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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尊神相搭救-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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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卿脚底不自觉滞了滞,转脸又往亮光处看了一眼,一时间心如擂鼓险些脚下一滑摔下去——点灯的正巧是那日他与玄尘住过的雅间。
之前消失的无影无踪的暧昧情绪又蹦了出来,并且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从抽枝发芽到枝繁叶茂。
景卿对自己能如此没脸没皮十分震惊。
震惊之余,他又鬼使神差一样凑了过去。清醒些的时候他已经落在那间雅间的房顶上了。这样的行动力叫景卿又震惊了一回。
不过既然事已至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景卿低下身子,整个趴在了屋顶瓦片上。听了一阵,屋里什么声音也没有,这叫他很是好奇,虽然知道那尊神很可能已经回了水殿,这瓦片底下只是一个陌生人,巨大的好奇心还是促使他将自己面前的一片瓦小心翼翼挪开了。
屋里烛光一下透了出来,景卿眯一眯眼,便听见那尊神凉悠悠的动静。
“回来了就进屋里来,鬼鬼祟祟趴在上头不累么。”
景卿一惊,头皮都跟着发麻,撑起身子就要跑,可还不待他站稳,印光一闪,他脚下的瓦片就空了。
掉下去的时候他还特意留意了一下屋里房顶——房顶好端端的,别说是窟窿,缝都没有一条。
好在鬼司这身子还轻巧,扑腾几下总算稳稳落了地。一双如霜赛雪的缎面靴子映入眼帘。
景卿十分艰难的站起身来,眼神躲闪,含糊道,“尊神怎么还在这。”
“自然是等你。”玄尘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气,“从前跟你说过让你自作定夺,这定夺你还没做出来。”
“我……愿作鬼司。”景卿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有劳尊神一直挂念,在凡界又耽搁了这许多天。”景卿咬一咬嘴唇,顿了一下又开口,“尊神天恩浩荡无以为报,日后若是尊神有需,只要开口,刀山火海,弟子万死不辞。”
“好。”玄尘说话的声音仍旧是淡淡的,然而里头却似乎有些笑意,景卿下意识抬起头来,正好瞧见玄尘微微勾起的唇角,一下便愣住了。
玄尘略一俯身,一手握住他的腕子,印光一闪,上头那条墨色的缎子成了一条细绳,“这东西留给你避邪护身,不许摘下来。”
“还有,”玄尘又将身子向前探了探,“刚刚你说的最后一句话,你可要记住。”
“什、什么?”景卿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尊神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淡淡一点冷香还在鼻尖。他愣了愣,将自己最后说的那句话在脑子里掂量几回,心说这尊神不会是真想让自己体会体会刀山火海吧?
乱七八糟想了一阵,心里小人刚蹦出来还没开口他就自己想明白了,摇摇头挥散了脑海里的小人影,低头看着腕上的绳子,这细绳编法十分讲究,里头应当有咒阵,只不过他灵修浅薄看不出来罢了。
景卿低头看了一阵,脑子慢吞吞动着却还是想明白了几件事。
一来那尊神对他做的荒唐事一提没提,看来他那晚上是真的睡着了对于景卿一切所为都不知悉。
再来二人之间的能力悬殊决定了只要那尊神不想再见,两人就不会再见——那尊神想见他,天上地下不过复掌之间;然而这对于他自己来说,就是耗尽心血修为这也是不可能的事。意识到两人之间的云泥之差,这种无力感让他十分绝望却又无可奈何。
正乱七八糟想着,忽然身后一阵叩门声,景卿一惊,立时回了魂,“谁!”
这一声问得十分短促,门外那人也吓了一跳,忙恭敬道,“小的来给公子送面。”
“面?”景卿疑惑开了门。门口酒保端着托盘,见他开门,忙笑道,“刚刚那位公子走的时候让小的送碗面上来。”
景卿接过托盘转身放在门后桌上,又转脸问酒保,“他说什么了?”
