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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道门都欠我一个人情-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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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拿定主意、要在梅花镇中设下“人柱”的镇长目送众人离开。
  镇长已经很老了。他拄着手杖; 活像是梅花镇里最老的那棵柳树化了人形。
  他抬头看向了封如故。
  中元节时; 老镇长还和他分食过一个簸箩里的毛豆。
  彼时; 这位道君毫无架子,亲切可爱,和老头子们一起大笑,毫不顾忌地说着些市井上的玩笑。
  那时候,天黑得很,只有一河摇曳的灯火; 不够他这双昏花的老眼看清一个人。
  现在,老镇长才完全地看清封如故的脸。
  他夹着一杆竹烟枪,立在门槛上,一脚里、一脚外,和那位端正温柔的常姓道君相比,这位封道君毫无道门的仙风道骨,更像是修了旁门左道、倚门回首的艳鬼。
  面对着这张脸,老镇长不敢再造次,客客气气道:“道君,劳驾……”
  不等他说完,封如故就懂了他的意思,轻轻往门内一偏头,示意他跟自己来。
  尾随老镇长一起入内的,还有一个头发有些凌乱的女人。
  她脚有点跛,因此和老镇长一样,都走得很慢。
  穿过两方影壁后,老镇长在一方阳光明媚的小院里,见到了自己十六年未曾谋面的孙子。
  ……当年被献祭成“人柱”的七分之一。
  跛脚女人也随之站定,扶着月亮门,踮着不大灵光的脚,向内张望。
  在正常人的眼里,它们是一个完整的人。
  但只要稍稍动用灵力,便能看出,有七个人共处在一具身体中,彼此间却和谐得很:小四小五占去了嘴巴的使用权,对着一桌点心举案大嚼,吃出一地的碎屑;阿三在呼呼大睡;阿二占了一只眼睛,紧盯着桌上的一本书不放,小六则占了另一只,眼巴巴地望着秋千方向;小七的一双脚在地上来回挪动,想要跑出去玩。
  其中,数阿大最为忙碌。
  他占了两只手,一只忙着给二弟翻书,另一只给小四小五喂点心、擦嘴巴、掸碎屑。
  他们抱着团,就这么畸形而热闹地活成了一家人。
  老镇长和小六娘远远看着他们的孩子,眼里统一焕发出亮光来。
  他们各自在那张千人千面的脸上,看到了自己最爱的人。
  但“人柱”们只忙着自己的事情。
  他们并不认得外面的老者和女人。
  ……纵使相逢应不识。
  老镇长喃喃地:“他做了坏事,是不是?”
  他是阿大的爷爷,在那不明身份的杨道士提出要以儿童厌胜之法拯救全镇百姓时,他含着眼泪,第一个捧出了自己的孙儿。
  但他现在有些后悔了。
  封如故平静道:“他们有七个人,犯错的只有两个。您的孩子没有做那些事。”
  老镇长低低笑咳了一声。
  他知道封如故是在安慰他,他感激他这份安慰。
  “我家的是个女孩子,第六个被放下水的……”跛脚女人抢着问,“她有做坏事吗?”
  她是小六的娘。
  孩子还在她怀里吃奶时,便被丈夫强行抱走了。
  因为这能救全镇的人命,他们家也能因此而省下一口嚼谷。
  他们实在养活不了第三个孩子!
  然而,就在数月前,她的第二个女儿满心欢喜地出嫁,又浑身冰冷地穿着喜服被运回家来,躺进了一只薄薄的棺材里。
  她起先是悲痛的,可在得知二女儿受害的真相后,她就惊慌了起来。
  她祈求地望着封如故,希望不要得到一个叫她绝望的答案。
  任何一个心肠非是铁石铸成的人被她这样的含泪眼神注视,都难免心痛。
  然而封如故没有任何动容,面不改色道:“她也没有做过。”
  女人松了一口气,略有些松弛的皮肤绷出了一个似哭又似笑的表情来:“还好……那就好。”
  老镇长有些彷徨地望着封如故:“我们当初……是不是做了一件错事?”
