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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尊神相搭救-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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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小贩哈哈一笑,露出一嘴雪白的牙,“小公子一看就是远乡来的,我们镇这庙会近处都知道,要一直到中元节早晨才停。明天中午人就少了,小公子看上了什么东西可要抓紧些买了。”
  小贩正说得高兴,却见前面又有一位年轻公子走近过来,简单一身白衣,身上却是贵气非凡,小贩还是头一回见有这样的人物关照自己的小摊,也顾不上嘴边正说着的庙会,赶忙改口招徕。
  玄尘自然不会应他,深色淡漠走到摊前,垂眸看了看景卿手底下的布老虎。
  景卿脸上一下子就烧起来了。
  小贩觉得这两人之间气氛似乎有些诡异,看玄尘冷若冰霜的一张脸,以为是寻仇来的,怕二人闹出什么事端,忙上前去开解,“两位公子认识?”
  景卿本来面子上就挂不住,经小贩这么一问,更觉得尴尬,赶忙收了手,“我就是打听打听今天为什么这么热闹……你慢慢逛,我去前头找家客栈。”
  跑出去老远,小贩在身后喊:“小公子这只布老虎你要看上了可要早些来买!”
  景卿:“……”
  等到景卿在前头找到一家客栈,要了房间才记起来自己身上,一个子也没有。只好干站在门口,等着玄尘过来。
  好巧不巧,门口又晃晃悠悠进来两三个人,都是小厮打扮,打头的一个往柜台前一靠,拖长了嗓子,道,“王老板,我们公子就在后头,让我哥仨先来定下间靠河的雅间,晚上来看游船。”
  “这……”客栈老板摆出一副为难的神情,往景卿这边指一指,道,“不是小人不给,实在是刘公子来的不凑巧,这位小公子刚刚已经将最后一间雅间给要下了。”
  “要下了?要下了他站在这里干什么?”
  老板道,“这位小公子还没交房钱,说是钱袋不在他身上,正等着后头他的兄长过来。”
  “这就算要下了?!”其中一个小厮嚷嚷起来,说着将银子“啪”的拍在老板眼前,“我们公子钱可就在这里!”
  景卿看那三人气焰嚣张,本来不想同他们纠缠,想要出去再寻一家客栈。可才一转头,却见玄尘迈步进来,立马低头往后退了一步。
  “这房,现在就是我们……”那态度十分跋扈的小厮还没说完,只觉得周身一冷,嘴里的话一下便没了声。
  他十分艰难地转过身,玄尘此时站在景卿斜前方,景卿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那小厮脸上如同吃了冰块的神情。
  打头的小厮见此情景,赶忙收了刚刚拍在柜台上的银两,转头向另外两个呆若木鸡的同伴,“丢人现眼!这房人家两位公子早就定下了,还在这里胡搅蛮缠!还不赶紧滚回府上去!”
  “下回不敢了,不敢了……”那两人得了台阶,一面告饶一面逃命一样夺门而出。
  抬头一张脸笑靥如花,“小的们不知道公子提前订下了,有失礼数,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他们一般见识……”
  玄尘看也不他看一眼,径直上前将银两放在台面上,“房钱,可够了?”
  “够了够了够了……”客栈老板也被吓得不轻,赶忙冲一旁正给酒缸添酒的壮硕酒保一招手,“还愣着干什么!快,带二位公子去楼上雅间!”
  酒保:“我……”酒保不单看上去孔武有力,声音也如同绿林好汉,开口如同洪钟。
  “你什么你,酒一会再添,先送客人上去。”
  酒保:“……”
  酒保十分规矩老实地将两人引上了楼,推开一间房门,用绿林好汉一般浑厚的声音道,“两位公子请。”
  景卿瞬间有一种自己落草的感觉,心觉好笑,便拱一拱手,也浑厚道,“有劳壮士。”
  酒保:“……”
  景卿笑眯眯看着酒保咕咚咕咚下了楼,才掩上门,转脸却见那尊神站在自己身后,一惊之下身子直接贴在了门板上。
  景卿干笑两声,“尊神屋里坐啊,站在这房门口干什么?”

