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绮夜抄-第29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先前斩杀巨蛇的缘故,他身上的衣裳早已到处都是血污,此刻便再狼狈不到哪里去,但想到这会弄脏薛止,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推开身边的人。
  因为使不上力气,他刚抬起手就被对方握住。
  不知道薛止用了什么法子,血不再流了,可那心肺俱损的疼痛半点都没有缓解,好似要将他整个人扯碎。
  他要死了。之前毒发的时候他总有这样的想法,只有这一次这般强烈,强烈到任何东西都无法盖过。他勉强睁大眼睛,他总觉得自己看见了父亲还有阿香他们的亡魂在眼前晃荡,问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给他们报仇。他还看见了祖母,不是那鸡皮鹤发的瘦小老太太,而是雪发绿瞳的美丽女人,她冷冷地望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无尽的失望,失望自己都已经付出到这步田地,他居然还是辜负了她的期待。
  不是这样的。他张嘴想要为自己辩解,不是这样的,他从没忘记过他们的嘱托,所以再给他一点时间,他一定会做好的。
  “带他去车里!”这回何尧倒是反应快了,当机立断接管了整件事,对着同行的素姑吩咐,“素姑,你说解毒要准备点东西,不趁现在快去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薛止甚至不用何尧提,带着他就向山下车队停留的地方奔去。
  “你不会死,你绝对不会死。我不允许你就这样死掉。”
  从头到尾薛止就和他说了这么两句话。听到薛止的保证,他有些无力地想要给予些许回应,可惜还是失败了。
  琅雪死了也不肯放过他,或者说就是因为死了才更想一同拉他到地狱,这一回毒性爆发得极其彻底,好长时间他都在忽冷忽热的痛苦中沉沦,只觉得从神魂到肉身都要被撕扯成无数块。
  在好长一阵颠簸后,世界再度归于一片黑暗。曾经摆过皮子的车厢内还残留这那股子腥臊味道,搅得他更是不肯安稳,好几次张口想要呕吐。
  听见有人叹气,他本能地往那边又靠了一些。薛止身上带着股清苦的药香,稍稍冲淡了那令人作呕的气息,他勉强闭上眼睛,在半昏半醒间再度握住了袖子里的那把剑。
  过了会,有人过来一根根掰开他无力的手指,将那把剑抽走。他无力地反抗了一下,但还是拗不过那个人的坚持。薛止拿走了那把会吞噬他寿数的剑,然后与他十指相扣,好似这样就能与他共同承担这毒发的痛苦一般。
  “不要睡,睡着了就再醒不过来了。”
  又有人进来,被惊扰了的他下意识皱起眉,这一轻微的举动又带起尖锐的刺痛,而他身边的薛止更加警醒,手中的剑已经横在了门边。
  寒冷的白霜从他所在的地方迅速蔓延,这来人只要敢往前踏一步就会连心脉一起被冻结。
  进来的是素姑,她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气,竟然比他一个斩了蛇又吐了血的人更像是血泊里出来的,“让我进来,我能救他。”
  既然身份都已经被揭穿,她没必要再戴着那副碍事的斗笠。她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布满了那一圈圈的淡色鳞片痕迹,比起龙更像是白蛇。
  薛止收了剑和寒霜,默许了她的进入。
  “我……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们的。”进来以后她单膝跪在车厢前半截的踏板上,伸出手看穆离鸦的瞳孔,看完以后摇了摇头,“没有多少时间了。”
  见到薛止的目光往他这边飘,她下意识地避开那双漆黑的眼瞳,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畏惧。
  “不要看我。现在解毒还来得及。”
  她手中端着个青玉碗,里边盛满了红得发黑的热血,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端着它从山上下来还一滴不洒的。
  “我来给你解毒。”她试图和半昏迷的穆离鸦说清楚,“你昨天不信我不肯喝我的血我能理解,但今天……”
  今天都到了生死关头,你总该信我一回。她没有说完,而穆离鸦微微睁开眼睛,里头的目光却是涣散到极点的,也不知道听清楚了没有。
  “是那条蛇的心头血,能解你中的毒。”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碗递到他的唇边,“那条蛇说得没错,他的毒很难解,唯一的解药就是他自己的心头热血,所以约等于无药可解。要不是他死了我要弄到这心头血也要花点功夫。喝下去吧,喝下去就好了。”
  他神智越发不清醒,句子听得断断续续,尽是些无意义的单音节在聒噪地响,唯独对异物的抗拒比清醒时更加厉害。
  “张嘴啊,求求你张嘴。”素姑看出他是咬紧了牙关不肯吞咽,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好几次都快要哭出来,“我真的……我真的不会害你?我怎么会害你呢,你是那个人的孩子……我就算死都不会给你下毒的。”
  眼见她恨不得要跪下来求他,忽然有人按住了她端碗那只手的手腕。
  “让我来,你出去吧。”
  说着又有一个人推开了车门,居然是匆匆赶来的何尧。
  “有救了吗?”搞不清事情进展到哪一步的何尧望着车内,“……我是不是打扰了?”
