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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道门都欠我一个人情-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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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面之意。”文润津扬眉吐气,“汝家二公子,在那封如故门下效劳六年,现在打算如何?难道要站在封如故那边吗?”
  “吾儿萧然,承封道君青眼,收为徒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不可替师门掩过饰非,同样,文门主也不可杜撰揣测从未发生之事。”萧思汝转向罗浮春,隔着一层法阵,高声询问,“然儿,你可知晓云中君入魔一事?”
  罗浮春执住桑落久的手,呆愣难言,连众多剑刃似的目光刺在他身上,仍不自知。
  众多迷思,大大削减了他的知觉。
  萧思汝略略抬高声音:“然儿?”
  罗浮春从木然中霍然转醒:“孩儿不知……”
  “文门主可听见了吗?他说不知,便是不知。”萧思汝转向文润津,客气地一拱手,“请文门主自重。”
  文润津倒也没怎么刁难,讨了些口上便宜,便住了口。
  谁人不知,封如故待他这两个徒儿,是如何的刻薄寡恩?
  这两名徒儿近些年来走南闯北,变着法子赚取银钱,便是供封如故挥霍的。
  到现在为止,没人见他们用过归墟剑法,没人见他们从封如故那里学得一丝半点的本事,名字倒是被封如故连名带姓、随口改作了酒名,简直是把这两名大好青年当做杂役驱使。
  在文润津看来,这几乎等同于羞辱了。
  文润津自问,若是自己遭此对待,抓到封如故的把柄,绝不会替封如故掩饰。
  若说他这两徒弟有多真心实意地爱他、敬他,以至于敢替他瞒下这滔天大罪,文润津自是不信。
  因此,他只需将众人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引走便罢。
  话说多了,反倒显得他文润津刁难人。
  罗浮春回答完毕后,眼前一阵阵发着黑,一时间觉得这世界上,只有落久是真实的了。
  因此他更用力地捏紧桑落久发冷的手掌,轻声唤身边人的名字:“落久……”
  桑落久攥紧手,背脊绷紧,一时也忘了要装柔弱的事情。
  所幸,他的师兄如今神思混乱,未曾注意到他此刻的异常。
  桑落久在极力思考,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以及有无应对之策。
  但桑落久愈想,身体抖得愈厉害。
  起初,桑落久认为,师父不肯授他们剑法,只是单纯因为他看不上他们的资质。
  桑落久没觉得受辱,相反,他喜欢这样傲然的师父。
  如师父这般的人,就该狂傲一生。
  若是有此本领,性格却是谦逊温和,反倒失了魅力,会叫桑落久觉得索然无趣。
  可是,师父……
  桑落久细理着与师父共处的日日夜夜,才恍然意识到,他自以为亦步亦趋追随着的师父,实则是一个幻影。
  真正的师父,他从未认识过。
  罗浮春在他耳边低声呢喃,声如梦呓:“落久,这定然是假的。……这是噩梦。”
  桑落久同样执紧罗浮春的手,目睹着眼前乱象,却激动得一阵阵泛着鸡皮疙瘩,崇慕之情伴着心潮而生,惊涛拍石似的拍击着他的,难以抑制。
  他费尽千辛万苦,才勉强忍下嘴角的笑意。
  师父……你究竟还有多少秘密呢?
  落久真想知道啊……
  见文润津那边偃旗息鼓了,他的长子文忱默默走上前来。
  在文始门中再见封如故之后,他被勾起昔日恐惧,这数月来茶饭不思,形容愈发消瘦下去,如今看起来,几乎狼狈得有了鸠形鹄面之相了。
  文忱的声音轻如蚊鸣,期期艾艾:“父亲……云中君入魔,应该不是他有意。在‘遗世’之中……”
  彼时,封如故为救他们逃狱的六人,右目被那丁酉重创。
  或许,便是那时……
  文润津懒得听他这样黏黏糊糊的腔调,呵斥一声:“闭嘴!”
