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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污-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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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是血。”
  墨熄听到这里,已是十分忿然,而这时竹帘后头传来砰的一声瓷盏碎裂声。
  掌柜惊道:“仙长,你——”
  似乎是慕容楚衣太过于愤怒又太过于压抑,所以不慎把手中的茶盏给捏碎了。
  “你,你手上都被划……划……”
  慕容楚衣淡道:“不碍事。”
  绸布窸窣,他好像是拿了块巾帕替自己把血迹擦止了,而后低声道:“您接着说。”
  掌柜哦了一声,发着愣,眼圈红红的。他已经许多年不曾再忆此事了,此时真的再一一回顾时,情绪也就渐渐地漫了上来。
  他沉默一会儿,接着道:“那个孩子年纪还很小,我问他话,他也说不太清,问他姐姐去了哪里,他也只是哭。我便埋葬了楚公,把孩子带回了我跑商的船上养着,他还没到记事的岁数,我希望他以后过太平日子,也就从此不再和他提这段往事,希望他长大后不要记得这个仇……”
  “慢慢地,一天天过去,甚至连这个话都还不太会讲的孩子,果然不再记得这件事情。城里的人也渐渐把楚家一家给淡忘了……直到有一天。”
  他顿了一下,而后道:“楚家的长女忽然回来了。”
  “不过她已经完全是另一副模样啦。”掌柜的嗟叹道,“蓬头垢面,患了失心疯,一直反复不停地说自己有个孩子,但那孩子被她一时糊涂抛下了。别人问她什么孩子,和谁生的,她都答不清楚,问她妹妹去哪里了,她就一直哭,说不要怪她,她也是有苦衷的。”
  慕容楚衣:“……”
  掌柜掏出手帕,捻了捻鼻子,感伤道:“官府的人听闻了这个消息,将她接去诊判,确定了她精神受了莫大的刺激,再也恢复不了正常以后,也就没有再去管她。乡人见她可怜,给她让了间荒僻的小屋住着,一开始去探视她的人还很多,可渐渐地,大家发现她嘴里颠三倒四就那么几句话后,觉得无趣,也就没有谁愿意理会她了。”
  “我倒是带着她弟弟去看过她,可是她弟弟根本就不认识她,也不记得她了。而她一看到小孩儿就开始哭,说自己不该那么狠心,把自己的孩子丢掉不要,说不管再恨都不该恨去娃儿身上,又说看到小孩儿变成鬼了,坐在血里看着她。唉……”
  “虽然当年的事情什么佐证也没有,但我多半也知道,其实当初他们一家根本不是什么举家搬迁,而是被王都的某个达官贵人看上了,强掳了那俩闺女过去。恐怕是楚公护女心切,便被他们残忍杀害,幺儿也丢在草垛里,由着他自生自灭。”
  掌柜的说到这里,发了会儿呆。
  “楚大姑娘当时说她有了个孩子,又不停地喊嚷说让她妹妹不要怪她,她是有苦衷的。慢慢地,大家就猜想,她当年是不是为了活命,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害死了她妹妹……所以活着回来的只有她一个,楚二姑娘却不见了。”
  慕容楚衣神色渐黯,似乎并不愿意接受这是真相:“……”
  “就因为这个猜想,人们开始疏离她,讽刺她,拿她的疯痴开她玩笑。”
  “我当时……我当时也没阻止,因为我对她的了解也不多,从前都是楚二姑娘为人更温柔热情,而她作为姐姐,总不太爱说话。我就觉得她或许真的对自己姊妹做了什么,才被自责逼疯的。这事儿搁在我心里,始终是个疙瘩,直到她临终的时候,我才知道——”
  慕容楚衣一惊,蓦地打断他,沙哑道:“什么?她……已经不在了?”
