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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遍修真界-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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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这样的箭羽秘网,竟是在同一时间,出自同一人之手?
不由有人惊憾交加地想道:难道世上真有鬼神保佑,是谢家几代先祖冤魂同时出手,每人附在一根箭上,才让这场纷纷箭雨能有这样的力道和速度?
在如此攻势之下,许多白虎弟子按捺不住拔剑跃出,登时就被乱箭取了性命。
在纷扬的乱象和血雨中,谢春残狂笑着吟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也有宾客恢复了些想站出来,却同时感觉颈后一凉,那挟制住他的不是灵蛇少主的刀锋,就是某一条冷血的毒蛇。
“闲事莫管。”洛九江和橙纱同时开口道。
比起橙纱来,洛九江还多说了一句:“既然当年袖手旁观,如今也该装聋作哑,这才是真正的一视同仁。”
橙纱倒是始终笑吟吟地,她柔声问被长蛇绞住脖颈的几个宾客道:“你们是怕联盟分崩离析,最终落在玄武手上吗?那马上就死的情况,怎么就不怕了呢?”
后有洛九江掠阵,前有白虎宗弟子纷纷退却,谢春残势如破竹,眨眼之间已经逼近白鹤州周身十丈。
这距离不远不近,恰是最能让他这等神弓手感到舒适的一个距离。
白鹤州的脸色,终于彻底地沉了下来。他不再表现出虚伪的关切,更不会扯起假惺惺的笑。
他径直瞪着谢春残,目光里流露出不经伪装和掩饰的杀意。
羽箭从四面八方射来,如同骤雨打芭蕉般击在他的身上,又因为白鹤州护体的道源和灵力被往反方向弹开。
每只羽箭都在锵锵地击打声中折去了箭头,而白鹤州虽然至今仍旧毫发无伤,可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绝不像表面上那样地游刃有余。
在谢春残的攻势之下,他显然也被激出了火。
可白鹤州既然是这样的一个卑鄙小人,动怒时第一时间的反击方式,自然也不同于洛九江谢春残之辈。
洛九江若被人这样冒犯,第一反应自然是用刀解决问题。谢春残和他也差不多,几乎在怒火上涌的瞬间就举弓相向。
但白鹤州不是爱用武力一较高下的人。
他喜欢诛心。
他沉着脸,目光中满是阴沉杀意,就这样对谢春残说:“你今日杀我之举,毫无轻重,不自量力,足以遗臭万年。”
听到这话,谢春残的神色毫无波动。时至今日,个人的生死、名声的好坏、史书评论的荣辱,当然都已经动摇不了他。
可如果牵扯到他的家族呢?
“——谢氏书祈名誉,自然也被你全数拖累败坏。日后提起共抗玄武一战,你和谢氏都是千古罪人。”
白鹤州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一边对着谢春残微微一笑。
“谢氏何辜,生此孽子,难怪亡了满门!”
他倒真不如活活掏了谢春残的心!
谢春残大叫一声,明知白虎是故意说出这话,依然忍不住肝胆俱裂。他先前被极度愤怒催发出的冷静彻底消隐无踪,几乎就要不管不顾地合身上扑。
他要杀了白鹤州,剥了他那副道貌俨然的皮囊,割他的头颅去祭祀谢氏的父母兄弟,把此人的舌头剁成烂泥!
上钩了。白鹤州讥诮一笑。
他对着谢春残扬起手,淡淡道:“本宗之前说过,我只让你三箭。”
眼看谢春残重新拉开长弓,马上就要与白鹤州正面相对的瞬间,斜下里传来一声悠悠叹息。
“宗主这番举动,实在不太好吧。”
那声音稳定,冷静,在满场乌烟瘴气并着惨叫惊呼的乱象之中,如同一道恰到好处的清流涌入,无声无息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既然宗主已经投靠玄武,又何必蒙骗天下苍生呢?”
