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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妖物生-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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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争,就意味着退让。
堂堂鹤京的太子,变成了照野观的假道士。纵然被道家奉为上神,纵然能获得悠久生命又如何?
事实证明长生不老也是空谈。
所以司年甘愿做一个粗鄙屠夫,至少活得快意。
建国之后重建的黄鹤楼没什么可看的,司年转头又去了武当山。炼丹也需要环境,武当山绝对是全中国最适合炼丹的场所之一。
可如今的武当山,游人来来去去,总是不大方便。司年也不好带着乌金盘龙炉招摇过市,于是便去了一处隐蔽山洞。
这山洞是个天然的溶洞,曾被山上的道士用作闭关之处,可如今已无人知晓了。司年拨开洞口那丛生的藤蔓,很庆幸的在里面发现了一些生活用具。
用法术将洞中清扫干净,司年便开始了短暂的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他很少睡觉,时常离开山洞混迹在游客群里,足迹踏遍整个武当山,也偶尔化作道士模样跟着道观里的道士们一块儿迎着日出做早功。他是大妖,有的是办法让人无法察觉。
日出时分,是司年最喜欢的时刻。坐在武当金顶上遥望红日,那一瞬间的山河壮阔,比任何电影画面都要来得震撼。
如果金玉不要一直发消息来打扰他就更好了。
金玉:那边好像不相信我的话,骗不过去。
金玉:或许他们只是想求个心安而已,要不您亲自给那边递个话,兴许他们就不会再来打扰了。
金玉:段章要亲自见我。如果被他惦记上,以后我可不好活动了。
金玉:您能回句话吗?
……
金玉:武当山好玩吗^_^
司年觉得好玩,非常好玩,他昨天还逮着一只小妖怪,拔了他几根头毛炼丹。唯一让他不满意的是,如今武当山的道士都不会炼丹了,这让他那一颗想与道友们互相切磋的心都凉了。
除此之外,金顶上的信号不错,司年常在这儿上网。
清晨五六点的妖怪论坛,热闹程度比晚间八点档毫不逊色,而且出没的大多是些不需要上班、且作息极为颠倒的老妖怪。
譬如司年。
这妖怪论坛是一个只有会员才能登入的特殊网站,顾名思义,就是妖怪的网络聚集地。司年通过金玉引荐登入,保险起见隐瞒了身份,所以至今还是个一级的灌水小账号。
原本司年也并不热衷于在这种论坛上灌水,但前几天他忽然在这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他就发现了这论坛的一个妙用——他可以在这里找到谁在背后骂他。
鹤山结界将破的消息至今还是个秘密,事实上,四九城里的绝大部分妖,根本都不知道司年究竟被关在哪里。至于为什么这么多年后,又有人重新提起司年,还是因为西区的事情。
原来的四九城,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大区,各有一位大妖坐镇。东边和北边的,还是原来那两位,西边的却是个新来的,至此,只有南边还未有着落。
妖怪并不比人类遵纪守法,哪怕随着时代变迁,他们已经被人类逐渐同化,可弱肉强食的本能仍刻在骨子里,造成了极大的不安定因素。
没有大妖镇守的南区,是四大区中最乱的地方。所以当西区有主后,大家便不免又提起了司年。
就是你爷爷:据说上头又开会了,南区的位子空悬那么多年,是时候动一动了吧?
草叶飞:不是说那位已经疯了吗?是不是会来一个新人?
暗盒:屠夫已死啊。
爱谁谁:嘘。
爱谁谁:不要提起那一位。
圣力甲:附议。
路人甲:附议。
路人乙:附议。
……
暗盒:新妖一个,斗胆问一下,为什么不能提啊?
小娇娇:是啊,为什么啊?
爱谁谁:不可说,不可说。
硬邦邦的白菜梆子:我只想问,你们谁还记得他的名字。
你大爷:我想这论坛上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妖都不记得了吧,小妖怪们根本都不认识他了,一个传说的落幕啊……
西湖水:我我我我听过啊!
西湖水:屠夫!这个名字一听就很牛逼啊,为什么不能提啊?是出了什么事情吗?有没有哪位大佬出来科普一下啊???
