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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夜抄-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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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不用穆离鸦出手,薛止就拉住了她的手腕,确保她不会走散。
  顺着雾气聚拢的方向,他们没走出几步,血色的灯笼照亮了身前的景物,穆离鸦停下脚步。
  “找到了。”
  破败的天女庙终于显露出了它的真身。
  等他们三人进到这天女庙中,雾气已在不知不觉间散去。
  “就是这里……”越靠近正殿,姚家小姐就抖得越厉害。爬山带来的那点微弱热意散去,阴寒一点点从骨髓里透出来。
  “就是这座庙,我到死都不会忘记。”
  那个雷雨倾盆的傍晚,福伯去山中拾柴,她和侍女莲儿毫无知觉地走进了这座荒山之中的野庙。
  她拉着莲儿给那尊天女磕头。端端正正三个响头,谢天女娘娘许她主仆二人在此躲雨,求天女娘娘保佑她一家今后顺遂,若娘娘听见了她的祈愿,她定每年回报以香火。
  这举动使得她在后来的每一个夜里都痛悔不已,如果出门前她有督促福伯好好检查马蹄铁,如果她没有多听那么一会弘明大师讲经,如果……可世间的事都是没有如果的,在不经意间,灾祸的巨大暗影就投落在他们每一个人的头顶。
  “……在笑。”等她磕完头,莲儿惊恐地拉着她的袖子,冲她叫道,“石像,笑了。”
  那时她还皱了下眉,呵斥莲儿不要对娘娘不敬。
  莲儿疯狂摇头,拉着她就要往外跑,边跑边说绝不是她眼花了,进庙时还面无表情的天女娘娘此刻都快要遮不住脸上的笑容。
  “你真是……”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总之她就是回了头,看清天女像的表情,“真的笑了。”
  那绝不是什么令人感到愉快的笑容,血腥,残忍,甚至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餍足。
  “啊——!”
  而此刻,她又再度回到了这个地方,面对这尊控制了她全家,将他们变作帮凶的可怕天女。
  “姚小姐,到一边去站着。”穆离鸦一手搭在她的肩头,她猛地回头,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剩下的事就交给某和阿止好了。”
  “你……”你们不要紧吗?
  “只是这点小伎俩还拦不住我们。”
  姚家小姐迷迷糊糊地就被他拉到了一旁,绞着袖子和手指,紧张地等待他们对付这尊天女。
  这尊石头天女站立在莲台之上,身上缠绕着细长的茎条,纠缠不休,就像是长进她的血肉里一般,怎样的无法分开,茎条的顶端是含苞待放的莲花骨朵。
  但凡寺庙佛像观音像大都宝相庄严,透着股不容侵犯的凛然与慈悲。可这尊天女像面容美艳得近乎妖艳,脸颊丰腴,眼眸半闭,唇角微挑,嘴角噙着的那抹微笑无法令人联想到任何与悲悯有关的情绪,反而透着股阴冷的戾气。她手中拈着一支含苞欲放的莲花,单足站在莲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所有人,仿佛下一秒就会主动走下来,到他们身边,蛇一般地贴上来,献上柔软的嘴唇。
  “她……她活过来了!”姚小姐只是远远地看了眼就几欲疯狂,“她……她之前不是这样子的。”
  她还记得,那个夜里,这尊石像灰扑扑的,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许多线条都模糊了,哪有这么艳丽这么栩栩如生?好似只要有人打碎了外头这层石头壳子,底下就会露出个真真正正的漂亮天女,会喘气,会睁开眼冲着人笑,会跳舞,带起周身柔软的绶带飞舞,矫若游龙,翩若惊鸿。
  “那是自然,吃了这么多活人的血肉,还是最滋补的心肝,脸色能不好看吗?”