董双玉说着这样惊世骇俗的话,缓步走入会场。他手中还持着一卷竹简,俨然是个翩然文士。
“宗主还是给三千世界一个交代为好——这可不仅仅是这位谢兄一个人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董双玉:谢谢宗主,在白虎宗的这段日子里,宗主耳提面命,真的是教了我很多。我一定要报答宗主,起手就先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262章 真理
董双玉当然是早就被洛九江安排好的救兵。
不过洛九江此前特意去请董双玉的时候,本来没指望能让他亲自出山。
原因无他; 董双玉这个人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 都有一种“你是死是活不干我事”的冷眼旁观气质。倘若身居环海孤岛; 恐怕他宁可坐化至死,都不肯让浑水沾一沾鞋底。
然而董双玉竟然答应了洛九江的请求。
他只是对着自己面前的黑白棋局沉思了一会儿; 便冲着洛九江点了点头。
“既然我已放出那只七叉机关鸟,那也没有道理置身事外。”
董双玉说这话时,神情不算凝重; 可也并不轻松:“但灵蛇少主当真想好了吗?”
“什么?”
“事缓则圆; 语迟则贵; 欲速则不达。”董双玉垂眼劝道,“猛药可治顽疾; 却也能因为骤然拔除病灶的不适宜; 从而要了人的性命。”
听到这种告诫; 洛九江依旧声色不变:“我或许能够再等; 可谢兄不能了。既然如此,当断则断; 洛九江无所畏也。”
“好。”董双玉扬起手来; 哗啦一声把那局棋整个掀翻。翠玉的棋盘在地上跌做两半; 黑白棋子蹦跳着弹出老远。然而那摔裂的棋盘碎片之间; 竟然暗夹着一副叶子牌。
他敛目而视; 从一团乱糟糟的地面上拾起一张叶子牌:“不破不立,破而后立,灵蛇少主既有决意; 便祝阁下心想事成罢。”
……
于是现在,董双玉站在这里,在众人的目光环视之下,与白鹤州公然对峙。
白鹤州阴沉而威严的面孔上,终于因为董双玉的出现,而浮现了一缕错愕之意。
“你都在胡说些什么。”他沉声斥责道,“之前说好修为不稳,要闭十年死关,时候未到就提前出来,果然神智昏昏了吗?”
董双玉轻柔地纠正了白鹤州的说法。
“宗主,我不是修为不稳要闭十年死关,是我窥得你暗中作为,‘被’闭了十年死关。”
董双玉一边说着这话,一边抬起双手。只见他虽然怀抱书简,然而两手手腕上,隐隐有铁色的沉重锁链虚影浮现,显然是被人下了某种禁制。
而那看上去介于虚实之间的玄铁秘银锁链上,一个偌大的白虎头居在正中,灵气充沛,威力俨然,显然至今还在榨取着董双玉丹田之中的灵气。
那禁制与白鹤州的灵气力量同出一脉,完全不容错认,显然正是这位白虎主的作为。
众人一时哗然。
人证物证皆在,虽然董双玉不一定是窥破白虎主丑事才被扣住,可既然在他身上用了这种禁制手段,想必真涉及到白虎主的什么烂账。
白鹤州这回真是勃然大怒,他不否定那条禁制锁链,只是反驳道:“一派胡言!”
董双玉便自嘲一笑,微微地垂下头去。
他语调不高不低,与愤怒到说话都有点不利落的谢春残大相径庭,偏偏每一句话都牵引着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由于声音太轻,比起质问白虎主来,董双玉更像是在怅然地自问自答:“满宗尽知,董双玉圣地之前就结了金丹,距今已有四年,何来修为不稳之说。倒是宗主,强逼我闭下死关,除了做贼心虚之外,又是为了什么呢?”
白鹤州目呲欲裂。
他当然不是因为董双玉知道自己的事情才让他闭关,要是董双玉当真知道他什么要命的内情,他岂会让董双玉活到今天。
他之所以令董双玉闭关,当然是因为——董双玉和洛九江这些人走得太近了啊!
