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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道门都欠我一个人情-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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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及,一月之前,桑落久遭人暗算,一度垂危,封如故去对付尾随而来的无名鼠辈,尽皆杀之。
  彼时,如一也感受到了些微的魔氛,但因为梅花镇之事有可能是魔道之人在背后操·弄,桑落久亦有可能为魔道所伤,所以他也未曾将此事放入心中。
  彼时,桩桩件件的细节、疑点均有解释,且都是入情入理。
  但如今回首看去,如一才恍然意识到,所有疑点,皆有另一种解法。
  他一生皆为魔道所害,到头来,竟有可能倾心于一魔道?
  ……太滑稽了。
  世事皆是如此滑稽吗?
  一旁晒太阳的小灰猫毫无所觉,在他脚边打了一会儿转,蹭着他的裤脚喵喵叫唤。
  如一蹲下身来,抚摸小灰猫的额顶。
  小灰猫抬头,一时迷惑。
  如一的目光是它从未见过的样子,灰蒙蒙的,透着一股难言的悲伤与难过。
  再站起身来时,他伸手入怀,将自己的佛牌与度牒一应放在了窗前,平静得像是放下一样再寻常不过的物件。
  他无家可归时,老僧带他入寺出世,给了他一处落脚莲台,盼他得证大道。
  今日之后,他或许再无资格留在寒山寺中。
  他悟不得菩提道,去不得明镜台。
  因为,他有了私心,平白惹来一身尘埃,并为此心甘至愚。
  如一双掌合十,对那佛牌度牒礼上一礼,静道一声阿弥陀佛,再一转身,匆匆而去。
  丛丛花篱之外,一道玄色身影立在其间,敛息凝神,静静注视如一离去,嘴角扬起一点嘲讽的弧度。
  佛舍之内,常伯宁心神大乱。
  他总算意识到来者不善了,匆匆行至床侧,蹲在封如故身侧:“如故,咱们走吧。”
  封如故拍了拍他的手背,柔声道:“师兄,莫慌。”
  常伯宁岂能不慌:“刚才我听懂如一的意思了。他让我们回风陵疗伤,是要我们从东南方走,他会给我们留下一条道路……”
  “……师兄。”封如故静静道,“有人在暗地里算计我,必不会放我轻易离开,我走不脱的。况且,小红尘肩负护寺之责,到时,他放行我,会受我拖累。”
  他口口声声皆是“我”,有意将常伯宁与这场灾祸隔离开来。
  常伯宁却是一把握住他的手,道:“那我们二人交换容貌!就像之前那样!”
  封如故心中微微一悸,看向常伯宁:“师兄,你不理智了。”
  常伯宁:“我要你,便要不得理智了。”
  封如故:“师兄,我说过,只要活着,就是风陵的累赘、痈疮。你要我这样的人做什么呢?”
  常伯宁坚定道:“你是什么,师兄都养得起。”
  封如故低头,略略沉思几瞬,便站起身来:“如此,我还是走吧。”
  “……云中君想走去哪里?”
  一道令人如沐春风的嗓音从门口传来,惹得常伯宁肩头一颤。
  封如故捏捏常伯宁瞬间变冷了的掌心,含了一点笑,用唇语对常伯宁说:师兄,你看呢。我说我走不脱的。
  言罢,他披衣起立,想,人头狗来啦。
  “自然是走去伏魔石啊。”他笑道,“玄极君不去吗?”
  有心思栽害他的人,未必是梅花镇之灾的始作俑者。
  世上有多少道门之人盼着四门倒台,更遑论玄极君这种已有君名,却因为四门压制其上、始终在地位上略逊一筹的人了。
  若唐刀客将自己即将入魔的消息告知于他,他会不动心吗?
  海净是谁杀的,其实并不要紧。
  要紧的是,要让寒山寺找到借口,清查寺中诸人,包括客人。
  即使身在局中,封如故也不得不赞上一声,这果真是唐刀客惯用的阳谋。
  “正要去。”柳瑜遗憾道,“好端端的,怎会出这样的事情呢?”
  封如故注视着他:“是啊,怎会呢?”