  思凡(三)

  景卿一句话说完,那尊神又向前迈了一步。
  本来两人也就是一步之遥,如今玄尘上前一步,两人已经近到了呼吸相缠的地步,平日里若有似无的清冷香气一下变得十分明晰。眼前好看的眼尾微微扬起,玄尘的眸子依旧古水无澜,可景卿却觉得自己一颗心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一时间气息不稳,话又说不利索了,“尊、尊神你这……”
  玄尘挑一挑眉,“又认清楚了?”
  景卿:“?”
  玄尘道,“看来兄长这两字你用的十分方便。”说着又低头又靠近了些,“嗯?”
  最后的尾音又低又磁还若有似无带一些上挑的意味,好似一江春水。
  景卿只觉得被耳边那声音一撩,脸上一阵发烧,连带着耳尖都烫起来。他呼吸有些急促,像是在盼望些什么一样,胸腔里的心跳简直快要变成颤栗。
  玄尘极快的勾了勾嘴角,直起身子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景卿却觉得怀里忽然一沉,多了个毛绒绒的东西出来。低头,一只布老虎。
  两颊上才退下去的热度又变本加厉烧了回去,景卿低着头,心跳犹如擂鼓,却依旧装作十分轻松的样子,含糊道,“这种哄小孩子的玩意儿,你买它做什么?”
  “哄你。”这两个字无波无澜,极其简洁。玄尘看着景卿几乎要滴血的耳根,眼底一阵难以觉察的笑意,淡声道,“那么多次兄长,总不能白叫了。”
  景卿再也绷不住了,针扎一样跳起来,“我去调息!”说着便慌忙进了隔间。一屁股坐在矮榻上,心跳依旧像擂鼓一样,脑子里全是那尊神狭长的眸子,古水一样无波无澜的乌黑瞳仁勾得他心绪难平。
  景卿懊恼蹙一蹙眉头,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就该魔怔了。可无奈心乱如麻,想要调息印偈都结不成,干脆心一横胡乱从脑海里找了篇心法就开始背,正着背完倒着背,几回下来,印偈纯净心如止水。除了背多了头疼想吐,效果可谓立竿见影。
  行过两周天,景卿隐约觉得一股清气随着行气渐渐聚集在灵脉附近,灵气浸泽,不几时,忽然一阵灵泽波动,那股清气忽然便像是融进了自己的血肉一般消失无踪。景卿先是一愣,而后心中暗喜。手中指法变幻去探自己的乾虚,果不其然,上头禁制没了。
  这清气当然不可能是他背心法背出来的,想来想去应该只有一条来路——早上那尊神给自己的丹药。
  正想着,却听外头三声叩门:“公子,您要的菜全了。”
  景卿刚刚还半阖着的眼一下就睁开了。凑到屏风上从一道小缝里往外看,外头已经到了掌灯时分,两个茶生进来见了礼,送了一桌的菜上来,咸甜香辛各种味道一时间争先恐后扑面而至。
  景卿眼睛都快直了,却见那尊神若有似无朝这边看了一眼,赶忙又老实坐了回去。
  不多时,房中没了刚刚的嘈杂声,门又被掩住了。景卿听着那两个茶生脚步轻快下了楼,心里又痒痒起来。
  “不出来?”玄尘将手边酒坛封口一取,一下子满屋都是馥郁酒香。
  景卿悄然运了运气,摆出一副八风不动波澜不惊端庄持重的样子走了出去,然而坐下看见桌上的盘盘碗碗里菜色鲜亮,脑中又是一阵电闪雷鸣。
  “今夜无事。”玄尘说着,将手边另一只酒坛封口也取了下来,向景卿眼前推了推。
  ……这是要一人一坛?!景卿脑中又是一阵电闪雷鸣,他对自己的酒量认识得十分透彻,眼前这一小坛看的他悚兮怵兮,他唯一一回喝酒是在三年前,景宏给他尝了一杯,他睡了一下午不说,自己还半夜摸黑起来在道长静室里画了满满四面墙的王八,形态各异,入木三分。
  景卿看着眼前尊神实在不知道如何婉拒,脸上愁云正惨淡。玄尘抬眼看他,“不会醉的。”
  景卿:“?”