  “早几年就不在啦……”掌柜伤感而自责地叹道,“……她走的时候,我去送她。许是回光返照,她终有一时半刻的清醒。那会儿她跟我说……”
  掌柜的停了须臾,似乎是在思量自己是否要把这最后一重秘密告诉他。
  最后他许是瞧着慕容楚衣与故人极其相似的脸,终于道:“她说,当年她与妹妹被贵胄掳掠,她自知逃不过,便佯作顺从,自愿解衣服侍,哄骗得对方放松了警惕,终于找着了机会可以放她妹妹逃走。可是她妹妹以为她为了存活竟不顾父仇委身人下,恨极了她,说宁愿死也不愿受她恩惠。”
  慕容楚衣:“……”
  “这时候我才知道乡人都误会她了,她根本没有为了自己苟活,害死自己的妹妹,所谓的苦衷,竟然是这个原因……”
  “她催楚二姑娘逃跑,遭了拒绝和误会,没有能够实现。她心中焦急,随及又想到她们如今已身在王都,到处都是权势骇人的门阀贵族,就算妹妹听了她的话逃出去,又能逃多远?”
  “楚大姑娘日思夜想,最终心生一念。她曲意逢迎作陪自己那位贵族时,曾见过不少世家贵胄,所以她最后的打算,就是想设个计,能让她妹妹得到其中一位的照拂。”
  “为了楚二姑娘能够好好活着,不用受辱,她一直在看,一直在选。在想谁能好心接受一位孤女。那个贵族必须足够善良,正直,地位显赫,能够官压一级。最后她把目标锁定在了两个人身上。”
  慕容楚衣:“谁?”
  掌柜道:“弗陵君墨清池,先望舒慕容玄。”
  墨熄冷不防在这场对话中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不由蓦地睁大了凤眼。


第165章 我非孤孑
  没有想到居然能在这一场往事中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 墨熄一时间也是五味陈杂。
  掌柜道:“楚大姑娘几经打听,得知墨清池家中已有一女; 且十分善妒; 于是最终把目标定在了尚且独身的慕容玄身上。”
  慕容楚衣低声问:“但那……楚二姑娘性子既然如此之烈; 又怎会愿意听从她姐姐的安排?更何况若是让她知道姐姐的所谋所忍皆是为了自己,她又怎会甘愿偷生?”
  “是啊。”掌柜道,“所以楚大姑娘做的打算,就是根本不打算让她妹妹知情。”
  “她希望她妹妹能够不存痛苦,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于是有一天……当满城王室去城郊游猎之时,她把妹妹带在了自己身边,趁之不备,往其饮的水里投了她偷来的忘忧药散。”
  “!”
  “她妹妹饮下忘忧散后; 一切前尘往事皆忘; 昏睡不醒。楚大姑娘便在这时候,把她悄悄地背到了慕容玄必经的路上——慕容玄见一个孤女奄奄一息,狼狈可怜; 果然心生恻隐,命人将她救了下来。”
  “楚姑娘做完这件事后; 明白自己之前所有的媚惑逢迎都将被识破; 所以打算孤注一掷乘夜逃离。可还没等她逃远; 那个掳掠了她的贵胄就发现了她做的手脚; 立刻勃然大怒,派人要将她追回。慌乱逃亡间,楚姑娘跌落陡坡; 掉入了五毒渊。”
  慕容楚衣喃喃道:“重华城东郊那个聚积着浓郁瘴气的积洼?”
  “是啊……楚姑娘挣扎着从里头出来时,已经因为吸入了过多的毒瘴,头脑不太清醒了,开始变得有些错乱。但是仙长您应当清楚,那种瘴气的效力不是立刻就发作完的,而是会随着时日的推移变得越来越严重。”
  “楚姑娘还有些清醒意志的时候,怀抱着微渺的希望,想回到临安城去寻找自己的爹爹与弟弟。可是等她到了有人迹的地方几番打探,得到的消息却都令她倍感绝望,她一天疯过一天,而等到她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怀了那个贵族的骨肉时,这种精神上的刺激到了顶峰——她差不多完全崩溃了。”
  雅间里静得可怕,别说是慕容楚衣自己了,便是墨熄,也一下子就明白了慕容楚衣就是楚姑娘和那个强辱她的贵族的孩子。
  顾茫望着墨熄,低声道:“你怎么脸色有些难看?”
