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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道门都欠我一个人情-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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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扯过被子,拢住被药油揉得发烫的肩膀,闭目沉思。
……黑衣鬼面,究竟是谁?
知道当年自己与师兄互换身份、下山游历的事情,知道“遗世”中发生的一切,又知道他身负七花印的人,会是谁?
封如故想到了几个人,但很快便付诸一笑。
师父他老人家早已飞升去也,常师兄从未离山,自是不可能做下这些恶事,燕师妹和三钗只知道自己身受重伤,对其他内情只是一知半解而已。
算来算去,倒还是有一个人,知晓不少内情。
不过,想想那人永远温柔可亲的笑靥,向来吊儿郎当的封如故竟隐隐动了容。
若是他还活着,今年大概与常师兄同岁罢。
若是“遗世”之事未曾发生,三门之中,那人与常师兄二人可堪称竹花二杰、君子双璧,三钗一枪独秀,燕师妹医香满襟,至于封如故自己,则独占一篇风流。
然而“遗世”灾祸发生之后,一切都变了。
他、常师兄、燕师妹、三钗,都无法再回到从前。
而丹阳峰前任峰主指月君曲驰之徒,“竹君子”韩兢,于遗世混战中失踪,成为当年唯一一个失落在“遗世”中的道门弟子。
作者有话要说: 先引出一个新人物吧~
竹君子韩兢,花仙子(划掉)君子常伯宁√
——————————
秃梨:我一点都不在意他,真的。
第26章 亦步亦趋
想到这里; 封如故睁开双眼; 又闭上了左眼,以右眼看向如一。
视力受损后; 他只能看到一团朦胧的虚影;
虚影里; 隐隐能窥见如一年少时的轮廓。
最初捡到小游红尘时,封如故是很有些头痛的。
送回风陵自是不可能。师父与师娘未必会在山中; 不知此时在哪里仙游;师兄还在闭关中; 燕师妹耐心还不如自己;若是丢给风陵中级下级弟子,小红尘什么都不会; 搞不好会被他们戏耍。
送到荆三钗或是韩兢那边暂时寄养; 倒是个好办法。
但问题来了; 这孩子这么好,万一这俩人把他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不还给自己,那该怎么办?
到头来; 封如故只能认下了这个白捡的大儿子。
他叹下一口气; 在白纸上写了个墨汁淋漓的“人”字; 问在身旁小高凳上跪坐着的游红尘:“这是什么?”
游红尘摇一摇头。
他能听懂人说话,却不很会说话,一颗脑袋比白纸还干净。
封如故撑住头,叹了口气:“这是‘人’字。”
游红尘点一点头,目光懵懂。
封如故捏住他耳垂上的红痣,轻轻拉扯:“听我授课; 不是光带耳朵就可以的。‘人’——跟我念。”
游红尘张一张嘴巴,模糊地发音:“……‘人’。”
封如故指一指客栈外面形色匆匆的人群:“这来来往往的众生,就是‘人’,你是人,我也是人。长得和你我相似的、会动的活物,就是‘人’,但‘人’只是一种皮相而已,与内在无关。有人有神性,有人有兽性,因此不要以相取人……”
说到此处,封如故才从游红尘清澈而疑惑的目光中察觉到,自己话太多了。
现在不管教什么,他都听不懂,不如让他先把字练熟,再慢慢教他意思。
封如故定定神,挥毫默写下《清静经》中的一段,“安神养气,宁静思虑,静寂身心,神光徐徐,无挂无碍,清静如一,不拘时节,心随经寂”,放在游红尘面前。
“拿起这杆笔,照着这行字影写。”他将薄而透明的“荆川纸”蒙在墨迹未干的白纸之上,推到游红尘跟前,又把毛笔手把手交到他掌心,嘱咐道,“要把字记住啊。晚上回来我要考你的。”