  从莲台底部沁出条条细密的血线,沿着柔软的茎条向上攀升,最终落到了天女手中那朵半开的石头莲花中。
  那朵莲花吸饱了血,底下的花瓣渐渐透出妖冶的殷红色。
  穆离鸦脸色不算好看。外头的天色渐渐地亮了,与此相对的是,血线攀爬的速度也更加快,没多久石头莲花就又绽开了些。
  “这是姚府人的心头血,等那朵莲花开了,所有人都要死。”
  从进到天女庙的那一刻起,薛止就不再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等待,一直等到了那血线快要将石头天女完全染红,他终于找到了出手的时机。
  森冷的剑尖直直地朝着那朵石莲花去了,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石像徒劳地伸出一只手想要格挡,可她这幅不成气候的石头身体哪里是薛止和他手中那把剑的对手?
  石头手臂轰然落地,连同那朵娇艳欲滴的莲花一同摔得粉碎。失了目标的无数血线倏地溃散,不论这石头天女再如何尝试都再无法聚集,急速倒退回了莲座之中。
  薛止眼中透出疯狂的凶光。穆家用凶鬼邪祟铸剑,他和他手中那把剑本就是一体,连思索都不需要,剑锋一转,登时朝着石像本身去了。
  石头天女艰难地低头,就见胸口钉着一把剑,剑刃带着的煞气急速侵入她的身躯,从被刺入的那一点开始龟裂。
  等到石像彻底崩塌,里边包着的一样东西随着碎石一同落在地上。
  那是一截干枯得已看不出原样的条状物,长长的皮毛透着火一般的红色,而毛尖中则带了点雪白。薛止收起剑,正想要仔细查看这究竟是什么东西,那样多的画面就陡然涌入了他的脑海。
  恨。浓稠的憎恨。所有的就只有这样一种情感,毒药般侵蚀着人的心灵,使之一点点扭曲变形。
  一旦所有人都做同样的打扮,那么面容的差异就会被无限模糊,眼前这群穿缟素白衣,手足还有额头上戴亮闪闪首饰的女人就是如此。
  在她们的中央,簇拥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红衣女人。这红衣女人看起来地位极高,因为她只是稍微抬了下手,所有的白衣女人就立即跪倒在她身前。
  永不熄灭的大火,催命一般的敲门声,越来越紧迫的时间。乌云踏雪踏破了山间最后一道屏障,冲破了她们原本固若金汤的防线。
  年轻的帝王披了身玄铁锁子甲,毫不留情地拼杀所有敢于反抗的人。
  不论是男是女,只要没有当即跪倒在他的脚边,就会被他的长枪穿透胸膛。
  在这漫长杀戮的尽头,冲天的火光烧了起来,也彻底阻隔了那位帝王前进的铁蹄。
  “报告陛下,只……只找到了这个。”
  “就是这东西?”
  年轻的帝王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被装在托盘里呈上来的东西,是块染了血的猩红布料,像是从女子的衣裙上撕下来,边缘已被烧得焦黑。
  “还是让它跑了。”他捂住嘴咳嗽起来,咳完以后悄悄地收起掌心那片黑红,“真是够狡猾的。”
  薛止手中的长剑剧烈地震颤,像是对什么东西起了共鸣,他险些要此生头一遭握不住剑。
  “……”他说出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名字。
  再然后的事情他就一概不知了。
  ……
  那尊石头天女在薛止的剑下化为了无数碎石,暂时为姚府内发生的所有血腥惨案划下了句点。
  先是出城,后面又是爬山找庙,穆离鸦累极了,不在意身后脏污冰冷的墙壁,就这样顺着坐下来,顺带将失去意识的薛止安置在自己的膝头。
  过了会,腿软得不行的姚小姐也难以抵挡歇息的诱惑,悄悄地坐到离他一臂之遥的地面上,抱着膝盖,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穆离鸦告诉她,她身上的疮疤随便找大夫开点去腐生肌的药膏就能好,但就算愈合了也肯定会留疤,这些都是他所爱莫能助的。
  “姚小姐,你知道莲台案吗?”
