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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死我也不飞升-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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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强撑着一口气在挣扎,半睁着眼水光潋滟地从下往上仰视,不由得一惊。
只见那尚且有些刺目的落日余晖中,恍恍惚惚一名半大不小的少年面无表情地伸展着一只手臂,气定神闲,瞧着完全看不出来他的手心里还握着白决的这一条命。
蝼蚁,微渺不可寻。
白决的脑海里仿佛骤然地劈过了一道轰轰烈烈的天雷,滚滚的烟尘弥漫了整片思绪。
【师兄……你没事……太好了。】
几百年以前,云深流也是这个模样,满身的血痕,勉强用红尘剑支撑着自己挺拔俊秀的身躯,一双明亮而充斥着疲惫的眼睛透露出无限的光辉。结果,白决站在同样因为姗姗来迟的仙道前辈出手而忽然寂静的战场,咧开嘴笑了笑,他这边还没有笑完,就看见云深流直挺挺地在他的面前倒了下去。
明明是一样的脸孔,如今眼前的这一张却和当年没有分毫的相似之处。
“你……是谁?”白决拼劲全力,方才寻求到一丝喘息之机。
那名半大不小的少年挑了挑墨鸦似的暗含锋芒的眉毛,闻言微微松开了手,一字一句道:“我在这个地方已经几百年没有见过一个活人了,你又是何人?”
白决一手抓着少年掐着他要害咽喉的手臂一手扶住身后的白果树,艰难道:“你家长辈难道就没有教过你,礼尚往来。”
“你不先交代自己的来历,让别人怎么先交代?”
“我啊……”少年顶着跟云深流别无二致的脸,垂眸低低地轻笑起来,浑身的邪肆之气溢于言表。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白决都觉得他是被尊主那个疯子给附了体。
少年笑了一会儿,心满意足地俯身靠近白决的耳畔,正准备道:“我是一条——”
“咔嚓……”细碎的踏叶声从远处缓步而来,不疾不徐,让人听得分外清楚明晰。
“有人来了。”
白决听到他这一句忽然转折的话愣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就不见了那名少年。唯有刚刚高抬着攥紧少年的那一只手的袖口无风自动了几下,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如果不是咽喉处还隐隐作痛,他恐怕会将之前发生的一切当成一闪而过的幻觉。
“师兄?”云深流略显低沉的声音从白果树后绕出,轻巧地飘入了靠着树干喘息的白决耳中。
白决对着那名稀奇古怪出现又莫名其妙消失的少年不见的空地呆呆地盯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他放下还半举着的手,收敛好情绪,这才对上了身后走出来的云深流。
这个云深流不像刚刚那一个,比当初的白决都要高出不少,更不要说是如今的白决了。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温柔得无懈可击,一双静若秋水的淡漠眸子里此时此刻全都是白决一个人的影像。
世间的人,无论男女,总是极容易被这样的全身心的独占而打动。
可是白决的内心古井无波,非但古井无波,反而还充斥着一股啼笑皆非的复杂滋味。
当年辛辛苦苦拉扯大这个师弟,莫非是等着将来好给自己做……“童养媳”???
“深流……”
云深流浅浅地勾起淡而无光的唇角,一言不发地抬手替白决扫落了一片在他肩头不知道停留了多久的金黄叶子,接着就将视线转移到了别处,缓缓道:“昔年月下共荫舞剑对酌,如今师兄却连这一面都不愿见我了吗?”
白决:“不是——”
“我只是,只是没有想到,你竟然会……”对我有这样的心思。
“啪!”云深流眼中带着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笑状似不经意地扫过白决低垂蜷缩的袖口,他的眼底迅速地划过一丝浓郁的戾气,转瞬即逝。他收回手,本该无暇如玉的十指间无法无天地纠缠着黑紫的斑痕,犹如妖异的咒符追魂夺魄、无可救药。
云深流手里捉着那一支带着三片叶儿的小枝,拢过白决,两个人几乎是拥抱在了一起,亲密无间。说是亲密无间,其实拿白决当年被城府不知道有多深的云深流忽悠着做过的那些事儿对比起来看,压根儿算不上什么名堂!