游红尘看着他,含糊道:“写。”
封如故:“嗯。”
这回游红尘听懂了:“……要……记住。”
封如故笑起来,摸摸他柔顺的额发:“乖。”
安排好他,封如故就打算去外面逍遥一阵,顺便打探一下城中有没有哪家小曲唱得好的秦楼楚馆,点一壶本地香茗,将小曲曲谱收录下来,以纪此地风土人情。
然而他在外面的茶摊上饮了一壶清茶,心中始终有些挂碍。
……他满眼都是游红尘趴跪在桌子边,笨拙地握着笔、孤零零默写着他其实根本不认识的字。
从学剑起便战无不胜的封如故天人交战许久,终究还是被脑海中的虚影打败。
他去了点心铺子,问老板哪种点心果子是城中孩子最喜欢吃的,林林总总买了一大包,天未黑时便返回了客栈。
他走的时候游红尘是什么样子,他回来的时候,游红尘还是什么样子。
封如故无声无息地开门,走到他背后,探了脑袋去看他的功课完成得怎样。
他自认为没有弄出任何动静,谁想游红尘竟像一头捕猎技巧娴熟的小兽,不声不响,猛然反手擒住封如故衣领,右臂跟上,把封如故直接面朝下按到了桌子上。
封如故一是没加防备,二是没想到游红尘力道如此之大,被按倒时,他和游红尘的惊讶程度简直是不相上下。
游红尘骇了一跳,松开手去。
“我,我以为,会打我。”他一着急,话就前言不搭后语起来,“人,在我后面,就会……”
封如故勉强听懂了一些。
他从小和一群孩子作为祭品,在封闭的小室内养大,兽性本能远大于人性,总是提防后背,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比较令他惊喜的是,游红尘竟然会用“人”这个词了。
但被小孩子按倒这件事本身就足够丢人的,封如故迅速站起身来,整理衣裳,端起架子咳嗽一声,抬起手指刮刮鼻尖,又活一活肩膀,把点心放在桌上,岔开话题:“没事没事。我来看一看你练字练得如何了。”
他低头看去,挑起眉来。
桌子上除了他最先留下来的那张纸和已经被浸透的薄纸外,一无所有。
但游红尘手指上染满了墨汁,半吊钱一张的一小沓熟宣纸也消失无踪了。
封如故:“小家伙,纸呢?”
“……记住。”游红尘答非所问。
封如故:“嗯?”
游红尘比比划划:“吃掉。记住了。”
……他以为,把临摹下的字吃掉,才等于记住。
封如故呆了半晌,笑得前仰后合。
游红尘就看着他笑,小狗一样的眼睛直盯着封如故,好像哪怕他笑起来都是一件值得仰慕和欣赏的事情。
封如故笑够了,坐下身来,指尖轻点着游红尘的脑袋:“‘记’,是要用这里的。”
说着,他又把手移到游红尘天然殷红的嘴唇上,又点了点:“这里,才是用来遍尝珍馐、畅饮美酒、吟诵江山、亲吻美人的。”
游红尘听得糊里糊涂,抬手摸了摸被封如故摸得痒丝丝的唇角。
封如故说了一大串话,他只能听懂个别字眼:“……亲吻……‘人’。”
“美人。”补充完毕后,封如故自恋的毛病又犯了,厚颜无耻地点了点自己,“……也就是在下。”
跪坐着的游红尘闻言,双手扶上封如故膝头,乖乖亲了封如故侧脸一记。
他虚心请教:“是这样,用吗。”
封如故愣了愣,旋即大笑。
童言无忌,他自是不会往心里去。
“你学这个倒是学得快。”他敲敲纸面,“叫我看看,你究竟记住了多少。”
令他没想到的是,游红尘的握笔方式竟是完全与自己一模一样,完全不似初学者常见的“一把抓”。
他完全不需临摹,写出的字也是似模似样,只是不擅用笔,手腕偏软,勉强徒具其型而已。
封如故颇为惊喜,想要一字一字教他这经文是何意,可又觉得隔着半张桌子讲授太过麻烦,索性将他抱来,搁在一侧腿上,执笔点字,一词一词地与他讲解:“‘清静’二字,可指天气晴好,也可指恬静和平的心境。我道门经书里曾有言,‘躁胜寒,静胜热,清静为天下正’,我师祖就曾以此为号……”
游红尘不看纸,只静静看着他。
封如故讲了一阵,才察觉他执着的视线:“看我干嘛?”