  女人闻言,也殷殷看向封如故,想从他这里求一个心安。
  ……事实是显然的。
  所有的梅花镇人,都被那名“杨道士”利用了。
  就连当初被抛入水中、顺流漂浮至此的魔道阵修的尸首,都可能是一个诱骗这群善良的水乡人民上钩的诱饵。
  他们以为那是一个无辜溺死的异乡人,便将尸首捞上岸来,好心掩埋,却没想到埋下了一枚祸种。
  从结果来看,他们的确做了一件错事,在做出巨大的牺牲后,替别人做了一身嫁衣裳。
  但封如故什么都没有说。
  他衔住烟嘴,徐徐吐出一口清雾,说:“如果当时你们不下定决心,今日梅花镇早成泽国死地,不会再存在了。世间之事,总要有取舍,因此算不得错。”
  老镇长咧了咧嘴,露出了掉了两颗牙的牙床。
  他朝封如故行了个礼,转身拄着手杖向外走去。
  老镇长不信封如故的话。
  他猜得到,那姓杨的道士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可人活到他这把年岁,总该有那么点儿装糊涂的本事。
  错了就是错了,人命已逝,一切早是无可挽回。如今最好的办法,也就是将错就错吧。
  女人见老镇长走了,也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她垂着脑袋,竭力不去想更多的事情,喃喃自语着念叨:“……白菜一文钱一棵,豆腐半文钱一块——”
  她心乱得很,整个人像是在空中飘浮着。
  她急需一些日常的琐事把她拉回人间。
  虽然二女儿死了,小女儿半死不活,但她还要回家做饭呢。
  封如故注视着他们的背影,嘴里含着一口烟,迟迟不吐,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他一转身,正对上了廊下站立的如一。
  封如故看向他,一言不发,那口被他含了许久的淡竹烟,这才从他嘴中缓缓冒出。
  如一看着他被笼罩在薄烟中的红唇,想,有时候,他这张嘴也没有那么可恶。
  梅花镇之事,整整一月方罢。
  荆三钗留在此地帮了半个月的忙后,也自行离去了。
  他的千机院生意兴隆得很,他已非道门中人,无偿帮了他们这么久,已算是大大的仁至义尽。
  等四人了结诸事、再度启程时,梅花镇却是无人相送。
  在这桩十六年前的秘辛被挖出后,梅花镇人便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因为这一切从头至尾,看起来都像是老天跟梅花镇开的一场玩笑。
  虽然封如故他们根治了梅花镇的祸患,但没有人能真心感激挖掘出这一残酷秘密的他们。
  如一从幼时起,见人性见得多了,对此自是见怪不怪。
  常伯宁天性宽容,封如故更是心大得能跑马,因此,除了修行不到家的海净还有点不痛快、闷着脑袋想念罗浮春、桑落久二人外,其他三人神色皆是如常。
  至于“人柱”,它们在解除了与梅花镇水脉的绑定后,立刻喜滋滋寄居进了“众生相”里,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要开始它们的旅行了!
  然而,他们刚出发不久,如一便觉出了一丝不对劲,将“人柱”从剑中拎出来观视。
  ——这“人柱”其貌不扬,看上去也不凶恶,但剑中那些实力稍不济的鬼,只在这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硬是被他们吃去了七七八八!