  不像其他人家教出来的女儿大字不识一个,姚知府亲自教会了她读书识字。
  姚小姐摇头,“不知道。”身在官宦人家,她对大雍朝近些年的案件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却从未读到过任何与“莲台案”有关的信息。
  与此同时,寒冷的带着几分潮气的晨风沿着敞开的大门滑进庙宇内,冷得她打了个寒颤,她只能更加蜷缩起身体。
  穆离鸦没在意她的小动作,手指无意识地滑过薛止的面颊,低声说:“不知道就对了。”
  薛止还是昏迷着,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东西,眉头紧紧皱着。或者说从很小的时候,他就习惯了看到这个人眉头紧锁,为什么东西感到忧虑的模样。
  “那是雍朝开国时的事情了。”
  数十年前,刚刚一统天下的高祖皇帝连好日子都没过几天,就力排众议开启了接下来十数年不亚于大统的血雨腥风。
  这莲台案的涉案范围比他们想得还要广:上到朝廷命官下到乡野村夫,太多太多人都和那潜藏在暗影处的神秘教派有染,若不是高祖皇帝快刀斩乱麻,只怕过不了几十年,这天下就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改了姓。
  显昭十二年,莲台案结案,所有相关卷宗被集中焚毁,不留半点记录,提起者株连九族。
  四年后,高祖皇帝病故,就算当时有残留,经过后面两代皇帝毫不留情的清洗,这起曾经轰动朝野的大案便彻底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他没事吧?”
  姚家小姐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下文,犹犹豫豫地捡了个最稳妥的话题说。
  穆离鸦探了下薛止的鼻息,温热绵长,和他醒着时那副对谁都爱理不理的态度截然不同。
  外头天已经亮了,灰色的天光自高高的窗棂投下,落在他们身上,勉强有了些温度。
  察觉到薛止动了下,穆离鸦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好了,我家阿止醒了。”
  他不再跟她多说一个字,她反而被吊起了好奇心,“你还没有跟我说完那起案子……”
  “某不会再往下说了。”穆离鸦轻轻悠悠地叹了口气,“某告诉你的这案子,是为了警告你提防那些用莲花做图腾的邪物,当初高祖皇帝那样都未能将它们彻底驱逐。而某不再说了,则是因为知情本身就要付出代价,你才捡回一条命,再说下去只会害了你。”
  “天道这东西,比你想得还要残酷。”
  虽说作怪的天女像已被薛止毁掉,可难保这庙里不会再有其它害人的东西,为了彻底根除后患不让后来的过路人再遭其毒手,他们又在山上待了大半天,将这破落院子内外彻彻底底检查了一遍。
  这一检查就有了点不一样的发现:穆离鸦在正殿侧面的厢房里发现了一条暗道,入口就藏在某一格地砖下头。
  穆离鸦站起来拍拍手上灰尘吗,指着薛止说:“阿止跟我下去。”
  他眼神落在后面紧张万分的姚家小姐身上,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这个样子就好。”他用自己的血在地上画了个圈,正好将姚小姐圈在里头,同,“姚小姐,你在此等候。只要你不出这个圈,寻常邪物就近不了你身。”说完就和薛止一前一后进了地道