游红尘:“记。”
封如故饶有兴趣:“你说说,你记了什么。”
游红尘一张口,居然将封如故方才所言全盘复述下来,尽管有些地方发音不准,但是半个字都未曾遗漏。
封如故眉开眼笑:“挺好,捡了一只聪明的小鹦鹉。能记是好事,但记住后,要好好想一想,内化于己,为己所用。世上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你毕竟不能活成另一个我。”
游红尘点一点头,表情虔诚而认真,却也不知道他懂是不懂。
游红尘确实很聪明。
只是,这份聪明有时也会让封如故苦恼万分。
他什么都不懂,封如故是他带他进入尘世的第一人,因此,他会本能地模仿封如故的一切。
封如故自小养成了一身少爷习惯,早起晚睡时,必然要用青盐净牙漱口。游红尘最爱做他的小尾巴,学着他,取了和他分量丝毫不差的青盐含在嘴里,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并排站在檐下,动作一致地用毛刷净齿。
他漱口,小红尘便学着。
他吐水,小红尘也跟着。
两人同起同卧,一起吃饭。封如故夹哪盘菜,游红尘都会把盘子换到封如故跟前,顺便夹走一筷子,分量不多不少,必与封如故夹走的那一筷子相当。
封如故也只得收敛起风流性子来,一言一行都怕带坏了后生,遭了天打雷劈。
时日渐长,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和师兄越来越像,活像个翩翩君子,不过偶尔间流露出来的玩世不恭是根本免不了的。
用荆三钗的话讲,他是个天生的少爷胚子,腰软得很,到哪里都得软着,靠着。
好在游红尘天生腰杆笔直,体态挺拔,封如故瞧着喜欢,怎肯容他跟自己同流合污,自己歪在榻上看书,还不忘时时提醒他“直起腰来”。
那时候,便如这时候。
自己睡眼朦胧地醒来,身上盖着被游红尘洗好的、散发着皂角淡香的外衣,而他身姿笔挺,坐在房间一角,或修功,或习字,安安静静,一言不发。
养了四年的习惯,改不掉了。
困于山上的十年间,他一睁眼,只看到空荡荡的房间时,起床的念头便烟消云散,总会一蒙头,再睡过去。
现在,他眼已半瞎,身已半残,却有幸重新见到了年少时熟悉而又习惯的一幕,难得心安起来。
然而,这份心安也没有能持续太久。
笃笃地敲过门后,罗浮春探头进来:“师父……”
封如故抄起枕头扔了过去:“滚出去。师什么父,我没有你这种吵师父睡觉的徒弟。”
罗浮春马上缩了回去,隔着一扇门,嗓音听起来颇为委屈:“师父,我只是想问,我们什么时候去拿那伤师父的贼人。我怕晚了,他带着众人魂魄逃走,或是再起什么歹心……”
封如故揉着眼睛起身:“滚进来。”
罗浮春、桑落久、海净俱在。封如故盘腿而坐,把隐去了许多信息的练如心的故事又讲了一遍。
桑落久神情如常,罗浮春却已经红了眼圈。
他一方面觉得练如心的经历实在太过凄惨,易位而处,他怕是会疯掉;另一方面又觉得师父平白受了这害,着实冤枉。
他吸一吸鼻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罗浮春这副模样,又让封如故想起了曾经那位情感丰富的韩兢韩师兄。
韩兢爱书,经书、儒书、杂书、戏本都会看,偏偏又天生了一颗悲悯之心,看到动情处,往往泪盈于睫,明明是一副端方正直的君子相,却常腰配青锋,坐在丹阳峰峰头对着一本书眼泪汪汪,堪称一道奇景。
想到那人,封如故心稍稍一软,扔了块手帕给罗浮春。
罗浮春受宠若惊地接了,还不敢用,只将手帕攥在掌心。
平静下来后,罗浮春道:“师父,练如心虽然可恶,但他不算首恶,抓住那鬼面之人才是首要之事。况且,练如心本来就不属六道轮回中人,就算要追究,也无从追究起……”
封如故沉默,指尖轻轻反复刮蹭着鼻尖侧面的小痣。
一旁静静倾听许久的如一,突然想起封如故与他们再照面时,抹去肩上残血、后又喃喃自语的两句话。
“啊,这不是我的。”
“……是啊,为什么不是我的?”