酒保道,“就说小公子要吃宵夜,让小的煮碗面送上来,还留了三天的房钱,吩咐不要多打扰,就没别的了。”
景卿朝酒保一拱手,“有劳了。”看他转身下楼,随即关了房门。
能跟酒保说这么多话出来,肯定是那尊神捏的假影。
景卿叹一口气,心道走还得给自己留碗面,这尊神可谓是对自己仁至义尽,就冲人家尊神带他认路这几天事事躬亲,真叫他上刀山那也上得。
抱着一碗面想了一阵,末了二话不说坐下来两下三把那一碗面都扒进了嘴里。这么多天没动筷子,就算是鬼司身子半阴不阳气行得还慢,脑子在一碗面前头也实在动不了了。
肚里有了底人自然也想开了一些,事已至此,对于他来说那真是日后相见单凭机缘,还不如先去办些追魂之类的差事来得实在。于是起身从开着的窗口掠了出去。
好在业务还算熟练,又加上他心中郁结之气,下半夜居然一连走了几个山头,收获自然不用多说。在山上还不觉得多累,等他一回房,两片眼皮立马就难分难舍。他只记得自己在隔间矮榻上躺了一躺,然而睁眼的时候已经是漫天晚霞了。
并且还抱着不知何时被自己拉近怀里的布老虎。
景卿发了一会愣,揉一揉布老虎将它放进了自己的乾虚里。在房里转了一圈,确定再没了什么要紧的东西,便下楼退了房,买一些干粮,趁着最后一缕天光上了路。
每天追魂,有时候一夜就要翻几道山梁,景卿也懒得再下山住店,一来他也没什么钱,二来白天直接往林荫处一躺便捷省事儿还不用担心有什么邪祟。
复命(三)
从那天之后他就再没见过那尊神。
景卿睡醒抻了抻腰,远处已是晚霞残照。他慢悠悠折身坐起来,心里算了算日子,十分不想承认如今三个月过去自己心里居然还抱有侥幸这件事。
做鬼司不同于山上道观里,在阳间摸爬滚打了这三个月,他几乎把自己从前学过的所有东西都用了个遍,以前最生疏的咒阵现在也能在黑灯瞎火里气定神闲一笔画出来,也算是有所长进。
然而这一夜追魂却十分不顺,三更半夜居然下起雨来。山里夜雨瓢泼,头顶再密实的树叶也耐不住狂风暴雨。景卿一路紧赶,还是被浇了个透心凉,见路边一间破庙,不容多想赶忙便闪到了屋檐底下。
景卿手里捏了几张黄符,悄悄从窗缝里瞟一眼,这里头果真十分热闹,游魂和几只行尸欢聚一堂,房梁上还吊着一只,只能看见细长的一条人影,看不清楚相貌,不过应该是个厉害的东西。
他在心里算了算,游魂凶尸自然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就是上头这位来历不明,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对付。本来才要扔一张黄符出去探探底细,然而还不待他出手,顶上那条影子忽然垂下了一条藤蔓一样的东西,在半空转了一个十分诡异的弧度,缓缓朝底下一只行尸头上伸过去。
行尸不同于凶尸,行动僵直反应也十分迟钝,直到那根“藤蔓”出现在他头顶,这才有了一丝觉察,然而他一步还没迈开,那藤蔓最底下的一节瞬间便裂成了无数的细绳,像蛛丝一般将他裹了起来。很快,被裹成蚕茧的凶尸就干瘪下去。藤蔓再次松开的时候地下只剩了一层纸一样的空壳。
景卿看得背后一阵白毛汗,这还是他头一回见这样黑吃黑的戏码。房梁上的应当是一只专食血肉的凶煞,不过看它如此饥不择食连浑身腐臭的行尸都不放过,可能已经饿了很久了。
景卿跳起身来,将一张符纸往门框上一贴,口中诵咒,只见正殿房梁上印光一闪,那道细长影子被笼在一层薄薄的光晕里,正往回收的“藤蔓”僵在了半空。
为了以防万一,景卿还在门框上多贴了一张,而后手中指法变幻,那然而条影子却忽然收缩起来,发出一种奇异的摩擦声,手中阵法开始变得十分吃力,不多时,房梁上的符纸自己竟然燃烧起来。景卿暗道一声不妙,心说幸好自己还多加了一层,不然这家伙一下冲出来,外头大雨滂沱自己恐怕一时还真招架不了。