  “是你啊。”素姑连头都没有回,只顾着将青玉碗小心地放在薛止手里,还要躲开他的视线,“我不知道。遇到了一点麻烦,他不信我,不肯喝我送来的东西,我能够理解。好了,我们出去等吧。”
  她退到门边拉着一脸担忧的何尧离开,在关上车门以前还是忍不住千叮咛万嘱咐,“你要确保他都喝下去,一滴都不能剩下……这心头血要是洒了,他的毒就真的再没法解了。”她深吸了一口气,“一条蛇就这么点心头血,所以只有这一次机会。”
  等到她和何尧都走了,车厢里再度回归到最开始的黑暗与静寂。
  薛止端着玉碗久久没有说话,直到穆离鸦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他才缓缓苏醒。醒过来的他没有像素姑那样逼迫着他去吞咽,而是将碗凑到唇边喝了一小口。
  差不多完全昏迷过去的穆离鸦感觉到有什么温热腥臭的液体被某样软物一点点送了过来,于此同时还有那熟悉得仿佛刻进骨子里的草药清苦香气。
  他被迫吞下这粘稠的蛇血,就算想要推拒也只匀不出多余的力气,只能无力地接受。
  不知是不是解药生了效,他渐渐恢复了一些神智,开始意识到在发生的事情。这不止是蛇的血,其中还掺了别的东西。他说不出来是什么,只觉得痛得仿佛碎裂的脏器慢慢地不再疼痛,四肢百骸懒洋洋的。
  待到一整碗心头血都被另一人吞了下去,薛止擦着染血的唇角抽身离去,“睡吧,睡醒了就什么都好了。”
  从昏迷中苏醒没多久又再度陷入沉睡的穆离鸦没有看到,他面上的神情偏执到疯狂。
  “而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作者有话说:
  解毒。
  今天是我生日,请一天假
  最后修改时间:2018…08…07 02:27:19
  服过解药以后的穆离鸦整日昏睡,有时刚睁开眼是白天,再醒来天就黑了。
  据素姑的说法是,那时他离死只有一步,即使服下解药留下了一条命,毒性也侵蚀了他的大多数脏器,所以需要好生调养。
  等他再清醒一些差不多过去了四五日,他勉强坐起来,惊动了一旁抱着剑守候的另一个人。
  “这里是什么地方?”只是几日未动,手脚便僵硬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他艰难地活动了一下身体,期间还要小心地不牵扯到腹部。
  “还在山中。”薛止一面扶住他一面说,因为他伤得太重,一半的脏器都在破裂的边缘,后面的山路又实在坎坷艰难,贸然出发容易出事,所以何尧便做主在这山中停留。好在车上物资准备得足够,尤其是炭火和药材,不用担心饥寒交迫的问题。
  “是吗?这倒是承了他好大一个人情。”穆离鸦靠在柔软的垫子上,半睁着眼睛看向薛止,轻声说,“你那天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只是几日没有注意,薛止周身的气场就彻底改变了:过去的他就像一片没什么存在感的影子,而如今他只要站在这个地方就会让人想要直视却不敢。
  “不是什么大事。”
  薛止并未将他想的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如往常一般替他做着日常琐事,“把这个喝了。”
  “我记得,你说你不是凡人。”
  穆离鸦端着薛止递过来的药茶喝了口,茶水一直温着,除了草药的清苦味道还透着股淡淡的腥甜。
  “麻烦素姑了。”对于他目前的状况来说,龙血的确是最好的滋补,而他也没有更多的时间继续养伤了。
  “你的记忆没有错。”薛止坐到他的身边,继续那天没有说完的话,“我在那镜子里看到了一些事情,当中有一部分刚好与我的身世有关。”
  在他的讲述里,早在人和妖都不存在的上古时代,天与地之间诞生了一对双生子,他们一同度过了无穷的孤独岁月,等到后来又有了其余造物,他们便成了最初的神祇。
  说不吃惊是不可能的,穆离鸦手上一抖,要不是另一个人帮忙稳住,大概杯子就会直接落到地上。
  过了会,镇定下来的他看向薛止英挺的侧脸,还是有些震惊于这个事实,“那个人……他真的是你的兄弟吗?”