白决那一头十分潇洒不羁地披散开的白发在云深流转过来的另一只手的指缝间高流飞瀑似得滑落,触感一如往前,若是站在这里的是曾经的云深流,怕是也不免叹息一声。
可惜时至今日,云深流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他轻手轻脚地将白决散开的头发都束了起来,那份小心翼翼的姿态简直是要低落到了尘埃里,似乎白决就是一个弱不禁风的雪花堆的人,稍微一用力就会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他的世界中。
树枝被他当作发簪插在了白决的头顶,稳稳地固定住了那些头发。云深流见不会再有什么改变了,方才松开手,退开两步,语气里有些高兴道:“师兄果然是师兄,不论是什么东西,师兄戴着都是好看的。”
白决:“……”
——我师弟实力眼瘸,习惯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如今的这一张脸跟他娘亲当年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可以称得上是个“祸水”,大约或许应该真的可以驾驭这根树枝……吧?
云深流眼看着白决脸上没有什么反应,只好走近他附耳道:“岳母的遗珠我已经把它收好放在我的‘望归阁’里了,现下人多眼杂那个东西又是天材地宝,也只有我的地方才是妥当的了。”
白决被云深流的气息拂得一闪,心底却暗道:就是因为是在你那里才不妥当啊,这个把柄要是落在了西陆的那位尊主手里——啧,可有他白决的“磨难”受呢!
云深流顿了顿,又补充道:“师兄,你现在不如跟我去试一试喜服……”
——那件喜服,我等了几百年都没等到你穿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白决忽然点点头吐出一个字:“好。”
曾经的满怀欣喜,到如今都化作了驱之不散的伤怀。
云深流惆怅地摆好一个高邈出尘的姿势,独立于望归阁顶的眠室,四面透风的纱帘飘飘荡荡,外面的天空一片星辰寥落。
虽然他是背对着里面的白决的,可是里面的情景,他却依然是一览无余。
不是神识的那种一览无余,而是切切实实的看见。
里面的白决一边感叹着还是自己教养的师弟好,正人君子,从来不在这种时候窥伺。这比某些西陆的不要脸来说,实在是要好多了。
云深流的鼻子忽然有点痒,他摸了摸,想不出来是怎么了,站在那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白决这才脱下外衫,手腕处却猛地一圈细碎的麻痒,就好像有一条蜈蚣悉悉索索地爬动。
“……”
世间没有多少人知道,凶名善名满天下的白上仙,他怕虫——越是奇形怪状越怕。
然而就在他控制不住自己要崩溃地冲出去找师弟救命的时候,手腕上的那一截袖子被那个东西掀开,露出了雪白的一段麻绳般的东西。
背生双翼,尾如流苏,五只可爱细弱的小爪子威风堂堂,还有那对儿琉璃似得小眼珠子,晶莹剔透。
——龙????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可能……要去长佩了……晋江不要我,打死也不要我,不要说了,要落泪了。】
第53章 万里红尘一丈高(二)
“等等!”
细弱而清朗的声音从白决的腕口处传出。
白决愣了一下,定睛打量了这条通体雪色的小“龙”好半晌。
小龙抬起头,闪闪发亮的琉璃月色似的眸子觑着白决,让白决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仿佛看到了什么似乎本应该很熟悉的东西。
“你是……”白决茫然地对着这条小龙,眉毛不经意地微微上挑。
雪白修长的龙尾巴如流泉飞瀑般垂落,小龙轻轻地甩了甩这条漂亮至极的尾巴,琉璃似的小爪勾了勾白决的手腕。
它可怜巴巴地用这双绮丽的眼睛仰望着衣裳半褪的白决,整条龙看起来都脆弱无比,急需要人的爱怜。
白决:“……”
——我可能是疯了吧。
“你是什么玩意儿?”白决伏下身,胸口半露着一片,仗着自己如今这有病有灾也死不了的体质,用修长的指尖轻轻拨弄了这条小龙几下,“怎么到我怀里来了?又做什么这般怕我师弟?”
小白龙期期艾艾地张了张嘴,接着奶声奶气道:“小哥哥,外面那个人,他可坏了!”
“唝当!”
一声凌乱的巨响令白决吓得糠筛一抖,手心一个不稳,差点儿没有把掌心里的小白龙给抛到地上。小白龙也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响声震得脊背高拱,活像一道园林子里的老石门。
站在门外面的云深流攥着沉铃木的栏杆暗暗运气,到底是将那一肚子的无名之火给强行镇压了下去。
说到底,里面那个东西,也是他自己。
不就是看了师兄的身体吗?
不就是蹭了师兄的手腕吗?
不就是被师兄捧在掌心吗?
——呵呵。
“咣当!”