才想完,一下就有鞭子一样的东西打在了门框上。印光一闪又被隔了回去。
景卿趔趄了一下,看着门框被打得啪啪作响,心里叹一口气,心道看来这家伙现在似乎脾气上来了,自己今夜怕是连这屋檐底下都呆不住了,只能明天白日里再来将这凶煞除掉。
转身要走,却见庙门外头一道淡蓝的净火如同洪流一般汹涌而至。
景卿一下愣住了,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现在夜里十分安静,除了雨声哗哗响在四周,几乎没有其他声音。那道净火绕开他,一道一道漫上台阶,最后一瞬之间便将整座大殿吞噬。
小小一方破落庙宇,被火光照得如同白昼。
景卿看见那人一袭白衣站在破庙门口,背后是无尽的暗夜。心头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身后火光很快便暗了下来,玄尘不知那里来的伞,撑着走近,将呆愣的景卿纳入伞盖底下,一双眼古水无澜,看着他淡淡道,“还站在外面做什么。”
“尊、尊神……”景卿才开口,就觉得自己的手腕被握住了,喉头一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一股强大的灵力瞬间将他笼罩其间烤干了身上衣裳。随后便被拉着进了殿。
净火烧过之后殿里灯烛通明尘灰不生,很是干净。面前的一座石佛早就破败的不成样子,头和手全零落在地下,只有一座身子还坐在莲花座上。
玄尘看一眼台上的石像,手中印光一闪,那座石佛的身子连同莲花座台一并都成了齑粉,景卿心里正怀疑这石像与尊神有什么过节,低头一颗珠子从那堆齑粉中滚了出来,正停在他脚边莹莹发光。
“食人血肉的是它?!”景卿说着俯身将它拾起来,捏在手里看了看,知道是颗魂丹。凶煞不像精怪能吸人精气,他们只食人血肉,元神在体内无法被消化,时日一久就成了魂丹,小小一粒珠子,破开就是无数生魂。
玄尘微一颔首,指尖一勾便将那粒珠子破开,淡声道,“先收魂。”
这凶煞生的地方不好,荒山野岭人迹罕至,魂丹里头除了刚刚吃下去的行尸只有两道游魂,景卿松一口气,将敛魂册收起来,转脸却见那尊神正靠在石台上看着自己。心里又是一阵狂跳。
景卿稍一运气稳住心神,装作十分轻松平常,开口问道,“尊神怎么会在这里?”
玄尘淡声道,“来看你。”
这三个字将景卿砸的手软脚软,一时间话也说不出口。
玄尘的眼神还落在他身上,开口道,“水殿里日子无趣,我很想你。”
玄尘说完,外头恰到好处的一阵电闪雷鸣。
景卿差点跪下。抬头看着那尊神波澜不惊的一张脸,景卿觉得应该是自己听错了。于是大着胆子又问道,“刚才打雷,您、您说什么?”
玄尘看他一阵,抬步走过去。
景卿看着眼前这尊神靠近过来,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去,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栗起来。
玄尘在他面前一步的地方停下来,点漆一样的瞳仁深不见底,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重复:“我很想你。”
景卿心口忽的一颤,行动快于思想脚下已经退开半步,指着他的手抖得如同筛糠一般,“你你你不会被夺舍了吧?!”
玄尘:“……”
玄尘看着他沉默一阵,忽然开口道,“天快亮了,你何时下山?”
