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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心人-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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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
我有些清醒了,瞥向他道,“说来我还要问你呢,你为什么跳下了马车?”
他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仿佛我戳到了他的伤口。我试图抚摸他的脊背,但他因此绷得更紧,像一根蓄势待发的弓弦。
尽管心里有个模糊的猜想,但他越遮掩我越要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跳下马车?”
“我……”他的声调痛苦不堪,仿佛心底的疮疤又被血淋淋地揭开,“因为……一开始那位老爷带我去庄园,只是要我陪伴他的爱犬玩耍。后来,有一天……他就……”
我一言不发,等着他说完。罗断断续续地说着,虽然难过至极,但却执着地想要说出来,“在那之后,他又叫我去了几趟……不仅是我,还有其他男孩。他每次会叫十几个孩子来,但每次却只能强迫一两个……我看不见,但能听到他们的尖叫声和哭泣声……我无法忍受,将事实告诉了我的养母,想要逃离那位老爷身边……她却大吵大闹,骂我是个白眼狼、霉鬼、扫把星,哭着说当初不该领养我,说如果我不去庄园,那位有权有势的大老爷就会打断杰里米的腿,还会连累得她送命……”
我听到自己比冰霜还冷的声音,“然后呢?”
“然后……在夏日结束,那位老爷即将回到王城时,我被卖给了他……”
我道,“然后你跳下了马车?”
他苦笑道,“是的。直到最后,我也想逃……只是没想到,死亡才是唯一的逃脱之法。”
——我他妈的要杀了那个耗子女人和她的小耗子,迟早要杀——这是闯入我脑海的第一个念头。随之我问道,“那个叫托曼尼的老东西现在还活着么?”
罗摇摇头,“我不清楚。”
我盯着他,“所以呢?你受了虐待,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过去了?呵,我告诉你,你正确的做法是剁碎那个死老头的脑袋,给你那养母几巴掌,然后放火把那山庄烧成灰。”
罗怔愣片刻,看见我眼中的怒火,突然感激而苦涩地说:“谢谢你为我感到不平,莱蒙……虽然杀戮……我觉得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我很感谢你安慰我……我可以理解为‘安慰’吗,莱蒙?……”
“不是,我觉得你傻透了。”我冷笑一声。罗苦笑一下,似乎料到我会这么说,他黯然道,“我本不想回忆这些不堪的往事,跟你说个不停……”
“说便说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漫声道,“谁没有几件白痴透顶的往事呢。”
“抱歉。”他哑声道,“我知道我很多时候都让你感到失望和愤怒,但我还是想……想要尽可能报答你牺牲灵魂唤醒我的恩情,让你心底不那么厌恶我……”
“胡说八道。”我打断他的话,眯眼道,“罗,有件事你得明白……我要是讨厌你,便不会舍掉一半的灵魂,将你唤醒了。”
****
我没想到我一句话会让罗有这么大的反应。他颓丧的面容突然间便焕发了生机,像什么呢?漂泊无依的蓬草找到了肥沃的土壤,孤独流浪的飞鸟找到了栖息的枝桠。
愚蠢,同样令人悲哀,却让我脑中冒出了一个新的念头。
假如威吓与管束不足以让他听命于我。那么,爱呢?
“莱蒙……谢谢你……”罗受宠若惊、期期艾艾地说,“我……还以为你很讨厌我……因为我,似乎并不是你想要的亡灵……”
我道,“你又胡思乱想什么呢?你就是我的亡灵。”
他的肩膀又颤抖了一下,仿佛陷入某种巨大的幸福感之中,连头顶冷寂的空气里都飘着一圈五颜六色的肥皂泡。我在心底嗤笑一声,温柔地伸臂搂住他,用他最喜欢的方式抚摸他的身体。他唇边逸出了一声舒服满足的呻|吟,下一刻又惊慌地缩起身子,似乎害怕我会突然给他一巴掌似地远离我的怀抱——
“罗,如果你的爱总是被其他人糟践,”我注视着他,不带一丝犹豫和虚怯,虚情假意的话语信手拈来,“那不如都给我吧。我保证会用心疼爱一辈子。”
罗的身体突然僵住了,像一尊凝固的冰雕。他怔怔地用两只漆黑的眼洞注视着我,黑暗深处流露出的渴望和爱意恨不得化为熊熊烈火,将我包围,将我灼烧。
我凝视着他,手背抚上他丝绸般柔滑的面颊,低声道,“你给我么,罗?”