  从“遗世”出来,文忱便落下了严重的心病,根本听不得高声,听父亲一声斥骂,他立时后背一寒,冷汗禁不住滔滔而出。
  他掏出手帕,印一印额角,当真闭嘴了。
  身旁,曾因家妹文慎儿之死而迁怒封如故的二弟文悯犹豫片刻,拉过大哥,低声耳语:“大哥,你说,‘遗世’中,封如故如何了?”
  在大哥出“遗世”之后,便对“遗世”二字讳莫如深。
  他从未听大哥说过那沦陷的三月间发生的事情。
  文悯与封如故短暂的会面,绝算不上愉快。
  但文悯尚记得,在父亲为自己的失礼之举向封如故频频赔罪时,封如故竟替自己说了话。
  他想知道,“遗世”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会将意气风发的大哥变成这副模样,会叫封如故选择入魔?
  文忱却是如以往一样,听到“遗世”二字,便闭口不语了,作出一副死样活气的衰相。
  文悯见他又是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老样子,未免气苦。
  文忱正极力装着他的死人,忽然听得耳边幽幽传来一句鬼魅似的低语:“真是好笑。封如故是如何沾染上魔气的,旁人不知,你文忱也能推说不知么?”
  文忱宛如受惊的老母鸡,尖声惊叫一声,回首望去,只见来人头戴三支银钗,左耳上的秘银耳坠在朝霞下反射着有些刺眼的明光,一副书生模样。
  文忱的叫声,引来一片瞩目。
  在看清来者何人后,四下里静了一瞬。
  “哈,我道是谁,原来是早已脱离应天川、自立门户的荆道君。”文润津讽道,“荆道君不与魔道之徒做生意,来此地做什么?”
  有人抚掌应和道:“是了,怪不得荆道君与姓封的关系如此之好,原来是同道中人,惺惺相惜呀。”
  看似斯斯文文的荆三钗张口便骂:“何方野鬼,在此放屁?”
  那人勃然变色:“你——”
  “文忱,你说说看啊。”荆三钗不再理会那人厥词,伸手把住文忱胳膊,目光冷厉如刀,“他缘何入魔,你该是最清楚的啊。”
  文忱汗出如浆,莫不敢言。
  “‘遗世’里活着出来的人呢?”荆三钗高声道,“要我给你们脸吗?你们敢说,不知如故入魔的原因吗?!”
  他举起一根银钗,指向人群中的一名青年:“你不知吗?”
  那人匆匆低头。
  荆三钗指向下一位:“你呢?”
  被他点到的人响亮地吸了一下口水。
  荆三钗怒扯了一把鹌鹑似的文忱的胳膊:“你!”
  文忱双腿一抖,膝头放软,险些跪下。
  在一片噤若寒蝉的寂静中,荆三钗哈哈大笑:“是啦!你们什么也不知道!入魔自是封如故的错,若是他被你们逼死了,你们之间的账面也就一笔勾销,你们就不欠他什么了!你们打得好算盘,做得好生意啊!荆某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文润津单看他逮着自己的长子为难,不停地下文始门的脸面,不禁气恼,转向正前方端坐的盈虚君周北南:“盈虚君!你徒弟信口雌黄,不辨道魔,你难道不管上一管?!”
  盈虚君回过头来,指尖抹过额头上淡紫色的一线云纹,轻描淡写地撇清干系:“他不是我徒弟了。我管不着。”
  人群之中,有几名青年暗地里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当年,封如故救了他们的命,用了半身血肉,他们今日才能站在此地。
  尽管在出“遗世”之后,众人达成共识,绝口不提此等有辱道门风骨之事,但封如故在丁酉手下受了百余刀,那地方又是污秽不堪,这般想来,封如故确实有可能不是主动入魔,而是被丁酉害了。
  或许,他们可以……
  “荆道君,莫要无理取闹。”眼看众人气焰被荆三钗声声质问打压,而荆三钗要将“遗世”之事和盘托出,玄极君柳瑜横踏一步,温声解围道,“云中君如果是因为当年救助流落“遗世”的众人,致使魔气入体,那他该是道门英雄,我等自当善待。但是,他隐瞒了整整十年,图谋什么,荆道君可知晓缘由?”