  柳瑜不喜欢封如故看人的眼神,慵然地似笑非笑,似视,又似无视,仿佛洞悉了一切,并为此而深觉无趣。
  这种自作聪明的眼神,简直令人作呕。
  “事发突然,我们这些客人也不得不去,就当是客随主便罢。再说,不过是随手一验,清者自清,您说可是?”
  柳瑜朝封如故极有礼地一伸手:“端容君,云中君,一起去吧。”
  封如故:“玄极君盛情邀约,我若不去,是不是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柳瑜温和中带有一丝真情实意的讶异:“云中君言重了,此话从何讲起呢?”
  “不知从何而起也好。人生,难得糊涂嘛。”
  封如故踢上靴子,将衣衫草草整理好,经过柳瑜身边时,才发现他身后立了个影子般纤细高挑的人。
  封如故脚步未停,从他身边路过,随口问道:“这位是……”
  柳瑜介绍道:“我的谋士。景寒先生。”
  即将越过韩兢肩膀的封如故乍然停步。
  他回过身来,仔细看了看被称为“景寒”的韩兢的面容。
  韩兢抬起眼来,与他对视。
  即使他知道封如故不可能见过自己的这张脸,也不可能因为一个名姓倒置的假名就认出自己的身份,却仍不得不惊叹于封如故的敏感聪慧。
  他双手交叠,低头行礼:“云中君。”
  封如故道:“先生之名,让我想起一个故人。”
  韩兢气息一颤:“是何人?”
  封如故:“你不是他,就别关心多余的事情了。”
  言罢,他玄色长袖潇然一振,迈步离去。
  常伯宁看也未看韩兢一眼,直跟着封如故身后,担心地捉住他的手。
  韩兢看着二人紧握的手,目光里有了一些别样的情绪。
  只是那情绪就像是在古井之中投入一枚石子,荡漾出片刻微波,便一闪而逝。
  他摇着一把轻扇,跟随在柳瑜身后,出了佛舍。
  柳瑜跟在封如故身后不远处,时刻提防着他逃跑,并想起昨夜,在自己用沾有魔气的匕首割破那小和尚的喉咙时,两人面对小和尚的尸身,所发的一阵议论。
  “为何景先生选中了这名小和尚?”
  韩兢给出了理由:“第一,此子是寒山寺中唯一与封如故熟识之人。若要栽赃给封如故,杀一个与他有关的人,总比杀一个无关的人要更有说服力。死人不会说话,活人就可以替他们发声。一旦事发,大可以说,海净是知道了他堕入魔道这件事,才被他灭口。”
  柳瑜点一点头:“‘第二’?”
  “第二,这小和尚与守寺的如一居士最为亲厚,因着这份交情,如一定会尽全力追查此事,这于我们而言是好事,可以借他之手,挖出封如故来。到时事发,算起总账,封如故是如一居士带进门来的,寒山寺自会问罪于他,也可打消一份对封如故的助力。”
  柳瑜:“‘第三’?”
  “不知柳门主可曾听过不世门?”景先生立于暗中,声音优雅、清冷,堪称无情,“不世门门主林雪竞,在封如故身边安插了一名细作,向外传递与封如故相关的讯息。我前段时间得到了些许线索,判断海净极有可能便是那名内奸。杀之,可绝尽魔道之人埋设下的耳目。”
  柳瑜将匕首上的血甩尽,插回鞘中,又将匕首销毁,笑问:“景先生,你为何什么都知道?”