他灵犀一动,已然明白过来封如故的沉默和不急于找寻,究竟是因为何故了。
如一停止打坐,俯身穿鞋,偶一抬眼,恰瞥见了封如故手上无意识的小动作。
电光火石之间,如一僵在了原地,先前盘桓在他心头的淡淡疑虑,竟是找到了缘由——
这是义父常做的动作!
以前,如一只当这是义父的特殊习惯,自己也跟着模仿过一段,义父发现后,拿小教鞭轻敲了他的屁股几记,叫他不要什么都学。
现在回想起来,义父鼻尖本无痣,摸鼻尖是无甚意义的动作。
……但封如故鼻尖侧面,是生有一枚淡褐色小痣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人类的本质是……qwq
第27章 等价交换
如一按捺下胸中顿起的万丈惊涛; 缓步走到封如故床边; 紧了紧手掌,牵动了尾指上紧系着的心头血线。
封如故浑然不知如一心中作何想法; 停止了小动作; 说:“他已不需我们追究。”
海净本来很是为寒山寺平白死难的两名弟子不平; 心里一面挂记着那真凶鬼面人的去向,一面又因为帮凶练如心不能受罚而有所不甘; 闻言难免好奇:“为何呢?”
桑落久却已明白。
他说:“石头不会流血。”
罗浮春与海净对视; 双双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听不懂”三字。
桑落久敛着袖子,轻声解释:“练如心是自鸿蒙中诞生的; 无魂无情; 但他与师父交战时; 却流出了血来。……这是有灵之兆。”
罗浮春啊了一声:“他本来就是天地之灵吧。”
桑落久:“非也。师兄,他先前是物灵,承袭的是千百年来神石的责任与记忆,并无人情; 不具痛感; 也不会受伤; 只会在灵力耗尽后复归自然。但他现在会流血,说明他养出了凡情凡心,已算得上人灵。”
“人灵……”
罗浮春吃了一惊,一时间心中千头万绪涌上。
为着一个魔修……真的值得如此吗?
房中沉默良久,直到有沙沙的细雨落在窗棂上,几人才不约而同看向窗外。
时近夏日; 雨往往来得毫无预兆。
在扰人心乱的雨声中,罗浮春总算注意到了一个重要的疑点:“师父,黑衣鬼面若真要杀你,怎么只会派练如心……和一个魔道来?”
封如故反问:“你怎么想?”