  在被如一拎出来时,长着封如故脸的小五吸溜一声,把一只残魂的脚忙忙咽下,并作乖巧状,眼巴巴地盯着如一瞧。
  如一皱起眉来。
  “人柱”自从入了“众生相”,便算是和他结下了剑契。
  成为了剑中之奴后,它们自然慑于如一的气势,受其命,听其令。
  见如一神情不妙,小五忍不住哆嗦起来。
  她害怕挨揍。
  但如一明显感觉到,它们的实力,比它们进入剑前茁壮了不少,连带着“众生相”的煞气也重了不知几多。
  封如故曾在与他试剑时,建议如一可以在剑中炼蛊,不求剑中亡魂的数量,精益求精,娑婆剑法的威力必会大增。
  不辨善恶、不识正邪,只有着原始欲·望的“人柱”,极有可能是天然的、最合适不过的蛊王。
  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贪嘴的小五正战战兢兢着,脸颊上就吃了如一不轻不重的一捏,算作惩罚。
  小五当场愣住,摸一摸脸,甚是不解。
  而如一抽回手来。
  ……封如故这张脸,摆出委屈讨饶的表情,着实有趣。
  而在一旁的封如故眼里,目睹了大红尘捏小红尘的脸,感觉也是奇妙不已。
  小五缩回剑里后,很快把疑惑和惴惴都丢到了一边去,和她的兄弟姐妹一起兴奋地欣赏起浩大广阔的天地来。
  他们嘁嘁喳喳,热闹不已,吵得剑中其他几十只幸存的厉鬼纷纷敬而远之,并悄悄地怒目而视。
  不多时,小五他们行过一段恢弘的彩云,并于彩云之南的尽端,见到了一丛倚水而建、傍山而成的建筑。
  古朴的建筑仿佛是从山水之中自然生长而出一般,烟熏雾绕,晚钟声声若飞,直传云端,闻之令人心气清正,邪念难生。
  封如故他们沿着一条白石小径,伴着泠泠诵经声拾级而上,很快便来到了南侧寺门外。
  靠得近了些,那青砖碧瓦才在大片香樟中显出来,一只宝蓝眼睛的小灰猫伏在瓦上轻舐着爪子,见有人到来,亦不惧怕,远远地喵了一声,似是在迎客来。
  然而,行至南门处,他们被两名守寺之僧拦下了。
  常伯宁温和道:“两位小佛友,我乃道门之人,有事求见净远方丈。”
  小和尚客客气气道:“道长,不巧,本寺正值大座讲经,闭寺七日,不接外客,非请不得入。”
  封如故盯着说话的小和尚,不吭声,只在旁闷笑。
  ……若有浓密头发修饰一下,他可能还算得上是个孔武端方的长相。
  但这头上毛发一去,小和尚的脸就方得格外突出了,活脱脱是一张麻将牌。
  封如故自豪地想,人跟人究竟不同,就像他家小红尘,就算剃了头发,也是一名潇洒漂亮的美男子。
  一旁的如一见他笑得怪异,便猜想他又在转什么坏念头,强忍住掐他脸一把的冲动,越过他身侧,走上前去。
  方脸小和尚见来人身量高大,又毫不避讳地要往里走,以为来者不善,便也黑了脸,摆出冰冷模样,对上了如一的眼睛:“施主——”
  对视片刻后,方脸小和尚一张黑脸逐渐僵硬。
  再对视片刻,方脸小和尚脸上的表情可谓是土崩瓦解。
  他结巴道:“如如如如……”
  矮个子的海净一直被挡在三人身后,不得出头,而如一虽然从刚才起便站在不远处,二人也觉得他有些面熟,但他那一头披散着的如云乌发着实惹眼,所以二人谁都没有意识到他是谁。
  但他一旦走近,那通身的雪夜冷刃的气质就彻底显露无遗。
  另一人瞠目半刻,才想起来挤出一个笑脸,上前迎候:“……如一师叔回来了!”
  如一淡淡的:“嗯。”
  他一手垂于身侧,一手敛袖背于身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常、封二人:“他们是道门的重要来客,身负要务,前来寒山寺调查。由我带他们进去。有什么事情,我自会与方丈说。”
  两个小和尚不敢应声,把两颗一方一圆的脑袋点成了拨浪鼓。
  目送如一带着其余三人入寺,二人脊背犹自笔直挺着,僵得不敢有半分松懈。
  直到一队巡寺的武僧打南门门口经过,方脸小和尚才如梦初醒,小声又急切地向他们传达这一噩耗:“……了不得了!那个阎罗又回来了!”