  “用这世间的准则来说是的。我们差不多是一同诞生的,他比我晚了那么一点,所以他的确是我的兄弟。”薛止按住太阳穴,一点点回忆起在镜子里看见的景象和那些虚无缥缈的意识念头,再将它们复述出来,“但是我和他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他亲近人族,接受人族的供奉,为他们降下福祉,而我和他相反。不同的是,他视妖物为低贱之物,而我对凡人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敌意。”
  穆离鸦直觉抓住了一些隐约的苗头,但是还远不足以解开所有的谜团。
  “我也只知道这么多了。”
  薛止,或者说目前顶着薛止这重身份的神祇将自己找回的那一丁点过去尽数说给他听,没有半分隐瞒。
  镜子里那一丁点破碎的回忆远远不能够填补他心中那个巨大的空洞,他自己也还有数不清的疑问没有得到答案。
  “我在想,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穆离鸦缓慢地说着。
  如果他的阿止真的是天地初生时最高贵的神祇,那么为何会成为现在这个看似再普通不过的凡人,还有那丢失的魂魄,现在想来,当时穆弈煊应该是对他们说了谎,他丢失的是比普通的魂魄更加珍贵的东西,这样就能说通为什么他们十多年来都找寻不到了。
  若是凡人的魂魄哪有那样上天入地都难以寻得的?
  “所以我一定要去天京。”
  薛止伸手挑开一点车窗的帘子,让寒冷的风透进来,也让他们看清外头辽阔的天地。
  比这睦州更加向北的地方就是天京,整个雍朝的心脏,那布下阵法的神秘幕后主使就在深深宫墙后边,更是他们一直追寻的真相所在。
  “那里有我失去的过去,也有所有恩怨的终结。”
  这是他名义上的兄弟曾经对他说过的话,真相就在那遥远的京城,而他会在那里等着他寻来。
  薛止转过身,眼神中染上了一点无言的悲哀,过去的他鲜少表露这般鲜活的情绪,那一点过去的残影对他的影响居然比十多年间发生的许多事都要强烈,“我不想再这样一无所知地活着了。”
  ……
  更晚的时候,薛止出去向素姑拿药,穆离鸦在车内等了一会,等到有人的脚步靠近,就立刻抬起了头。
  “阿止……”他将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换上副对外人的温和面孔,“是你啊,何先生。”
  何尧还是那副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样子。他搓着手向车厢内张望,仿佛在确定薛止在不在,“我能进来吗?没别的,我有些话想和你说清楚……总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你说是吧?”
  “这本来就是何先生您的地方,不需要这样郑重地问我的意思。您能允许我们借用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他早就看出来何尧和素姑,还有商队的其他人都不是人,之所以会在上山前说破,是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考量。
  比方说给他们一个提醒,下次再做这种事切记不要如此显眼而刻意。
  何尧笑呵呵地进到车厢内,“你不介意就好。”
  “何先生,既然你主动提起,那我就问了,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着我和阿止。”
  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个隐约的答案,再问何尧是为了确认这个猜想。
  “我们是你父亲生前的旧交。”
  “有什么证据吗?”
  “素姑曾留了鳞片给你父亲,这鳞片之前被你那个……呃,朋友带在身上对不对?”何尧说得十分坦然,没有半分作伪的痕迹,“要是还不肯信,就来看看这个是不是你父亲的手笔。”
  等到何尧真的将那刻着他父亲落款的短剑递到他手中,他反而松了口气,心里想的是果真如此。他父亲活了许久,铸出来的剑却寥寥,最好的那把在薛止手上,剩下的要么进了剑祠,要么就不知所踪,此刻在何尧手中见到也不算稀奇。
  “是我冒犯了。”他重新对何尧行了礼,“谢谢先生收留我二人。”
  “小事一桩小事一桩,能帮到你们就再好不过了。我来这里还有一件事,那就是你伤好了点,我们该准备动身了。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去哪里?”