……
专业代购:我仿佛又听见哪个小可爱不怕死的在提屠夫的名字。
鹿十:等着吧,他会回来的。
看到故人的名字,司年不禁多往下翻了一页。页面跳转,只见这位故人又激情澎湃地打下一行字——
鹿十:他一定会满面风霜、饱经沧桑、胡子拉碴、七老八十、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回来,哦,我亲爱的朋友,他一定是没有用我们鹿头山出产的壮阳补髓的上品鹿茸!现在购买就可以打九折哦!还可以美容养颜哦!全套只要88888哦!【链接】
老子去你的,举报了。
司年果断点下了右上角的举报键,理由是涉嫌虚假营销。一波操作后,司年仍觉得不够神清气爽,于是退出论坛又点开了金玉的聊天对话框。
司年:那个什么断章取义不是要报恩吗?你让他带人去鹿头山把鹿十给我打一顿,鹿角切回来给我炼丹。
金玉:????
金玉:那位又怎么惹到你了?
司年:让你去就去。
金玉:这不太好吧。那位好歹是镇守一方的大人,段先生再厉害,也是个人类。
司年:人类真麻烦。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司年真的非常不解气。余光瞥见道士们上来了,轻“啧”一声,转身跃下金顶,飘然而去。
与此同时,遥远的北京,一间不大的会议室里,段章正蹙眉听着对方的回答。
“很抱歉,段先生,您要打听的那位大人,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之内。有关于他的资料,被归类为最高级的机密,就算是我们部长也没办法调阅。所以如果您真的想看,还需要更高级别的手令。”
“更高级别?”
“是的。”对方保持着公事公办的微笑:“您知道的,不管是人还是妖,都需要遵守相应的法度,或者说是——规矩。您要看那位大人的资料,当然需要至少同级别的大人的首肯,也就是其他三区的那几位大人。而且,有关于他的资料很少,能看到的也有限。”
这事情,比想象中的麻烦。段章在心里细细思忖着,放在膝上的手拨弄着食指上的黑宝石戒指,良久,道:“连他的名字都不能透露吗?”
对方摇摇头,笑容有些无奈:“不是不能透露,是我也不知道。据我所知,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在那个时候,大家都习惯于叫他——屠夫。”
屠夫?
段章琢磨着这个名字,双眼微眯,随即他又颇感兴趣地看向面前这个男人,问:“听起来,你好像见过他?”
男人有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闻言笑着点了点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唏嘘和几许怀念,让那张过分平淡的脸都忽然生动起来:“我曾有幸远远见过一次,那真是一位非常有气魄又……很美丽的大人。”
“美丽?”段章意外于他的用词。
男人却不再过多解释,也许人生中就是有一些难以忘怀的、又不知该如何向人解释的瞬间,就像他在幼时看到过的那一眼,那一片梨花白。
十分钟后,段章带着特助离开了会议室。走出大门的时候,他不禁又回望了一眼这个隐藏在繁华都市里的特别办事处,心里没有一丝碰壁的烦躁,反而愈发好奇。
对于那位传说中的恩人,他愈发好奇。
对于发生在青岛的那个离奇事件,他也愈发好奇。
所有的监控和通话记录都被销毁,而且是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消失了。他和特助平白丢失的半个小时时间,好像经历了一个荒诞诡异的梦。
还有那只莫名其妙的帝王蟹,他可不记得有谁能送礼送到他家客厅,还无人察觉。
过多的不解与疑惑聚集在一块,就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五彩缤纷的气泡争先恐后地从试管里冒出来,下一瞬也许是爆炸,也许是极致的绚烂。
不知名的恩人会是谁?
他在青岛,又遇到了什么呢?
“有意思。”段章坐进车里,嘴角勾起一丝细微的弧度:“去老宅。”
第7章 名字
司年在武当山又待了两天,掐指一算,距离卦象上显示的时间还剩最后三天。无淮子的卦千百年来从未出错,也就是说,要么他已经遇见那个人了,要么就在这三天,一举定乾坤。
思来想去,那位章先生仍是头号嫌疑人。
不过对方已经被自己抹了记忆,应该连飞机上的偶遇都忘了,司年乐得清闲,便又把这事儿抛到了一边,转而专注于自己的事。
他此次来武当山,一为寻些药材炼丹消遣,二为乌金盘龙炉。
乌金盘龙炉比一般的丹炉要小,可还是太大了,带着不方便。而作为一件宝器,它本该可以自由变换大小,出故障的根源还在于小金龙法力的流失。
简而言之,现在的乌金盘龙炉看着是个完整的丹炉,可它的底已经是漏的了,留不住任何东西。司年要做的,是寻找到灵土,将它重新加固。
灵土并不难找,难的是炼化之后的塑坯,小金龙对此很是抗拒。
“你是要我把我自己吐出来的东西再糊到我脸上吗?”小金龙扭着身子大声嚷嚷,一脸的抗拒。
司年捣着一堆泥巴样的烂糊糊,抬眸,挑眉:“我没让你再吃下去就不错了。”
“我不!!!”