“莱蒙……”
“我……”
他哽咽道,忽然伸出手,仿佛鼓起了所有的勇气,紧紧抱住了我。
“我给你……我爱你……”他不假思索,幸福地说道,颤抖的声音里带了哽咽的哭腔。
我眯起眼,抚摸着属于我的亡灵的光滑的脊背。呵,是“爱”啊。全然的爱,如此浓烈,纯粹得令人心惊。罗,我可怜又天真的亡灵。你爱我吗?
可惜,我没有爱,我只想杀掉所有该死的狗东西,而你恰好是一个趁手的工具。
所以,你最好能爱我爱到我让你杀谁,你就给我干脆利落地杀了谁……
“我爱你,莱蒙……”
我美妙的思绪被床铺窸窣作响的动静打断,回过神来,身上已经压了一个沉甸甸的躯体。罗捧起我的脸,第一次主动吻了我,吻得急切而生涩。
我翻身将他压下,感到色彩斑斓的念头又涌上来了,撞得我头晕目眩。我胡乱扯开了睡袍,按着他的肩膀,急切地粗喘道,“今晚可是你惹上来的,别怪我不客气了……”
那晚罗有些放纵,自重返人间后第一次那么疯狂而热切,差点让我爽翻天。他死死抠着我的肩膀,胸膛剧烈地起伏,喉中吐出哽咽般的呻|吟,“莱蒙……莱蒙……我不离开你……我不要离开你……”
我用实际行动表示我对他也有点着迷了,罗在听话时的确挺讨人喜欢的。在一切平息后,我们靠在一起,彼此喘息未定。罗轻声道,“莱蒙……”
浓重的困意覆在我脸上,我迷糊地说,“嗯……”
“以后我可以到下城去吗……”他道,“你时常不在,我在宫殿里待着有些无聊,想出去转转……”
呵,你刚刚还说不愿离开我。那时的我没追问理由,外加睡意沉沉,便道,“好,你想出去就出去吧……但不要被别人发现你是个亡灵,晚上准时回来,懂么……”
他答应了,似乎松了一口气。静谧的月光盖住我困倦的眼睑,恍惚间我似乎又听到了罗哼唱的里拉琴曲,我的思绪随着那温柔轻缓的旋律飘荡旋转,最终在音律的尽头,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第42章 可憎,可悲
墨色的寂空下,乞乞柯夫悠闲地蹲在钟楼上,唇边逸出一团团白云似的烟雾。他已在这里等候半晌,在午夜钟声敲响第十下后,一只灰色的渡鸦从城堡某间窗户飞出。老头子当即来了精神,架起短|弩,眯眼计算着渡鸦飞行的速度和轨迹。弩|箭银灰色的光芒一闪而过,噗哧一声,正中渡鸦的双翼。
“嘿,正中目标。”乞乞柯夫满意地拉回拴于弩|箭上的细线,将渡鸦的尸体藏入包裹中。他如一个鬼祟的黑影潜入午夜的黑暗中,敲响了国王寝宫的房门。
叩叩叩。
吱呀一声,门开了,罗探出头来,瞳孔深处泛着幽幽蓝焰。他感知半晌,悄声道,“没有人跟踪。”
老头子将包裹递给他,悄声道,“把这个交给莱蒙,告诉他,他要的东西我拿到了。”
罗点点头,沉重的圆木门再度闭合。老头子左右瞥了眼空寂的回廊,缩起身子,冲着四周排列的青铜骑士雕像窃笑不已,摇头晃脑地走回了卧房。
****
一连睡了几天好觉,我觉得精力恢复不少,全身上下每一根血管和肌肉纤维都充满了活力。罗穿着睡袍拉开窗帘,一缕刺眼的晨光映在我的眼睑上。我伸手挡住光线,他却拿给我一个包裹,慎重地说,“莱蒙,这是昨晚乞乞柯夫深夜送来的,说这是你要的东西。”
我拉开包裹一看,在那只死渡鸦脚爪上取下一枚小金属管,不由大笑出声,笑得一早上的心情都愉快极了。我坐在国王的办公室前,唤进门外的仆役,道,“把财务大臣埃利森叫过来!”