此时是他试图侵吞灵蛇、神龙二界的重要关头,董双玉若在外面活动,总归是个变数。
这想法虽然也不是很光彩,有违他一向德高望重的宗主形象,可跟勾结玄武的罪名相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于满堂宾客之中,白虎总不能如实说:“我打发你去闭关,是因为你妨碍我无缘无故弄死神龙家那两口子了”?
有些情况,虽然大家私下里总有些猜测,心里也明镜般清楚,可当真放在台面上细细分说,代表的意义就很不一样了。
如果白鹤州真这么说了,那他就算是解了今日之围,恐怕也要声名扫地。
被董双玉拿自己先前的手笔反制一番,简直有种自作自受,伸出巴掌却抽了自己脸的错觉。白鹤州只觉面孔火辣辣的,牙根都要恨出血来。
他只能咬牙斥责道:“孽徒!我看你持身不正,责令你闭关修行,是让你至今还执迷不悟,污蔑宗主的吗?”
董双玉摇了摇头:“宗主此言差矣,须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难道我连一句真话也讲不得了吗?”
顿了一顿,董双玉转头看向谢春残的方向,不轻不重地评价道:“至少宗主还没说这位谢道友年仅六岁就自屠家门,可见确实是宗主故人之后。”
尽管洛九江一直觉得董双玉有几分神棍做派,也得承认这人涵养极好,是个骂人都会迂回转折的人物。
至少董双玉现在这话,就非得拐个弯儿听才行。
——白虎主若是污蔑谢春残六岁时就杀害自己全家,那简直是没有脑子。可这么没有脑子的话,他没说都算是一种对故人之后的照料和恩赐。
照这个思路来看,董双玉这个不是故人之后的弟子,又被他冤枉到什么程度呢?
洛九江简直忍不住要拍案叫绝了。
白鹤州怒斥董双玉包藏祸心,一掌就要朝他天灵拍下。
这做派看起来或许只是由于耿直莽撞,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解释,怎么看怎么是做贼心虚。
面对白鹤州来势不善的遮天一掌,董双玉不闪不避,只是微微一哂而已。
“宗主杀我何其容易,和杀第八宗子也没有什么两样。古语常言兔死狗烹,宗主深谙其中道理,因此自折刀斧,戕害弟兄,也都是应该的。”
白鹤州这一掌当然不可能拍实。他倒有心强杀董双玉,只是招式才发一半,就被突然现身的寒千岭拦下。
如今局势乱成一大锅粥,他们几个中心人物就是粥最中心反复咕咚的白泡泡。
所有的米粒都不安地在大锅中上下躁动翻腾,听着这几颗泡泡的动静。
“白虎主身为天下表率,怎么能草菅人命,如此冒昧?”寒千岭和董双玉一搭一和。他们这两个神韵颇有几分相似的异种,在环境的推手之下,总算是相望互助了一回。
寒千岭笑道:“不如宗主好好听听你的十八宗子说些什么,也让我们这些旁人分辨明白。”
白虎主的眼神恶狠狠地与寒千岭目光相撞,现在他看起来还真有几分饿虎本相。
分辨明白?分辨明白个屁!现在会场外面围着的那条蛇是谁的手笔?被折腾进来杀他的谢春残又是谁的朋友?
他们才不是要分辨什么东西,他们是要夺白鹤州一世清名,要他身败名裂!
白虎主一向给人扣帽子扣得得心应手,刚刚还给谢春残现场演绎过了一回。
然而如此这种指鹿为马,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被套在他自己身上,他才知道这滋味是真不好过。
说起来,白鹤州何尝不知道太急去杀董双玉会显得自己理屈词穷?然而他要是不这么干的话,只要董双玉说出——
董双玉果然朗声道:“我身为九族鸱吻,饕餮残暴,与玄武勾结,杀我父兄,其仇戴天。若不是白虎宗主里通外结,如何会圈禁共同对抗玄武的异种兄弟,又如何令我今日在此!”