  他三言两语,便把“遗世”里的事情一笔带过了。
  ……“遗世”中发生过什么,根本不重要。
  他直指了封如故隐瞒此事的居心。
  经他这一提,大部分“遗世”中活下来的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感激神色。
  本来在人群中想说些什么的人,也觉出自己再澄清真相,便是不合时宜了,只得讪讪闭口。
  荆三钗了解封如故,不需同他交谈便能知道他隐瞒的缘由:
  这小子一身骨头硬且孤直,孤芳自赏惯了,怎肯对他言说他的苦处?
  但他同样知道,这不是一个可以公开言说的理由,更无法服众。
  在荆三钗停顿时分,柳瑜又转向了盈虚君:“盈虚君,敢问您对此有何看法呢?四门身为道门执牛耳者,其中藏污纳秽,不思量同道门同仁解释,反倒是下定决心,要与之沆瀣一气了吗?”
  说着,柳瑜现出几分哀伤之色:“或许,在您看来,道门之人,被封如故蒙蔽十年一事,竟还不如您应天川昔日和风陵的交情重要?”
  盈虚君听出他这话的诛心之处,隐隐色变:“你——”
  “……玄极君许是搞错了什么。”
  一道柔婉女声接过了话来,镇定道:“应天川之主,如今是我,不是我舅舅。”
  玄极君看向声音来处:“……望舒君。”
  应天川现任之主是名年轻的女道君,名周望,号曰望舒,身形窈窕,身侧却是摆着两把沉重的青铜双刀。
  她柔和地“嗯”了一声,手掌却似是不经意地,在身侧摆放的双刀上轻轻抚过两下。
  刀身上的铜环相击,脆亮的泠泠之音,闻之使人悚然心惊。
  世人皆知,她是清凉谷前任大师兄温雪尘之女,盈虚君周北南的甥女,曾在丹阳峰指月君门下,被授以治世之道,最是崇拜风陵曾任之主逍遥君,如今更是应天川之主,身份复杂,不容小觑。
  玄极君拱手一揖:“望舒君有何见解?”
  望舒君抚刀笑道:“我暂时没有什么见解。你们接着说,我在听。”
  她在指月君座下被教出了一身稳重气度,武人的灼灼目光,被她掩藏在一泓秋水似的目光之下,难辨虚实。
  此言,既不明确挑明立场,也大有秋后算账之意,叫玄极君难免皱眉。
  ……此女非是凡品。
  望舒君看一眼自己的舅舅盈虚君,并与丹阳峰现任山主林好信交换了目光,对他们摇一摇头。
  ——在场来客,一半是为着伏魔,一半则是冲着风陵来的。
  同为四门之人,他们现在不可多言。
  多说,便是多错。
  不如静待时机,等常伯宁出现,说明情况,再作出应对不迟。
  见各家人马已等得焦躁不堪,柳瑜见好就收,退回原处,气定神闲,端待常伯宁或封如故出来解释。
  他心情不坏,转头去问身后之人:“景寒先生,伤势如何了?”