我转身望向窗外,北境的严冬期已接近尾声,明晃晃的日光洒满雪原,像撒了满地的碎钻珍珠。贼老头埃利森慢吞吞地走进了我的办公室,依旧捧着热铁瓶,穿得像个饱满的泡芙。他这次没敢带仆人进来,真遗憾,我桌上那杯准备泼人的热茶派不上用场了。
“你好,埃利森。”我坐回椅子上,笑道,“最近过得怎么样,严冬期挺难熬吧。听说你的寒疾已经持续好几年了,身体还舒服么?”
贼老头露出一个得体又恭敬的笑,“多谢您关心,陛下。我觉得身体不错。”
“哦,真是个好消息。接下来我们要谈的事可能有损健康,听你现在身子骨不错可太好了!”
他的神情僵硬了一瞬,我微笑着递给他一只布袋。他狐疑地接过,顿时在底部摸到一手黏糊糊的鲜血。
“啊——!”他惊叫出声,沾血的双手颤动不已,“这——这是——”
我笑眯眯地托着腮,“打开它吧,这是国王的礼物。”
贼老头警醒地看了我一眼,吞咽一下,缓缓将布袋打开了一条缝。我抬了抬下巴,“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他伸手进去掏了掏,面色阴沉又惨白,从里面掏出一只开膛破肚的死鸦。
我眯眼道,“埃利森,你的亲人们在迟暮帝国还好么?弑君者有没有为难他们呢?”
他手里托着那只血淋淋的乌鸦尸体,放也不是,拿也不是。我将桌边皱巴巴的纸条推过去,似笑非笑地说,“我还不知道你的亲人在迟暮帝国哩,看来得委派图书室那边详细记录一下。老实说,埃利森,我也不是不近人情。但私放渡鸦去迟暮帝国一事,可大可小,你还打算把多少事瞒着你的国王呢?”
“陛下。”他恳切地说,“这件事是我思虑不周,但我发誓,我对万疆帝国绝无二心,我只是想知道我亲人们的现状。当然,如果您要处罚我也决无怨言。”
我温声道,“埃利森,你劳苦功高,又是不肯投诚弑君者的老臣,我不会轻易责罚。但万疆帝国的渡鸦竟然敢飞往迟暮帝国,这畜牲我还是要处置的。这次是渡鸦……”
我绕过桌子,凑到贼老头耳边,轻声道,“下次就是你。”
****
幼时我曾见过几次父王处理事务的场面,他会将我抱在膝盖上,偶尔笑着问我一些简单的治国之道。因为我平时总会认真听宫廷教师的教导,所以在这种时候便能胸有成竹,对答如流。爱戎偶尔也会在父王的办公室,坐在沙发上嚼水果,一脸不学无术的懒相。
我的父王问我,“莱蒙,治理国家最基本的道理,你能说出多少呢?”
我道,“您说过,首先要尊重爱护我们的人民,其次要善于听取筛选大臣们的建议,再来必须巩固边疆的驻守,唯有民心、臣心、军心全部聚拢于国王手下,国家才能长盛不衰。”
透过玻璃窗的日光停留在父亲开怀的大笑声中。在父王的办公室里,爱戎是胸无点墨的败家子,我是聪明勤学的好儿子。然而当我们从办公室走出来,就变成了猫和耗子。
“呵。”我仰头靠着椅背,面朝天花板冷笑,“民心、臣心、军心……”
即使都聚拢了又如何?你们还不是被艾略特的军队打得屁滚尿流,可怜的爸爸啊。
我啜了一口手边的热茶,在氤氲的热气中翻开冬霆军团的战事记录,在悬于墙壁的地图上沉思勾圈,分析他们的战术思路。在墙边守了两三个小时后,我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腿脚,披上绒裘,迎着干冷的寒风走至冬霆军的训练场。
这里不似平时总充满了剑刃交接的锐响和士兵的吆喝声,被冰雪压成白茫茫的一片,几个士兵正拿着铁铲铲雪,看见我后,整齐嘹亮地问了声好。
我点点头,道,“你们的骑士长,还有其他人在哪儿?”