“闭嘴。”
说时迟那时快,司年又抓起一把海珍珠洒在烂糊糊里,美名其曰——珍珠粉。
小金龙深怕他再加什么东西进去,急忙问:“你知道珍珠粉的珍珠和海珍珠不是一个珍珠吗?”
“我知道啊。”司年语气轻松,端起糊糊递到小金龙眼前,手指轻叩碗边,调笑着问:“你不觉得这很像海藻泥面膜吗?”
小金龙:“…………”
要吐了。
另一边,金玉终于还是见了段章,以一种事先没有预料到的方式。
其实金玉心里明白,司年不愿见段家人,一是因为他真的没把当年的恩情放在心上;二是因为段章的年纪。如果司年不见他,等到时限一到,自然就可以把段章排除在姻缘卦的人选之外了。
金玉不敢随意插手司年的事情,更不敢替他做什么决断,所以哪怕他应付起段家来真的很麻烦,也只能尽力去做。段章想见他,他也拖延着,可没想到黑市上很快出了件事,让他不得不主动找上门去。
事情是这样的——
金玉做的情报生意,在各处都有些人脉,尤其是黑市。黑市是个无论物品还是消息流通性极强的地方,地点就在城南,而很少有人知道,金玉就是黑市的幕后老板之一。
这么多年,南区位置空悬,又最是鱼龙混杂。司年被困鹤山,鞭长莫及,于是金玉借黑市之便,暗地里控制着整个南区的消息流动,以此来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
如今,这种平衡已经隐隐有被打破的趋势。金玉明白,哪怕司年不下山,其他的大佬们都要出手整治南区了。所以他更不能放松,不能让任何人有机可趁。
但偏偏就是这个时候,段家的盛光实业通过大量的资金援助跟妖怪管理局达成了秘密合作,把黑市的水给搅乱了。这年头办什么事都要钱,想要让普通妖怪们能够融入这个社会并遵守相应的法律法规,更需要各个机构的不断完善。从户籍办事处到特殊调查组,还有全国各地的妖界基础设施建设,譬如龙脉的日常修复与养护,处处都需要钱。而因为妖怪的特殊性,这笔巨额支出还没办法走明账。
有钱就是王道,财大气粗的盛光实业,一脚踏进了南区的浑水中。这让原本就已经开始动摇的平衡,一下子就变得岌岌可危。
金玉很想知道段章到底是什么意图,一个人类妄想在妖怪社会中占据一席之地吗?不,他应该不是那么狂妄的人。
还是基于报恩?
金玉没办法再避而不见,也猜到这是对方逼他们现身的手段,但也只能就范。那边的回复不快不慢,似乎是确认了行程之后,再请金玉三日后去梨亭赴约。
梨亭这地方金玉知道,那是段家的祖宅。段章竟然请自己去祖宅赴约,就是动真格的了。所以金玉思前想后,还是把事情跟司年说了一声。
哪知司年听到后的第一反应是:“你自己小心点吧,死了我是不会帮你报仇的。”
金玉:“……”
司年:“哦对了,从前我送过段家一棵梨树,你帮我看看还在不在。在的话,挖回来给我。”
金玉:“…………”
司年:“你好像对我有什么意见。”
金玉:“没有。”
嘴硬心苦的金玉,就这样踏上了挖树之旅。他也不知道司年挖树回去做什么,可能是重新栽种,也可能是劈柴烧,或者用来炼丹,谁又敢问呢。
到了地方一看,段家的院子里,还真的种着梨树,而且不止一棵。
五月,梨树正值花期,放眼望去满院的梨花白。从廊下刮过的风轻轻一吹,白色的花瓣便打着旋儿落下,纷纷扬扬的,像旧日梦中的雨。
一只黑猫趴在树桠上打着盹儿,尾巴静静地垂下,间或抬起爪子拨去落在鼻头、脸颊上的花朵,锋利的爪子刺破洁白的花瓣,有种残酷而纯粹的美感。
“金先生?”一个晃神的功夫,金玉就慢了几步。他连忙回过神来,跟上前头带路的年轻人。据他自我介绍,他就是那个一句话里埋八百个坑的狡猾特助。
再往里走,穿过拱门,又是一重院落,应该就是段家人居住的内院了。这里没有了繁盛的梨树,取而代之的是个有着更漏、鹅卵石小路和小池塘的雅致花园。
段章就坐在池塘边一把巨大的遮阳伞下,穿着件黑色的丝绸衬衫,打扮略闲适。只不过那伞跟普通的遮阳伞不一样,是油纸伞的样式,却又大得像个小亭子。
恰在这时,金玉听见几句奇怪的叫声,不由循着声音看过去,就发现那好端端种着睡莲的池塘里,竟然游着两只肥肥的大白鹅。
在这么好的院子里养鹅,有钱人都什么爱好?