  何尧直言,皮货商人这层身份不过是他临时起意的伪装,要是早知道破绽这样多就不费心思了。他们身为穆弈煊的故人,是有必要照顾一下故人子嗣的。
  “我想回一趟家。”
  到底伤得太重,穆离鸦的精神还是不大好,一旦卸下防备,疲惫就开始显露。他没再过多掩饰,直接跟何尧说了心底的实话,“我想回一趟江州山中的家。那里应该还有我们之前没注意到的线索,或者说注意了也未曾深究。”
  还有他答应那白鹤的事情。他答应要为那白鹤铸一把剑,就用她的精魂。
  以魂铸剑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完成的,所有的秘法都藏在穆家的剑庐之中,连身为穆家人的他都无法带走。
  何尧听过以后连连点头,“确实,你应该再回去看看。你父亲做事一贯谨慎,不会不给你留信息的。”
  “但是我不能去……”穆离鸦摇摇头,亲自否定了这件事。
  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剩余的多少时间了。
  史永福的卜卦很清楚地指向了七个地方,加上那座毁于一旦的白骨佛塔,他们一共破除了三处阵法,还剩下四处分散在龙脉上。
  “为什么?和你们一定要去那古怪佛塔是一个原因?”
  “差不多吧,我们一定要毁掉那阵法,不然……”不然什么,他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想要冷酷却总无法丢弃那点恻隐心,明明到现在还不明白这阵法与他背负的血海深仇有什么关系,可还是因为那些沿途所见的民生一二再再而三地插了手。或许这就是优柔寡断。
  “我和素姑可以代劳。”何尧收起那副老好人模样正色道,“我与她,还有你父亲的那些旧友,我们都愿意协助你。”
  他先是睁大了眼睛,后才放松下来,委婉地劝何尧放弃,“为什么?这可不是什么嘴上说说就能做好的小事,你看我,险些连命都丢了。”
  看到何尧还想说点什么,他又接着说,“你们和我不一样,我和阿止一定要去京城,因为那里有我们要找的东西,你们呢?”
  “我不知道,但又像是知道。别这样看我,我好歹也和你父亲认识了很久。”何尧想要伸手像个长辈一样拍拍他的脑袋,可手伸到一半又自觉尴尬地收了回去,“去寻找真相吧。过去我总不相信你父亲说的,觉得他小题大做,整天为了一些无所谓的事情伤脑筋,自从他死了以后,又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才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有什么很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
  “他曾经说过,只有你能够将我们从这样的命运中带离。事情都到了这一步,那么我们只能无条件地相信你了。我知道这样的请求对你来说会成为沉重的负担,一直都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来见你,直到前段时间才终于下定决心。我都下定决心了,你总不能这样拒绝我的好意……正因为这不是什么能够轻易解决的事情,所以你才更应该在适合的时候借助我们的力量,难道不是这样吗?”
  “你再休息一会吧。”何尧站起来准备告辞,刚好薛止从外面端着药回来。
  从佛塔回来后没多久薛止的眼睛就恢复了黑白分明的样子,但他还是本能地避开,不看他的眼睛。
  大约只有那么一个人能够这样坦然地待在他的身边而不感到畏惧了。
  薛止简单地和何尧打了个照面,“你们说了什么?”
  “我和小穆商量好了,我们接下来送你们回江州,剩下的几处阵法我和阿素代你们前去破解。”像是害怕对方有异议,何尧的语速飞快,“我们都做好了准备。”
  薛止点点头,自然地接受了这一安排,“是吗?”
  “你没有意见?”