  墨熄摇了摇头。
  他实在是不想再听下去,想带顾茫离开。可是这时候走出去只会更易引起对方的注意,而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此刻的慕容楚衣的。
  在这令人难堪的死寂中,慕容楚衣忽然听不出任何情绪地问了句:“她为何不堕去那孩子。”
  “这又怎么能够说得清。”掌柜的叹道,“她一定自己也没有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啊……人的情绪本来就是最捉摸不定的东西。不是说一念魔一念佛吗?我想她当时也应该是在弃和留之间挣扎了很久,犹豫着犹豫着,就到了不再适合堕了孩子的时候了。所以她后来才会又动了念头,把婴儿抛弃在一座寺庙的门口。”
  慕容楚衣蓦地闭上了眼睛。
  掌柜道:“楚姑娘临终前反复跟我说,当时她躲在树林里,看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将她的孩子抱走,如释重负之余,就只觉得心痛。痛到不行了,忽然后悔想要将孩子追回,可那女子已经乘着车辇远去了,她怎么追也追不上,怎么喊也没有人理。”
  “那成了摧毁她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一天晚上,她便彻底疯了。”
  掌柜讲到这里,自己也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慢慢地开口补叙:“至于他们楚家的小儿子……那孩子一直在船上替我做活儿。后来我年纪大了,想过更安稳的日子,就到临安开了家酒楼,但他倒是对船有感情了,所以直到现在,他也还是在跑码头,做着老营生。我从来没与他细说过他幼年时的事情。”
  “……”慕容楚衣的声音低缓,有些沙哑,“他如今过得怎么样?”
  “有妻有子,太平日子,说想趁着这几年年轻力道大,多赚些钱两,等再过几年,就带着媳妇儿孩子回临安置办个家业,让孩子好好念书。”
  慕容楚衣又默默地,半晌道:“那很好。”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店家,您知道当初掳走那对楚家姐妹的贵族是谁吗?”
  掌柜微微色变,肥厚的嘴唇嗫嚅着——他虽然在叙述的过程中从未提过那位贵族的身份与名字,但显然他是知道的,只是说传闻是一回事,指名道姓地供出那个恶贯满盈的男人来,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世上每个人的正义都不尽相同,有的人只能做到这里,再多的勇气便没有了,但终究也算是有自己的良善,不当太过强求。
  慕容楚衣很明白这个道理,更何况他其实不用得到一个确认,心里也已多半有了个答案。
  还能是谁呢。
  连一向最不爱多管闲事的墨熄都能轻而易举地猜到那个孽畜的身份。
  慕容楚衣将掌柜的反应尽数看在眼里,也没有再多话,只道:“我明白了。多谢店家。”
  “不,唉,不谢……有什么可谢的呢。”
  又是一阵默然。
  忽然间——
  “店家,烦请您再答一个问题。”
  “仙长,我想冒昧问一句。”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慕容楚衣道:“您问。”
  掌柜支吾且犹豫地道:“您……不会真的……就是楚、楚姑娘当年那个孩子……吧……”
  “……”
  “算、算了。唉,当我没问,当我没问。还是说说您的吧,您想问我什么?”
  慕容楚衣静了一会儿,说道:“我想问的是,临安府这一片,是不是有许多人家会在孩童降生后不久,就于他们的肩膀上刺一些刺青图腾?”
  听到这句话,墨熄的手微微一顿,不禁怔住。
  “哦……越人好文身,确实是有这样的风俗,不过也不是所有越人都这么干。”
  掌柜道:“其实这种习惯还是要看祖宗。具体的我也说不太清楚啦,听说就是很久之前,有些人家的老祖宗会供奉花神,认一种花当作是家族的辟邪象征,然后请当时的一位大修在自己手臂上落一个印记。比如供奉芍药的,就落一个芍药痕,供奉牡丹的,就落一个牡丹痕。”
  墨熄的脸色愈听愈差,听到这里,几乎有些发白。
  掌柜还道:“当时主持烙印的大修用的法术很精纯,这种印记不但落在了当时的那些信徒身上,还会被传承下去,他们的孩子也会于出生时自行带上这样的胎记。”
  “不过因为那位大修施法的年岁实在太过久远,各家的印记其实都在慢慢淡去,有些效力不足的,其实已经看不太到了,估计再传个几代,这种胎记也就没有啦。”
  “……”慕容楚衣静默片刻,问道,“那当年那户姓楚的人家……他们是否也有这一印记传承?”