  “我的确知道许多。”韩兢说,“……许多的。”
  柳瑜笑言:“景先生真不谦虚。”
  韩兢专注地看他一眼:“我从不谦虚。”
  回想起那时景先生的眼神,柳瑜一颗心仍是生寒,却连个余光也不愿望向身后跟随的人,生怕被他猜中自己的心思。
  ……这个人,知晓太多了。
  等了结了封如故,便该轮到他了。
  韩兢尾随在他身后,目光仍停留在常伯宁与封如故紧紧相执的手上,并不关心柳瑜心中所想。
  二人跟随在封如故他们身后,几乎是把他们押解去了伏魔石前。
  伏魔石前,人头攒动,鸦雀无声。
  那伏魔石是一颗高一丈半,宽半丈的巨石,其形其状、隐有佛陀罗汉之象,石上生了一双凹陷,似是人目,幽深冰冷,环伺世间罪恶。
  一名名僧侣轮流将手按在伏魔石上,催动灵力。
  大家都清楚自己非是魔道所化,但在此等黑云压城般的压逼之下,心情难免紧张,一张张面皮紧绷着,将手撤下、确认无虞后,才暗自松弛下来,叹一声阿弥陀佛。
  净远方丈与各院长老早早试过身份,各自列席,坐于殿前,神态凝重。
  如一手扶“众生相”,隔着丛流人群,远远望见了封如故。
  如一猛然一握剑:东南方已开了缺口,为何他还不离开?
  直到瞥见封如故身后紧随的人影,如一心念一动,意识到了什么。
  他隔着千百僧众,朝封如故迈出一步。
  封如故也隔着千百人看见了他,朝他绽开一个笑颜,轻松挥一挥手。
  “阿弥陀佛。”净远方丈见柳瑜等人来到,便站起身来,“劳动道门之友前来了。寺中弟子无端遇害,老衲身为方丈,不得不为弟子考虑,以防再有人受害。”
  早就候在此地的柳元穹大大方方道:“无妨。”
  说罢,他大踏步走上前去,将掌心按在伏魔石壁之上。
  一股精纯灵力荡开,足有金丹五阶之能。
  他撤回手去,回头望去,恰见父亲身前站着的、正好奇打量伏魔石的封如故,不由撇一撇嘴,抱剑立于一旁。
  ——那姓封的向来自恃才高,这些年来,想必修为又有精进。
  封如故略略侧身:“玄极君,请。”
  柳瑜笑说:“云中君在此,柳某岂敢造次呢。”
  封如故笑道:“那我叫你先去,你就敢造次了?”
  柳元穹听出他言语间对父亲的不敬,血气上升,几欲破口大骂,孰料父亲只是温和一哂,道声“失礼”,便带着景寒先生上前,依样将手掌压在了伏魔石上。
  柳元穹便忍住了一腔愤懑,忿忿咬牙:
  父亲脾性也太好了些!
  相比之下,常伯宁已急得要哭出来了。
  如今,再想逃离,或是将二人交换,已是来不及。
  见封如故要走上前去,常伯宁一把握住他的衣袖,无助低唤:“如故……”
  “师兄。”封如故说,“莫怕。”
  常伯宁不肯松手。
  ……如故,别去。
  封如故含笑,将手覆盖上了常伯宁的,并将他紧握着自己衣袖的五指一根根掰开。
  ……食指,中指,无名指。
  常伯宁不敢驱动灵力,怕引起旁人注意,只得眼睁睁看着那袖子一点点从自己指尖脱离,而他无能为力,徒劳得像是要去抓住一个必将消失的梦境。
  少顷,封如故将玄袖背于身后,面对面色灰白的常伯宁,粲然一笑,倒退两步,方才转身,一步步朝伏魔石走去。
  四周寂然无声。
  他的足音叩在地面上,甚至隐有回声。
  嗒。嗒。
  短短几十尺的路,他走得闲庭信步,看得柳元穹腹诽不止:
  ……摆什么谱啊?
  立于伏魔石前,封如故抬起头来,好奇打量一番,随即将手按在了伏魔石的石壁上。
  触手那一刻的冰凉,叫他指尖隐隐酥麻。
  他觉得不大舒服,特意活动了一番手指。
  常伯宁眼睁睁看着封如故将掌心压在上面,一时呼吸摒绝,只寄希望于这伏魔石是赝品,并无验魔之能。
  同样不错眼珠地盯着封如故动作的,还有柳瑜,以及如一。
  封如故仰望巨石,低低叹了一声,提起一口气,旋即凝神聚力,将周身被玷污已久的灵力流经七花花脉,奋尽全力,击向伏魔石。
  一直无动无声的伏魔石,受此一击,幽深的灵目骤然而开,射出两道寒芒,内里发出嗡鸣,声动彩云,似是罗汉发怒,金刚啸天!