第106章 曾经许诺
  如一领着三人; 在“华严字母”的梵呗圣音里; 向草木更深处走去。
  凡是与如一打了照面的弟子,皆退避至径侧; 只敢用一个光溜溜的脑袋对准他; 噤若寒蝉:“小师叔好。”
  如一平静地应答:“嗯。”
  就这么“嗯”过十几次后; 如一陡然出手,毫无预兆地一手擒住了一个低头问好的弟子的灰圆领子; 一字不言; 把他直接倒了个个儿,从他怀里倒出一个薄薄的布包; 并用空下的那只手凌空抓住。
  在空中被倒转了一圈的小和尚双脚软绵绵地落了地; 心知不妙; 哭丧着脸,顺势咕咚一声坐倒在地。
  如一抖开布包,就着风翻看两页,发现是一本内容并不算过分的闲书; 便将书不轻不重地合上。
  “……寒山寺寺规; 禁止夹带。”
  如一同人说话时一向情绪淡淡; 生气时的口吻和平时相比并无太大差别,因此谁也不知道他下一刻是要拔剑砍人,还是说教几句便罢。
  稍后,他下达了判罚:“自行去戒律院领罚。”
  小和尚含着被吓出来的两眶眼泪和一脑门子的冷汗,向如一再告了两次罪,连句整话都没说全; 便兔子似的撒腿跑了。
  很快,新的流言传开了:“……阎罗今日心情不坏,处罚违规弟子,竟然只是罚去戒律院而已。”
  如一不知道他所到之处,宛如石子投入水中,激起阵阵涟漪。
  他对自己的风评向来不很上心,只带着三人,一路穿林过叶,向他的居所走去。
  他低头静静安排规划着接下来的事务:等将义父与封如故安顿下来后,他先独自去寻方丈,禀明寺中弟子遇害的调查进度,再说明义父与封如故是为调查唐刀杀人之事而路过,便来歇几日脚,尝几日素斋,不必提及他们此行的真正来意,以免真有寺中人在暗地中行那龌龊之事,打了草,惊了蛇。
  至于重新剃度之事,也需得着手办了。
  如一计划着自己的心事时,封如故也是满腹愁苦。
  ……他们进了寺后,步行了足足一刻钟,还未抵达如一的僧房。
  封如故凑上前去:“大师,还要走多久呢。”
  如一果断拆穿他的心思:“我不会背你。”
  封如故在后面拉住他的衣带。
  如一停住脚步,皱眉回首,望了一眼他的手。
  他发现此人当真是瓷釉做的,连指尖都没有什么血色。
  他决意不能纵容封如故的情况:“松手。”
  封如故脸皮极厚,丝毫不把自己当做长辈,撒娇一样地晃了晃。
  如一再次拒绝:“你休想。”
  在旁的常伯宁有些心疼:“如故累了?”
  封如故果断放开了如一的衣带,正要放弃儿子,投靠常伯宁,便听如一在后面冷着脸叫他,冷硬了一路的口吻竟是有些急了:“……回来。”
  ……
  小半刻后,又一名去取长明灯灯油的弟子与如一撞了个对面。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如一背着一个人,单手往后,扶托住他的腰,从松径另一端缓缓而来。
  他的动作很是谨慎,像是在背着一只易碎的花瓶。
  小和尚好心迎上前去:“如一师叔,可需我帮忙?”
  如一停也未停步,从他身边迅速走过,言简意赅道:“不必,他病了。”
  封如故乖乖伏在他身上装死,等人走远了,才把脸抵在他的背上小声询问:“我得了什么病啊。”
  “可是冤枉你了?”如一将他抱得紧紧,同时抱怨道,“懒病,真真是无药可医。”
  封如故反复告诫自己要控制住感情,不可妄为,可贴着他的背,还是没忍住逗他道:“你不治一治怎么知道?”