又是一声巨响,云深流面前的栏杆彻彻底底的消失得一干二净,底下飘渺的云岚之间,还能瞧见一堆碎木屑,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碎尸万断”这四个字来,然后心头一颤。
“云师弟,怎么了?”
平心而论,要不是知道凌天门内处处皆是秘不可言的禁制,强调子弟要君子慎独,即便是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也不许有失德行,做出窥人长短之事。
白决都要怀疑云深流是不是听到他跟这只来历不明的小龙的对话了。
云深流捏得自己的骨骼发出“噼啪”的脆响,轻巧地回了一句:“无碍,师兄你快换上衣裳,今晚——有大事。”
白决没有多想,干脆起身把小白龙往自己的腕口一缠,一边脱衣裳一边询问到:“我师弟他怎么个坏法?”
被缠成一团的小白龙的龙身上腾地一下泛出了绯色,它极为不自在地喃喃道:“那个人……那个人他……他好坏好坏的。”
白决换衣裳地动作都因为小白龙娇软的语气而凝滞了一下:“……”
——等、等会儿,这语气,怎么跟云师弟小时候那会子有些神似???
——要不是云深流就在门口好端端地站着……这背后的真相着实令人脊背一寒啊。
“他把人家关起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用铁鞭子抽人家,还不给人家饭吃,就知道逼着人家练功!”
白决:“……”
——来句实在话,这没毛病。
——仙门大派的子弟哪个小时候不是这样过来的?
——当然,前提是,他得是给仙门大派的子弟!
“人家、人家也想出去玩嘛。”
白决整了整襟口的三千夹金红绣,左思右想,还是问了一句:“那你管他叫什么?”
“后娘——”
谁知道这两个绵绵软软的字还没有吐清,望归楼的卧所大门便被人活活地撞了开。
“——咚。”
只见云深流手里捏着一块红绫纱,纱面上是双面的喜字,白决一个激灵按住袖子里的小白龙不让它暴露,就听见云深流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小白龙,反而不动声色地盯着白决,淡淡地道:“师兄,我来给你盖帕子。”
“师、师弟……”
白决被吓了好大的一跳,条件反射地一个箭步蹿到了云深流的面前,略有些欲盖弥彰地反问道:“你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闯了进来?”
云深流浅浅地用那双无可比拟皎皎如清风明月的眸子扫了扫脸颊上不由自主的飞上了红的白决,语气带着三分平静三分惆怅三分哀怨道:“我说了,我来给师兄盖个盖头。”
“……红、红盖头?”白决的注意力被云深流手中的那一张水云纱披帛绣面的喜字盖头差不多转移走了,“我——不是、那个、什么、哎——你要娶我——也、也得看好日、日子吧?”
云深流没有回答他的话,抬手替白决整了整他那还未上身的穿金玉律腰带,垂眸小声道:“师兄,今夜便是‘接风宴’的日子了。”
白决听到这话,脑海里骤然“嗡”地一声,好似炸开了一道九天玄雷,亮得内里全然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接风宴。
仙门大派每有盛会时才会出现的字眼,这应该是盛会重头戏的前三天,主家宴请众位修士入府,大开通道,无论修为如何皆能入内一观。
不过这些事在白决的眼中也并非如何的大事,他想到的不光是这一点。
恰恰相反,白决已经把云深流的所图所谋所想给猜到了六分!
这才刚刚见上面,云深流就已经谋划好了要把接风、洗尘——乃至于证情的合欢喜典都给一块儿办了!简直是神速啊!匪夷所思的神速!