他皮肤白如羊脂软玉,平时声色不动,仿佛一尊玉砌的美人。然而如今是真拼了小命,在手腕上两道白虎锁的禁制之下,竟也将鸱吻血脉逼至丹田,当众验明正身,于身后悬出一个人身鱼尾的异种残影。
白鹤州:“……”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白鹤州闭了闭眼,在心里骂了一声娘。
这一下破釜沉舟的自证,瞬时让董双玉面色由玉白化为苍白。他紧抿嘴唇,唇角依然隐隐显出一道血痕。
当年烟波界紧挨玄武地盘,烟波界易主之事,不少人也都猜测是玄武背后弄鬼。
在三千世界的传言里,大多以为鸱吻已经死了,没想到如今跳出个董双玉来,还口口声声地断定白虎是通敌叛逆。
这事可是……太蹊跷了。
“是宗主你,”董双玉断言道,“宗主与玄武里应外合,命令第八宗子在宴上暗算满堂宾客。又装作自己明察秋毫,一举破去‘陷阱’,赚得支持。如果不是灵蛇少主误打误撞,试图今日替友报仇,你本想借此机会让三千界主都发下心魔誓,然后献地玄武!”
要不是中间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寒千岭拦着,白鹤州现在真要扑过去咬死董双玉了。
盖因董双玉这话半真半假,和刚才他出示锁链时一样,让白鹤州没法反驳。
锁链是真的,“被”闭关是真的,鸱吻的身份也是真的。
白鹤州命令了第八宗子是真的,他此前曾与玄武搭伙是真的,故意装作自己明察秋毫也是真的。
但这场宴会,才不是白鹤州想要投诚的证明,反而是为了跟玄武拆伙才特意设立。
第八宗子确实是玄武的人,他人在这里,就是白鹤州和玄武交好的明证,因此哪怕洛九江当众把这个宗子的面子都踩进泥里了,白虎依然得继续用他。
他对玄武早有不满之意,这回以他自己的名义广集三千修士的机会,就让他看见了彻底反水的曙光。
公仪竹的死恰好助了他一臂之力。这下三千世界除他之外,再无第二面如此大义凛然的铁旗。
可这些打算,都和之前禁制住董双玉的理由一样,绝不能明说。
而且现在这个指责比起刚才来,简直要命太多了。
白鹤州只能勉强支拙道:“你一直隐姓埋名,我如何知道你是鸱吻?何况是真是假还不好说,更不知你究竟来路如何,是不是玄武细作……”
他才反驳几句,就见董双玉果断利落地举起一手,以天道见证立誓,言明他若不是鸱吻,当场天打雷劈;他若说谎,便永辱亲父亲兄声名;他若图谋不轨,便令他一世不得异种传承。
他字字铿锵有力,句句如杜鹃啼血,一言一语,无不正义凛然!
天道誓言不是那么好发的,异种传承更是何其珍贵。董双玉既然敢在长天之下说出这话,至今也没有五雷聚顶,自然所言非虚。
洛九江在一旁都听得心惊肉跳。后来他把这事和董双玉重新提起,问自己是不是害了他。
董双玉冷静地跟他解释道,自己是遗腹子,出生起就没见过父兄,因此他们的声名什么也没大关系。
再就是,老鸱吻早给人杀了,连道源都剥夺个干净,还有个毛线传承?
没有了,除了种族记忆之外,鸱吻一族的传承连个锅都没给董双玉剩下。
洛九江:“……”
董双玉发狠似地甩下天道誓言,随即那一双琉璃般明净冷淡的眼睛就盯紧了白鹤州。
他仍是一副缺乏人气的模样,由于当众验明鸱吻血统所致的苍白脸色,现在看起来不太像玉雕的,更像是纸糊的。
挂着这样一副上坟烧纸般的脸,董双玉质问道:“宗主可敢对天道发誓,从不曾与玄武勾结,并不曾派第八宗子暗算满堂宾客,没有翻脸击杀第八宗子,只为谋得诸位信任?”