  “只要他觉得这样合适,我没什么所谓。那就回江州吧。”
  寒冷的夜幕降临在冰雪,青色的星星闪耀在久远的尽头。
  他的命运指向那个地方,而他们早在很久远的从前就被卷入其中,那么他们最终一定会去到那里。在这之前,他只要能够待在这个人身边就足够了。
  骨浮屠(完)


第六章 夜雨椿花
  天京以南便是护国寺的所在。
  这座古刹兴建于前朝中期,十分走运地没有毁在那十数年的战火中,但香火一直都不算兴盛。直到高祖皇帝定都天京,这位了不起的帝王吸取了前朝天子的教训,对宗教一事极度慎重,为了打压日益猖狂的白玛教才下旨封了护国寺。太阳落山以后,远处群山的连绵影子黑黢黢的,另一侧是闪耀着星星点点灯火的繁华京城,而这么冷清的寺庙里,有道细瘦的影子快步走来。
  他身量细瘦,显然是还没长成的小孩子,穿一身宽大得都有些滑稽的灰蓝色僧衣,手中端着个比他脑袋还大的木头托盘,神情严肃得都有些脱离了十三四岁的年纪。
  在他的记忆里,这座寺庙从未如此死寂,哪怕入了夜也能听见许多细微的声响:供奉着佛像的大殿灯火彻夜不熄,弟子们在佛堂内敲着木鱼诵经,处处浮动着檀香的幽暗香气。
  但自从那个女人到来以后,所有的东西都变了。
  在穿过中庭之时,他陡然加快了步伐,嘴唇抿得更紧,不经意间泄露了内心的恐惧。
  天井正中央有一口石头砌成的水井,和寻常人家的吃水井不同的是,这口井不但被加了盖子,还被重重手腕粗的锁链紧紧锁住,又加贴了无数层层封条,黄纸上边用朱砂写着张牙舞爪的符咒。井底下镇压着的那东西白日还好一些,一到夜里就更加癫狂,极其不安分地顶着盖子,带动锁链哗啦啦地响,发出阵阵嘶哑怨毒的嗥叫,要人听了就肝胆俱寒。
  小沙弥再度加快速度,将这些尽数抛在脑后。
  到了后院的禅房,看见某一间的窗户透着微弱但明亮的灯光,他才缓缓松了口气。
  “师父,是我,慧弥,来给您送饭。”他敲敲门,没等里边的人应声就自发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直走到最里头的房间,他才在屏风附近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这人穿一身洗得发白还打了两个补丁的旧袈裟,正伏在案前写些什么。
  “是你啊,你来的时候又见到那东西了?”
  这小和尚的师父,护国寺住持惟济大师搁下笔,转过身来看他,确认他没少了什么才舒了口气。
  小沙弥将手中托盘放到桌子上,强作镇定地说,“嗯,您做过法事以后好多了。”
  “是吗?慧弥……”
  “好了,师父,来吃饭吧。”
  他带来了三样东西:一碗豆子杂粮等杂七杂八东西熬成的粥,一小碟酱菜,旁边搁了两三块盐水豆腐。
  这就是惟济大师的日常饮食,朴素得不像是他这个身份的人。
  “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我在做好饭就自己先吃过了……您不会怪我贪嘴吧?”
  “小孩子长身体,本来就该吃饱吃好,苦了你跟我在寺里过苦日子了。对了,过两天宫里又要来人。”惟济大师没动动筷子,平常地和弟子说起最近发生的事,“说是除夕将近,要为先帝扥逝者祈福。太后也会到场。”
  本来这小沙弥还在犹豫,听到惟济大师的最后一句话,他终于壮起胆子说出了心里话,“师父,我们逃走吧。我……我会保护师父的,所以请您跟我一起逃走吧。”
  “这寺里……已经不是活人待的地方了啊。”不然他的那些师兄们也不会死。
  “逃走?”
  惟济和尚笑了起来,笑够了他朝着小沙弥招了招手,让他过来。
  枯瘦却温暖的手指落在他的头顶,熟悉的安逸感让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慧弥啊,你让我和你逃走,可你说说看,我们能够逃往哪里去呢?”
  小沙弥被问住,眨着眼睛,讷讷地道,“我们可以向南方去……”
  他年纪还小,只知道天京在北,向南就能远离这可怖的是非之地。
  “南方,多远才是南方呢?”惟济大师继续追问,“要不要渡过南海呢?”
  “一直走,一直走就行了。南海……我还没想过。”他抬起头,对上师父愁苦的面容,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睛,“我说错了吗?”
  “傻孩子,你没错。的确,想要避开北边的祸事往南去就好了。”惟济大师收回手,“但这不是北边的祸事这么简单。你记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八个字不是说说而已,整个天下都已落到那个人手中了,我们早就都被卷入这场阴谋中,就算是要逃走也太迟了。我们无处可逃,唯一的一线生机就是在这里坚守,相信那位大人会归位。”
  “……谁?”
  小沙弥听得半明半白的,只知道他们不能离开这座寺庙,好像是要等个什么人,心中就更加苦闷。
  “能结束这所有纷争的大人物。“
  他的余光瞥见师父身后的案台,发现边上摆了一封拆开的信,而旁边是写了一小半的回信。就在他还想看清更多时,信忽然燃烧起来,青绿色的火焰使得他吓了一跳,连忙想要去找水桶灭火。
  “不妨事,这是狐火,不会烧到人的。”
  惟济大师按住他的肩膀,深黑的眼里有了一丝希冀的光,“我们要等的人就快来了。再多忍耐一会,再多忍耐一会,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会过去。”
  ……
  江州椿县。
  荣华巷的尽头有户酒家,是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妇在经营。
  这对老夫妇本来是酿酒的,后来不知听了谁的建议,把屋子的前厅划出来做了酒家,每到冬日都会备着炉子温过的酒,给那些下地干活回来的壮年人暖暖身子,因此生意常年兴隆座无虚席。
  这年也不例外,天寒地冻的冬日,店里烧着温暖的炭火,热过的酒香飘十里,隔着老远都能听到里头的人大声吆喝。
  有人喝到酒酣耳热,话匣子也打开了,开始颠三倒四说自己的事情。
  “我发誓,山里是住了妖怪的。”说话的男人眼神有些飘忽,“不然为什么总有人要往山里跑。采药?嗤,谁信他们的鬼话,拖着一车车的珍宝往山里跑,这不是找事吗?”