吐槽归吐槽,金玉还是保持着最完美的微笑上前跟段章打了招呼,尽管这位段老爷连站都懒得站起来欢迎他一下。
呵。
跟司年一个德行。
我看出来了,你一定就是卦象上那个人,我祝你们百年好合。
“段先生有意在南区发展吗?”金玉开门见山。
“我说无意,你会信吗?”段章反问。
金玉笑呵呵,微微摇头。
段章此时终于露出些许亲切模样,随手端起圆桌上的紫砂茶壶,给金玉倒了一杯热茶,却问了一个让金玉怔然良久的问题——
“我想问问,你究竟是无淮子的人,还是他的人?”
金玉从未想过会有人向他问出这个问题,像一把刀直指心脏。这样的问题太过尖锐了,而段章作为一个接触这件事不足月余的人,竟然已经探查到这个地步,着实可怕。
他下意识地接过茶杯,借此来掩盖内心的错愕,可抬头触及到段章的视线,在那过分洞明、锐利的目光中,一颗心却又仿佛无所遁形。
顿了顿,他问:“段先生明白多少?”
段章微笑:“我什么都不明白,所以请金先生来解解惑。”
金玉瞬间明了,但仍思忖了片刻,才慢慢说道:“无淮子是我的主人,这没错。南区的位子,是主人举荐他坐上去的,如今主人已经仙逝,你说我忠于主人也好,说我忠于他也罢,都没什么分别了。”
“尽管是你主人又一手把他拉下来的?”段章反问。
“事情不是这样的。”金玉摇头,模样有些无奈:“所有人看问题,都只习惯于看表面。主人是在保他,不是在害他。”
“是吗?”
“这些事段先生以后可以自己去问他,我不方便多说。”
“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
金玉略显迟疑,司年的名字倒算不上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可就是不知道如果他说了,司年会不会生气。
蓦地,金玉灵光乍现:“作为交换,我可以在前面院子里挖一棵梨树带走吗?”
“梨树?”段章挑眉,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对,就当伴手礼,怎么样?”金玉诚挚建议。
一棵梨树而已,段章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随即吩咐特助安排人去挖。只是他很好奇,妖界的伴手礼真是与众不同。
随后,两人就南区的问题又深入交流了一番。金玉需要确定段章的意图,段章也要确定金玉到底归属何方,几番机锋打下来,各自心里大概都有个数。
段章这么大费周章,一部分是因为自己的私心,另一部分是因为老头子的一个朴素愿望。
“我不管恩人当年是怎么走的,就现在,我要他风风光光的回来。”段老头如是说。
金玉也大致明白了段家的意思,心中对此行基本满意。余光瞥见特助出现在院门口,他微笑着看向段章:“多谢段先生今天的款待,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至于刚才的问题——他叫司年,有司的司,流年的年,希望先生能记住。”
段章颔首:“一定。”
话音落下,金玉起身告辞。只是在走出院门的时候,他又忽然停下来,回过头微笑着说道:“我相信段先生会很快见到他的,希望你们相处愉快。”
第8章 培训
当日,金玉把梨树运回鹤山,按照司年的叮嘱种在照野观客舍的废墟上。随后他又将名字一事报告给了司年。
“段先生说要挖梨树,就得把你的名字告诉他,我就说了。”
“他什么破毛病?”