白鹤州:“……”
他不敢!
白鹤州真的要跳脚了。
董双玉因为九族异种的鸱吻身份,一直以来多蒙白鹤州提拔。
白鹤州拿宗子的名贵身份养着他,好言好语地安抚他,甚至给他进入圣地的名额,仿佛不求回报般对待着他。
他精心豢养着董双玉,如同打磨着一颗稀世的棋子,虽然还没想好究竟要把他用在什么地方,但总归有一天会拿他得天独厚的身份搅起一番风云。
谁知道终日打雁,今日却是他被雁儿啄了眼。
白鹤州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怒号:“董双玉,我待你不薄!”
“是!”董双玉直视着他的眼睛,大义凛然道:“正是如此,我才不能眼看宗主走上邪路!”
白鹤州:“……”
以白虎主百年以来的虚伪教养,千年炼成的钢铁脸皮,听到董双玉这一句正义宣言时,仍是仍不住在心中怒骂了一句干你娘!
董双玉一点都不否认白鹤州给过他的那些珍惜待遇,他甚至还借此发表了一通演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阐述了一番自己和玄武的仇恨,又重点描绘了自己在白虎宗感受到的家人般的温暖。
玄武和他不共戴天,待他如同冬天般的寒冷。白虎宗是这么的温暖舒适,又和春天一样亲切。
那他莫非是脑子长泡了,才放着十八宗子的地位不要,来污蔑白鹤州?
当然是只有发现白虎主竟然弃明投暗,归顺玄武之际,才会痛极怒极,当众行这亲者痛仇者快的大义灭亲之举啊!
董双玉脸上仍是一贯地不动声色。他素来不爱说话,一开口就是十分笃定,常年以往,自然养成一身令人信服的真实气质。
就是控诉玄武之际,董双玉也不激愤,不悲壮,吐字甚至没有半丝气流不清晰。偏偏正是这样,才衬托出一种绝望至极之时触底反弹的冷静。
他字句之间逻辑清晰缜密,恍若已经心死。
只在说到结尾的时候,董双玉双睫微颤,不能承受般闭上眼睛,画龙点睛般地流下了一滴泪。
“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白鹤州……白鹤州这边已经在内心操董双玉的祖坟操到第十八代了。
第263章 胡不归
没有理会几乎要原地爆炸的白鹤州,董双玉举起手来捂住自己流泪的双眼; 就仿佛是心情终于震荡不能自已。
他嘶哑着嗓子道:“无论如何; 我总不能对宗主出手……今日我将宗主作为大白于天下; 宗主要杀要剐,尽随君意……就这样吧。”
董双玉心灰意懒地重复了一遍:“就这样吧。”
他身世何其凄惨; 风度又何其卓然。
在这种时刻,董双玉竟然还能彬彬有礼地称呼白鹤州为“宗主”。
一时之间,他的这份正直和礼节都让在场之人感叹不已; 只有白鹤州被他气到马上升天。
要杀要剐四个字说得好听; 可你真是任我处置; 你别往那个灵蛇小子身边退的那么快啊!你让这条挡路碍事的神龙滚啊!
董双玉嘴上满口的仁义道德,做派一水儿的道貌岸然; 可心里就是在盼着他白鹤州死球!