  他身边的人大约是听够了他这套说辞,“妖怪妖怪的,你要是真觉得山里有妖怪你就去把他们找出来啊。上次还说我和隔壁老李把你从山里带出来的。”
  “我……我只是迷路了!”他梗着脖子继续说,“这山里绝对住了妖怪!”
  “你疯了,听说你婆娘就是受不了你整天说疯话才跟别人跑的。”他们另一个人忍无可忍地捂住耳朵,“行了行了,我再管你我是王八蛋。”
  毕竟酒馆就这么大点地方,这头说的话那头都能听到,有人听到他们说的东西,思索了一下插嘴进来,“这山里有没有妖怪我不知道,但是这山里曾经有户以铸剑闻名的神秘人家,好像是姓穆,具体我不知道,后来被灭门了,消息传得挺远。”
  “灭门?”
  “这么说我猜得没错了?山里确实有妖怪?”
  他们这头七嘴八舌地讨论些没根据的事情,那头店家过来送酒,刚送完准备回后屋继续忙碌就听见门外的铃铛叮叮咚咚地响。
  这铃铛在屋子外头挂了好多年,一直都没怎么响过,渐渐地连同主人家都忘了这茬。直到今天,他才陡然想起这铃铛还是回响的。
  “打扰了。”
  有人推门,首先进来的是个高个子的英俊黑衣青年。
  这青年男人身上有种让人不敢直视的气场,腰间挂着把平淡无奇的长剑,什么都没说,只是挑着帘子等待。
  寒风呼呼地灌进来,都有挨不住寒冷的人开始叫骂,后头那个人才悠悠地收了手中那把稍嫌女气的雪青色缎子小伞,跟着进了店。
  “二位要些什么……”待到那白衣贵公子转过脸,店家手中干了一半的活计陡然停住。
  好在没什么人注意到他的失态,他们还都沉浸在山中那神秘氏族的传奇故事里,只有店家,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穆……穆先生?”他说完自己就先意识到了不对,吞吞吐吐地喊出另一个称呼,“穆……大少爷?”
  被叫到的穆离鸦微微一笑,“吴伯,好久不见了。”
  店家吴伯被他这个笑容惊得一哆嗦,整个人跟活见了鬼似的,余光悄悄摸摸地往他的脚边看去,想要看清来的究竟是人是鬼,一面看一面想怪不得那铃铛会响。当初将铃铛交给他的那个人说的就是,如果来的是普通人,哪怕用尽浑身解数去摇这铃铛都不会发出声音,但如果来的不是人……
  他光记得穆家都不是凡人,却没有注意到这铃铛是从那黑衣人推门时开始响的。
  “不用看了,我没有死在那时候。”穆离鸦抖了抖伞上沾着的一点细碎雪花,脚边的影子被店内通明的灯火拉得老长,怎么看都不像是假的,“机缘巧合,我逃过了一劫,然后在山里过了几年。”
  “原来您没有……您都长这么大了啊。我还记得上次见到您,您还是个小孩子,真是越来越像……”想起这可能是个不该谈及的话题,吴伯猛地闭上嘴,最后讪讪地笑了两下,“外面冷,快进来吧。”
  吴伯把他们二人迎进店里,等到帘子再度被放下,先前还响动不止的铃铛即刻安静下来。
  店里嘈杂,穆离鸦简单地环视了一圈,“您这里还和过去一样热闹。”
  “不过是做点小本买卖。”吴伯顺带跟几个相熟的酒客说了几句话,又朝着后面吆喝道,“老婆子,再送两壶酒出来……我有点事,你就出来跑一趟也不会怎么样的。”
  “死鬼,能有什么事,还不是想着偷懒。”
  “嗨跟你说不清楚,你要是信不过我自己出来看看不就得了。”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