  这地道比他想得还要幽深黑暗,只有最上面一截能够被外头天光照亮。薛止跟在他的身后,他走了没两步就停下来,拉住薛止的手,确保两人不至于分散。
  “免得又碰到鬼打墙走散了。”
  他这样解释道,薛止无言地回握住他,就像两株彼此缠绕的藤蔓。
  两人的脚步声微妙地重叠了起来,等到走完最后一级石梯,穆离鸦从怀里摸出个火折子随手点燃了,“到了。”
  他举起火折子,摇曳的火光勉强能够照亮身边的这块地。这里就像是曾经遭过火灾一样,所有的摆设器具都被烧得一点不剩,石墙上残留着火烧后的焦黑痕迹,而在灼痕不那么严重的地方,隐约可见曾经精美的壁画。
  “是白玛教。”穆离鸦简单地看了几眼就失了兴趣。
  早在进到这座天女庙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这里肯定和白玛教脱不了干系,现在只是更加印证他的这一猜测。
  前朝天子尚佛,尤其是小乘佛教,在朝廷的带动下,民众纷纷效仿,白玛教便是在这时兴起的无数教派之一。白玛在梵文中是莲花的意思,此教以莲花为图腾,信奉白玛天女,教主据传是天女下凡,美貌绝伦,有无限神通,能化白水为琼浆玉露,但因为只有极少数信徒见过她的真面目,真相究竟是什么也就无人知晓了。
  前朝末年到雍朝初年,中间十多年的战乱纷争是白玛教最兴盛的一段时期,在偏远地带可以说是一手遮天。
  这一情况一直持续到了高祖皇帝一统天下。那几年里,明面上把持朝政的是高祖皇帝,实际上大半天下都已落到了白玛教手中。卧榻之侧他人酣睡之,高祖皇帝吸取前朝灭亡的教训,誓死要将白玛教彻底驱逐。
  起初因为白玛教内部环环相护,剿灭并未有太大成效,但高祖皇帝派出的线人卧薪尝胆,终于在显昭三年的深冬,带领铁骑捣毁白玛教在通州最大的一处据点,牵出萝卜带出泥,开启了轰动一时的莲台案。
  在这场堪称恐怖的大清洗中,许多官员纷纷入狱,当中不乏朝廷命官和开国将领,整个国家一度陷入瘫痪。言官的折子如纷纷扬扬的雪花一般往上递,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新的暴动需要安抚,前来暗杀刺客流的血都要染红了御书房外的池塘,顶着大半个国家的压力,高祖皇帝都没有下令停止,就这么一意孤行地清剿白玛教,直到显昭十二年,他终于下令结案。
  有人说,之所以高祖皇帝会在这场清洗结束后没多久就病逝也是因为受了白玛教主的诅咒。
  “在姚家小姐面前不方便,这会能说说你为什么会晕倒了吗?”
  这场火烧得太过干净了,穆离鸦随便翻找了一下就放弃了寻找线索这一念头。他手指无意识地剐蹭着墙壁上残留着的斑驳色块,“你……”
  “我看到了一些画面。”薛止像还是头痛般地按住太阳穴,过了半晌才继续说,“就这么突然涌出来。我可以肯定不是我的记忆,但很真实……就像是曾经发生的事情。”
  他将自己所看见的东西毫无保留地告诉了穆离鸦。不论是被簇拥在白衣女子中众星拱月的红衣女子,还是后来那催命般紧迫的敲门声和一截染血的裙裾。
  即使中间隔了这么长时间,他也能回想起萦绕在这段记忆中的那种憎恨,浓得化不开的可怕憎恨。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其中一个应该是高祖皇帝,至于另一个……”
  听完他的讲述,穆离鸦沉思许久,说起另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记得那尊天女像内部藏着的东西吗?”