  然而,封如故穷尽周身之力,再发一掌,重重击在石身上。
  声响惊天,犹如万壑惊雷齐齐炸响!
  伏魔石发出一声类似哀鸣的尖啸,竟是承受不住这瞬间注入的灵力,崩塌成一地石屑!
  伏魔石轰天彻地地倒下。尘灰蔽日间,封如故衣襟猎猎而飞,宛如一只振翅黑蝶。
  “不是说,此物名为伏魔石吗?”封如故回身,“不管用呢。”
  阖山静了片刻,顿时大乱!
  不待漫天尘灰飘落,三道身影便齐齐席卷向封如故所在之处。
  率先到来的,是早有准备的柳瑜!
  裹挟杀意的雄浑一掌,直直击向了封如故的心脉。
  但他穷尽全身之力的一掌,竟尔击空!
  一柄刻满佛偈的木剑,将柳瑜震飞三丈开外,踉跄两步,方才站定。
  “若事不实而不清雪,是名有犯!”如一仗剑而立,僧袍如轻绡,风举势转旋,“寒山寺还未审之,玄极君便要下杀手吗?”
  柳瑜冷笑一声:“山中有魔道混入,乃是不争事实。我替如一居士拿下此人,有何不可?”
  两人相持瞬间,常伯宁便已来至封如故身侧,一拽他的衣袖:“如故,走!”
  柳瑜怎肯轻易纵之,喝上一声:“魔道之徒,休走!”
  他闪过如一,长剑鸣啸出铮铮灵音时,柳瑜喝出声来:“穹儿,拔剑!”
  事变来得太过突然,距离封如故并不远的柳元穹全然愕住,口不能言。
  ……怎会?
  封如故怎会入魔?
  当年,“遗世”之中,他当初受魔道戕毒分明最深,怎会——
  柳瑜剑势被如一轻易拦阻,心下焦急,不愿失了这大好机会,急道:“穹儿,还不拔剑!”
  柳元穹失神之际,常伯宁长袖一翻,落花如绮,刹那间便遮蔽住了柳元穹的视线。
  他伸手握住封如故的手,发力一拽:“走啊!”
  封如故正欲应答,孰料,快而无声的一把唐刀,巧妙避过阵眼,斩开蔌蔌飞花,扫向了常伯宁的后背。
  这一剑,全部落在了周身灵力翻腾的封如故眼里,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你若不出手,常伯宁必然受伤。
  ——事到如今,唐刀客用的仍是坦坦荡荡的阳谋。
  事到如今,封如故只能依凭本能行事,并指成剑,穷尽周身之力,驭动剑气,将那唐刀一斫两半!
  炸毁伏魔石时,封如故身上红莲仍未全开。
  而这唐刀客意外的一击,终于将事态推向了无可挽救的终极之地!
  层层红莲花瓣翻卷开来,像是从他的皮肉里拔出根须、绽开叶瓣。
  七花齐开!
  骤然间,极痛袭身而来,封如故忍受不住,猝然跪倒在地,牙齿直咬入了唇肉,面上沁出薄汗,鲜明的痛感从旧日伤口里一起焕发精神,将他穿刺得千疮百孔。
  撕心裂肺,不过如此。
  常伯宁察觉花阵被破时,已是慢了一步,再见封如故为他挡剑后痛苦难当的模样,勃然失色,一把扯住即将摔下去的封如故的胳膊,将他径直拉回后背,同时急转身形,重聚飞花,尽数贯注在来袭之人的身躯之上!