云深流不容白决挣扎地轻轻勾起了他的下巴,微微俯身低头,让两个人的额头触碰着额头,冰冷不是活人的温度迅速地蔓延向白决的心口,让白决一个激灵被冷清醒了过来。
“你——”
“师兄,你就要是我的了,我的。”
毫无温度的气息喷吐在白决敏感的唇瓣之上,他十分不习惯地想要躲开,谁知道这个向来温良善解人意的云师弟竟然就这样半点也不退让地控制住了白决,令他动弹不得,只能够双目含着水汽地与云深流面对面的直视。
“你知道吗,师兄?”云深流忽然间好像褪去了那一层光鲜亮丽的外衣,把自己没有任何掩饰的剖白在了白决的眼前,本该是明月清风高雅出尘的眼睛里倒映出了滔天的烈焰,似乎要焚烧尽一切,“我,想要这样对你,想了快一千年了。”
白决垂于身侧的手在不受控制的发抖,也不知道是要跟云深流动手,还是气愤或者恼怒。
“从小我就知道师兄心软,那些肉体凡胎一旦动了什么苦肉计,师兄就乐意上当。所以,我呢——要看紧了师兄,紧紧的,晚上也不能放松。最好把师兄给抱在怀里,两个人亲密地连在一起……师兄若是有什么动静,哪怕是极其细微的动静,我都知道——多好。”云深流的舌头缓慢地伸了出来不轻不重地在白决的嘴角舔了舔,白决来不及躲开,生受了这一下,被湿润的地方仿佛过电一般的酥麻。云深流浅尝辄止,收回冰冷滑腻却又粗糙的舌头在自己的唇瓣上同样的一舔,继续道,“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师兄真甜……”
白决大约是被气得狠了,一时间眼前发黑,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想要给这个不肖师弟来上一拳。然而,云深流的动作居然还是比他快了一步,二话没说地一头撞晕在了旁边刚刚被他用来困住白决的梁柱上,完全是猝不及防。
白决:“……”
——我师弟是不是在清澴七十二洞天云海里关了几百年,给活活关疯了???
那一股盘踞在心口已久的怒气霎时烟消云散,白决抿了抿发白的唇瓣,长叹了一口气。
造孽啊。
天道无情,大道至公。这个师弟也是他从豆丁那么大亲手带大的,怎么就走到了今天的地步?
云深流即便是对他有那样难以启齿的心思,他却也硬不下心肠斥责一二。毕竟,这个师弟从小到大都太过通透明理,根本就不需要他横加干涉,甚至有些时候还总是要这个师弟来替他这个不成器的师兄收尾解除麻烦。
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今日也算是切身体会了。
“这才不过是重逢不久,你怎么就偏偏要这般执着?师弟啊,‘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何苦来哉——”
呼呼的狂风乍然破开了“望归阁”的门窗,同时也吹灭了阁楼里为数不多的几盏寒灯,一道深沉锐利的女声冷不丁地划破了这个死寂之地的宁静。
“谁都有劝这句‘何苦’的资格,可是——独独你没有!”
“凌天门逆徒,白,深,暮!”
白决立刻回头,就看见一台云台轿辇的影子由窗外高悬的朗朗月光投映入内。
一时间,风移影动。
作者有话要说: 【长佩继续更新。】
第54章 万里红尘一丈高(三)
云台风辇,华服锦衣。
辇上的女子风姿高绝,容貌绮丽却未施半分颜色,纵然如此也依然是不可多得仙道美人。只可惜——是个冷冰冰、眉宇间蕴含煞气的铁血美人,不可近玩不说,远观也要小心了自己的性命。
她身上所穿的并非什么重甲锐器,而是重重的纱绸帛衣,再柔软不过了。然而她的周身却是森森的兵戈锋芒,完全没有在意他人的目光与承受之力。
白决就借着月光与她对视,眼神里是掩饰不去的震惊。
不过,他转念一想,云深流都没有身死魂灭,为何不许当年的门主夫人叶苍兰也“活着”?
“白深暮。”
叶苍兰藏在一重薄薄的雪色纱帘之下的凛然面容未动,她的声音却一丝不差的落入了白决的耳中。
白决停顿了一刹那,恩情,怨念……千回百转,最后还是直接跪了下去,低头道:“凌天门云氏外姓子弟白决,见过师母!”
月光静静的,仿佛流水,又仿佛凝冰。
很多个从前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在白决与叶苍兰之间,其实最多的也就是这样的客气到好像根本就不是什师母与徒弟的亲近关系的场景。白决是先天的灵体,自然能够从旁人的同样举动里敏锐的感觉到那细微的情绪上的不同——叶苍兰从来都不喜欢他。
白决拜入师门的第二年,才在芜湖池上远远地见过叶苍兰的云台风辇缓缓地划过天空。
然后便被她一道门主夫人的手谕以“见长辈不行礼”为由给召去将霄垂星野的胡妖姬给从头到尾边边角角地薅了一遍,最后却因为办事不力被罚练了一千遍的基础剑式,练得那时的白决差点儿没活活累死在凌天门里。
幸好云门主及时干回来阻止了叶苍兰的行为,要不然白决怕是能直接死在那时。
从此以后,一直到云深流出生,叶苍兰都时不时地寻给白决的错处,将他好好搓磨一阵,美其名曰“教养子弟”。
其实白决在云深流将近七八岁的时候,才算是真正地见到了这位“恶毒”的门主夫人的真面目。
他平素觉得云深流的坯子好,那是照着门主长出来的。
可是真见到门主夫人,白决才知道,什么叫做神似。
“逆徒白深暮,你可知罪?”