“我也不知道。”
司年想了想,又不去管它了。因为金玉把梨树要回来的这天,正是卦象上时限的最后一天。哪怕段章知道了他的名字,可他没见过司年,就不可能是那劳什子真命天子。
当然,司年也不知道他送给段家的一棵梨树已经变成了一片梨园,金玉带回来的那一棵是不是当初的那一棵。反正,他也就是一时兴起罢了。
把这事儿放到一边,乌金盘龙炉的修补工作也接近了尾声。小金龙每天敷着海藻泥面膜,在一片混杂着草木与鱼腥的泥土的芬芳中欲仙欲死,熬了足足七日,终于看见了胜利的曙光。
污泥尽退的那一刻,它不禁流下了热泪。
“无量真君在上,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做炉,为伟大祖国做贡献,再也不嫌弃这嫌弃那了。”小金龙说得真情实感、涕泪横流,然而司年冷冷一道戏谑眼神扫过来,就让它心生惶恐。
“又又又怎么了?”一紧张,它就开始磕巴了。
司年挥手便将修复好的乌金盘龙炉变做车钥匙大小,放在掌心细细观摩了一会儿,指甲轻敲炉盖儿,道:“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克服晕车的问题吧。”
小金龙顿时哑然。想它堂堂镇观之宝,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怎么会栽在人类制造的汽车上呢?可如果不是它晕车,它也不会在被快递抬下车的时候忍不住发出声音。
汽油味真是太他妈难闻了,想起来就要呕吐。
“嗳?你又要走了?”小金龙后知后觉。
下一站,司年决定去云南走一走。
他在网上看到说,云南好像是这些年的热门旅游景点,推崇的有,说游客破坏了观景感受的也有,但这在司年眼里都不是什么问题。对于他来说,四野无人的大草原他见过,来自深海的大恐惧他也见过,装满游客的景点是什么样子,对他来说反而新鲜。
人,难倒不是景色的一部分么?
于是司年根据网上的攻略在洱海边订了一家高档民宿,每天喝茶钓鱼,逗逗湖里的水怪,看湖面上船只载着客人来来去去,倒也挺好。
而就在这时光悠悠中,鹤山的结界终于要破了。
金玉:你真的不回来看看吗?
司年:没兴趣。
金玉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三个字,良久,笑了笑。屠夫司年冷心冷情,从不会为谁停留,为谁心忧,当真不假。
金玉:元昼他们呢?总得给他们安排一个去处,不会真的不管了吧?
司年其实真不想管,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去到鹤山,机缘巧合的一同渡过了妖生的一段时光,这就可以了。何必再捆绑在一起,要谁来负担谁的未来呢?
南区……他也不一定真的愿意再回去。
把手机丢在一旁,司年端起茶杯,继续百无聊赖地看着湖上的游船,眼神却略显空茫,似在思考着什么。
乌金盘龙炉被当做一般的香炉摆放在茶几上,点着两根安神香。小金龙原本睡着了,被手机落在玻璃茶几的声音震醒,一眼就看到了还未暗去的屏幕上留着的那两句对话。
顿了顿,它又看向司年,观察数秒,心里忽然生出一股荒诞感——司年虽然下山了,可他的心好像还在鹤山,从未下来过。
因为他此刻的眼神,跟侧卧在客舍里,看着满院细雨中的杜鹃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对于寿数长久的大妖来说,百年时间眨眼而过,算不得什么——可真的是这样吗?司年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他的怨在哪里,恨又在哪里?
“他们都无家可归。”小金龙忽然打破寂静,说:“如果你不收留他们,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在这个跟从前完全不一样的新世界里生活。而且他们能被主人捡回鹤山,说明本身便存在某种缺陷。无论在哪里,都不会有人欢迎一群疯子的。”
司年瞥了它一眼:“无淮子可没说我还要帮他善后。”
小金龙摇摇头:“他们追随的不是主人,是你,难道这么多年你都还看不明白大家的心吗?”
闻言,司年不再说话了,屈起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躺椅扶手,微微眯起了眼。和风轻轻吹着,带来远山山谷里花开的香气。
良久,他又重新拿起手机,敲下了一行字。
司年:你问问姓段的,恩还报不报了?
金玉:???