罗浮春怕自己又说错,因此措辞显得格外小心:“文始山的事情,还有练如心的事情,若是分割开来,徒儿不会觉得有什么;但这两件事先后发生,叫徒儿不得不多心:那鬼面人的目的,好似并不为杀人而杀人,而在……”
说到这里,罗浮春顿了好久,用以斟酌言辞。
他认为自己这样想很是大逆不道,且有为凶犯开脱之嫌,但还是忍不住道:“……在于揭道门弊端,挖世间痈疮。”
道门杀人案发生时,不管佛门还是道门,都是一头雾水。
被杀之人间毫无瓜葛,门派各异,修为不同,身份地位也是有高有低,除了有唐刀断喉这一特征之外,谁也找不出他们之中哪怕一丝一毫的共性。
后来,所有受害之人的尸身,在地图上构成了一个“封”字。
罗浮春亲眼见过封如故推断的全过程,自然认为,是师父和某人结下了仇怨,那鬼面人是冲着师父来的。
他们下山追查,结果,文三小姐之死,引出了文始门挟持魔修牟利的事情。寒山寺僧人之死,又引出了水胜古城潜藏的天裂危机。
发生过一次,可能是巧合;发生过两次,就不一定了。
再想想鬼面人那句“道已非道”的留言,罗浮春开始觉得,这背后谋划之人,或许真的别有深意?
“……‘痈疮’。”封如故笑了一声,“哈,这个词用得好。”
罗浮春今天说了不少混账话,伤了师父的心,现在听见封如故这样说,还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急忙找补道:“师父,我不是说道门不好,只是这几十年来修道之风盛行,入道之人良莠不齐而已。杀人总归是没有道理的……”
桑落久在后面捅了捅罗浮春的腰,示意他多说多错,不要再说。
罗浮春闭了嘴巴,蔫蔫地站了一阵,方道:“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去找练如心要回城中受害之人的魂魄?”
封如故靠在床上,望着窗外:“等雨停吧。”
末了,他补充了一句:“或许,等雨停后,魂魄就都会回来了。”
在封如故说话时,如一一直盯着他看。
从十几年前,他就听说过封如故的名姓,揣测过他的形貌、性格。
十年离散之间,他没再见过义父,也不可能见到封如故。
但封如故毕竟是闻名于世的云中君,是世上最年轻的、有尊字称呼的道君,当然,这与他师父飞升得早有关,也与他当年在“遗世”中力护众人平安的惊世之举有关。
如一走踏世间,听多了他的名字,也听来了许多故事。真的假的,好的坏的,究竟哪一种更贴近真实的他,早已不可考。
唯有艳名、才名、杀名、傲名四者,时时伴随封如故的故事出现,从未变过。
几天前,如一受义父之托,登上风陵山,才第一次真正见到封如故。
几日相处下来,如一想,义父心里有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而他遭人讨厌,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封如故其人不动则已,一动则光芒四射,但因为他的聪明感太过外露,锐利起来显得咄咄逼人,漫不经心起来又像是在刻意嘲讽,更兼以他剑走偏锋、既疯且癫的性子,委实叫人捉摸不透,谁也不知道他腔子里那颗心是冷是暖。
好一点的,会对他敬而远之,差一点的,难免对这种无法握在掌心的人心生厌恶。
而此刻,如一又从他看雨的眼神里,读出了他的心思,看到了另一个封如故。
……封如故分明是知道的,受了伤,流了血,意识到自己拥有了人灵的练如心,会做出什么事情。
他却没有多少得意之情,也没有借机追杀、报练如心意图杀他之仇,只是静看着窗外落雨,留给练如心足够的时间,容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
米脂山间。
练如心跌撞着穿行在密林间,立足不稳,一跤跌在溪中的乱石里。
溪水倒映出他苍白失血的脸。
他爬起身来,搅乱一溪倒影,继续向前奔走。
雨滴簌簌而落,在地上的积潭中打出跳跃的雨线。
他来到神石旁边的一棵榉树边,双膝跪地,手脚并用,借着被雨水泡得松软的泥土,掘出了衣上尘的尸身。