  掌柜想了想,答道:“有的。”
  空气凝窒得可怕。
  “是什么?”
  “莲花。”
  如同雷霆震心,耳目昏聩,墨熄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抬起眼来,隔着酒肆昏暗不定的烛光,看着对面顾茫浑然不知发生了何时的脸。
  莲花……莲花……
  过去的诸多碎片走马灯一般从墨熄胸臆中穿过:先望舒与临安姑娘的传闻,顾茫与慕容怜的不对盘,慕容楚衣与顾茫的些微相似之处……
  最后一个清雅沉和的声音从他的记忆里响起,那是不久前,姜拂黎在医治顾茫的病症时曾对说过的——
  “嗯?他肩上这个莲花瓣印……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
  是慕容楚衣。
  慕容楚衣一定曾因为什么原因请姜拂黎看过病,而被他瞧见了肩上的胎记烙印。
  骨骼深处泛起层层寒意,真相像是倾世而落的汪洋之水,将墨熄整一个浸没其中,竟是呼吸不能。
  他将眉眼深覆于掌心之中,背后泛起鸡皮疙瘩。慕容怜,慕容楚衣,先望舒,楚氏姐妹,顾茫……还有那个……还有那个顾茫曾经对他提及过的,当时他并不以为意的林姨。
  所有人的关系都被这一根线缠绕着在他心里浮起,渐渐变得明朗,而因明朗而愈发变得可怖,整个人犹如置身冰水之中。
  “墨熄?”
  “……”
  “墨熄!”
  不知过了多久,才蓦地被顾茫担忧的问询声从纷乱的思绪中拽出来,墨熄猛地回神抬头,瞧见烛光下顾茫清秀的脸。
  他出神地太久,隔壁慕容楚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辞别了,掌柜的也已慢慢地下了楼,挺着肥腻的肚子,拾掇好笑脸,重新招待入店的客人。
  一切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但墨熄知道不是的,这一切不是梦。
  他曾在时光溯回中见过顾茫与陆展星最后的拜别,顾茫是如此地希望这一孑然之身能有亲眷相伴。
  他又想到岳辰晴曾说,慕容楚衣一向独来独往,是个庙门口的弃婴,从来不知自己亲人是谁,是否尚在人世。
  这两个人一冷一暖,一个热烈地希望着,一个默默地寻找着,看似全无交集,而原来……而原来……
  墨熄颤抖地闭上眼睛。
  “墨熄,你怎么了?”
  “没什么……”半晌,墨熄微哑地低声道,声音里不知是忧还是喜。喜自不必说,忧则是因为顾茫如今已这个样子了,又哪里再受得了身世刺激,兄弟相认,更别说这样一来,岳家慕容家的那些烂账就也落到了顾茫头上。
  他一时间心绪复杂,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抬手摸了摸顾茫的头,问道:“如果你……你在这世上还有至亲,你会高兴吗?”
  顾茫困惑地:“那是什么?”
  “是与你最亲近的人。”
  “那就只有你了。”
  “如果还有别人呢?”