“陛下,骑士长今天一早就带其他人出城了。”一名士兵道,“他说冬霆军多骑兵,擅长驭马作战,但因此格斗技能稍逊,体能也不够强悍,所以才在一对一的比试中败于神猎军。”
这傻蛋又琢磨什么呢。我蹙眉道,“出兀鹫城?他们出去要干什么?”
“骑士长说了,先靠着长城跑过三段旗帜,游过雪练河,再去攀爬那座雪山,就那座——陛下您看!”士兵朝远处一指,我瞥见那座覆有银白雪盖的高山,又想狂笑又想谑骂。
这傻蛋骑士怕不是疯了。
我骑上马,在几名随从的跟随下,驭马前往冬霆军进行训练的地方。兀鹫城周围连块铠甲片都没看见,地上的雪被踩得坑坑洼洼。我又调转马头奔向雪练河,这才在一条蜿蜒狭长的雪练河旁看到了银麟骑士气势汹汹的背影。
“寒冷会锻炼你们的意志,冰河将重塑你们的躯体!不要放弃,你们可是宣誓要誓死保卫万疆帝国的冬霆军,看看对岸飘荡的白狮旗帜,迟早有一天,我们将高举它冲向正义与胜利的巅峰!”
法洛斯的喊声隔着一条河震得我头皮发麻。万疆帝国的银麟骑士此时正赤着上身,穿着一条湿淋淋的马裤,甩着头发上的水渍,活像一条抖毛的落水狗。
他冻得鼻尖通红,面容苍白,在河岸的另一侧慷慨激昂地鼓舞士气。那些冬霆军见状纷纷脱下盔甲和上衣,噗通噗通跳到冰凉的河水中,奋力划向对岸。
“啊啾!”
我牵马走向傻蛋时,他裹着一件白毛巾冻得瑟瑟发抖,猛地连打好几个喷嚏。
我指挥其他人摆好取暖的炭盆,坐在他对面,斜睨他道,“你他妈脑子被严冬冻傻了吗?自己犯傻还带着整个军团犯傻,不发挥冬霆军的长处反倒揪着短处,巴克豪斯元帅知道了怕不是要从坟里气活过来。”
“陛下……啊——”
我在他忍不住要冲我打喷嚏时迅速将他的脸推开,倒把那个喷嚏推没了。傻蛋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不要紧,陛下。这都是必要的磨炼,现在士兵们还无法适应,等过一阵子他们就会无畏严寒了。我们要把全身上下武装起来,不留一丝破绽,才能迎接未来的战斗。”
我瞥他一眼,转头看向在河水里努力划游的士兵。不得不说在冰水里一泡,虽然各人的体能上下立判,却没有一个人想要放弃。已上岸的士兵裹着毛巾,在岸边鼓舞还在水中挣扎的同伴,若是有人不幸昏迷,其他人当即跳下水,合力将其扶上岸。
我注视着这一幕幕景象,道,“你该感谢你的父亲,给你留下了这么多忠义勇敢的部下。”
“我的父亲是一则传说。”法洛斯凝视着围在炭盆边取暖的战士们,饮了一口热烫辛辣的烈酒暖身,“要是没有他,冬霆军早在几年前就成了一盘散沙……现在他故去,我就要担起整个军团的责任。我不能倒下,我要实现他未完成的夙愿。”
我瞥他道,“你当然可以,你可是莱蒙国王的银麟骑士。”
他大笑起来,眉眼间露出几分稚气和骄傲。他只比我大两岁。我漠然摩挲着指上的金戒,他不过十七岁,即使有巴克豪斯的教导,但能否率领冬霆军这么一个庞大的军团,尚无法定论。况且冬霆军这么义勇团结,团结得反倒让我感到了几分危机。
“陛下,你看那些长城上的尸体。”
法洛斯说道,指向了不远处的人蝠长城。漆黑的裹尸布将尸体裹成一只只蚕茧似的圆球,挂在城墙上,随风凄苦地飘荡。他冷脸看着,声调忽然变得冷硬阴沉,“这就是我为何在训练开始让士兵们贴着长城跑步的原因。那是国家的耻辱,同样是军队无能的象征。若不是冬霆军失利,便不会有人想借助危险邪恶的亡灵之力。”
我摸索金戒的手停顿了一下,漫声道,“哦。”
“亡灵在古籍的记载中,是世间最为邪恶可怕的存在。它们视人命为草芥,没有自己的主见,只要经过召唤仪式重返人间,即使为它们所谓的‘主人’杀尽天下人也不会眨一下眼。”
我听得心情极其舒畅,“噢,真不错!”