  如一:“那是天长日久的事情,一时是改不得……”
  两个都意识到自己出格了的人同时沉默了。
  好在如一的僧房已在眼前。
  如一在松籁清风之中站住脚:“……到了。”
  就连常伯宁也觉出这地方太偏远了。
  如一几乎住在了寒山寺的边缘,只得一座孤零零、灰砖青瓦的僧房,没有同住之人,与他们方才路过的、众多连绵的僧房对比鲜明。
  但如一对此安之若素,推开一道小小的篱笆门,道:“义父请进。”
  院中种着易养活的常春藤和爬山虎,任其自然生长,也长出了整整一院子的恢弘规模。
  昨日寒山寺刚下过雨,叶片刚被洗过,统一泛着健康的淡光。
  院中养了几只颜色不一的兔子,不受任何约束,在院角咀嚼青草,还有一只灰猫,盘成巨大的一坨,歪在窗下晒太阳,肚皮上还枕着一只舔着爪子、灰白相间的小猫。
  封如故正看那猫眼熟,便见一只小灰猫箭似的跃上了篱笆墙,趾高气昂地摆出主人翁架势,喵了一声。
  ……正是刚才那只跳在寺墙上、向外眺望的猫。
  它并不怕如一,吸引到如一的视线后,它又放柔了嗓子,细声细气地唤了一声,三步两步窜到如一身前,在路中央倒下,对如一露出肚皮。
  如一俯身熟练地将它抱起,一手猫、一手封如故地进了屋,眼角余光却始终停在身侧的常伯宁脸上。
  ……他很期待常伯宁看到屋中装饰的表情。
  这间朴素佛舍之中别有洞天,简直可以用“辉煌”二字形容。
  入门是一座屏风,屏风上绣着佛偈,转过屏风,便是一间用来待客的宽敞厅堂,明亮洁净,纳光迎风。
  东侧通向一间书房,一排排书架直接做进了墙中,占了整整三面墙壁,其上多为佛家典籍,也有一些道门术法、丹药秘论,琴谱乐章,书桌上的一应文房四宝都选用最好的,铺张得毫无佛门之风。
  西侧则是卧房,墙角里摆了一张一看便出自名家之手、价抵千金的凤首箜篌,各样保养用具俱全,还有几张古乐谱散落在临近的桌上。
  床则是最精巧的金丝楠木床,楠木丝一根根皆是上好的材质,睡于其上,冬暖夏凉,很是惬意。
  待常伯宁看清屋内种种陈设,不由噎了一下。
  ……此处,如何和“静水流深”这般相像?
  看到他这等反应,如一心尖一暖。
  幼时,他还是义父的小红尘的时候,曾端坐在桌前,一笔一画勾勒出了他梦想中的家园。
  一间瓦舍,一张床铺,一方小桌,还有两个人。
  义父发现后,笑着问他:“这是什么?”
  他认真道:“我与义父的家。”
  义父拿过笔来,顺手将他抱坐在自己的膝上,自作主张地将一间朴素的小屋里添了许多奢华之物,几乎把他的画篡改成了另一张:“这样就顺眼多了。”
  他只盯着画中的两个人,乖乖靠进义父怀里:“嗯。”
  只要那两个人还在,他们所在的地方就是家。
  ……如今看来,义父就算不再与自己亲厚,至少还是记得这些装饰的。
  封如故将下巴枕在如一肩上,环顾房间一圈,拖长声音“哦”了一声:“还是挺宽敞的嘛。”
  如一觉得他有些煞风景,并不应他的话。
  封如故也不介意,从如一背上爬上来,并顺走了他的猫。
  这猫黏人,却并不在意具体黏着的是谁,因此摆出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窝在封如故臂弯里,留一条细长的尾巴在外晃来晃去,只顾着将耳朵在封如故的手指上蹭了又蹭。
  封如故问如一道:“他们叫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如一很是公正,并不在背后言人是非:“是我选的。这里安静远人,适宜做许多事情。”
  ……譬如一个人坐在这里,静静怀念着两个人的日子。
  金丝楠木床上没有被褥,也没有丝毫人气,但上面只落了些许灰尘,想必是平日里勤于擦拭的结果。