  韩兢受此冲击,默不作声地倒飞出去,仰面滚落在地,胳膊和前胸被飞叶钻出了几处细细的孔洞,渗出大片大片的鲜血来。
  他心平气和地躺着,想,大事将成了。
  一旁,柳瑜实不敌娑婆剑法,不消几个回合,便被如一木剑击飞,长剑亦然脱手掉落。
  他想再去握剑,却觉手软筋麻,一时懊恼,原本温和的面目竟有些扭曲。
  常伯宁足尖轻点几下,急行几步,却猛然间刹住了脚步。
  ——如一无声立于封如故身前五步开外,白金僧袍逆风而动,一时不知是温和的白衣卿相,还是杀伐的冷面菩萨。
  常伯宁驻足一瞬,落花绕身而飞,一时不知是否该对他动剑。
  封如故伏在常伯宁后背,微微喘息着,抬眼望向如一时,如一注意到他眼尾延出了一抹妖异的淡红色。
  如一神思一凝,屈膝跪地,将“众生相”往地面上重重插·入,长发漫卷开来,厉声呼喝道:“来!”
  剑中栖息的厉鬼应声狂呼而出,万鬼号出千丈阴风,直卷云霄,“人柱”威压汇作绝命狂流,叫吃惯了素斋、念惯了慈悲的僧侣们齐齐变色,压制得奋力想要上前的柳瑜色变惶恐,双膝发软。
  在场诸人,无不认为,如一是要驾驭万鬼,拦下封如故与常伯宁,一尽守寺僧人之责。
  然而,封如故隔着千百鬼魅,与如一对视一眼,便洞知了对方心意。
  如一眼中的“人柱”,仍是封如故的模样。
  而封如故眼中的“人柱”,则是他乖巧温柔的小红尘。
  刚被放出的“人柱”见封如故似是身受重伤,低喘微微,焦急地大喊一声,合身扑来,掀起的湃然灵压,叫修为稍低的几名寒山寺弟子双眼一翻,竟是昏厥过去。
  如一微微闭目,对“人柱”耳语两句。
  “人柱”一愣,马上驱动灵力,再次尖啸一声,腥鬼啸篁竹,使得寒山寺草木无不震动,就连净远方丈也无法直视。
  然而,这灵力特意避开了常、封二人。
  常伯宁回过神来,捡了这空隙,急急向东南方而去。
  如一仗剑旋身,望着二人背影,攥紧剑身,森森鬼气荡起他的长发,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具苍白的神偶。
  封如故,待我处理尽寒山寺中事,领过责罚,我会去找你。
  我不要你的解释,我只要你在那之前,平安无事。


第112章 流言四起
  风陵; “静水流深”之中。
  午后时分; 钟声磬韵穿透青霄,惊起万千林鸦。
  桑落久推开窗户; 恰有一只飞鸦呀的一声; 从窗前掠过; 一羽鸦羽飘飘荡荡落入砚中。
  他轻嗽两声,将鸦羽拾出; 放在一旁; 一手抵在唇边,一手紧握书卷; 凝神听着古韵不绝的钟声。
  顷刻后; 罗浮春大手大脚推开门; 端来一碗温水,内里盛着一颗半化开的赭色丸药。
  他已换回自家的道门服饰,一袭石青色道袍,难得衬得他眉目挺秀; 气度稳重。
  然而; 一瞧见桑落久开窗; 他便立时急了,朗月清风的气质一扫而尽,快步赶上前来:“你怎么下地了?”
  桑落久笑道:“师兄,我休养近一月了,哪里有这么娇嫩?”
  罗浮春没敢说,在自己眼里; 小师弟就是个一触即碎的琉璃人,得精心、再精心地养着,才不算亏待。
  他把汤药放下,又探身去关窗:“怎么把窗户打开了?不怕受风么?”
  桑落久并不作答,细数着钟声,指尖在书脊上记录着钟鸣的次数。
  ……已有三声了。
  桑落久答道:“鸣钟了。师兄可听说有什么事吗?”
  “许是午后有集会吧?不外乎是点查人数,或有要事通报。”罗浮春不甚在意,或是努力装作不甚在意,“你有伤在身,不必去管。我也……不管了。”
  桑落久无奈,拉拉他的袖子:“师兄,你莫赌气了。”
  与罗浮春讲话时,他仍听着窗外幽幽回荡的钟声,指尖又在书脊上敲过两记。
  罗浮春一脸的避不愿谈,一手把桑落久抱起来,夹回了床边,把他放下:“不说这个。喝药。”
  桑落久坐定,嗔怪地看他:“师兄。我受伤之事,与师父无关。”
  罗浮春拉过一把椅子,将椅背朝他,自己则在他对面坐下,左脚踩着右脚鞋帮,失落嘀咕道:“我知道和他没关系。……可,可哪有这样的?他只顾杀敌痛快,把你丢给旁人看顾,心中根本是半分都没有我们……”
  桑落久柔和地哄着他:“师父是有自己的考量的,我们不能强求于他。可是这样?”
