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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污-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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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熄微微颤抖,回想过往种种,以及自己一直压制着的伏尸百万的杀招能力,指尖越来越冷。
  “你以为吞天是你开化之后召出的神武,不是的。”神明道,“那是墨清池留给你的仙兽之魂。你的强悍灵力,也正是源即于它。”
  神明盯着墨熄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圣仙兽,一直被封印在了你的身体里。”
  “!!”
  “所以世上唯一一个,可以彻底消除血魔兽的人……就是你。”
  墨熄脸上再无血色。
  他怔忡地大睁着双眸,看着逆转石之神,而神明说完这句话,周围的仙雾愈加缥缈朦胧,将身形浸泡得更加模糊,声音也变得空旷渺远,像遥隔着山河湖海。
  “墨熄……逆转石选中你,自然不是偶然。接下来,我会解开你体内吞天的封印,你将彻底拥有圣仙兽的力量,能与血魔兽力量匹敌。”
  “而你,你也将有两个选择——出去之后,你可以选择去找慕容梦泽复仇,你有仙兽灵体傍身,杀了她,拥城为君,然后以吞天结界护住重华城,血魔兽的血水会吞并整个九州,但不会殃及重华城。你便可以偏安一隅。”
  “但是,你也可以选择在唤醒吞天后,潜入血海深处。在那里,你会在那里感应到血魔兽的心脏。只要将你的灵力与之抵消,你便能毁灭它,血池就会化为寻常湖水,花破暗也会失去力量来源,变成一个可以战胜的普通人。九州得保,但是……”
  神明顿了片刻,声如洪钟道:
  “你将会与血魔兽同归于尽,从此永脱轮回之外,不得转世投胎。”
  墨熄听着,原是如此残忍的事,可他竟不觉得有太沉重。
  他是刚刚裂了顾茫魂魄的人,又经历了如此跌宕起伏,此时对他而言,似乎没有什么过去的一切更痛。
  神明周围的仙雾缥缈,教人瞧不清他的神色。半晌后,他似乎是轻叹了一声,而后对墨熄道:“这两条路……无人强求于你,我说过,神明不会救赎人,只引灯,而人自救。同样的,神明也不会强让你做出抉择。走哪一条路,你自己选吧……”
  他说完之后,便在寒雾里消失不见了。紧接着一股强大的斥力将墨熄猛地一推,这空间里的黑暗骤然分崩离析,碎作无数晶莹纷乱的残片,在墨熄眼前纷纷扬扬飘零而落。
  他看到自己过去的三十余年时光闪烁在这些碎片里,看到孩提时立在月桂树下的墨清池,父亲束着护甲的手向他伸出来,微笑着对他说:“小火球,你怎么来这里了?”
  他看到他第一次见到江夜雪,温驯谦和的孩子安静地立在阙台边,正与他母亲说着话,受到母亲的指点后,江夜雪回过头来,对他说:“你好,我叫岳夜雪,你就是墨府的小公子吗?”
  他看到慕容怜在学宫内对顾茫百般欺负,当时却不知晓原来慕容怜心底深处,除了对顾茫的嫉恨,也仍存着些微的血缘挂念。
  他看到慕容楚衣孤高清冷地自游廊下走过,以为这人真如传闻中那边毫无人情,后来才知慕容楚衣的心里其实藏着江河湖海般的温柔缱绻。
  然后,他看到他与顾茫决裂那一日,在洞庭水战的甲板上,顾茫一袭黑衣,执着刺刀猎鹰,于焦烟星火里向他走来。
  顾茫当时额前配着从死尸身上夺来的重华英烈巾,他曾以为是顾茫对烈士的羞辱,却不知那是顾茫对重华的不舍。
  那时候顾茫薄唇启合,森森冷冷地对他说:“当将当士,生而为人,那都不能太念旧情。”
  可后来他知道,顾茫在燎国的每一时每一刻,都没有忘却过七万碑,三万人,一个国,九州城。
  他曾怨恨顾茫的冷血无情,不肯回头。
  其实顾茫从来没有背叛过他们走到另一条路上去,他只是自己兀然独行,往前去给后来人披荆斩棘,开出一条血路。
  他以为是顾茫剖了他的心而梦泽救了他的命,却原来……
  墨熄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苦涩与悲伤在他胸腔里野火般烧灼着,烧到心坎,湿红眼眶。整个逆转石的世界都坍圮了,无数故人的音容笑貌,尔虞我诈像灭世的洪流向他压迫而来,他被这巨大的力量推出这片天地外。
  逆转石之神的话犹在耳边。
  是复仇拥城,还是投身血海。
  ——“这两条路,你自己选吧……”
  透过阖着的单薄的眼皮,墨熄能感觉到有天光在逐渐地亮起,他没有睁眼,却已听到了城郭内妇孺啼哭的声音,士兵们互相鼓劲的声音,兵戈之声,潮水之声……
  他明白自己是回来了,复又回到了六年后的战场。
  他甚至听到有人在远处遥遥喊着:“调左营的兵去给姜药师增援!”