“不不不不下山,”景卿头摇得像只波浪鼓,“这周围已经收得差不多了,我白日里休息一阵,一会还要再赶路,今天就不下山了……”他看着玄尘,心里十分没底气,声音不禁越说越小。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对面尊神居然点了点头:“那便再过几日。”
说完忽然伸手轻轻盖在他眼上,景卿听见黑暗中玄尘的声音在耳后响起,“你先休息,过几日本尊再来找你。”
然后自己便被人从背后环住了。
景卿醒来的时候外头日光正好,他躺在正殿石台上,从破开的窗框里看出,去外头晴空万里。
景卿眨了眨眼,总算清醒了一些。他只记得昨夜大雨,自己到这庙里来避雨碰上了棘手的邪祟,他又想了一阵,似乎还有那尊神。
然而关于那尊神的记忆实在太过清奇,景卿实在不愿相信这情景确实发生过。
景卿折身坐起来,四下看了一圈,确定没有那尊神的影子之后立马起了身,深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都是假的,都是梦。然后麻利出了门。
然而此后一连三天都过的浑浑噩噩心猿意马,他心里的某一处一直在期盼那尊神的出现,这种感觉在他没什么事做的时候尤为明显。
以至于他心里那个黑衣服的小人现在天天都要出来骂他一通自欺欺人。
现在才入夜不久,景卿刚刚收完几道游魂,乱葬岗前愣了一阵神,那黑衣服的小人才蹦出来他便清醒了,赶忙摇了摇头一路提着脚上的力道又翻了几道山梁。
月上中天的时候景卿干好到了山谷中的一片空地,仰头看长空万里皓月一痕,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然而还不待他将吸进去的那口气给呼出来,便觉得自己脚踝一紧,然后便被拖倒在地,还不曾挣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已经人头向下挂在了一道几丈高的山崖上。
景卿挑了挑眉,看着眼前纷杂的枝枝叶叶终于知道了这是何方神圣——鬼藤。
虽然叫这么个阴气森森的名字,但这东西大多不伤人。比起山妖野鬼,鬼藤更像是心智不全的精魅。
景卿心下松了一口气,觉得大抵是自己刚刚遮挡了它对月吐纳,这才会被挂在崖壁上的。于是从袖口里取了张符纸,捏在手里念一道净火咒,本想要弄出些热度吓它一下,等着挂着自己的枝条藤蔓自行退散。
然而烧了一阵子,景卿却渐渐觉出了几分异样——这东西非但一反常态不怕净火,附近几丈的藤条竟还有了渐渐收拢的迹象。
景卿蹙眉,反手将手中的火光朝远处扔了出去。
净火刚碰到远处的藤枝,忽然闪出一阵妖异的紫光,随即便被由四面八方收拢过去的藤条压灭了。
看见方才的紫光,景卿心下一阵悚然:这鬼藤身上有邪气!
他转头四下看了看,这一面几丈高的矮崖,上头密密麻麻爬满了鬼藤。
这样大的一株,除了生在极少见的重阴之地身上会沾邪气,像鬼藤这样痴傻的邪物极少能修炼成妖,可这家伙一旦成妖,因为自身痴傻不懂规矩难分人神妖鬼,再加上藤枝纠缠难分无尽无竭,一旦被它缠上斧斫火烧基本都没什么用处,便是不少神仙也要躲着走的。
景卿小心将乾虚里的铁剑探了出来,闭眼吸一口冷气,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盼着这鬼司的身子能助自己逃过一劫了。
机缘(一)
稳一稳神,景卿反手将剑尖在身后崖壁上一支,旋即勾身斩断了束在自己脚踝上的藤条,又顺势在一旁突起的一块石头上借力一踹正了身形,这时岩壁上鬼藤才像是睡醒了一般缓缓将藤蔓聚拢过来。