  附近横摆着的僧榻上有一个蒲团,那是如一平时修炼、打坐与休息之处。
  封如故摸一摸僧榻,硬得惊人:“你就睡这里啊。”
  “偶尔。多数时间我在戒律堂修行。”如一掸去床上灰尘,怀着一点期待,希望它真正的主人来坐上它,“义父,请坐。”
  常伯宁碍于自己的虚假身份,不好意思去坐床,只选了凳子落座。
  如一别开眼,压下心底那点物是人非的酸楚,恭敬地一点头:“义父,你在这里稍坐。我去请一趟方丈。”
  常伯宁应了声是,如一才踏出门去。
  一路乖乖尾随的海净回了熟悉的寺中,也难免雀跃,向两位道君告了假,打算去找自己在寺中的同乡,好好聊一聊这些日子在外的见闻。
  封如故也在凳子上坐下,一手逗弄着小猫,另一手抚弄着小猫细密厚实的颈毛。
  小猫也用双爪合住他的指尖。
  常伯宁叹了一声:“如故,你还要瞒多久呢?他实在是……”一片丹心。
  封如故没心没肺地玩着小猫胡子,又把它抱起来跟自己对视,笑说:“快了。”
  ……
  如一去寻方丈,却被人告知,方丈还在讲经。
  好在讲经已近尾声,如一便立在道场之外等候。
  在外围守着道场的青年和尚也是如字辈的,乃戒律院副座门下弟子,名唤如微,论辈分还是如一的师兄,但他颇有自知之明,并不敢与如一称兄道弟。
  气氛一时冷寂。
  如微见如一离寺几月,竟无端生出一头长发,只用一条发带绑作高马尾的模样,心中有万般好奇,也不敢问,只佯作自己瞎了,什么都看不见。
  倒是如一先开了口:“今日讲经,是为着什么?”
  如微马上回答:“是为了祈福。”
  在这明确的提示之下,如一很快想了起来。
  他许是离开寺中太久,竟淡忘了,自从他入寺开始,每至八月底时,寺中总要诵上七日福经。
  若在以往,如一是根本不关心这些事的。
  主讲福经一事,永远轮不到他这种手上沾染杀孽之人,因此他不必操心福经是为谁而诵的。
  但他忽然想到,自己此番若是回去,那个多事的云中君一旦好奇,问起寺中在办什么法事,自己总该有一个确凿的答案才是。
  于是他为了满足那人的八卦之心,继续询问:“这七日福经,是为了谁?”
  如微没想到如一今日话如此多,因为实在不擅长应付他,光脑门上都蒙上了一层薄汗:“……这……就是长右门的玄极君,为他亡故的长子祈福啊。”
  如一凝眉:“道门找佛门祈福?”
  如微说:“是。玄极君很疼他的长子,本是寄予厚望,盼他接下玄极门的,无奈天不悯之,遭了‘遗世’之祸,英年早逝,他也不知他长子亡于哪一日,就以他出生的八月十七为期,自家祈福,也请佛门祈福,好多积一分福报,多修一分来世……”
  话说至此,如微才意识到自己议论了太多,急忙收声。
  如一没有说话。
  ……“遗世”之祸,于他而言,也是一场隐痛,将他与他的义父分隔了整整十年光景。
  ……
  如一佛舍中有花有草,因为少人打理,难免有些势盛,常伯宁闲不住,挽起袖子,动手在院中修修剪剪起来。
  封如故和猫玩耍中,不慎把猫招恼了,小猫弃他而去,跑出了小院。
  封如故尽管知道这猫比自己要更认路,却还是抱着一点怕它丢了的担忧,一路追着它出了院落。
  常伯宁看他大呼小叫地追猫,举着小花剪笑叹一声:孩子气。
  在清净的佛门圣地,常伯宁并不太担心封如故会出事。
  封如故跑得气喘不已,追出百米开外,总算在一间小香堂前捉住了猫。
  待他重新把猫搂入怀里,才意识到香堂前站了一个人。
  一名青年腰杆笔直,在佛门之地仍腰挂锐器,他丝毫不以为忤,意气风发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孔雀,也像极了十年前的封如故。