  玄尘道,“早些时候给你吃过丹药,不会醉的。”说话时依旧是一张不代表情的清冷面皮,点漆一样的瞳仁却在烛火里映得明明灭灭,一张脸也温和也些。
  景卿在脑子里模模糊糊想着,如果眼前这尊神有温柔的神色,必定温山软水,足以叫人溺毙其中。
  这个想法才浮现出来就把景卿吓了一跳,拿起酒盏猛灌一口,呛得满面通红,眼里全是泪,这才赶忙拎着筷子老实吃饭去了。
  虽然知道这尊神给自己吃的必定是灵丹妙药,可酒毕竟是酒,一坛见底,景卿已然头重脚轻找不着北了。然而心里有种情绪却越喝越明朗,景卿抱着酒盏混混沌沌想了一阵子,仰头将最后一口酒灌下去。
  脑中又是一阵电闪雷鸣,这一晚上脑子里不知道鸣了几回,可这一次却好像要一下子顿悟一半。
  景卿呆愣了一阵子,想象里的顿悟始终没来,困意倒是来了。并且来势汹汹让人毫无招架之力,势如破竹,又如同泰山之将崩。
  “醉了?”玄尘看着景卿抱着酒坛坐在自己对面左晃右晃眼看就要一仰头翻倒过去,起了身,将酒坛从他怀里取出来,本想从背后扶着他站起来,哪知道景卿现在满脑子昏昏沉沉只想躺下,一觉出有人站在自己身后,干脆身子一软就靠了过去。
  清醒的时候景卿又横在隔间里木榻上了,屋里已经灭了灯,显得窗外月光尤其皎洁。
  景卿定定看着,愣了好一阵子神。只记得最后那尊神一手从背后揽着自己,一手搭在自己脉门探了探,对他道,“乾虚已无大碍。”声音低沉,带一些酒气响在耳畔。
  想及此,景卿气息一紧,脸上又是一阵发烧。
  又躺一阵子平了心神,景卿这才小心起了身。
  这间房位置极好,窗户正对着外头河水,水面宽阔,粼粼泛着波光。此时街上已经没了灯火,十分安静。
  星沉月朗,外头天幕黑得也深沉,景卿在心里闲闲地想,外头应当已经报过三更天了。
  月色正好,堪堪透过窗框洒进屋里。那尊神正坐在床沿,身上的白衣月光底下显得越发如霜似雪。许是因为上半夜喝过酒的缘故,他并未打坐调息,只是斜靠在矮几上,一手颐着头。呼吸又轻又缓,似乎已经睡沉了。
  景卿往日只见过玄尘调息是的严正模样,还是头一回见他睡着的样子。闭着眼的尊神白日里冷冽的神色有一些消淡,虽然依旧淡漠,但却不再那么拒人千里之外,甚至上挑的眼角看起来还有些邪魅的意思。
  景卿屏气凝神看着眼前的人,直挺的鼻梁、薄凉的下颌曲线,脑子里浮出来四个字——风华俊爽。
  平日里玄尘身上清冷的香气带了酒香,无端生出一种缠绵来,似有似无飘在景卿鼻尖,似乎还带了一点甜味,引得他不由将身子靠近过去。
  呼吸声相闻,景卿刚刚还有些清明的灵台似乎又变得模糊了,定定看着眼前尊神颜色浅淡的薄凉双唇,脑中一片空白,鬼迷心窍一样,缓缓贴了上去。
  蜻蜓点水一样的一吻,有些凉意的柔软触感让景卿如梦初醒猝然睁大了眼,好像过电一样立马站直了身子,一下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看着眼前尊神心口一阵狂跳。
  夜风从窗口吹近来,带着河里的水汽,吹的景卿清醒了几分,随即背后一阵发凉——他刚刚做的,尽是些亵渎尊神天威的蠢事。
  就是这一回,就足以叫他万劫不复了。景卿干脆在脑子里想了想自己被直接灰飞烟灭的场景。
  惊魂甫定,他又往后退了两步,两人间的距离又大了许多,鼻尖上清冷的香气也完全淡去了,靠着窗框这才渐渐定下神来。看着眼前尊神依旧颐头安睡,景卿心里却忽然跳出来一句“酒壮怂人胆”。
  景卿被这句突然跳出来的话砸的心口又是一阵突突狂跳,却忍不住又抬手在唇上轻轻碰了碰,而后头看了一眼那尊神。