  “可是没有别人再与我亲了啊。”顾茫微微睁大眼睛,“如果有的话,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
  墨熄沉默一会儿,最终道:“他会的。”
  ——
  回到客栈,墨熄却是毫无睡意。
  他立在窗前,看着窗外一轮月,万户瓦上霜,心中思虑万千。
  当年作贱楚氏姐妹的那个贵胄,想来十有八九就是岳钧天。以慕容楚衣的个性,他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那结果势必会使得岳家与慕容楚衣两败俱伤。
  而如若想阻止慕容楚衣铤而走险去报仇,那么告诉他,在世上他还有一个血亲兄弟需要他,显然是最好的办法。
  他对慕容楚衣的了解不算太多,但多少能看出来慕容楚衣也很想知道拥有一个“家”,究竟是什么滋味。在复仇的快意和与长久的温暖之间,他相信慕容楚衣会选择后者。
  其实这样对谁都更好。
  “墨熄。”
  听到身后的动静,墨熄转过头,却发现不过是顾茫睡着之后的梦呓。
  顾茫蜷在床上,薄被拉得很高,只露出了小半张脸,不知因梦到了什么而微微皱着眉头。
  墨熄走到他身边,在床沿坐下。
  他抬手,替顾茫将有些散乱的额发捋好,却见顾茫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墨熄嗓音温柔,低声道:“吵醒你了?”
  顾茫困倦地摇了摇头,过了片刻,眯着那透蓝的眼睛,咕哝着:“我真的也有……哥哥吗……”
  墨熄的手微微顿了一下,随即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他真的会来找我吗……”
  “……会的。”
  “他会喜欢我吗?”
  “一定会的。”
  顾茫轻轻哼了一声,皱着的眉头就慢慢地松开了,那眉目之间多少有了些松快与期待的意味。
  长夜之中,墨熄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兀自思量盘桓着。就这样过了好久,他将顾茫的薄被捻好,而后起身,悄无声息地出了客栈的门,向城郊的陵葬墓地行去。


第166章 园之会
  昏鸦嘲哳; 老树枯嶙。
  有一个衣冠若雪的男子立在临安城郊的墓园里,站在其中一座低矮的青石小墓碑前。那墓碑平日里也没有太多人打理; 蒙着一层尘埃。上头的字斫刻的也非十分深刻; 缘脚的字迹多有磨损。
  慕容楚衣安静地瞧着它——
  石碑是酒香楼的老板好心给故亡人立的; 因此没有诸如“慈母”“爱妻”之类的任何名分,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楚涟之墓。
  他是依着老板的指点寻来的,这是他兜兜转转三十年,第一次见到他的生母。
  他曾经也怨过母亲薄情,将他弃于庙宇门口,心中也尝有怨怼,不明白她是有何种无奈才会冷血至此。
  原来不是的。
  慕容楚衣在楚涟的墓碑前缓缓跪坐下,抬起细长的手指; 抚过墓碑的薄尘。他想开口唤一声娘; 可是嘴唇动了动,却又发不出什么声音来。
  他从来就没有唤过任何人阿娘,三十多年了; 陡然有一座坟可以让他念出这一个称呼,他却也不再能轻易说得出口了。
  明明只是那么简单的一个字。
  就跟尖刺似的鲠在他的咽喉口; 令他感到疼痛与酸涩; 却独不能成声。
  他缓了一会儿; 闭了闭眼睛; 而后指尖凝上灵力,慢慢地从楚涟之墓这四个字上描摹过去。石粉簌簌落下,墓碑上浅淡的痕迹重新变得深刻; 就好像一笔一划地斫刻在了他心里——
  楚涟之墓。
  原来她叫这个名字。
  楚涟的坟墓旁是另一座更古旧的碑,没有名字,是老板为感当年一饭之恩,给被杀害的楚公立的冢。只是生怕官家发现,所以连字也不敢题,只在墓碑上雕绘了一朵小小的莲花。
  慕容楚衣抬起手,隔着尘埃不染的白衣,触及自己的胳膊左臂。
  他一直希望自己有个家。
  这个墓园里的这两块碑,便是他苦寻的结果。冰冷得厉害。
  他不是没想过要去寻找掌柜说的当年那个幸存的幼子,但得知人家妻儿环绕,家庭美满时,他又觉得自己的出现大概就又会像他在岳家一样,是一个极度尴尬的位置。别人的生活已经很饱满了,他无需多余再添上一笔。
  他在墓碑前跪坐下,一向清明的思绪混乱得厉害。恨、怨、不甘、怅然、痛苦,心口像是要被这些感情撑裂,什么也想不清楚,最后只怔忡地坐着。
  月明星稀,枯藤昏鸦。
  他抬手再去碰他的母亲——触手只是冰冷的碑。他寻到的家也是冷的。
  “当初他们一家根本不是什么举家搬迁,而是被王都的某个达官贵人看上了,强掳了那俩闺女过去。楚公护女心切,便被他们杀害,幺儿也丢在草垛里自生自灭。”
  “慌乱逃亡间,楚姑娘跌落陡坡,掉入了五毒渊。”
  “我在临安城郊,就……就寻到了楚家爹爹的尸体,身首分离——”
  方才听到的一字一句仿佛诅咒般在他耳中回荡。慕容楚衣陡地恨生,他起身,掌心中陡然聚起一团光焰。
  忽然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有人在他之后不远的地方停下,沉和的声线,低低唤了他一声:“慕容先生。”
  慕容楚衣蓦地回头,眼神如电,厉声道:“谁?!”