  二人打了个照面后,俱是一怔。
  封如故认出了他。
  在“遗世”中时,封如故饱受凌迟之刑,他满心绝望,曾一度想要寻死。
  那时,有十七八双手将他一齐按住。
  有一名少年在旁说风凉话,道,他们不让封如故死,是为了封如故好,将来,封如故还会感激他们的。
  第二日,在那名少年被丁酉点中后,封如故没有救他,而是让他自己去体会了一遍丁酉的刑罚。
  后来,他在狱中因伤重而死。
  眼前的少年,那时不过十四岁上下,被丁酉抓回狱中时,和三钗一样,身负重伤,行动不得。
  然而在重伤之中的短暂清醒间,他始终不忘怨毒地盯着封如故。
  ……因为封如故见死不救,害死了他的亲生大哥。
  封如故还记得,他姓柳,他慷他人之慨的哥哥叫柳元昊,他叫柳元穹。
  柳元穹看着气喘微微的封如故,皮笑肉不笑道:“……云中君,别来无恙啊。”


第107章 清者自清
  寒山寺今日法事; 终结于一声清亮的木鱼敲击声。
  一刻钟后。如一跪坐于方丈禅房的蒲团之上; 眉眼低垂,右手边安放着“众生相”。
  木剑无锋; 然而其上煞气凛然; 看得一旁的戒律院首座净严直皱眉头。
  他很想盘问如一; 离寺不久,“众生相”杀气如何又重了?他是不是又造了杀孽?又是怎么留出了这一头长发?
  然而一席话在他口中颠颠倒倒转了好几遍; 硬是没敢问出来。
  这些年; 如一这个护寺之人活得像是匹离群索居的狼。
  众僧再爱众生,对于一匹养在院中、始终摸不透他心思的狼; 还是忍不住会犯嘀咕。
  说白了; 哪怕净严是戒律院首座; 也有些怯他,和他身边那把“众生相”。
  整个寺中,唯一能以平常心对待这个异类的,唯有净远方丈一人了。
  净远方丈已逾古稀之寿; 须髯雪白; 但眼神清澈明亮; 不见丝毫浑浊。
  他刚刚脱下祈福所用的金红袈裟,换上一身素朴的淡灰色僧袍,不像一名高僧,倒像是一名慈和的邻家老者。
  他嘉许道:“如一,你在外,将事情办得很好。”
  如一低头; 心平气和,保持沉默。
  净远方丈又说:“这些年来,端容君常与寒山寺有信件往来,不算陌生,与云中君在这里多住些时日也无妨。”
  如一颔首:“是。还有一事。”
  说着,他抬手捂住心口位置,摩挲一番。
  ……试情玉烙下的青纹近来放肆得过了分,在白天里还不很明显,入了夜,只要一想到封如故,那里便亮得几乎可以当灯照明用。
  如一将手放下。
  这点心事,他不会同方丈细说,只会同义父倾诉。
  结果,上一次,他误打误撞,把满腔心事倾诉到了封如故面前去。如一吃了大亏,反倒冷静了下来,决定把这件事妥善藏在心底,再不对旁人提起,只等寻到林雪竞后,解了这咒术。
  到那时,“封如故”这一姓名便不会时时在他心头兴风作浪了。
  净远方丈注意地盯着他的唇看:“什么?”
  如一略略提高声音:“无事。只是……”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将高马尾解散,披在肩上,对净远方丈指点了一番。
  净远方丈活到这把年纪,牙口尚好,眼睛不花,头脑清明,是个长寿延绵的福相。
  唯一的问题,是他耳朵不大好。
  因此如一与他交流时,常常将话压缩到最少。
  净远方丈很快理解了他的意图,“噢”了一声,温和笑道:“如一是想要重新剃度?”
  见如一主动提起此事,一旁闭嘴的净严长老来了精神,唱了一声佛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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