这熟悉的作风; 塞嘴的手段; 外加上不容辩驳的当头一盆脏水泼来; 以及事后把自己洗刷得清清白白的措辞……
白鹤州一瞬间郁闷愤怒的简直要翻了倍。
董双玉真不愧是一脉亲传的白虎宗子,他把这一套学自白虎的手段重新架在白虎身上; 几乎让白鹤州感觉到自己是在被一面镜子暴殴。
他怒目看着董双玉一步步后退到洛九江身边; 然后背过身去。
董双玉放下手掌; 掌心上还挂着一滴属于自己的冷却的泪。他甚至没有再回头往白虎主的方向看一眼; 两只琉璃珠子一般的淡色眼睛径直转向了洛九江。
“洛公子; 你欠我一个人情。”
洛九江爽快点头:“这是自然。”
董双玉与他平视半晌,悠悠叹道:“这是个搏命的人情……六十四卦,只有谦卦上佳。洛公子……”
后面的话是绝不能说的; 因此董双玉只能在心里想想。
洛公子,董双玉做事出言,一举一动,无不暗合阴阳术数之理,循规蹈矩,绝不踏险峰半步。然而今日为挣这个人情,替你破戒啦。
洛九江闻言一愣,因为董双玉一向是不抬价的,他要说这是个搏命的人情,那背后肯定还有什么蹊跷。
“董道友的意思是……”
董双玉两道细眉微拧,他似乎是不喜欢别人问问题的,自己也不喜欢明着回答别人的问题。
“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舌尖刀笔,要杀白虎何其易也。洛公子,为难的是白虎死后的变数。”
洛九江想了想,试探道:“三千世界会缺一个领头人,是吗?”
董双玉叹了口气。
他轻描淡写地看了洛九江一眼。
也不知道为什么,董双玉的眼神经常能给人一种怀疑自我的错觉,不是因为他刻意地对你进行贬低或是轻蔑,只是你会感觉自己蠢得让他心都碎了。
“洛公子。”董双玉轻声纠正道:“只有预料不到的事情,才叫变数。”
————————————
在洛九江和董双玉短短的一段交谈之外,白虎仰头向天暴吼一声,眨眼之间已经露出了自己斑斓的猛虎本相。
在外人看来,白鹤州本来握着一手上佳好牌,不知怎地被他打成这副烂样。
然而殊不知他与玄武勾连的过往是内忧,曾被他欺凌屠杀的谢家,和无数个谢家一样的氏族是外患。
如今内外同时迸发,便如同一个外表光鲜堂皇的修士皮肤生疮,内脏长痈,惨像如同溃烂梅毒一样铺散开来,一时之间臭不可闻。
不过是自作自受的报应而已,他命里活该有这么一劫。
白鹤州有心脚踩着若干个小世界,拿玄武的暗哨点在足下,送自己一条通天之路。没想到一时站得太高,跌下去时便分外地痛。
无论是他授意的三重阵法,还是当年谋夺的谢氏书祈,乃至于被他当替死鬼养着的董双玉,如今竟然都翻过身来,一巴掌接一巴掌地抽在他的脸上。
这几记来自报应的耳光扇得啪啪脆响,一记更比一记响亮——最可怕的是,他们不是要撕下他白鹤州的脸,他们是想直接掐住他的脖子,要他的命。
白虎主面沉如水,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看看,他都被怎么一群毛头小子逼迫到现在这副惨样!
不过双十年华的一对道侣,不知道拿什么偏门功夫晋入元婴的谢家遗孤,身体里仅剩的道源只配用千分之一丝来论的董双玉。
就凭他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娃娃,也能将白虎逼至如此境况?
他们是不是忘了,白虎乃四圣兽之一,不是那个常年被钉在朱雀宫的活棺材里,动也不能动的朱雀;更不是垂垂老矣连子嗣也没有一个的青龙?
他堂堂白虎,手掌乾之道源,与当今大乱三千世界的玄武齐名!