  “是什么东西?”薛止当然不可能忘记,石头天女的内部藏着截枯朽的条状物,像从什么动物身上割下来的。
  那东西带着股惊人的邪性,看久了连魂都要被吸进去,穆离鸦在薛止晕倒后第一时间将其烧毁。
  “是狐狸的尾巴。”
  “狐狸?”薛止当然没有忘记穆家人身上流着的是另一种血脉来源于何处,因此他毫不怀疑穆离鸦的说法。
  他只是有些吃惊。
  “但不是普通的狐狸,是成了精的狐狸。”穆离鸦面上表情高深莫测,点着墙壁上一小片看不出形状的赭红说:“不是有种说法是捉住某人的狐狸尾巴了吗?修行到一定境界的狐狸精,在生死关头就会像壁虎一样斩断自己的尾巴,用这截尾巴达到迷惑对方的目的,使自己的本体逃走。狐狸的尾巴是妖力和修为的象征,断尾无异于自毁长城,所以除非是被逼到了绝境,否则没有谁会愿意这么做。”
  这样倒能说得通了,为什么莲台案会结案,因为神秘白玛教教主,薛止看见的红衣女人,也就是那截断尾的主人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选择自断一尾逃走,连带之后的数十年都在养精蓄锐,才有了太平盛世的假象。
  “但是他们现在又回来了。”
  薛止只说了这样一句话,穆离鸦颇有些无奈地笑,“是啊,毕竟高祖皇帝只是重挫了她,却没能真正了结了她,他们又回来了。”
  “我想知道真相。”
  穆离鸦手中的火折子烧得差不多了,摇晃了两下就熄灭,“我又何尝不是。”
  他们为了一个目的踏上这条路途,不论是否愿意,都在一桩桩离奇怪事中越陷越深。至于为何这截断尾会出现在这座破庙里,十多年前薛家灭门惨案的背后是否有白玛教的身影,这些人又和害了林连翘父母的哑伯有什么关系,所有问题的谜底都仍旧隐藏在黑暗中。
  真相又哪里是这么容易就会浮出水面的东西?
  ……
  姚家小姐老老实实地在入口处等候,中间随便吃了点干粮野果果腹,睡了醒醒了睡,直到有什么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什么人?!”
  她身子一抖,当即要尖叫出声,看清是那两个人才松了口气。
  “你们……”你们话说完了吗?
  生长在官宦人家,她自然懂得这两人将她支开是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她的面说。
  “下山吧,你爹还在家中等着你。”穆离鸦话中透着疲惫,“某答应了他,要把你毫发无损地带回去。”
  “没……没问题了吗?”
  离开前,姚家小姐最后看了一眼这座诡谲的荒庙。
  “没问题了。”穆离鸦看穿她心中顾虑,“除了那尊天女像,别的就没什么了。”
  他和薛止已将所有潜藏的威胁都解决掉,今后就算有过路人想要躲雨过夜也不用再担心。
  “那就好。”
  本来就不是什么高山,下山的路比来时要快得多。他们的马车停在之前的地方,看到他们靠近,其中一匹皮毛青黑的骏马打了个响鼻,很是主动地就凑了过来。
  薛止驾着车带他们往城内赶去,姚家小姐咬着嘴唇,犹豫了许久都没能开口。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穆离鸦没有睁开眼睛,就这么靠着身后的软垫,感受着马车的上下颠簸。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鼓足了勇气,“我……穆公子,我回去以后就让我爹替我把那门亲事推掉。”
  “如果只是介意脸上留疤,你可以找个大夫,让他帮你开些药膏回来涂抹。”
  虽不至于完全消除,但也不至于太有碍瞻观。
  姚家小姐摇摇头,话语中带了些迟疑,“不是这样的,是我……良心上过意不去。事情的起因在我,我是罪人,死了后要下地狱,不能再祸害其他人了。”
  穆离鸦没有看她,无声地睁开眼,挑开一角窗帘看向车外。绵延的山峦已被他们甩在身后,远处遥遥可见禹州府绵延的城墙和波光粼粼的护城河。
  “事情已经解决了,害人的是那尊天女,不是小姐,小姐何罪之有?”
  如果这薛止在这个地方,一定能听出他话里有话,可这姚家小姐到底与他萍水相逢,对他半点都不了解。
  “我忘不了那三位大夫和他们的家人,他们因我而死,我决不能置身事外。我……我决定余生都潜心修佛,不再沾染尘世俗务。”她有些痛苦地捂住脸,“是我给他们带来了灾祸。”
  “姚小姐,你这样认为的吗?”他收敛了些情绪,放下竹帘,“小姐觉得这样好,那就好了。”
  ……
  姚府上下忐忑地等到了傍晚时分,久都姚大宝都望眼欲穿,长吁短叹着要出去寻人,突然进来个下人,附在他的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他脸上顿时阴转晴。
  “你……你没有看错?是……那辆马车?”