  “花破暗简直是疯了!!”
  他知道姜拂黎已经去和花破暗交战了,姜拂黎虽执意认为自己不是沉棠,却承载着沉棠所有的记忆和如昨的心念,再一次走到了和燎国对抗的战火之前。
  顾茫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完成的事情。
  那些事情或许看上去很艰难,很残忍,很没有意义,很得不偿失,或许看上去有别人可以顶替,不用自己冲锋陷阵,可以偷得浮生,偏安一隅。
  有很多人会想,算了吧,我这一生犹如蜉蝣,只愿自己潇洒开心,无人愿意去逞这个英雄。
  可是总会要有人站出来,去放下那些私冤和仇恨,去想,算了吧,我这一生犹如蜉蝣,但只要能做一些使得这人间、这邦国、这街头巷陌更清平的事情,那也是好的。
  顾茫,慕容楚衣,姜拂黎,墨清池……
  他们都选择了这一条或许被讥笑作愚蠢的狭路。
  而此刻,墨熄知道,他们都在这条路的尽头等待着他的归来。
  他睁开眼睛。
  眼前那弥留的幻象消失了,他睫毛轻颤,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之前所在的暖阁,而姜拂黎确实已经不在这里了。
  窗外,又一黎明已至,云霞壮烈如血。他举目望去,看见远处重华的士卒再一次不肯认命地与燎国的铁军厮杀在重云之间,御剑的狂澜似流星雨落地,扑卷向对岸的燎军营地。而顾茫殒身的血魔之河已逼至王宫暖阁之下。
  他走出阁去,迎着灿烂夺目的霞辉,站在初生的朝阳之中。
  修长的手指抚上雕栏,他凭风而立,看着这破碎混沌的河山,他忽然明白了所谓的天命——那命运并不是注定的,只是命运注定会给与人无数的试炼,仇恨、迷茫、误解……能泅渡至最初所期盼的彼岸的人,其实寥寥无几。
  他垂眸望着那滚滚血浆奔流而过,最终抛下了用尽的逆转石,低声道:“师兄,我会选与你一样的路。”
  “你等我,我随你来了。”


第195章 深处
  “你等我; 我随你来了。”
  墨熄说完这句话,遥远战场上的修士们忽然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啸叫; 而后天崩地裂一般; 王城角楼处忽然跃出一只遮云蔽日的巨鲸; 那巨鲸咆哮着,怒嗥着,灵体比从前人们见过的每一次都更具化,更庞硕。
  与姜拂黎战至正烈的花破暗蓦地抬头:“这是……”
  被墨熄彻底释放出来的吞天再也不是神武形态,它逐渐于壮丽云霞中聚成真身,绚丽无极,俯仰吐息间,端的是整城落雨; 金光漫照; 虹桥贯日。
  “圣仙兽?!!”
  花破暗骤然色变:“重华什么时候炼成了这种灵兽!!”
  姜拂黎身负重伤,却依旧咬牙一剑递去,对他道:“恐怕早炼成了; 花破暗,是你一直太看轻了人心。”
  “……人心?”花破暗森然冷笑; 脸上笼着一层近乎疯魔的阴影; “我一生当过奴隶; 君主; 国师……我遍换身份,尝尽百味,看尽了人世不公!人心是什么?不过是畜生心脏上刷一层金粉; 卑劣不堪!”