  随即一闭眼,倒头便从开着的窗户里翻了下去。
  暗夜里的鬼司点万家屋脊穿行犹如鬼魅,耳畔夜风猎猎,方才脑海里纷纷乱乱的思绪已经理清了七八分,便有一个想法,无比明晰地浮现出来。
  景卿觉得,他大概已经知道喜欢是种什么感觉了。就比如说现在,最让他心里难受的竟然不是要去无间地狱作苦差,而是意识到今晚就是自己跟那尊神在一起的最后一晚。
  然而这只能是他单方面的喜欢而已,景卿深出一口气,手在怀里探了探,取出那只鬼司的青玉面具,端端正正戴在了脸上。还是日后不相见比较好。
  但凡历经天界,便早已无欲无求,这事情他早就知道。敛魂册现在已经满了,再留在那尊神身边还不知道会做怎样惊天动地的大事出来,这一次胡作非为就权当是为了断尽之前种种无端妄想,早些看清楚早些脱身也免得自己日后自欺欺人。
  暗夜里行一阵出了城,景卿四下环顾才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石桥。水能连接阴阳,现在他就算是站在阴曹地府大门口了。
  景卿蹲下身子认认真真反画了一道传送符,才画完最后一笔,远处忽然有一道影子扑过来,“兄弟带我一程!”
  暗暗红光一闪,地府阴气森森的石桥上,景卿被压在桥上,一口老血就停在喉头。身上的东西动了动,随即起了身。
  景卿只觉得刚刚还压在身上的分量一下不见了,泪眼朦胧里看见一旁有道影子。那影子慢条斯理爬起来,又拉起他,笑道,“刚刚多谢你了。”
  这声音听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景卿被拉着站起来,努力地把心口的老血压下去。看见对面人也是通体的乌黑,一块青玉面具遮了大半张脸,要不是他比自己稍稍高上一截,单看这一身一模一样的行头景卿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

  复命(一)

  对面黑影道,“你是头一回下来吧?”
  景卿点一点头,“你怎么知道?”
  “下来过一回都知道,这鬼司令就是传送符,所以像你这样下地狱还得给自己认认真真画符的,指定是新来的。”
  “我知道你肯定什么都摸不清,好在我做鬼司比你时间久一些,地府也来过几回,”黑影说着扬了扬胳膊示意他跟上,转身往桥下去,一面又笑起来,“还好在哥哥我人好,你就先跟着我吧,还上刚刚欠你的人情。”
  景卿:“……”
  既然有人自告奋勇给自己引路,景卿自然乐意跟着,急忙快走几步跟上去,问道,“你刚刚怎么了,那么着急?”
  黑影道,“哦,没怎么,就是看你的咒画都画好了,一个人用挺可惜的。”
  景卿:“……”
  两人走了一阵,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也算把各自的家底摸了个大致。
  这人叫顾扬清,是钱塘门下一支仙门望族的门生,后来被逐出师们,可身上仙印未清,与本家仍有纠缠,所以一直被留在这无间地狱里,用他的话说,再过几年,怕是招阴司的位子都该传给他了。
  景卿听他讲完,原来一场苦情大戏,顾扬清却讲的神采飞扬,不由撇一撇嘴,道,“做这么多追魂索命的苦差,你怎么说得好像巴不得留下来一样?”
  顾扬清咧嘴哈哈一笑,“追魂索命的苦差有人替我做,只剩下这么个闲职,我当然乐得留下啊。”
  景卿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道,“你的差事有人替你做?!鬼差人人都忙得昏天黑地,谁有闲情管别人?”