  墨熄立在两排碑冢之间,与他不远不近地相望着。
  慕容楚衣微微眯起眼睛:“……怎么是你?”
  “我今天黄昏的时候,也在酒香楼。”
  慕容楚衣的神情一下子便锋锐起来。他本就是十分凌厉的相貌,此时戒备森然,眼含威胁,就比平日显得更加难以接近。
  “你听到了——”
  “我听到了。”
  掌心中金光暴起,瞬间变成一柄吹毛断发的长剑,慕容楚衣剑眉低蹙,废话不说抬手一挥,霎时一道剑气光焰照着墨熄劈落。
  却被墨熄撑开结界,挡在了界外。
  金色的剑芒与红色的结界相撞,火花爆溅间,墨熄望着他,说了一句:“慕容,我不是来与你打架的,我也不是站在岳钧天身边的人。如果我是,我就没有必要出现在你眼前。”
  慕容楚衣一击未中,拂袖收起攻击,持剑于前,神情饱含戒意。
  “那你来做什么。”慕容楚衣危险地眯着凤眼,“替岳钧天求情?”
  “你应当知道我一向与他不睦。”
  “……”
  “他与我同朝那么多年,我不曾与他结党,不曾与他有私交,甚至不曾说过几句话。这些你不会不清楚。”
  慕容楚衣没有说话,但剑身上流窜的嘶嘶灵流多少熄下去了一些。
  过了一会儿,慕容楚衣挽剑于后,但依旧神情紧绷,他盯着墨熄,说道:“岳钧天昏聩无道,鱼肉封地那么多年,致使别人家破人亡,这一笔帐,我必须与他清算。”
  墨熄点头道:“如果我是你,我也会那么想。”
  慕容楚衣道:“那你拦着我的路做什么。”
  墨熄问:“不拦着你,你就立刻去找岳钧天兴师问罪了,手刃仇敌了?”
  慕容楚衣厉声道:“不行么?”
  “你这样报了私仇,你母亲也好,你祖父也罢,能得到什么公道?慕容,你清楚最应当做的是将此事报于君上,岳钧天一己私欲伤及封地百姓,已属失德,事后隐瞒,又属欺君。那是两重大罪,君上不会纵容姑息。”
  慕容楚衣红着眼眶瞪着他:“不会纵容姑息那会怎么样。会处他极刑?要他狗命?都不会。只会不痛不痒地罚上一罚,从此以后血债深仇一笔勾销。你以为我想不到。”
  “另外,你也别和我说什么君上会按律法处置,”慕容楚衣冰冷道,“岳钧天强辱我生母的时候,律法在哪里?他杀害我家人的时候,律法在哪里?他做这些的时候没有半点律法的约束,到了我,我就得按着规矩走,是不是?”
  墨熄望着他,半晌道:“好。”
  “如果你不愿听我的,执意要去手刃报仇,你去吧。”说着往旁边一让,“我不拦你。”
  “……”
  “但是慕容,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岳钧天死了,你的仇是报了。但你一定也会被处以极刑。你或许觉得自己牺牲一些无所谓,可是岳辰晴呢?”