  他眯起眼睛:“人心从来与兽无异,胜者为王败者寇,就因为我先祖的一念之失,后嗣做了数百年的奴隶。所以我花破暗笃信厮杀与鲜血!我从未看轻人心,而是你——!沉宫主,是你将人心看得太重了!你未免太瞧得起这群人!”
  他一掌拂过姜拂黎的胸腔,原要击中心脏,却指掌一转,转而狠打在了姜拂黎的肩头。
  苏玉柔于战场上见姜拂黎支持不住,不禁悲呼:“拂黎……!”
  花破暗面目凶冷至极,眼中闪着血腥的汪洋,目光睥睨而落:“闭嘴你这个贱人!是你私下勾得他背叛于我,此账我尚未与你清算!”
  苏玉柔哀然道:“国主,求您放过他吧……当年是我带他逃走的,是我抹了他的记忆,他什么都不记得……却还记得曾授予您的断水剑谱……五年一剑春秋变,十载一剑逆沧桑,此剑凌绝可断水,平生难断向君心……不是他背叛您,是我啊……”
  花破暗神色微动,似有迟疑。
  苏玉柔心切姜拂黎,见花破暗有所犹豫,接着道:“他……他心底里总是记得您的,求您莫要伤再他……求求您……”
  姜拂黎厉声道:“你不必求他!”
  “……”
  姜拂黎在这时承受不住内伤,蓦地呛咳出一口血来,他后掠数丈,以剑拄地,抬头喘息道:“花破暗。你听好了。我确实是……仍能记起断续往事,但那是因为我自己厌极了你,憎极了你!记得你,只是因为……我恨你……已恨到了骨子里去。”
  花破暗微微眯起眼睛,沉默地盯着他。
  若是细看花破暗此时的眼神,那疯狂与残暴里其实是闪动着一丝惶然的。
  姜拂黎喘了口气,接着道:“这一生,无论是姜拂黎还是沉棠宫主,对你,最后都只剩了一句话。”
  那种惶然骤然一闪,花破暗面目豹变,怒喝道:“住口!”
  他隐约地知道姜拂黎会说什么,那一句话,是百年前沉棠魂散时没有说出口的,而他在这数百年的时光沉浮里,时常会于梦魇深处听见。
  他心中的危城已风雨飘飖了数百载,到今日,似乎那一道雷霆终将摧城而落。
  姜拂黎在飒飒风中望着他,眼神既有属于姜拂黎自己的冷漠,亦有属于沉棠的悲哀。
  花破暗陡地寒毛倒竖,他几乎是厉声喝道:“住口!你给我住口!!”
  姜拂黎唇齿相碰,那一句停驻了百年的永诀之言,终于在这一日,在故往旧事的重演中,被道出了口。
  “花破暗,我恶心透了你。”
  花破暗蓦地抿住嘴唇,神情扭曲古怪,像是想纵声大笑,又像是被触到了某处百年未愈的疮疤,面色陡地惨白下去。
  他眼瞳收缩着,异样地盯着他。
  苏玉柔见状,忍不住急道:“拂黎,不要再说了!”
  姜拂黎却不听苏玉柔的话,他接着道:“那一年,是沉棠赎你出奴籍,收你为弟子,送给了你花破暗这个名字。此时此刻,这个名字,我要替他收回来了。”
  “从这一刻起,你可以是燎国的国师,国主,不死的魔头,你可以是你想做想自封的一切。但是……你再也不能是花破暗。”
  “沉棠门下,没有你这样的弟子。”
  花破暗目光若血,眼中蛛丝猩红,咬牙切齿地低吼:“师尊……!”
  姜拂黎木然道:“我受之不起。”
  “……”花破暗手指捏得咯咯作响,“沉棠!你当真要逼我到这个地步?!”