  “当然不是鬼差,”顾扬清说着神秘一笑,“爱管闲事的另有他人。”
  景卿一挑眉,知道不好继续问下去,转脸去看周围的东西。
  两人皆为鬼司,行得极快,现下早就出了十里,眼前隐约见得一座白森森的城门,顾扬清卸了脚上的力道步子缓了下来。
  “到了。”
  “不是还有很远?”景卿才要迈步,便被顾扬清拉着袖摆扯了回去。
  “好好看看前头,那不是路。”
  借着眼前星星点点的红光,景卿才看清,横在自己面前的是,雾气缭绕的阔大水面。水面极平,不见一丝波纹,眼看过去就像一马平川的一大片原野。景卿心里一阵唏嘘,“这是忘川?”
  顾扬清一点头,“自然,”说着拉着景卿沿着水岸走了一阵,进了一间草棚,在里头随便挑了条长凳坐下来,“我们得过忘川,要等摆渡过来才行。”
  说着随手拿了一碗桌上摆的东西,仰头喝了几口,“冥府的土特产你不尝尝?”
  景卿仔细看一眼这仿似路边瓜棚一样摇摇欲坠的小草棚,几条吱咯作响的老旧长凳,一张颤颤巍巍的破木桌,桌上几只破瓷碗,里头雾气袅袅大半碗浑汤——就跟苍蝇摊子没什么区别。
  景卿:“……这是孟婆汤?”
  “这东西虽然看上去牙碜,但其中滋味还得是喝了才知道,”顾扬清说着,又从一旁端了一碗,“来来,一口清心澄神,两口涤污除秽。”
  景卿:“……”但他还是接过碗喝了一口,在嘴里的时候觉得除了有点涩味,味道跟水没什么差别。
  可是咽下去景卿就知道自己错了。
  苦、特别苦,苦得钻心入肺。
  顾扬清看着景卿皱成核桃的半张脸,很是好奇:“你这小小年纪心里想的东西还不少。”
  景卿艰难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何以见得。”
  顾扬清好心帮他顺一顺气,道,“这孟婆汤是给将入轮回之人洗去上一世尘俗烦恼的,说白了就是让他们全忘了生前种种安心赴后生,虽说对咱们没什么用处,却也能清俗念,执念越深,这东西就越苦。”
  “其实也正常,你这才做鬼司,就是生前如何无欲无求,这新死之人尘愿都还没断净。”
  景卿虚弱道,“你喝是什么味?”
  顾扬清道,“苦。但比你肯定是好多了。”
  景卿:“做上几年鬼司还有清心寡欲的功效?”
  顾扬弃:“不,是太忙,完全没时间想。”说这话时他语气温和眼神慈祥有若给孙子讲故事的老祖母。
  景卿觉得他还是多喝几碗在这里苦死好了。
  两人在草棚里闹了一阵,才老实下来,就见一个佝偻的老妇人手上提一只水桶,从前头石桥上缓缓走下来。老妇人沟壑纵横的一张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从哪里摸了一把水瓢出来,给桌上几只碗添了水。而后才抬头看他们一眼,“摆渡快到了。”
  顾扬清听闻起身,对那老妇人拱一拱手,“多谢孟婆。”
  两人起身去忘川边等摆渡缓缓将船靠过来,景卿一张脸黑得就要与青玉面具融为一体,“你没跟我说孟婆不洗碗。”
  顾扬清灿烂一笑,“我还没跟你说桌上每一只碗我都已经用过一遍了。”
  景卿:“……”
  顾扬清又道,“知道碗里是什么水么?”
  景卿摇头。
  顾扬清指了指两人眼前的忘川。“没蒸也没煮,原汁原味。”
  顾扬清腰都直不起来,坐在船上才渐渐收住,见景卿面具地下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怎么?”
  景卿道,“这里的事你怎么都知道?”
  顾扬清道,“来的次数多了自然就这样了。”
  “那你来过多少回?”
  顾扬清:“看你这样子,我做鬼司的年份可能比你活过的年岁还长点。”
  “你做了二十年鬼差?!”