  韩兢肩上伤口已然包裹停当,他面上不显痛色,平静道:“好很多了。多谢玄极君关怀。”
  问过这一句后,柳瑜便觉得自己尽到了关怀谋士的责任,转而去找文润津说话了。
  他看得出来,文润津厌恶封如故,且足够愚蠢。
  他需要找一把趁手的工具。
  韩兢则站在侃侃而谈的玄极君身后不远处,不言不语,恰是一道合格的影子。
  他这副“景寒先生”的面孔五官极其平淡,气质亦是敛着的,寡淡到少有人注意到他。
  谁人也不知,他脑中正酝酿着怎样一个计划。
  封如故这些年,身体遭魔气腐蚀,怕早已是千疮百孔,不可能成功入魔。
  如今,众道门倒逼于他,他见过这些人的丑态,必会失望。
  而那时,自己会公然出手,带封如故离开。
  而自己的魂魄,可以叫封如故采去补用,还他一个康健之身。
  这样,伯宁不至于毁伤自己,亦不用为着如故放弃风陵之主的地位。
  彼时,自己会将他交给卅四,并公开写下自白书,以“时叔静”的身份担下所有罪责,并公开这十年间,道门内他所知的一切罪恶。
  他身败名裂,林雪竞则需要担下不察座下阴谋的责任。
  这样一来,他在不世门中本就遭受非议的地位更会摇摇欲坠。
  卅四与封如故关系匪浅,自是会为封如故在不世门中找到落脚之处。
  到了那时,如故便能在魔道中重获他的自由,施展他的才能。
  道门更是会因着各种恶事的公开,陷入漫长的整顿之中。
  光影并存,阴阳交汇,天道才可存续。
  十六条人命,加上一个海净,换得如今局面,诱使封如故认清道门黑暗,省去了更多争斗倾轧中的死伤,韩兢认为,是完全值得的。
  在韩兢平静地计算着自己的死生之事时,一人默默立在百尺开外,眼缚青纱,一身道袍。
  旁人观之,只当这人是眼睛不好,并未多想。
  谁也想不到,不世门的现任总统领卅四,是因着实在挡不住魔道特属的鸦青瞳色,才干脆蒙眼前来的。
  而他身边跟随的徐平生,也没被人认出身份来。
  徐平生身上本就有一股天然的松针香气,尸气极淡,在场诸人又都一心巴望着风陵山赶紧出来个主事之人,给出交代,因此都不曾留心,在众多道人之中,竟混入了一个魔修、一具醒尸。
  徐平生抓住卅四的手,翘首以盼。
  卅四像是头顶上生了眼睛,一把将徐平生按下。
  “端看情况。”卅四静静道,“循机出手。”
  徐平生难得没有发怒,只是略略一点头,又仗着卅四现在看不见,把卅四被风吹乱了的发带轻手轻脚地抚到脑后去,细细为他整理。
  卅四听风辨音,一字不言,佯作不知道徐平生的动作,嘴角也不过是轻轻一翘而已。
  在道门众人再起骚动之时,青竹殿的殿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
  早已得了通传的常伯宁从殿门间走出,挥出一片落花,踏于其上,缓缓降至浩然亭前,单足落下。
  事已至此,他再躲避,也是无益。
  他必须给众人一个交代了。
  常伯宁轻声下令:“解除封山之阵。”
  阵法方一解除,道门众人便在玄极君的带领下纷纷拾级而上,与常伯宁遥相站定。
  说实在的,大家都有些畏惧有“鬼心观音”之称的常伯宁。
  他面色越是平静温和,众人越是能想到他夜杀千魔的踏莎剑法,面对面时,难免畏惧地沉默着。
  还是玄极君柳瑜主动站出,风度翩翩地行了礼,和颜悦色道:“端容君总算出来了。封如故在寒山寺化魔,乃柳某亲眼所见,端容君带其逃离,更是有目共睹,想必端容君早便知晓此事了,敢问,风陵藏魔十年,是何用意?端容君又打算如何处理这封姓魔物呢?”
  有人开头,大家的胆气便壮了,纷纷附和。
  “是啊,端容君待如何呢?”
  “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吧,否则,谁知道他有无和魔道同气连枝?这些年,有无出卖道门的秘密?”
  “风陵该不会包庇于他吧?”
  在一片喧哗中,韩兢借涌动人流,悄悄向旁侧撤去。
  ……如故现在该在哪里呢?
  若是伯宁,定会将他藏至玉髓潭罢。
  常伯宁从此端看到彼端,看着一张张挟怨裹恨的面容,看着他们不断开合的唇。
  他奇异地心平气和着,单手抵在胸前,微微欠身。
  众人皆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不由闭了嘴,凝神细听,端看他如何为封如故申辩。
  “如故不会出来。”常伯宁说,“他在休养。他的责任,我来担负。”
  听到此言的韩兢微微皱眉。
  ……痴人。
  玄极君刻意曲解常伯宁的意思,道:“端容君未必也太轻描淡写了吧?您的意思,是要以风陵之主的身份,压上整个风陵,也要护封如故周全了?”