景卿一面挥剑隔开面前落过来的粗重藤蔓,一面灵巧变换身法从空隙间脱身,踩着脚下藤蔓纵身几下往悬崖顶上去。起初鬼司的移动速度明显占上风,然而还不待他在矮崖顶上站稳,身边的藤条就变得活络起来。
脚下借力的藤条起伏不定,月光底下宛如狂舞的巨蛇,景卿看着眼前触手可及的崖顶,稍一用力便纵身跃上去,然而不待他站稳,脚下无数细枝如同罗网让他足下一滞,眨眼间身后便有一条腕口般粗细的条蔓环上了他的腰,一连几圈直接裹到腋下。
景卿一惊,连忙挥刃去砍,然而第二下还没落上去,那藤条便倏而收紧,景卿只觉得身上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道几乎要将他压碎一般,眼前忽的一黑,竟哇地吐了一口血出来。
那藤蔓将他向后一扯,景卿手上早就麻木没了力气,这一动只听见一声金属的脆响。景卿脑中忽的清明起来,这声脆响听得他心中一凉,知道如今剑也掉在了矮崖之下。
这一惊之下景卿竟觉得身上血液又重新顺畅起来,低头看时,见腕上一条蓝色细线,周身都有荧荧淡蓝光晕。这才忽然想起来自己腕上那尊神给的细绳。
他知道这是上头印法将自己护了起来,于是试着踢了两踢——那藤条并没有一点要撤开的意思。
鬼藤上是有硬刺的,他现在知道的小腿上有两处伤口,深浅不知道,是裤子湿了他才觉出来的。还能借着光晕看见自己手腕上一道口子不住的往下滴血。
这种眼看着自己血液流逝的感觉十分奇特,以至于景卿愣了一会,心中才发出一声哀嚎,心道这细绳留给我避邪保身,可就算是现在自己一条小命保住了,这么挂着不出三天自己逃不出去,还是得交代在这里。
而且身上好不容易吃出来的血还都给鬼藤浇地了。
景卿口鼻间全是人血热乎乎的腥甜味,老实了一阵,眼前模糊却还能看得出那鬼藤还在往自己身边收拢,密密实实一层一层,除了身上力道被咒印担了去,其他苦还得他自己来。
景卿现在只觉得头沉,自己几乎要被枝叶藤蔓裹成蚕茧,转头和呼吸都十分困难,看着眼前最后一丝缝隙,忽然扯着嗓子喊起来“玄尘!”
然而这一声听起来十分无力,夜风一吹便飘散无踪。
于此同时,眼前的最后一条缝隙也被堵上了。
一瞬间进入完全的黑暗之中,景卿愣了愣,一种无力感从心底升起沿四肢百汇弥漫全身。他吸一口气,又轻轻将那名字念了一遍。
“玄尘。”
他才要认命闭上眼,耳畔却听见突如其来的一阵利刃破风之声,而后便觉身下一轻,鼻尖有一丝清冷香气。
“我在。”这声音沉沉,又低又磁,胸膛随着吐字发音微微震动。
景卿十万分错愕里一抬头,见面前人眉棱紧锁,眸子里的情绪有如酽茶浓得昏天黑地。他还是头一回见这尊神有这般神情,不知那里来的胆子竟抬手揽着玄尘的颈项靠了上去。
玄尘横在他后腰的胳膊紧了紧,另一手拎着景卿那把铁剑,翻腕几下齐齐砍断挡路的藤条,带着人在崖下落下来,麻利封了他身上的几处大穴。
身后崖壁上的鬼藤现下几乎全部跟了下来,藤条在地上潜行的速度极快,四下全是一片草叶被拨动的刷刷声。这声音听起来十分渗人,景卿只觉得头皮发紧,好像四野的虫蛇全都靠过来一般。
玄尘指尖一勾,瞬间在两人面前筑起一道结界,转手指尖在景卿袖口里一探,夹了张黄符出来,符纸在他眼前一晃,“借来用用。”
说罢反手就将黄符丢了出去,符也不画咒也不诵,那道黄符却有如离弦之箭,带着开山碎石之势直奔矮崖上的藤本。不多时,矮崖上一阵印光,面前结界上正张牙舞爪的藤条僵了一瞬,立时便化作点点荧光不见了踪影。
崖壁上的鬼藤已经缩成了一株十分细弱的藤草,现下断了几根枝条,蔫了吧唧挂在石壁上。
景卿想起自己刚刚还被它挂在崖壁上,顿觉十分丢脸。咳了两声转头去看一旁的尊神,见那尊神一袭如霜赛雪的长袍袖口肩上全是血渍,一下紧张起来,语无伦次道,“你受伤了刚刚?!”