“但是,陛下,剑可伤人,也可伤己!”法洛斯骤然激动起来,道,“亡灵的力量超越人类太多,一旦失控,将是毁天灭地的灾难!何况现今关于亡灵的了解只是冰山一角,谁知道所谓的‘报恩’有几分虚实?比如先前被格森·伦瑟尔召唤的亡灵,它不但没杀掉侵略者,反倒屠杀了自己人——对这种事,陛下您还觉得——”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盯着他,某个想法忽地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我对亡灵什么看法,关你何事?你激动什么?”
“我没有激动,抱歉冒犯了您,陛下。”傻蛋又干巴巴地坐回去了,阴戾的眼眸紧盯着那一排尸茧,沉声道,“但亡灵的存在绝对是灾难的前兆。它很强大,却不可控,危险又充满未知……何况还有邪恶的‘召唤仪式’,据说亡灵就是用这种仪式吞吃主人的灵魂,获得力量,并效忠宣誓,借此迷惑主人,真是狡猾又可憎……”
“你差不多给我够了,法洛斯!”我起身,感到心头的怒火烧得喉头灼烫干涩,恶声恶气地说,“管理军团,训练士兵才是你的职责!亡灵关你什么事?!若是以后我再听到你说关于亡灵的任何一个字,就按军法处置!”
说着,我留下沉默不语的傻蛋,独自一人气冲冲地驭马奔回兀鹫城。身后的随从们慌里慌张地跟上我,我气得猛抽马臀,不可抑制地想到了曾在亡灵城堡的记忆——
我再问你一次,你确定要罗么?……
他能获得多少力量,取决于你……
我说过了,你们的灵魂不太相配……
“罗……”我闷声自语道,咬牙切齿,忽然想把罗抓过来,按在马鞍上,边占有他边逼问他对我的忠诚。胯|下的骏马被我抽得哀哀嘶鸣,皇冠紧箍着我的发顶,我深吸一口气,让寒凉的空气流入肺腑。我放缓马匹奔跑的速度,平复着愤怒和焦躁,环顾着并无亡灵存在的苍茫雪原,一勒缰绳,呼出一口气。
“走。”我对身后战战兢兢的随从们道,“回王城。”
****
“唉,亡灵还真是种可悲的存在啊!”
黑袍的修士扁嘴啧了一声,发出不知是感慨还是同情的喟叹。寂静的图书室里,几排宽大的棕色书架森然而立,烫金的书脊密匝匝地连成波浪似的弧线。罗和波波鲁在红木桌边相对而坐,一人翻看着《人性的拷问》,一人翻看的则是《亡灵之秘》。
罗抬起眼,诧异地说,“你在研究亡灵么,波波鲁?”
修士义正言辞地说,“是的!因为罗兄弟,你让我看到了亡灵与古籍中记载的全新的一面,所以我要进行了解考证。”
罗摇了摇头,苦笑道,“大部分关于亡灵的记载都是后人的猜测杜撰,或许他们也未曾见过真正的亡灵。人言可畏,而且容易根据个例揣测多数,书籍上说亡灵是邪恶的死灵,这已成了许多人的固有印象了。”
他顿了顿,黯然道,“不过说来也没有错……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牺牲部分灵魂召唤出亡灵,想要得到亡灵力量的,都是不得已被逼上绝路的人……这也是亡灵要报恩的原因之一。”
“唉,但是成为亡灵的人,生前未得到救赎,死后的躯体也不得净化。重生后虽然拥有了永恒的生命,可却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只能听从主人的命令。”波波鲁叹气道,“我明白无法拥有个人的思想自由是怎样的痛苦,这也我离开修道院的原因……嗯,亡灵可以和他的主人沟通么?”