叶苍兰前所未有严厉的语气将白决恍惚的神思给生生拉了回来,她的眼角清浅地上扬,颇有威势,却并未失去女子的柔美风骨。
白决冷静下来,按耐住不宁的心绪,俯首道:“弟子不知,愿闻师母教诲。”
“呵。”叶苍兰用指尖小幅度地叩着面前的案台,冷笑,“还是要我来做这个恶人。”
白决闻言,仿佛突然间顿悟了什么。
他站起来凝望着云台上的门主夫人,沉住气息道:“师母,我……师弟的这些……这些荒唐举动……错在我——”
“哦?”叶苍兰忽然撤力,挺直的脊背倾倒下去,以手撑着下颌,慵懒地觑着有些窘迫的白决,随口一问,“你道如何?”
“我……弟子不该一心修行,没有及时地关注到师弟的心境变化。若是弟子当初——”
“废话!”
白决被叶苍兰突如其来的高声打断给吓了一跳,略有些困惑。
“不仅是废话,还是空话!”
云台风辇的缠绕青云都被门主夫人的这一下拍案给震得四散,白决的裳摆都被吹得飘忽了一瞬。
“我告诉你,白深暮。”
“你最大的错,错在你是上代执天尊白浮生的儿子!”
叶苍兰顿了顿,在惊诧的白决的茫然失措中,骤然起身,华丽的衣裙在翩翩起舞的云丝间纷扬,层现错出。
“你是一个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白决愣住了,他忍不住用眼睛探寻着门主夫人叶苍兰脸上的玩笑意味。
可是,没有。
叶苍兰的脸色冰冷,一副绝无它意的样子,缥缈的羽衣更衬托着她的容颜清丽绝伦。
“我没有在说笑,白深流。”她顿了顿,仿佛十分地畏寒一般抬起自己的双手护在胸口搓了搓,“你以为我要拆散你们吗?或者干脆我就是来斩草除根的?”
白决:“……”
——说句实话,弟子其实非常期待您手动拆散一下我跟师弟。
——师弟最近真的是时不时的恐怖异常,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认识魔界的那位。
“呵。”叶苍兰轻笑了一声,脸上泛过不自然的红晕,“我告诉你——不可能的!”
“这是镜儿的决定,即便是父母也不可过问。”
叶苍兰深吸了一口气,尚未言语,眼角先湿润了三分,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平复下自己的呼吸。
“都说情深不寿,镜儿却为你活活地撑过了近千年。你知道他究竟为你做了些什么吗?咳咳……”
白决心道:喜服?嫁衣?嗯?呸呸呸!什么嫁衣!
“……寻常种种,想必你比我还要心知肚明。唯有一事,他瞒了你,也让我缄口不语。”叶苍兰伸出手强行按住了预感到不安的白决,她咬了咬牙,紧绷着下颌如白玉般莹润,“数百年前,他逐你出师门,是为了在天庭的强压下保住你。”
风冷冷地吹落了一树青叶,这叶子正当鼎盛却突兀地飘落了一地,纷纷扰扰,却又自在逍遥。
没有给白决插嘴的机会,叶苍兰用力地捏紧了他的肩膀,骨节泛白发青,惨白的唇瓣颤抖。而被她强迫着面对面的白决脸上更是几乎没有分毫的血色,一时间连眼神都是茫然的。
“你可知你那位娘亲是何等的人物?执天尊!自在公道,执法天成。一个“尊”位,一个天庭的”尊“位啊!纵然那个”尊“位未必代表着修为绝顶,可是……白浮生已经站在了整个修仙界的顶端。”
千年以前的东陆无比的繁荣昌盛,万物开化,启灵迪智。就像那个时候的叶氏医圣还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处秘境中的妖灵,仙草之基,日月凝神修炼只求有一朝化形,登顶仙途。
白浮生隐世百年方出不周山境,得了执天尊的传承衣钵,只要机缘所到,她便是下一任的天道执法者,代表着无限的威严与权柄。
即便是天君天后德行有失,她也有权秉公执法,惩恶扬善。
但是,她的选择却是直接消失在了全世界的视线里,仿佛从来都没有一个不周山灵诞生于钟灵毓秀,也从来都没有什么所谓的“执天尊的继任者”。
那时候的西陆还是蛮荒的一片,千里焦土,荒无人烟,哪怕是有人烟,也未必是开化之人,不可与言。更何况,西陆以西以北的地方是自上古便世世代代关押着穷凶极恶之徒的玄荒古狱,日日阴云密布,时时在耳畔炸响的哀嚎。
那绝对不是一个适合修行的地方。
然而,白浮生却在那里毫无怨言地清修了百年,心如止水,空山凝云颓不流。
“白仙君很爱你。”叶苍兰淡淡地扬了扬眉梢。
——仙君啊……她当得起这个称呼。