  姜拂黎道:“我不是沉棠,我只是你从地府拖回来的一个活死人。你也不是花破暗,你只是当年他在学宫,误信的一条……”他顿了顿,白齿细微颤抖着,却字句清晰地道出这两个字——“恶狗。”
  他这句话说完之后,花破暗蓦地一顿,仿佛被无形的鞣鞭狠抽了一下。那张素来只有恶毒能生长的脸庞上,竟闪过一丝痛的神色。
  半晌后,他骤然仰头长笑,笑甚痴疯,连声狠厉道:“好——好好!”
  三声好罢,陡地狂怒,正欲再击,墨熄那边角楼上空搅动风云的巨鲸,忽然俯仰升入九霄,继而在众人的惊呼之中,爆发出璀璨耀目的阜盛华光,鲸啸吞天,浩尾触日,紧接着它猛地扑向了那洪流涛涛的血魔池之中!
  “圣仙兽!真的是圣仙兽!”
  “墨帅能召唤圣仙兽!!”
  花破暗此时已近狂暴,一招一式凌厉至极,取向姜拂黎。听众人这般呼喊,他不以为意,森然道:“能召唤圣仙兽那又怎样?召来了也只不过能保重华王城偏安一隅,这后生也不至于会——”
  不至于会为了这个已经没有了他恋人的国家牺牲。
  不至于会为了这个存在着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的九州赴死。
  不至于,会为了这个曾指责他的爱人是叛贼逆子的国度,捐身殒命,同归于尽。
  可这番话还未说出,那边墨熄已引爆了圣仙兽的耀目穹光,朝着茫茫血海投去!
  “轰”地一声,势如卷席,天地震动!
  北境军的士卒们不由地恸呼出声:“羲和君!!!”
  “墨帅!!”
  花破暗一时大震,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疯了?!
  这人是疯了吗?!凭什么历经了那么多苦难,失去了所有亲眷所爱,受到了如此多的命运苛待,却还会走这一条成全旁人的路?!!
  能得到什么?为了什么?!!
  这个人……难道没有恨,没有私,没有欲吗?!
  为什么竟会做出如此抉择!?!!
  怔愣之间,姜拂黎已看准时机,一剑斩来!花破暗惊愕之间闪避慢了一拍,被刷地划破了肩膀,血花飞溅!花破暗闷哼一声,向后疾退,低头一看,只见得一道深狠狰狞的血痕纵于肩头,可见血肉下的白骨。
  姜拂黎执剑,在这决战的腥风中,望向花破暗这个百年未死的恶魔。
  他沙哑地,淌血的嘴唇启合着,低声道:“……想不明白,是不是?你永远也不会明白的。但是……”
  他顿了顿,抬手一寸寸擦亮剑芒,罡风扬起,将与花破暗最后一决。姜拂黎一字一句道:“百年前,你是怎么在重华城外败北的,今天也仍旧一样。世上并不止沉棠会阻止你的野心,愿意以血肉之躯保护的邦国黎民的人,也从来……都不止沉棠一个!!”
  海沸山崩,挥斥八极——他猛地向花破暗袭去!
  而与此同时,角楼那边铺天盖地的血水溅起,墨熄在吞天的护体之下,扎入了红河血海深处。
  “姜药师!!”
  “墨帅!”