司年:让他们去找段章,请他帮忙调教。一个月内还不能独立生活的,就滚回鹤山。
金玉:明白了。
金玉没想到峰回路转,还能有这解决办法。他原想司年不管的话,只能一切由他来安排,但元昼他们多半不会那么服从,指不定又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可现在司年发了话,一切就都好办多了。
这事儿宜早不宜迟,金玉立刻联系了段章的特助,把司年的要求转达过去。那边的反应也很快,要走了详细的名单后,不出半日就发了计划表过来。
想要在人类社会中生存,当然还是人类的办法最为管用。金玉确认无误后,便给了对方一个确定的回复。
翌日,一辆大巴开到了鹤山山脚下,接走了照野观上上下下共九个无户籍无亲友无一切现代知识的三无妖怪。
当大巴车沿着国道缓缓离去的时候,妖怪们纷纷趴在车窗上遥望鹤山的方向。
天忽然下起了雨,雨点啪嗒啪嗒地打在车窗上,远处还有灰蒙蒙的云层笼罩在鹤山顶,狂风呼啸,不消一会儿,便让大家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们都明白,有什么东西正在消失。
可他们都不能再回去了,他们得往前走。
“不如我们来唱歌吧!”虎牙天生爱笑,积极乐观,哪怕是在这样伤感的时刻,都如一个小太阳般灿烂。
他要唱一首鹤山之歌,来讴歌这片曾经的乐园,也赞颂事事都为他们安排周到的老大司年。
“啊,我滴鹤山!
我滴爱!
我永远爱你后山的坟头!
啊,我滴老大!
我滴爱!
我永远爱你……”
唱着唱着,他卡壳了,编不出来了。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他到底爱老大哪儿呢,却又半天想不出来。
大家都劝他不要唱了,可虎牙却钻了牛角尖。他最喜欢老大了,怎么可能想不出老大有哪里好呢?于是他冥思苦想、绞尽脑汁,终于有了灵感。
“啊,我滴老大!
我滴爱!
我永远爱你美丽的容颜!
爱你如天仙下凡……”
车内鬼哭狼嚎,车外狂风暴雨。动听的歌声伴随着大巴一路飞驰在通往北京的国道,像滑板鞋在光滑的地上摩擦,又像一块木板在江河里随浪翻涌。
“卧槽你们都晕车吗?别吐、别吐、别别别吐我车上啊!”司机师傅一脸菜色,脑袋也有点晕。
而此时此刻,万里之外的司年还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洱海也下起了雨,却是濛濛细雨,沾衣不湿,所以他没有回屋,只是撑起了一把黑色的大伞,继续钓鱼。
不对,是钓水怪。
洱海里的水怪跟别处都长得不太一样,格外清丽脱俗,钓一条回去放在鱼缸里是个不错的选择。
钓水怪是个技术活,司年慢悠悠地钓了几天,不急不忙,宁静悠闲。而生活越是安逸,他对段章的印象就越来越好。不愧金玉那么推崇他,看来他还是很有两下子的,事情办得相当妥帖,一点岔子都没有。
可这样宁静的日子才过了一个礼拜,就被一通来自北京的电话搅乱了。
“喂?喂?老大吗?是老大吗!是我啊,我是熠熠啊!你快来救我啊!”
司年挑眉,熠熠就是虎牙的名字,可他现在不是应该在段章那里接受培训吗?自己的电话号码他又是从哪里搞来的?
“怎么了?”司年问。
“老大真的是你啊呜呜呜呜呜……”熠熠刚听到司年的声音便泪如雨下,那大嗓门差点把司年耳膜震破:“老大你快来救救我、救救我呀,我觉得我快屎了,人类真的好阔怕、太阔怕了,我不要再继续据在杰里了呜呜呜呜呜呜你快来揍我啊啊啊啊……”
“你到底要我救你还是揍你?”
“救我啊!!!”
“他们怎么你了?”
“老大你不知道我们都被关起来了!有个戴眼镜的像魔鬼一样,他真的比妖怪还阔怕,我们每天都好辛苦好辛苦,做得一点不对就没有饭吃,还要关WiFi不给开空调不能订外卖还不可以撸猫,真的好阔怕!他后面还有一个超级大大大魔鬼,像阎王一样总是在晚上来,我觉得他就是来看我们长胖了几斤,我们一定马上就会被吃掉了!”
司年沉默两秒,果断挂了电话——六月份就开空调,看来他们过得都挺好的。
不过熠熠的声音实在太有杀伤力,哪怕挂了电话,司年的脑海中都一直环绕着他的鬼哭狼嚎。以至于当他看向平静湖面时,总觉得马上会有一只长得非常对不起大众的水怪忽然从水里冒出来。
良久,他终于又拿起电话,给金玉拨了过去。
金玉似乎对司年的来电早有准备,说:“你知道的,大家在山上待了那么久,基本上都是……文盲,且都是犟脾气。所以段先生手下的人,对他们稍稍严格了些。”
司年不予置评:“是你把我手机号码给出去的?”
对面顿时陷入一阵可疑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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