衣上尘被打死后,尸身被殓入义庄,夜半时,练如心偷偷把尸身领回了家来,埋在树下,绘制法阵,想用灵力保他尸身不腐,却违抗不得天命,只能眼睁睁看他衰败腐烂,终至不复。
窃人尸身,这是练如心十几年生命里做下的第一件错事。
以后,练如心便入了执迷,一步错,步步错。
如果不是因为实在没有办法,练如心不会想到旁门左道,不会受了黑衣人的诱惑,去杀封如故。
好在,现在他有办法了。
他赶时间,还要赶着去还那些窃来的魂魄,去找封如故道歉,因此他要把这件事早些交办好。
练如心抱着这一具半残的尸身,把他平放在神石前,双膝着地,对神石虔诚叩首。
“神石,罪者此番前来,是来忏悔。”练如心一头长发被蒙蒙雨露沾湿,“我与他人相谋,害了无关之人性命,亏负天命,身犯重罪,死不足惜。吾愿效仿信徒,以灵祭石,死前只有一愿,盼请神石满足……”
“衣上尘……他生为魔道,一生没有造过大孽,他有此一劫,全因于我。罪者知道这要求僭越了,但我可以以魂魄为祭,请神石复活他,以及那两名无辜受害的小沙弥。”
神石毫无动静,似是入定的老僧。
练如心跪在地上,砰砰跳着的心渐渐冷了下来。
以前,还有信徒上山献祭时,神石也不会呼应他们的愿望,满足他们愿望的,永远是练如心。
但练如心不会质疑神石是否还有神性。
他就是从石中诞生的,知道神石要把全副力量放在抵抗天裂之上,透支灵力,做那起死回生之事,实在是不值得。
衣上尘这种残躯尚存、魂魄俱在的,想要复活还有些可能,那两名僧侣的魂魄早已离散,不知去向,凭空复活,再造灵肉,近乎于天方夜谭。
练如心也知道,自己身为罪人,提出这样的要求,实在是贪心了。
他低头思考一会儿,纳头再次拜去:“神石,罪者只求一愿:我用我的灵魄和余下的全部时间,换衣上尘活过来,再换一日时光,用来了结尘世一切事务与牵绊。明日是献祭之日,我愿在那时献祭自己,归入石中,永世不回。求神石赐恩。”
练如心倒伏在地上,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心弦突然一动。
那是一种特殊至极的感应。
……他知道,神石允诺他了。
练如心只觉眼眶一热,认认真真叩了几记头,直起身来时,才觉脸上温热麻痒。
他未曾流过泪,呆呆地抬手抹过眼眶,想,天怎么会下热雨呢。
练如心不敢耽误时间,将衣上尘的尸身与装有他魂魄的锦囊一并放在石前,交给了神石,自己则快步奔到朝向古城的山阳面,将自己藏下的城中居民魂魄取出,放生鸟儿似的,让魂魄各自飞回舍中,回归其位。
远方响起空渺的经吟之声。
那是巫医在为失了魂魄的富家公子招魂。
练如心立在山边,神色仍是偏冷,眼角眉梢里却藏着难言的轻松。
他还要去寻云中君,要去道歉,要赔那艘损坏了的画舫……
练如心计划好了一切。
但种种念头,在他一转身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都化为了天边云烟。
——衣上尘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好得像是他的一场梦。
练如心与他对视许久,手指微颤,心脏酥麻,但还是一步未动,生怕扑上去,一不小心,撞碎了这个梦。
还是衣上尘主动跑过来,直抱住了他。
“怎么啦?这么看我。”衣上尘嘟嘟囔囔的,“我睡了多久啊?我记得我被人打晕过去的前一天刚下了一场雪呢,怎么一转眼,满山的花都开了。”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且在泥土里腐烂过一段时间。
练如心抹去他睫毛上的水,手指抖个不停,声音却和往常一样,听不出多少悲喜,就像是衣上尘真的只是做了个长梦似的:“你跑去砸人家的神像,挨了打,受了重伤,一直修养到现在,伤才养好。”
衣上尘没想到自己做的坏事会被捅到练如心这里来,脸红了红:“我……我只是想替你出气。他们没有神像可以拜了,不就会来信你了?”