  顾扬清漫不经心点一点头,“二十三年。”
  景卿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下,“二、二十三年?!我从前听说鬼差最多不过做几年身上仙印就能消散的!”
  顾扬清在他肩上拍几下,笑道,“别激动,这冥府所有鬼司,怕是只有我这么尽忠职守,不然招阴司他老人家也不会想把位子传给我。”
  忘川水平如镜,摆渡坐在船头,手里船篙探在水中,动也不动一下,然而不多时船就稳稳飘到了对岸。
  两人站在巨大的白石城门前,冥城森然肃穆,黑衣城守高瘦枯槁,肃然严正地朝两人一伸手,“命牌。”声音响亮低沉,听得景卿一阵悚然。
  顾扬清倒是十分自在,递上命牌,又道,“城守兄弟,招阴司大人可在城中?”
  城守摇一摇头,“中元节阳间有事,大人明日才能回来。”说着从一旁墙上取了块小木牌,跟命牌一起递给顾扬清,“管驿最近人多,你们两人凑活凑活吧。”
  顾扬清接过,略一拱手算是道谢,“有劳。”带着景卿由侧门去了管驿。
  驿中房间不大,只有一张矮榻,上头摆一张矮几。景卿看了一圈,“鬼司来复命都住在这里?”
  顾扬清轻车熟路从一旁摸来一盏油灯点上,“一般来复命都是立时便回,这管驿不是给鬼司的。不过今天如果是你自己下来,八成要在城墙底下干坐一宿。”他说着坐下来,伸手摘了面具,看景卿依旧站在原地,咧嘴道,“站在那里干什么,过来坐啊。”
  景卿应一声坐过去,他早先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这人气度不凡,如今漏出来的一张脸果真如他所想。
  顾扬清看上去比景卿稍年长些,似乎二十七八的样子,应当是生前得道的缘故,眉宇间除了英气还多几分淡然,干净俊朗,叫人看了就觉得十分舒服。
  顾扬清很是白皙,这就叫他眼下的一条水蓝的水清纹显得十分惹眼。不过他自己似乎无所谓,指尖在眼下点一点,笑道,“就是它,将我困了这二十三年。”
  “你从前……是清河门的人?”这条水蓝色的纹路景卿印象很深,这是清河门的家纹,正支弟子身上都有这么一处,不过位置不一。景卿小时候见过的那两个人这道仙印都是在手上的。
  但是水蓝色的清河纹却不常见,若要转成这颜色,需得修为大成才行,也就是说,顾扬清已经是散仙了。景卿不解,“少年大成,为何被逐出师门?”
  顾扬清抬头看他,眼弯弯:“与魔物交好。”
  景卿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却听顾扬清道,“这都是些陈年的老事,比你岁数还大,没什么好说的,不如你再换个问题?”
  景卿想了想,忽然脱口道,“你可知道些上古正神的事?”
  顾扬清先是一愣,而后朗声笑起来,“怎么你这孩子想知道的净是些有年岁的事情。”
  景卿脸上发烫,他都不知道刚刚那句话是怎么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干笑两声,解释道,“只是好奇罢了,从前师尊从没给我细讲过。”
  顾扬清倒了杯水给他,“水清门藏书阁虽说传的神乎其神,可一些上古仙卷早就自己封卷了,最老的一座藏书阁里头基本就没什么能打得开的书。”
  他说的藏书阁是水清门下最宝贝的东西,里头万卷仙卷,自天地之始就有记,号称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天上地下草木鸟兽就没有什么是仙卷里没有的,有时候上界有不闹清楚的东西还得派人去水清门查查。也是因此,水清门的世家弟子各个博学多识,全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百宝书一般的人物。
  景卿端起水杯抿了一口,佯作轻松笑了笑,“看来这事世上没几个人能给我讲了。”
  顾扬清挑一挑眉,“这可不一定,仙卷虽然见不到,但其他野史杂记我还是看过几本的。”
  景卿心头一动,没按住“腾”地一下抬起头来,“真的?!”