  战场一片惊呼。
  然而墨熄却不再听得到了,他已投身进了血海之中。而说来奇妙,明明是人生中最后的时刻了,他却觉得一切忽然都变得那么安宁与祥和。
  福至心灵般地,他在血海里,满目的猩红中,很快就看到了底部沉降的那一颗血魔兽心脏。
  他知道,只要自己毁去这颗心脏,一切就都结束了。
  血海会变成清澈的湖泊,花破暗会失去力量,堕为可以被斩杀的凡人。
  只是他自己——
  逆转石守护神明的话仿佛就在耳边:“九州得保,不过你会与血魔兽同归于尽,从此永脱轮回之外,不得转世投胎。”
  墨熄淡笑,没有再犹豫。他伸出手,触及那一颗跃动的血魔兽之心。
  顾茫融入魔兽,而他为仙灵。
  但他们终究还是殊途同归了。
  墨熄缓然落在在血池之底,他低声对那心脏说:“这是我最终选择的路,顾茫。等我陪你。”
  双掌覆上,光辉涌动。
  吞天的灵力与净尘的灵力在这一刻碰撞着,却并不是预想中那般厮杀凶狠的。或许正因为两位与灵兽连结的宿主曾是如此的缠绵,尽管血海深处波涛汹涌,怒海腾风,但墨熄却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他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身体也越来越轻,像是迟来的解脱。
  在他周围,血水逐渐淡作了清澈的河水,随着血魔兽之心的覆灭,澄澈的河水像是纸上墨渍一般扩涌。
  慢慢地,血海不再是血海。
  吞噬九州的猩红,成了滋润沃土的流水。
  他蓦地呛出淤血,灵力流散,河水倒灌,渐渐地呼吸不过来。他仰起头,知道这就是命运的最后了。逆转石给了他两条路,一生一死,他选择了后者。
  顾茫与血魔兽融魂,尚能燃尽一生光明。
  他既是与圣仙兽融合的人,又……又怎能输给他的顾茫哥哥呢……
  他有些释然地笑了起来,这时候,天光透过水面洒下,仿佛无数金色的雨丝飘落在墨熄周围,那光芒越来越灿烂,好像天地之间落了一场瓢泼金辉的雨。
  甘霖轻落,细雨迷蒙,一切竟都在此刻变得那样安宁。
  而在这温柔的雨幕深处,墨熄忽然看到一个人影慢慢地出现。
  墨熄怔住了。
  那个人,屐履风流,蓝金色英烈巾飘飞,走近了,能瞧见英挺年轻的容颜,灿烂耀目的微笑,一双眼睛黑黑的,身上无伤,从湖河的最深处,向他灿笑着走来。
  顾茫……
  原以为自己不会再痛再难受,再有所留恋的墨熄,在这一刻蓦地哽咽了。
  是顾茫……
  可这顾茫又好像并不是从湖底走来的,而是像十多年前他们第一次在战场重逢时,顾师兄从篝火边向他走近,向孤独的他伸出了手。
  墨熄红着眼眶,喑哑道:“师兄……”
  是你吗?
  是你的幻影,你的魂灵,还是我将死时的错觉?
  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顾茫只是像多年前一样,像他们都还年少时做的那样,一路走到他面前,把手摊开,递给他,向沉没在水底的恋人温柔道:
  “墨熄,我们回家了。”
  战火终结了,都结束了。
  我们回家吧。
  我们回家了。


第196章 大结局
  慕容梦泽负手立在雕绘着百爪游龙的汉白玉石场上; 看着眼前麻衣芒鞋的工匠们敲敲打打,正忙碌地修葺着损毁破败的王宫。
  大战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 这些日子的修复监工; 都是她在主理。
  慕容梦泽令匠人与修士们都去帮助城内百姓重建家业; 直到重华的居民大都已经有容身之处了,她才下令,让工匠们开始恢复王室用度的修建。
  慕容辰曾经摆放在金銮殿的暖炉已经碎了个彻底,但挂耳耳缘的小金兽仍在奄奄一息地喃喃着:“君上洪福齐天……君上泽披万世……”
  匠工将暖炉的碎片扫到扁担里,挑着它们,打算倒去马车上,连同旧朝的残砖碎瓦一同弃之荒野。
  “泽披万世……”
  小金兽哼哼唧唧着,躺在一堆断木头破砖头之间; 不住地重复着昨日的谗言媚语。它到底是个死物; 不知自己将命运如何。
  只是磕碰的时候终究是掉了金漆,露出下面黑黪黪的玄铁料来,一副颓然之态。
  慕容梦泽侧眸看了那拉运的马车一眼; 未置一词,只在工匠诚惶诚恐地与她招呼时; 甚是温柔宽厚地展颜一笑。
  “辛苦你们跑这一趟了。”
  匠人们纷纷瑟然; 又是惶恐又是惊喜; 与她连声诺诺。