练如心:“傻话。神在心,不在其形。你毁了神像,他们心中仍有信仰,千百座神像也能重新打造出来。”
衣上尘眨巴眨巴眼睛,知道自己计划失败了,嘟着嘴懊恼一阵,又起了念头,欢喜地趴在练如心身上撒娇:“我不管。我休息了这么久都没有出去玩,练家哥哥得补给我。”
这本是衣上尘的无理取闹,谁想练如心竟破天荒地点了头:“明天是三年一次的祭神大典。我带你去看。”
鬼面之人脚踏行风,一身漆黑劲装,静立云头,望着底下欢欣雀跃的衣上尘,一双蓝瞳中毫无情绪。
他伸手扶一扶面具,按刀而去,玄色衣摆随风扬起,融入一片乌云。
第28章 阴差阳错
次日; 阖城大祭。
东西南北; 祭歌声声,雅乐满城。
就在祭典前一日; 城中富庶人家在庆典中各自投入了大量银钱; 让城中香火繁盛了足足一倍有余。
那失魂怪病; 在吉祥的日子到来前不药而愈,想必是有神灵庇佑降福; 才有了这皆大欢喜的结果。
面对此等神迹; 大家自然积极酬神,盼望神灵再施恩德; 多多庇佑古城中人; 使城中百姓福泽绵延; 以至千年。
祭典煊赫辉煌,但其中属于神石的却是寥寥。
神庙中香火稀落,只有老人掐香望天而拜,说着年轻人不屑于听的种种掌故。
年逾耳顺的石神庙庙祝; 却在门庭冷落的今日; 迎来了一名年轻香客。
那是一名华衣公子; 看上去至多二十三四岁,出手却很是阔绰,捐出的十锭金足够重修石神庙门面。
这叫老庙祝很是惶恐,一路跟随侍奉,因为太过束手束脚,还险些在高高的寺门门槛上绊了一跤。
亏得那公子及时扶了他一把:“老丈; 看路。”
老庙祝唱个喏,羞惭道:“多谢,多谢。”
他自小在庙里长大,父亲便是上一任庙祝,在二十年前上山入石,再无回转。
他是眼睁睁看着石神庙一路走向衰败的,却无能为力。
年轻时,他也曾愤愤不平,认为众人不奉真神,是有眼无珠;但现在,一笔不菲的香火钱,就足够他喜悦了。
“把神像修得好看些吧。”那年轻公子道,“虽说神在人心,谈钱俗气,但神佛金装,总不会差。太过寒酸的庙宇,在旁人看来是神灵都不庇佑的。”
老庙祝心怀感激地收下,千恩万谢地送别了他。
出了庙门,封如故往左行去。
他是一人出行,罗浮春与桑落久留在清馆里,将此次古城调查中所得的情况详尽回报风陵,叫师兄尽快调人来处理天裂之事。
他则落得个清闲,谁也不带,出来玩耍。
封如故端着烟枪,在摩肩接踵的街道上独行。
街面上是他十年未见的繁华,比之前几日更加喧嚷热闹。但一个人独处时,封如故脸上几乎毫无表情,完全没有前几日与如一共游时的积极兴致,看起来是万事都不在意的模样。
他没什么目的地东游西逛,再精巧的玩意儿也不能留住他片刻的视线。
除了在一架走马灯前驻足半晌,颇有玩乐之心地看完了一整个小故事外,没有一样东西能留住他的脚步。
在他俯身看灯时,衣上尘与练如心并肩从他身后走过。
封如故没有回身,聚精会神地望着灯中小人,倒是练如心从后望了他一眼。
他一张脸没什么表情,淡淡的一眼,让一旁的衣上尘觉得他兴许是在看灯,而不是在看人。
衣上尘知道他这次给练如心惹了大·麻烦,从昨日自己苏醒起,他对自己也是淡淡的,衣上尘自然想着要讨他欢心,扯住他的衣袖,凑到灯前,热情介绍:“练家哥哥,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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