  常伯宁忘了玄极君的名号和脸,盯着他的脸思考了片刻,实在想不起该如何称呼他,只得作罢,慢吞吞道:“……你为何要扯上风陵呢?我是我,风陵是风陵,你非要将这两者混作一谈,我不懂你的用意。”
  玄极君还要再开口,有人便已耐不住性子,叫嚣道:“他是有意拖延时间!来啊,我们一同进入风陵,把那姓封的拉出来,叫他亲自跟我们说话!”
  常伯宁跨前一步,平静道:“……我看谁敢。”
  众人尚不及回嘴,不知是谁惊讶唤了一声:“看!”
  熊熊烟气从风陵一角升腾而起,长烟赤炎直登九霄,将天之角映得猩红一片。
  那焚天烈火,正是从“静水流深”而起的。
  桑落久霍然站直了身体,与罗浮春一起哑然失语。
  “静水流深”中万千珍贵典籍,被火气托举着旋旋而飞,火红销尽,纸灰如雪,纷纷而落。
  常伯宁吃惊了,掌心攥紧:“……如故?”
  封如故便从火光与凌霜交映处一步步走出,向浩然亭而来。
  他着一身玄衣,右眼戴单片镜,鼻尖一点小痣鲜明,皮肤苍白,愈显得他唇色红润,像是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
  他惯常用的烟枪已没了烟草,也并未点燃,只是被他随意持在掌心。
  常伯宁不敢退,生怕众人找到机会,合围攻上,只得忍着心焦,在封如故一步步踱至他身后时,压低声音命令道:“如故!回去!”
  封如故好像并未听到常伯宁的话。
  他用心扫了一眼台下诸人、众生面孔,笑嘻嘻道:“各位,都来了啊。”


第115章 一念之差
  玄极君柳瑜见他身负双剑; 俊美傲然之姿不下天人; 便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笑微微的:“云中君总算出来了。我等还以为; 再也等不到云中君出来做出解释了呢。”
  “我不出来; 诸位可不是白跑一趟?”
  封如故回给他一个朗笑:“各位难得这般齐聚于此; 也算是一桩盛事了,封二怎敢负了诸位美意?”
  柳瑜假作听不懂封如故话内锋芒; 谦逊地一礼:“好说; 好说。”
  有人按捺不住,哼了一声:“阴阳怪气; 竟是丝毫不知悔改!”
  封如故好奇道:“请教这位道长; 封二需要为何事悔改呢?”
  既是被点了名; 那人也不惧,不肯与魔物虚与委蛇,挺直了腰杆,大声道:“你隐瞒入魔一事达十年之久; 是出于何等目的?……可莫给自己脸上贴金; 说是为了道门!”
  “当然不是为了道门; 是为着我自己啊。”封如故笑说,“端看各位如此咄咄逼人的样子,封二想想都要吓死了,岂敢轻易言说呢。”
  “封如故——”
  封如故身体微微前倾,是个虚心认错、死不改正的表情:“道长,希望封二如何改?”
  “如何改; 是封道君的事情。”柳瑜适时将话题拉回正轨,“重要的是,风陵对此是何态度呢?”
  话至此处,即使是于世事人情一途上不甚通达的常伯宁,也知晓其话中险恶了,禁不住前行一步:“你——”
  “师兄。”封如故轻轻巧巧在后叫住了他,“你说,风陵该对我是何态度呢?”
  他一袭黑衣被风吹得微微鼓起,放低声音,用只够自己与常伯宁两人的声音轻轻道:“……清凉谷,被视作鬼魅邪道,隐于天日之下;丹阳峰,失了精心培养的韩师哥,难免走向衰微。师兄,你要把这道门统领之位,拱手让给这群傻子吗?”