  慕容梦泽玄衣金带; 独自又在原处看了一会儿施工的殿堂——度从简,式从新,这是她给与他们的要求; 当然,她知道重华百姓都对她的举措感激良多,大战之后,哪里都要兴土木,她不扬王权,自然更讨得赞誉褒奖。
  她心里清楚,与燎一战,论军功,姜拂黎最盛。
  因为是他最终击退了花破暗。
  慕容梦泽没有直接看到这两人的最终决斗,但听闻有目睹全局的小修士说,花破暗失却了血魔兽的威力后,尚有九目琴可与姜拂黎一战。当时,花破暗换尽了其中八目,都被姜拂黎一一击破,最后一目却迟迟不开。
  有人以为那一目必然藏着什么惊世邪法,不到迫不得已不会祭出。
  可是直到花破暗最终败于姜拂黎剑下,九目琴的最后一只眼,仍然是闭着的。
  谁也不知道那最后的眼睛里藏着的是什么,花破暗没有让它显于任何人面前,它就像一粒深埋在他心里的种子,永远发不了芽。
  “花破暗死了吗?”她这些日子也时常听到有人在街头巷陌问这样一句话。
  而人们的回答,却也是众说纷纭的。
  “应当是死了。”
  “是啊,我亲眼看到他败于姜药师剑下,元灵散尽,成了灰。”
  “可是我总觉得说不好……他已经完全像一个魔了不是吗……”
  “就算没死,也翻不出什么天来了。”
  慕容梦泽想,姜拂黎应当是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的,只是并没有任何人能够从他口中得到回答。
  姜拂黎在战后,便携着苏玉柔离开了重华。他说自己从来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也觉得自己从前做的每一件事情除了图财,都没有太多的意义,如今他终于是做了一件不止与钱帛有关的事情。
  只是姜拂黎做的,而不是沉棠,不是傀儡。
  或许是这一次的际遇,让他终于想带着属于沉棠的记忆,去四海五湖再行走看看,而这一回,苏玉柔不会再禁锢他的内心与他的回忆,或许他终究能从之后漫长的跋涉中得到一个具体的答案,知道他作为姜拂黎,这一生所求究竟会是什么。
  而除了姜拂黎之外,另有一在战后民心大涨之人,那便是望舒君慕容怜。
  不过慕容梦泽知道,慕容怜因吸食浮生若梦太久,早已病入膏肓,不得久寿。慕容怜此人又是做事全凭自己痛快,他得了世人之认可,便算了却心愿,对帝王事他早已说不出的厌倦。昨日她去望舒府看他,见他在泡桐花下对月独酌,院落里有他变出的幻术蝴蝶,石案上有他搁着的神武胡琴。
  慕容怜终于与自己和解,他所挚爱的幻术,他曾排斥的器乐,最终都能被他召来自己身边。
  “怜哥,你真的不再考虑留在王都吗?”
  慕容怜依旧抽着他的水烟,眼波淡淡地:“不留了,左右不过尺寸大的都城,本王嫌此间逼仄,住着气闷。”
  “……那你打算……”
  “我打算北上,回我母族封地那边玩玩。”
  慕容梦泽斟酌片刻,笑道:“那怜哥要是什么时候玩腻了,随时记得回来。这望舒府,我便替你一直打理着。”
  慕容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那水波潋滟的桃花眼似乎把她的心思都看透了。可是梦泽却笑容不坠,仍是坦荡荡地回望着他。
  “倒是不用打理了。”慕容怜说,“临沂朴素之地,久未兴盛,哥哥我前半生斗鸡走狗玩得开心了,之后的日子想在那里做点事。”
  “怜哥属意何事?”
  “我看开个学宫不错,沉棠当年干的事情挺有意思的,我王爷当腻了,想当宫主,被人喊喊望舒真人什么的,想想都觉得开心。”
  慕容梦泽微笑着,语气很是婉转:“但怜哥你是知道的,重华学宫唯帝都一处,若要再在别处开,恐怕并不利管辖。”
  慕容怜也没立刻回驳她,他吸着水烟,过了一会儿,慢慢地呼出来,吐在了慕容梦泽脸上:“那就算了,我还是励精图治,看看自己能不能把烟戒了,活得长命百岁,好生打理打理重华吧。”
  “……”慕容梦泽笑道,“怜哥这又说的是哪里话?你定然是要戒浮生若梦的,也定然会是长命百岁。”
  慕容怜也冲她笑道:“难了点。”
  小院中暂时无人说话,幻术凝成的蝴蝶翩然飞至,栖落在慕容梦泽肩头。梦泽看了它一眼,温声道:“既然怜哥有如此心愿,那便去吧。辰哥过世后,算来你便是代君主,你若想破例在临沂开设学宫……”她笑起来,“其实我也是拦不住的。”
  “我设的那个学宫,打算不论血统出身,人人皆可入之。这样才足够刺激。”慕容怜淡淡的,“你觉得如何?”