  罗浮春倔头倔脑,不肯吭声。
  “等师父回来,师兄还是对师父好好道个歉吧。”桑落久软声道,“师兄以往误会师父,也不是一次两次,总是这般争执,动不动便说些刺人的话,实在太伤感情。”
  “这次我没误会他!”罗浮春委屈起来,“他明明有余力,却不肯救你!我没有这样的师父!”
  “师……”
  桑落久看样子还想劝解,但许是一时情急之故,竟骤然大咳起来,扶住胸口,痛苦万分。
  罗浮春蹭地一下蹿起来,抱住桑落久的腰把他放平,揉着他的胸口,紧张得什么似的:“你别急别急,我听你的,我……会好好同他说话。”
  桑落久蜷曲起身子,作急于解释状:“不是,我是说……咳……”
  桑落久难以为继,将脑袋抵在他怀里,发丝凌乱而虚弱地垂下几绺,无血色的耳垂配着微湿的黑发,随着撕心裂肺的咳嗽而不住战栗。
  罗浮春大狗似的蹲在床前,吓得脸色发白,一迭声道:“好好,我明白。道歉,我道歉的。”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桑落久嗽症自然康复,依偎在罗浮春怀里微微喘息,耳朵发挥着一心二用的作用,听着窗外钟音,指尖犹自不忘敲打计数。
  直至钟声止息,他的指尖也跟着停滞在了微凉的书脊之上。
  钟鸣九声……
  桑落久神色轻轻一动。
  这钟声,代表大事来临,风陵封山。
  ……出了何事?
  ……
  封如故行至半途,已至昏迷。
  将封如故带回玉髓潭、除去他周身衣物、看到他身上七朵红莲皆绽,常伯宁已无暇震惊与责怪,立时将一股清气注入他的经脉之中,助其疏瀹心脉,澡雪精神,焕发元炁。
  即使早有准备,在封如故体内运行过一个小周天的灵力后,常伯宁手抖难言,泪盈于睫。
  十年了。
  封如故周身经脉早被魔气腐蚀至残破不堪。
  金玉之躯内,尽是败絮。
  常伯宁颤抖难言时,他膝上的封如故动了。
  “师兄……”他哑着嗓子,轻声问,“你又在哭了吗。”
  常伯宁伸手盖住了封如故的眼睛,笑说:“没有,如故看错了。”
  随着他一低头的动作,一滴泪水砸在他的手背之上,溅起细细的水花,落在封如故眼睛边缘,烫得他一眨眼。
  封如故的长睫像是某种小动物,在常伯宁掌中一下下扫动:“……是玉髓潭顶的钟乳石在落水吧。”
  常伯宁万分艰难地含笑应了一声:“……是。”
  七花印失效,封如故苦心维持的体内平衡便被彻底打破,不得不踏上化魔之途。
  而化魔之途,九死一生。
  玉髓潭的精纯之气,能助其体内邪气平定。听说以往,在风陵山中,也曾有一人入魔,就是借玉髓潭千年灵气,才成功倒逆血脉,转化为魔。
  但一者,那人本身便有纯魔血脉。
  二者,那人化魔之时,身体康健,经脉通畅。
  这两样皆与封如故无关。
  说实话,以他如今这样的残躯强行入魔,就算险死还生,转化成功,或许也活不很久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七花印的主要材料清心石既为剧毒,又是克魔之物,在他血脉中流淌多年,余威犹存,只凭这一线,尚可吊住他暂免魔化,争取到些许时间。
  为今之计,如故若求不死,唯有采魂补魂一途可用。
  采魂,是以生魂补益自身残损,被采魂者,轻则陷入痴狂,重则殒命。
  简而言之,想救封如故之命,需得以命换命,补其伤魂,续其经脉,之后,才能再行那险之又险的化魔之事。
  常伯宁犹豫了。
  说到采魂一事,他自是不会牺牲别人。
  更准确来说,常伯宁天性至善,在他所思所想间,从不存在“牺牲别人”这种概念。
  如故就算要换命,也只能用他的性命。