“她在荒凉不毛之地守了百年,说到底还是为了等你出世。”
“那个地方什么都不好,却唯独有一个奇妙之处——遮天。”
“就算是昭昭天道,想要在那里插手窥探什么事情,也是不可能的。”
“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时间到了,该走了。”
叶苍兰松开手,转身欲离开。然而,白决极为用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双目赤红,哑着嗓子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耳边风过,叶苍兰终于第一次细细地用正眼打量起这个孩子来,她还记得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他还不过到她的胸口以下那么高。现如今居然已经近千岁了——实在是岁月如流水啊。
“那些事情,不应该由我来告诉你。”叶苍兰苍白无力地长叹了一口气,从自己的手腕上取下一只看起来有些庸俗的龙凤呈祥大金镯子,直接给白决套上。
她的身形一时间飘忽不定起来。
“怎么说呢,我们做父母的,还是希望儿女能过得好些。”
“红尘万丈,谁也别说谁看破了谁没看破。”
“如果有那一天,我求你,放过他,放过自己。”
“生而为人,谁都难得——”
第55章 万里红尘一丈高(四)
叶苍兰那细若游丝的一声叹息都还未叹完,她便化为了飘逸的流岚,若隐若现的冷香傲骨。
云台风辇本就是风云幻化,此时此刻失去了束缚,自然重又还归本真。
云深流带着难以言喻的撕裂眩晕感扶着梁柱爬起来的时候,就看见白决一个人站在大肆敞开的门前,神情茫然地朝着高耸的云天,仿佛一个被无情地抛弃了的小动物,无辜的眼睛湿漉漉朦朦胧胧的,令人喉结一动,忍不住想要抚慰他一下。
“师兄……”
白决眼神空洞的回过头,视线扫过了额角发青的云深流,就这样对着他,眼神终于渐渐地回暖聚焦。
“……对不起……深流……我……”白决咬了咬牙,攥紧了拳头,一股脑儿地冲了过去,直直地扑到了云深流的怀里,竭力压抑着止不住的泪水,难免有些哽咽道,“云深流,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原本因为自己强行把自己撞昏前的莽撞行径所忐忑的云深流听到这话,心底顿时一惊,他既然是玲珑剔透的仙途天纵之才,即便是不愿意理会旁人,却也明白得很。不肖白决再吐露些什么便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跟个明镜似的。
这秘境里还算有一口生气的“人”,也就是他们母子两了。
云台化空,无处再寻。
叶苍兰吊着一口气,残魂游离于清澴七十二洞天云海几百年,就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子这样一个成全。
——所以……师兄,什么都知道了?
“没事的……”云深流的一句话都还没有说出口,白决就用力地搂紧了他的腰身,头深深地埋在他的颈窝,灼热潮湿的呼吸打在云深流冰冷的肌肤之上,几乎不亚于一瓢红透的铁液滚烫地烫进了他的心口,一路烫到了他的心底。
白决强自咽下了泪水,浑身颤抖了半晌,耗尽了全部的力气一般靠在了云深流的肩头:“我已经晓得了。可是大错早已铸成,我根本就无法挽回些什么。”
——不,可以的,还有最后一种方法。
云深流好像从白决的冷静里明白了什么,瑰丽的瞳孔骤然扩大,失去的恐惧如风暴般狂乱的席卷了他的思绪。
“不行!你不能这么想!白决!!师兄!!!”
白决擦干眼角溢出的一点湿润,完全压下了起伏的心境,平静无波地神色:“我想什么了?”
“师兄,这不完全是你的错——不,这事情其实跟你并没有什么干系!即便是没有你,凌天门立世千万载,超然物外已久,天庭的那些人早就看我们云氏子弟不顺眼很久了!”
白决笑了笑,抬手抽出了云深流的发簪,取下银丝冠,一丝一丝地替他将散乱出来的额发给收拢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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