  常伯宁偏过脸去,尽量不让自己面上流露出哪怕一丝的难过:“如故,不要再说了。”
  封如故逼命似的,低声要着他的答案:“……师兄,你是风陵之主,你该知道,要为风陵做何决断,才是最好的决断。”
  常伯宁脸色煞白。
  是为一人而弃大道,还是为守道而惩一人?
  若是以前,这对常伯宁而言根本不是问题。
  他从不将自己视为卫道者,自己不过是万千道修中的一员,并不多么伟大,也不很贪心。存于天地间,只为护一人。
  然而,他终是像如故和师父所说的那般,太过天真了。
  在面临众人的齐声指控时,他才恍然发现,这些人根本不是要讲道理、辨是非,他们是要将如故与风陵死死捆绑,借如故的身份,将风陵一并毁去!
  这是师父交予他常伯宁的百年基业,是老四门人拼死从魔道手中重夺回的天道,绝不可毁在他手上。
  但是,让他将如故交出,受公审、遭践踏,常伯宁抵死也做不到。
  常伯宁低下头来,视线落于人群之中,很快寻到了荆三钗的身影。
  荆三钗右掌心滴溜溜转着一线银光,一直盯望着常伯宁。
  二人视线隔着百尺之距交汇,不约而同地微微一颔首,遥遥地达成了共识。
  常伯宁久久不曾回答,底下人的耐性也愈加稀薄。
  又有人喊叫起来:“封如故,少借故拖延了!”
  “是啊,风陵摆出如此态度,便是打定主意要护短了!”
  “把封如故交出来!不然风陵山还有何颜面名列风陵四门之首!”
  “是啊!交出来!交出来!”
  封如故眼风一扫,认出在众声喧嚣里,有个浑水摸鱼地跟着叫嚣的弟子,乃是“遗世”之中,神志清醒、承他恩惠的弟子之一。
  他脸红脖子粗,模样很是激愤,大抵是这些年来受其深恩,昼夜难安,不知该如何报答,一来二去,发现实在报答不起,索性恨上了自己。
  封如故嘴角是笑的,眼神却如刀,一缕乌发垂于额前,仍挡不住眼中艳厉之光。
  他抬起手来,准确指向层层人群中的恩将仇报之人:“……你。”
  见封如故又要说话,人声暂息,并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了掩藏在人群中肆意释放恶意的年轻人。
  被封如故径直点出、沐浴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之下,那人喉头咕噜一滚,噤了声。
  封如故笑着一点头,说:“没错,就是你。……我记得你。”
  封如故负着手,跨出一步:“……我记得你们每一个人。”
  生怕封如故当众挑破当年之事,那人急急打断了他的话:“是!在‘遗世’之中,你曾救过我等性命,但正因为此,你才更加无可原谅!”
  他是个笑盈盈的样子,半分也不生气:“哦?”
  那人壮起胆气:“如此多的道友被魔道戕害,你是亲眼所见的!你如今擅入魔道,置当年‘遗世’中死难的道友于何地?置十三年前为魔道屠戮的众家道友于何地?”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说话愈发抑扬顿挫,条理清晰:“一个入魔的人,怎可再担道门君长称号?一个入魔的人,又怎可——啊!!!”