罗想了想,道,“应该可以,但还是要以主人的意愿为先。”
“即使你并不赞成对方的立场么?唉,真是痛苦啊!痛苦!”波波鲁哀叹片刻,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弹起身,双眼瞪得又圆又大,“哦,罗兄弟,国王陛下是你的主人,对吗?!”
“是的。”
“哦……”修士似乎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寒颤,低声道,“他可杀了不少人……”
“这也是我一直向你寻求的问题。我一直在对我自己说,莱蒙杀那些人是必要的,因为对方本就不是正义。他们……”罗垂头道,“但一味的杀戮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如果可以,我希望他们赎罪后能更好地活在这世上。这世界美丽而灿烂,亡灵体会不到阳光的温暖,人类却能日复一日地享受;亡灵难以感知与世界的联系,人类却不费吹灰之力……人类拥有的正是亡灵所羡慕的,他们拥有的一切本就如此美好,不值得沉溺在痛苦和失望中。”
“唉,罗兄弟,你的思想很崇高,但并不现实!”修士叹气道,“人类并不视‘活着’为至高的幸运,‘活’只是一个空荡荡的模子,一个基本的属性。人类的活与亡灵的活是两种模式,亡灵不吃饭饮水也能活,但人类不行。人类存活于世的需求远胜于亡灵,同时他们没有亡灵强大的力量,只能团结在一起——这就产生了矛盾。每个人的需求不同,追逐的利益不同,造就了整体的混乱,要解决它们,必须有纲领或信仰,还要推举领导者。而不同团体的领导者又会产生矛盾,所以……”
黑袍修士说着说着,瘫在椅子上头晕转向,发出一声长叹。他咽了一大口水,抹了把嘴唇,继续盯着身前的亡灵道,“还有一点,我必须告诉你,罗兄弟。人的生命由主赋予,只有主能决定人的生死!即使主人暂且属于正义,但亡灵一旦替其杀人,一样要受到惩罚……”
罗低声道,“莱蒙牺牲了他的灵魂和寿数唤醒我,我怎么能看他遇险而置之不理……”
“唉,所以我才说你们可悲哩。”波波鲁哀痛地说,“将来主人死了,若是上天堂还好,一旦下了地狱,亡灵无计可施,要永久陪伴他们,与他们一同受罪!”
罗的声音有一瞬的朦胧,“永久陪伴吗?其实莱蒙一直说,他将来会下地狱……”
“是的。除非亡灵吞噬主人剩余的灵魂得到彻底的生命,返回人间,成为普通人。”修士挠了挠脑袋,“嗯,书上是这么写的。”
永久的陪伴,太好了。
波波鲁还在另一侧说了些什么,但罗一点也没有听到。他的思绪沉浸在那几个字中,唇边露出一抹安慰似的极浅的笑意。
原来不管是生存还是死亡,天堂还是地狱,都无法使我们分离啊,莱蒙。
太好了。
第43章 手段
本来我想教训教训那个弯鼻混蛋,谁想到事态完全朝我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当我走向神猎军的训练场地时,里面打得不可开交,骂声和殴打声震耳欲聋,四处都是飞溅的雪水。
残废三兄弟和司法大臣在高台上,艾厄和个守卫般护在弯鼻混蛋身边,像是生怕纽金特的鹰钩鼻被打成塌鼻。操他妈的,有时候我真搞不懂这个瞎眼混蛋在想什么。说他恪守正义,他整治人的手段却比谁都阴狠毒辣;说他残暴狰狞,但他偶尔又会跟你讲些什么狗屁大道理。真他妈够了。
下方的士兵两两一组相对而立,扭打成一团,那场面跟一盘踩烂的甜饼没什么两样。
我想起冬霆军协力游过雪练河的画面,再看看眼下这帮胡作非为的混账,似笑非笑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能给我解释解释?”