“没有,”玄尘说着在他身上放一个疗伤的咒术,淡淡道,“全是你的血。”
“这就好……”景卿笑得讪讪的,不禁将身子向后靠想要离他远些,然而这一动之下才觉出了异样——这尊神的胳膊还搭在自己后腰上。
景卿的讪笑直接僵在了脸上。他干笑两声,“尊神你看这……”
玄尘看他一眼,忽然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睡一觉就好。”
景卿觉得自己应该推辞一下,然而还不待他想清楚说辞,困意便席卷而来。
他这几个月在山里将作息养的十分规律,睁眼往往都是黄昏时分,景卿看见眼前的窗框愣了愣神,知道自己已经在山下客栈里了。
他悄悄运了运气,周身气脉尽皆通畅。
身上衣裳上不见血污,看来已经被洗过了。景卿倒是不大在意这个,毕竟自己身上最外头这一层是脱不下来的,充其量也就是找点水从头到脚将他浇一遍。他自己也这么办过。
景卿起身下榻,出了隔间。
玄尘没走,身上衣裳早就换过了,现下正坐在桌前。听见声响,抬眼去看他,“醒了?”
景卿点一点头,在玄尘对面坐下。他从清醒开始心跳就如擂鼓,现在他已经几乎适应了耳边的声响。
“多谢尊神搭救。”景卿说完,自己忽然笑了一下。
玄尘抬眼看他,“怎么?”
景卿笑道,“这句话我都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
玄尘看着他,忽然极快地勾了一下唇角。
这尊神面皮上极少有表情,最多不过是皱眉,如今脸上忽然有一点笑意倒显得有几分邪魅的意思,景卿愣了愣,说话又开始磕巴:“尊神你、一直没回水殿么?”
面前的尊神摇了摇头,“地官生辰,上界仙会。”
景卿这才记起来刚刚过去的中元节,忙道,“那你岂不是得快点回……”还没说完,玄尘摆了摆手,“无碍。”
景卿话被挡了回去,闷了一阵,又试探道,“年年中元节都是地官大帝的生辰?”
“自然不是,百年一回。”
景卿算了算,暗暗觉得今年人世这么惨淡可能是因为轮上了这位大帝的生辰。
并且,按照惯例,现在应该有茶生来敲门上菜了。
果不其然,不出一刻,外头传来了三声叩门。
玄尘起身去开门,却忽然听门口那茶生笑道,“小公子,您要的面。”
小公子?!景卿趴正在桌上望眼欲穿,听到这一声眼睛都直了,心道这茶生看上去年纪轻轻胆子倒是不小。
正想着,那茶生却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忽然笑起来,朝他道:“喵~”
景卿:“……”
现在的客栈也收傻子做茶生?