  那人话说至此,突然身体剧颤,滚倒在地,捂着腰腹处痛嚎出声。
  有两块新鲜的血肉,从他的道袍里掉落,滚了一地肮脏尘灰。
  他的素白道袍先是透出钱币大小的血迹,很快便扩散得有拳头大了,
  封如故将挟裹魔气的指尖抵在唇边,望着被骇得面如土色、匆匆闪开了一大片的道门中人,以及躺在那片空地上疼得哀哀嚎叫、挣扎不休的年轻人,摇了两下头。
  “嘘。”他竖起手指,“别人还可以冲我叫,你不行。我这人比较娇贵,听不得狗吠。”
  封如故负手,越过常伯宁的肩膀,靠在亭边柱侧,笑说:“你将一番讨伐之言,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真真是动听至极。既然道友如此正气凛然,封二便实在不好意思不把你欠我的东西拿回了。”
  封如故落落大方,公然挑破了他隐藏了十年的秘密:“‘遗世’之中,众家年轻道友不是靠剜我血肉才苟活至今吗?来吧,今日有要讨伐我的,请先还封二血肉,便算偿情绝义,省得封二一笔一笔讨账,也着实麻烦啊。”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罗浮春、常伯宁统一地呆住了,早早候于侧旁的燕江南和桑落久,由于见惯了道门龌龊,早有此猜想,因此不甚惊讶。
  玄极君眼看议论声起,情势不妙,便及时一挥手,制住了不安情绪的蔓延:“云中君夸赞当年在‘遗世’中的功绩,是何用意呢?”
  荆三钗握紧银钗,冷声插话道:“非是夸赞。”
  他借着开口说话之机,往前走出一步,距离浩然亭更近了一些。
  荆三钗暗暗估算着公然动手抢走封如故的可能性,同时道:“……如故在‘遗世’中受伤极重,很可能便是在那时沾染魔气,绝非是有意入魔!”
  “他当初为何不说?现在当然是由得你们编了!”马上有人冷笑反驳,“谁人不知,他封如故是道中之邪,此番入魔,谁知道他是不是看不上正道术法,刻意修习魔道?”
  “我若是修得正果,炼就魔躯,绝不会自困山中,当做天下第一魔头,练天下第一剑法,纳天下第一美人。”封如故此时还不忘笑嘻嘻地煽风点火,“众位道友,真是小看封二了。”
  底下登时喧哗得愈加厉害。
  “你在威胁谁?”
  “众位,可曾听见?他根本不思悔改,已生悖逆之心!”
  “他——”
  封如故长袖一卷,一股强悍灵压不加保留卷释而出,平地掀起千丈惊风,刮得底下一干道修纷纷闭嘴。
  常伯宁见他用如此竭泽而渔的方式使用灵力,心里生惊:“如故,莫动灵力——”
  封如故却是充耳不闻,四下里用心地观视一阵,想要寻找那位跟随在玄极君身侧的“景寒先生”。
  但玄极君身边并没有那人,底下来宾又实在浩浩荡荡,人头攒动,封如故找寻一会儿,便觉得受过伤的右眼有些酸痛了,就将单片眼镜向上掀起,揉一揉眼皮,放声道:“那位使唐刀的先生,我知道你在此处。”
  人群之中的韩兢霍然一怔,只是面上仍没什么表情。
  他不大会做表情。这使得他看上去与周围人的反应并无两样。
  封如故朗声道:“你最终想要什么,封二并不清楚。但是,封二此人刁钻自私惯了,从不喜叫他人称心如意。”
  韩兢猛然睁大眼睛。
  他隐隐察觉出了封如故的意图。
  但他生平第一次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而封如故没有再管唐刀客的去向。
  他朝向远处的罗浮春与桑落久,飞扬地一挑眉,以唇语相示:“……我是不是说过,我做你们师父,最大的功绩,便是不拖累你们?”
  本以为师父会杀上十几名道门之徒、从容脱身的桑落久眼见此状,立时失态,失声唤道:“……不对!”
  罗浮春也难得有所觉察,心头一绞,发疯似的向浩然亭上冲去:“师父!”
  封如故与徒弟作出短暂告别之后,拂袖转身,对身后不远处的常伯宁笑道:“师兄,我知道,你想要我逃走。”
  常伯宁眼中流露惑然之色:“如故……?”
  封如故抚着胸口。
  那里火莲焚身,罪业枷体,既是肮脏,又显圣洁,所幸现在被埋葬在黑衣之下,看不分明。
  他轻声说:“我若逃了,那不算交代。……对谁都交代不了。”
  “师兄既下不了决心,如故便替师兄做主了。”
  常伯宁乍然色变:“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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