  “是的,小的在姚府做了这么多年事,怎么能连自家的车都认不出来?”
  “不要声张,否则……”姚大宝做了个砍头的手势。
  小厮头点得如小鸡啄米,“这是自然。”
  就算是为了救命,姚家小姐半夜跟两个陌生男子出去的事绝不可以外传,所以马车走得是最偏僻的小门。
  “小姐回来了。”
  不知是谁过去通报了刚从公堂回来的姚知府,他被下人扶着出来迎接,打算亲眼检查女儿的安危。
  “阿沁,你……你回来了?”
  见到姚知府和莲儿,姚小姐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眼眶登时就红了。
  不论穆离鸦和她保证了什么,在见到自己全家脱险以前,她都无法真的放下心来。
  “爹,你……你还好吗?”她视线一转,莲儿也在一旁抹泪,“好莲儿,是我的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我的好阿沁,你……你身上的疤,这还有救吗?”大概是知道自己这么说实在扫兴,姚知府作势扇了自己一嘴巴,“乌鸦嘴,阿沁你别往心里去。只要你平安就好,你平安就好。”
  “爹,只要你还活着女儿就满足了。”
  “小姐,莲儿这条命都是你的。”
  等他们父女主仆寒暄完了,姚知府想起还有两个救命恩人在旁边候着。
  “姚知府,你没忘记你一开始答应的东西吧?”穆离鸦凉凉地说。
  “没忘,没忘,大宝,从……给我把这位穆公子的诊金拿来。”
  姚知府如约送上重金作为医好了他女儿的酬谢。
  “恩公高义,姚某没齿难忘!”要不是姚大宝拦着,他只怕要给之前自己口中的“黄口小儿”下跪。
  穆离鸦看了眼盘中盖着红绸的五十两黄金,神情晦暗不明,“那就谢过知府了。”
  不像有些人,收下前还要推辞一番,他毫不手软地收下诊金,不顾姚府人挽留,拉着薛止飘然离去。
  直到远远离开了金碧辉煌的姚府,穆离鸦才颇有些自嘲地开口,“我有些害怕看到这幅父慈女孝,阖家欢乐的场景。”
  他凝视着天边如血残阳,“父亲他又做错了什么?他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大概就是生了我这么个儿子吧。”
  不祥的,会给全家带来灾祸的孩子。
  “不是这样的。”薛止有些听不下去了。
  “不,阿止,你不知道,如果不是我,母亲她大概也不会死。”
  他的母亲在生下他以后就发了疯,时好时坏。只要不用照看他,给他喂奶,母亲就是正常的、温婉的,就像一株精致而脆弱的花朵,而一旦乳娘试探性地抱着他出现在她眼前,她就会形容疯癫,又哭又骂,直到再没有人敢把他带到自己面前。
  从未听他讲述过这些旧日恩怨的薛止静默下来。他不记得自己的母亲,半点都不记得这个本应和他最亲密的女人。
  他所有的记忆都是从穆家醒来的那一日开始。
  “但总是有人……”他话没有说完。他不应该开口,至少不应该由他这个人来说。
  穆离鸦看了他很久,眼神深不见底,里头蕴藏了些近似于痛苦的感情。
  “没什么。”薛止不敢看他的眼睛。
  等到姚府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他才悠悠地开了口,“算了,我们不如来说说这五十两黄金。大雍朝官员俸禄较前朝好处不少,知府乃从四品,一年俸银四百五十两,姚知府上任三年,看府上摆设也不拮据,那么他究竟是从哪里掏出这五十两黄金的?”