  复命(二)

  顾扬清被吓了一跳,继而笑道,“贤弟这是对哪位尊神如此好奇?”
  景卿小心斟酌道,“从前听人提起过彦华尊神,好奇的很。”他才念完那尊□□讳,自己脸上又有了热度,心道多亏自己没随他一同将面具摘下来。
  顾扬清蹙一蹙眉,“你真是会挑,你问的这位彦华神君不巧逸闻最少,野史杂记也就是能看见个名字。”
  “一来,这彦华尊神是出了名的淡漠性子,六界上下能同他说上话的也没几个。”
  “二来,清河上界的一位家主,几乎把能找见的有关彦华尊神的消息全封了。”
  景卿额角跳了三跳,他自然知道清河这样的仙门是有上界神仙做家主的,可他想不到的是这位神仙居然将尊神的消息给全封了,心里一下子又种不好的感觉,悚然道,“敢问贵门家主……”
  话还没说完,对面人就抬手把他给摆住了,“东海水君,不是他,是他那宝贝闺女洛清公主,五万年前在上界仙会上见了一回彦华尊神,一见倾心。”
  顾扬清说完,看他他半天不动弹,也不再接话,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景卿这才回了神,忙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有些累了。”
  顾扬清又看他一阵,点一点头,转身灭了灯,“那就休息吧。”
  屋里极安静,景卿由着真气缓缓的转,将方才顾扬清说的话在心里来回掂了几个个,心里憋闷,一个穿白衣服的小人在那里悲悲戚戚:“彦华尊神就是再冷漠的性子,就单靠那张俊脸,身后爱慕他的女仙就不会少。九天上的正神,哪是你这凡人能惦记的。”
  这小人儿正伤心,不知从哪里又蹦出来一个穿黑衣裳的,上来劈手就是两耳光,将那小人儿连同景卿一并都扇愣了。“你还知道那尊摄是九天上的正神!九天尊神,无欲无念,就是上界仙子也只有暗中爱慕的份,你在这瞎想什么?!”
  景卿不觉吸了一口冷气,心里一下就凉了,摇一摇头挥散脑子里哪两个小人影,心道早就想好断了这痴心妄想,你现在在这里瞎想什么。
  浑浑噩噩捱了一天,第二日晚上招阴司才回了城。复命很快,几十个鬼司用了还不到一刻钟。
  回来的时候顾扬清带他用了鬼司命牌,果真便捷许多,以至于景卿在桥上吹了许久的风才终于找着北在哪。
  此时又已经接近三更,景卿不知道去哪,靠在桥栏杆上走神。顾扬清收了阵法笑嘻嘻凑过身来,“你去哪?”
  景卿看他一眼,“怎么?还要带着我?”
  顾扬清道,“那倒不是,我就是想问问你去哪,鬼司活不好干,要是你留在这,那我就去别处。”
  景卿叹一口气继续走神,“我不知道去哪。”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顾扬清说着伸手就将景卿脸上的面具给扯了下来。景卿一惊之下回了神。
  “果真长得好看。”顾扬清说着在景卿脸上捏一捏,“别愁眉苦脸的,这周围东西还有不少,你就留先在这,我去别处。”他将景卿的面具挂回去,冲他一笑,“我们两个有缘,日后肯定还能再见。”
  “说不定到时候你就成招阴司了。”景卿扯起嘴角来冲他笑一下,“谢谢你。”
  “借您吉言!”顾扬清笑着冲他一扬手,“走了。”说罢纵身几个起落已经出去老远,景卿一直站在桥上看着,直到他身影没入暗夜里方才转过身。
  夜深人静,四下一处灯火也没有。
  景卿吸一口气,提着脚上的力道,几个起落纵上屋脊。夜里有一点凉意,四下漆黑耳畔生风的感觉很奇妙,景卿穿行一阵,忽然眼角瞥见一点亮光,一片漆黑里十分显眼。
  景卿脚底不自觉滞了滞,转脸又往亮光处看了一眼,一时间心如擂鼓险些脚下一滑摔下去——点灯的正巧是那日他与玄尘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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