“小公子的猫真是乖巧。”那茶生说着朝玄尘略一行礼,“没什么事情小的就先退下了”
玄尘点一点头,“有劳小哥。”
“?!”景卿愣愣看着玄尘转身关上房门,觉得要不是这尊神傻了,就是自己傻了。
玄尘将面放在景卿面前,看他盯着自己,忽然唇角又微不可闻地勾了勾,转脸轻咳一声,这才平静地将视线转了过来。
“你、你怎么了?”景卿觉得今天眼前的尊神也十分清奇,几乎跟那天梦里被夺舍的尊神不相上下。
玄尘没接话,只将不知哪里来的一道符纸放在他面前,“出门之前先将这道符纸烧了。”
景卿听得云里雾里,正要开口,却见一旁矮几上有一块铜镜,铜镜里,桌上一碗面,自己站在桌前,不禁头皮一紧。他稍一起身,再往下看,却见“自己”身前的凳子上蹲了只黑猫。
那只猫两只雪白的前爪搭在桌沿上,正努力伸长了身子往镜子里看。
景卿愣了愣,歪了歪头。
镜子里的猫也歪了歪头。
景卿:“……”
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昨夜自己那副样子还能在客栈里住下了。
“还有一件事。”玄尘说着,捏着他的下颌将他的脸转了过去,手指稍稍用力,迫他将脸微扬起脸来。他低下身子,堪堪与景卿平视,黑色的眸子里情绪看不清楚,但眼底的笑意倒是十分明显。
景卿的心又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那天晚上,我是醒着的。”
景卿倏然睁大了眼,他当然知道这尊神说的是什么,脑中一阵电闪雷鸣,好似被天上降下的天雷劈中了一般。
然而那天雷的力道还没过去,玄尘却又俯下身来,在景卿唇上贴了一下。
“等上界事情忙完我再来找你。”
景卿直接被接二连三的天雷劈傻了。
机缘(二)
景卿缓过来的时候玄尘早就不见了身影,心猿意马吃完面前一碗面,愣了一阵神,他还是忍不住抬手在唇上碰了碰。耳边听见自己心跳如同一江春水,不禁感慨自己这一颗半阴不阳的鬼司的心实在承受的有点多。
景卿捞起一旁的青玉面具放进怀里,将桌上的符纸捏在手里烧了。纸上的符咒十分快捷,直接就在他手里化作了一团蓝色的火焰。虽然看上去火舌跳动,但捧在手里并无炙感,反倒冰冰凉凉,很是惊艳。
很快手上的符纸便烧完了,周身印光一现,他回头在镜子里照了一回,确认没什么差错,这才出了门。
结果下楼又碰上了刚刚的茶生,那茶生咧嘴一笑,“小公子要走了?猫呢?”
景卿:“……跑了。”
此后几天他全猫在城外山里,加上这差事最近越发上手,他发现其实适应之后做个鬼司倒也可以接受。无非晚上上窜下跳不得安生,一日之中其他时候还算清闲。
他看一眼天际云霞,从树下起了身。近处的浅山都已经转了个遍,可以说是十分干净了。景卿想了想,不管怎么说那尊神要找自己都是易如反掌,便又提着脚上的力气翻了几座山梁。
景卿一面从树冠顶上掠过去,一面蹙着眉头,心道如果那尊神那天只是有些醉酒对着自己随口一说,剩下的都是自己一厢情愿,那这几天来心心念念岂不十分尴尬。
等他最后落在地下的时候天际已经擦黑,然而今天山里超乎寻常的安静,连同一旁几座山转一圈下来也不见一只游魂的影子。
景卿正纳闷,却见眼前一道白影晃了过去,定睛看时才发现那白影确确实实是一只游魂。然而它的速度实在是十分迅速,竟比平日见到的那些快了三四倍还不止,几乎跟见到那尊神的凶煞有一拼。
景卿心里震惊一下,才要动身追上去,面前却突然多了个人影出来。
无奈他本就蓄势待发,如今猛地一滞,收也收不住,一下便撞进那人怀里去。一时间鼻息中尽是那种带着凉意的香味。
“怎么,见到本尊欢喜成这样?”玄尘声音里带着一些笑意,一手十分自然地搭在了景卿腰际。
景卿难以置信缓缓抬了头,“尊、尊神?!”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尊神如此和蔼地同自己交谈,然而回神的时候才发现现下这种情景,看起来就好像是自己投怀送抱扑进了这尊神怀里一般……
景卿额角跳了三跳,想要不动声色从这尊神怀里脱身出去,玄尘环在他腰际的胳膊便适时地紧了紧。等他停下动作,那手臂上的力道也就随着松下来了。
景卿:“……”
他正顶着一张大红脸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头上那尊神淡淡开口,道,“附近几座山上都被人布了招魂阵,刚刚你见到的那只就是被阵法招过去的。”
景卿很是惊鄂:“什么人能布下这样大的招魂阵?!”
这招魂阵的阴气十分出名,平日里布下个小阵招上一二游魂就已经够平常人喝一壶了,眼前这阵少说方圆十里有余,山里凶煞游魂俱在,说不定还有山妖精魅,换做是平常人,现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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