  出乎意料的,慕容梦泽对这个提议倒是一点抵触的意思也没有。
  她说:“都听怜哥的。”
  离别时,慕容怜未起身送她,只是她即将消失在花廊转角时,他忽然磕落了烟锅里的残灰,心平气和地说了句:“梦泽,什么时候该恢复真身,就恢复吧。”
  慕容梦泽骤然站住。
  “你恢复身份,我也就是第二顺位了,离王座最近的人从来都不是我。”慕容怜说道,“是你。”
  “……”
  慕容梦泽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
  她面上神情变了无数,她有些想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秘密的,又有些想问,你既然知道,又何不早说——但诸般念头拢在心里,敌不过慕容怜此刻的从容放弃。
  是,对她而言,慕容怜弃牌才是最重要的。
  别的一切她都可以不过问。
  所以最后她只是轻轻说了句:“多谢,临沂学宫若需襄助,随时可来帝都寻我。”
  转身离去。
  去掉姜拂黎,慕容怜,重华威望高于她者,再无旁人。
  倒是几乎所有的士卒都不死心,他们觉得他们的墨帅这么了不得,怎么可能就这样战死了。岳辰晴领着北境军的修士在大河中几番打捞,未见墨熄与顾茫尸身。
  尸身不见,极有可能是灰飞烟灭了,可他们却怎么也不愿意往那一层去想,而是更愿意相信北境军的墨帅与顾帅是并没有牺牲,心里总揣着一线希望。
  三日前,终有一人于河水中捞到了一样物件,竟是用率然鞭化作的一张玉简。
  简上未着只言片语,但已让北境军翻沸。
  他们更认为墨熄一定还活着,否则率然怎可能光华流淌?
  彼时慕容梦泽在宫中批阅宗卷,伴于她身边的依然是侍女月娘,只是月娘看她时眼神已然有了些犹豫和怖惧。
  旁人不知道,她却很清楚,慕容梦泽不久前邀好友周鹤前去酒肆小酌。周鹤从前虽为君上的人,但却暗慕梦泽已久,如今墨熄已死,他便觉得自己终于有了机会——夜邀公主对饮,这说是一场约,不如说是一次试探。
  月娘当时没有想到慕容梦泽会欣然应允。
  但她更没有想到自己会无意中看见,梦泽会在宴饮之间,面无表情且毫不犹豫地往周鹤杯中悄悄投了一枚暗红色的药丸。
  那是催命的毒药,蛰伏两月,服用者必然暴亡。
  月娘自目睹梦泽此举后便终日心乱如麻,她怎么也想不到周鹤与梦泽如此交好,为梦泽做了那么多事情,哪怕梦泽并不喜欢他,又何至于要偷偷鸩杀他?这还是她所认识的公主吗?
  “月娘。”
  忐忑间忽听得梦泽唤她,月娘如梦初醒,啊了一声,惶惶然道:“主上。”
  梦泽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直将她瞧得两腿微微打摆了,梦泽才笑道:“你最近怎么总是神思不属的,是有什么心事吗?”
  “没、没有……”
  “没有就好,若是有哪里不舒服,你千万要早点告诉我,莫要叫我担心。”
  “是……”
  “另外,我有件事劳烦你去做。”梦泽解下配令,递给她:“你拿着这块令牌去找岳辰晴,就对他说,我请借羲和君留下的玉简一观。”
  月娘应了,她便笑着目送她出去。
  只是在月娘身影消失于天光中时,她的眼神慢慢地黯下来,叹息地喃喃道:“月儿,想不到最后,我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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