  ……但常伯宁怕。
  他不怕死,是怕不死。
  一旦他采魂成功,侥幸不死,而是沦为疯癫,在那之后,若是如故化魔成功,自己便会成为他的负累,拖累他一世,也让他背负亏欠一世。
  若是如故化魔失败,身死道消,自己则陷入混沌,不知他已死去,懵懵然不知去往何处寻他,害如故一人离去,着实孤单。
  常伯宁想到那场面,只觉自己不如死了干净,便转而思索起新的办法来。
  如故现在并未完全入魔,他们还有时间。
  这十年间,他为寻救治如故之法,已将风陵三万卷帙翻阅过整整一半。
  此次,他带如故回到风陵,便是想再搏一搏,找一找,除了采魂这种极端之法外,可还有旁的办法。
  若无,他便带如故离开,去寻清凉谷陆师叔周师伯,或是去寻三钗。
  总之,是要找一处能安心托付如故的所在,他才方便施以采魂之术。
  除此之外,此番回山,他也需得把风陵事务交割给燕师妹。
  他心上牵挂太重,已不够资格做这风陵之主了。
  将诸样杂事一点点整理清楚,常伯宁心神反倒安宁下来,抚一抚封如故胸口,问他:“可还难受吗?”
  封如故把脑袋轻轻抵在他怀里:“也没有很难受。吸一点烟就能好。”
  常伯宁抚一抚他的头发,一手取过他的烟枪来,不甚熟练地将烟袋里仅剩的烟草一应填入,将烟枪平举一晃,驭灵光将烟草燃起,又将烟嘴妥善送到封如故口中:“好。师兄还有事要忙,你先在此处休息,哪里也不要去,且在此处等待师兄。”
  封如故应了一声“是”,便换了一块岩石枕靠,自行接了烟枪,嘘出一口烟雾。
  袅袅竹叶香雾与寒潭内蒸腾的寒气融为一体,很快在封如故的睫毛上结出一层水露。
  ……
  罗浮春也听出了九声钟鸣代表的意义,又被桑落久催促,便去向守门弟子打听消息。
  消息传来,说是端容君携云中君归山,而归来之时,云中君身体很是虚弱。
  封山之钟,是端容君下令敲响。
  他还下令开启风陵外围防御之阵,众弟子不得进出。
  听闻“云中君身体虚弱”,罗浮春一时间心念大乱,回了“静水流深”,又怕师弟担心,只含糊对桑落久推说没有打听到发生了何事,坐立不安地在“静水流深”里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师父回来,便又借口说去给桑落久取药,出了殿门,直奔青竹殿。
  他听闻端容君回来后不久,便独身一人回到青竹殿,闭门不出,心中愈加惴惴,在山中一通乱转,不慎在南处的山门边听了几耳朵弟子们的议论。
  “听说云中君回来时,已经喘不动气了?……”
  “是,我亲眼瞧见的,云中君在端容君怀里,脸白得吓人,吐息起来也很轻……”
  “怎会如此?!那……”
  罗浮春躲在柱后,浑身发冷。
  他再也坐不住了,急急而去,冲至青竹殿前,欲求见端容君,然而青竹殿殿门紧闭,任他如何求告,殿门也不曾为他打开分毫。
  罗浮春心中愈焦,索性开始沿山搜索。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
  ……或许是为了让桑落久安心?
  是,是为了让落久安心。
  落久是很爱师父的,所以,师父必得是安然无恙的,而他只不过是代劳罢了。
  罗浮春无头苍蝇似的撞来撞去,希冀着能看到封如故。
  没想到,他竟真在拐过一片蓊郁竹林后,于玉髓潭洞口前,撞见了一道熟悉的清癯人影。
  玄衣玉身的封如故立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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