  “对于岳辰晴而言,不管岳钧天再是令人不齿,那都是他的父亲。而你一直都是他敬仰的四舅。你杀了他父亲,然后你也因为这个原因被收押入狱,秋后问斩。你觉得岳辰晴会变成什么模样。”
  慕容楚衣的眼神微黯,良久之后,他低沉道:“我从未将岳辰晴视作自己的外甥。他高兴还是痛苦,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是么。这么无情。”墨熄道,“那你在蝙蝠岛,又为何要冒着自己生命的危险,去救他性命。”
  “我——”
  墨熄道:“你和岳钧天私仇了断,岳家内乱崩散,岳辰晴的日子绝不会好过。更何况除此之外……”
  他顿了一下。
  “除了岳辰晴之外,还有另一个人不希望你刀尖舔血。”
  “你是说楚家当年那个幸存的小儿?”慕容楚衣抬眼道,“那你是想错了。他有妻有子,日子过得平静,我并无意去打破他的生活。我刀尖舔血不舔血,杀不杀岳钧天,都与他没有干系。”
  “不。”墨熄却道,“我说的是另一个人。”
  “……”慕容楚衣微有不解地看着他。
  墨熄看了一眼墓碑,说道:“楚涟前辈的妹妹,当年被先望舒君救下。如今她虽已不在了,但她于这世上留了一个孩子。也就是你的表兄弟。”
  慕容楚衣怔了片刻,似乎一下子无法咀咽下这句话的意思,而等他反应过来时,他的凤目便微微睁大了。
  “你应该听说过先望舒曾与一位临安来的姑娘相恋,却被岳钧天反复参奏为难,最后不得不散的旧闻。那个姑娘就是楚涟前辈的妹妹。”
  慕容楚衣几乎是不可置信地:“她与先望舒……有个孩子?”
  “是。”墨熄道,“其实知道前因后果之后就不难想清楚为什么岳钧天当时竭力要污蔑她的身份,致使先望舒不能与她成亲。因为当初楚涟前辈虽然给她妹妹服下了忘忧散,但是忘忧散的效力并不一定是永久的。岳钧天唯恐有朝一日,楚涟的妹妹恢复了记忆,会把一切都公之于众。到那个时候有先望舒撑腰,他想做什么手脚蒙混过去,都不会那么容易。”
  慕容楚衣:“……”
  “楚涟前辈的妹妹,她的孩子……你的兄弟,他和你一样。三十年来形单影只……慕容先生,他是需要你的。”
  “他也想认你。”
  月色之下,这个平素里一贯是气华神流的男人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就连薄淡的嘴唇也瞧不出什么血色。
  慕容楚衣说:“你又如何会知道……”
  “一言难尽,但请你相信我不曾骗你。因为他的肩膀和你一样,和这碑上的印记一样。都有一道一模一样的莲瓣痕。”
  慕容楚衣面色苍白至极,半晌道:“……他是谁?慕容怜?”
  “不,是顾茫。”
  “!”丝履轻动,禁不住愕然后退一步,慕容楚衣道,“他?他……怎么……怎么……”
  墨熄道:“他不是叛臣,亦并非恶人。只是各种缘由极难解释,如今他身上的黑魔气息越来越重,若是再受崩溃打击,恐怕会神智尽失,彻底异化。我陪在他身边,虽能给与他支持,但你是他的血亲,有些东西是你能给,而我注定给不了的。”
  慕容楚衣目光轻动,似乎是在压抑着某种让他自己都快绷断的心事,眼神极为复杂。
  半晌他道:“他也随你来了临安吗?”
  “是。”墨熄道,“……你若是愿意认他,他一定会很高兴。”
  “慕容,顾茫和谁都不一样,如果你觉得别人不需要你,我无法说什么。但他是需要的。”
  “三十年了……你让他喊你一声哥吧。”
  慕容楚衣蓦地阖上凤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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