弯鼻混蛋郑重地站在我身前,冲我简洁概括地描述了因果。他给神猎军定的军规,责罚只有一条——朝对方脸上吐口水,吐一口的同时还要痛斥一句对方的罪行——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身体刑罚。
我拧起眉毛。独眼艾厄上前一步,阴戾的独眼扫过每个士兵的脸,“惩罚没有审讯、没有棍棒,只是挨你同伴的几口唾沫,几句训斥——告诉我,它重么?”
底下传来稀稀拉拉的回应声,都是“不重”。我的恶棍神猎军扯着嘴角冷笑,似乎压根没把惩罚放在心上。
我转头瞪向弯鼻混蛋,“布莱克,第一条和第三条我姑且算你满足,第二条呢?”
纽金特朝我微微躬身,“您等会儿就知道了,陛下。”
说着,他凑到艾厄耳边说了几句。独眼瞎子点头答应了,一声令下,士兵们就开始相互唾骂。
一开始士兵们脸上并无异样,随着时间延长,很多人敷着满脸唾液,面色变得涨红,神情愈发狰狞,像是恨不得把对面的人一口嚼碎吞了。
纽金特道,“所有人给我用力训斥!先能让对方有悔改之心的人可以及早停止受罚!”
下面骚动和喧声更甚,不少士兵开始暴露凶残的嘴脸,恶狠狠地冲对方眼窝、鼻孔、嘴角等刁钻的地方吐沫,连训斥也变成了谩骂。
终于,第一组士兵忍无可忍,伸拳殴打彼此。随即就产生了猛烈的连锁反应,暴力很快在这些曾经穷凶极恶的囚犯中蔓延开,所有士兵都扭打成一团。
我看得面色铁青,额角上青筋抽搐。弯鼻混蛋在我身边恭敬地说,“您瞧,陛下,这可谓不失‘凶性与血性’。顺带一提,斗殴造成的见血不算作军规之内。我只是让他们相互训斥,并没让他们斗殴。老实说他们的斗殴又违反了军规,理应再度受罚……”
我反手打了弯鼻混蛋一巴掌,把他半个身子打歪过去!
这个混账闷哼一声,诧异而警惕地看着我,半边脸颊很快就肿了起来,像只亮莹莹的红气球。
“陛下。”好半天,纽金特缓声道,“请问我哪里违背了您的规定么?”
我漫不经心地收回手,笑道,“你干得很不错,布莱克,这是我的奖励。”
“……是,陛下。”他后退一步,瘦削的身子隐在阴影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也懒得看。
艾厄看看我和弯鼻混蛋,欲言又止,最后低声道,“若是觉得现在的场面不堪入目……您来决定,陛下。”
我没理他,大步上前,一脚踩在木栅上,喊道,“好了,战士们,都给我停下吧。”
没人听我的话,那些恶棍士兵愈战愈勇,完全成了一群畜生,甚至开始扒扯彼此身上的衣物。艾厄正想再次发声制止,我抽出斫骨刀跃下去,随手揪住一个大战正酣的囚犯,一刀将他的脑袋剁了下来,鲜血噗呲溅了出去,溅成一条热气腾腾的红毯。
四周霎时鸦雀无声,像一群发条卡住的木偶。
“我说。”我踢开脚边的尸体,头戴金冠,衣着红裘,缓缓扛起斫骨刀,笑吟吟道,“给我停下。谁不长耳朵,我削两个给他。”
那些前一秒还双目赤红的恶棍士兵,下一秒便窸窸窣窣地整好衣甲,一声不吭地站在我身前。我听到身后独眼艾厄的叹气声,断臂阿姆的吐气声,不仅如此,那个死瘸子也在嘀嘀咕咕什么。
我背对着他们,很平静地说,“赖格,你他妈在台上待得挺舒服啊,给我下去。”
那个野蛮粗哑的声音吼道,“你说什么?!”
我瞪他道,“我说我让你他妈的给我滚下去,和你的士兵们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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