  薛止冷笑一声,“自然是有办法的。”
  前些时日惠州大水,朝廷派下来的赈灾银两经过层层盘剥,真正落到灾民手中的已不足千两,至于消失那部分,穆离鸦看着手中的红绸包裹,答案不言而喻。
  在穆家做大少爷时他还不觉得,等到入了世,知道得越多他越是肯定这雍朝的气数已走到了尽头,偏偏就是有些人还不肯死心。
  “……诚实、勤劳又勇敢的三郎用老人给的铁斧头砍下了虎妖的头,从他的肚子里救出自己的两位哥哥。大郎和二郎见是一直被自己看不起的弟弟救了自己,羞愧不已,握着三郎的手说:‘好弟弟,以前是我们不好,我们对不起你。’三郎憨厚地笑了,说:‘哥哥们,娘还在家里等我们回去,我们快些动身,不要让她老人家担心。’大郎二郎被他感动了,和他一起回到了村子里,从此三兄弟过上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幸福生活……薄荷,你睡着了吗?”
  听到银铃摇晃的声响时,林连翘正搂着妹妹林薄荷在房中讲她最喜欢的三兄弟的故事。烧退了以后,薄荷的精神还是半点都不见好,常常一睡就是大半天。她这个做姐姐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能加倍疼爱她,盼着能帮她养好身体不再受病痛之苦。想到这里,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替薄荷盖上被子,蹑手蹑脚地出了房。
  穆公子走后,她的祖父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决定开门接诊。按他的说法是已经有人替林家接过了姚家小姐那烫手山芋,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对其他病人见死不救?
  就是去往正门的这么一小段路,银铃都在不停地响。林连翘也不觉得厌烦,毕竟不是被逼到了绝路的话,谁愿意深更半夜扰人清梦?
  “等一等,马上就来开门。”她扬声说道,希望能安抚到门外病人的情绪,“再等一下就好了。”
  她话音刚落,那催命一般紧迫的铃声倏地停止下来,只留一丝颤动的余音。
  “我来了。”
  等她放下门闩,只见巷子里空无一物,头顶那轮微醺的圆月投下皎洁的月华,一缕微冷的夜风打她身侧吹过。
  “怎么了,是有急诊上门?”
  “祖父。”
  她回头看,原来是祖父林大夫也听到动静,拄着拐杖出来了。
  “不知道是谁……”她语塞,不知道要怎么说,难道说她什么人都没看到吗?
  “有什么不能说的……这是什么?”林大夫拄着拐杖笃笃笃地走近,沿途险些被某样东西绊倒。
  “是祖父你的医箱。”
  林连翘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自家的医箱。她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医箱上头留着一道难看的灼痕,是她六岁那年打翻了蜡烛留下的,为此她还挨了她爹一顿胖揍。
  这医箱,昨天早晨被她亲自交到了那救了她和薄荷一命的穆公子手中。
  这样说的话,那敲门的人……她目光顺着医箱往上,发现院子里那颗桂树上坠着个小巧的红绸包裹。
  她手抖着将包裹解开,看清里头包着的东西,险些没拿稳掉到了地上。沉甸甸金子,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金字,光看着都要眼花缭乱。
  金字下面压着一封信。
  “是穆公子,穆公子他们来过了。”她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和喜悦,“他们没事,他们没出事。”
  林大夫嗯了声,“信上写了什么,读给我听听。”他上了年纪,眼睛不大好使,能使唤孙女就使唤孙女。
  “穆公子说这些是先前的药钱。”她借着清冷的月光读信,再将复述个大概给祖父听,“他还说,我们最好早些搬家,搬家后也要谨慎提防陌生人,像……哑伯那样身体有缺陷的男子和穿白衣的女子最好见到了就绕道走,否则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林大夫听完后脸色变了又变,像是有许多话要说的样子,可最后说出来的只有这么一句,“他这点……跟他爹一模一样。”
  “祖父,你还认识穆公子他爹?”林连翘好奇地问了句,“怎么认识的?”
  “算是认识吧。”林大夫叹了口气,“说来话长,你听我慢慢说。”
  他刚过弱冠那年还只是个身无长物的流医,走街串巷给人治病,三九寒天里也不例外。
  这一天他刚给人看完病,那家也是个穷人,抠抠搜搜付不起三十个铜钱的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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