在那只威颤满堂的白虎现出原形的同时,寒千岭发出一声冷笑。
刹那间,玉白与苍蓝相对,西方同中央相冲,七宿直冲紫微帝星,轮转的命轨在冥冥中发出一声吱呀般的低响。
斑斓的猛虎直撞上腾翔的苍龙,指爪相交之间、鳞甲和皮毛缠斗之间、大道之源的本质碰撞之间,沸沸然如同在世界中心点燃了一把火。
那火焰集齐七色,便化作刺目的白光,将两道异种泼天身影笼罩其中,令满座宾客不得不被逼闭目。
董双玉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来,眼睛因顾忌那蜇人生疼的白光而半阖着。
仿佛在他的传承记忆之中,神龙收服白虎之际,也有这么惊天动地的一仗。
在天地初蒙的混沌之间,于巨峰、怪石和不尽的风雨之中,那两道同为异种的蛮荒身影交错缠斗,一路上往光秃秃的泥洼里洒下许多淋漓的血。
那位曾经统帅异种,分配四象,号令九族的最神武存在啊……
他曾经以一己之力劈开天地,把混沌一分为二,也亲手撑起三千世界里的第一缕光。
混沌里生存的百兽妖族没见过那样纯粹的光,因此当第一道光从清浊天地中诞生之际,所有生物都流着泪闭上了眼。
那光芒太耀眼,太刺目,因而让他们自惭形秽,不能直视。
而如今,在大战的白虎和神龙之间,依然碰撞出了这样夺目的光芒。
神龙神龙,胡不归!
或许神龙已经归来,携裹着万年前风雨交加腥气冲天的血债一起横冲直撞进所有人眼底,而许多人尚还昏沉欲睡,没能第一时间目睹他第二次的君临。
董双玉深吸一口气,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微颤栗着。
他嗅到空气里血的气息。
一声清越龙鸣在半空中传来,与那龙鸣声一齐进入董双玉耳朵的,是他身旁洛九江的笑。
他的笑声合着高亢龙吟的最后尾音,仿佛某种奇异的音符,自带着旁人无法插足的韵律。
洛九江深情又得意地念了一声:“千岭。”
董双玉终于能睁开眼睛,他看见那白光从激战的最中心缓缓褪却,之后的第一眼就是浑身血迹斑斑的白虎。
白虎背后一道最显目的翻卷皮肉伤铭记着三道爪印,皮毛都被自己的血浸湿,狼狈打绺地贴在背上。
从他身上泼洒下来的血液,和七日宴时一样鲜艳。
而苍蓝的飞龙也被撕扯去半面身子的鳞甲,巴掌大的龙鳞在空中纷飞而下,片片根部带血,却丝毫不减他身为胜者的恢弘气度。
洛九江伸手接住一片蓝色苍鳞,既痛且惜地啊呀了一声。
董双玉不太关心那些事情——有关伤势、胜负,或者儿女情长的其他什么。
他只看到,年轻的神龙捍守着属于自己的长天,在落败的白虎头顶盘旋。
今日骄傲而美丽的神龙,终将成为明日新的龙神。
董双玉缓缓地吐出了一口长气。
而在另一边,谢春残对着空中的白虎拉满了弓。
方才那阵白光不分敌我如刀锋一般削过四面八方,气势浩浩汤汤,舍我其谁,连洛九江这种身怀道源的家伙都不由得眨了眨眼。
然而谢春残竟是一直不动,任由自己被那光芒刺出了满眼的泪。
白鹤州和寒千岭的胜负尚且未分,如果这一场交战是白鹤州占据上风,那他的箭雨就当在第一时间奔涌而去。
即便是没有……难道谢春残还能让这个亡家灭族的大敌死在旁人手上?
他曾经以为,除非白鹤州已死,不然自己已经流不出泪。那现在既然他已经流下满面泪水,反过来也是一样的道理。
谢春残冷冷地勾起唇角,近乎偏执地想道:白鹤州只能死在他手上,这个伪君子的性命,必将由他亲自终结!
长箭呼啸而去,一箭又一箭,七根箭矢同时飞出,然后又是七根羽箭搭上弓弦。这些箭流彼此间几乎首尾相接,气势磅礴如同一场天间划过的流星珠雨。
只是流星拖曳的尾巴是星辉的光带,而从谢春残手中发出的每只羽箭,都沉甸甸地坠着他温热的血。
也牵系着他刻骨的百恨千仇。
白虎在神龙的攻势下颓然落败,才挣脱道源之力的可怕威压,后背便顶上了那阵流星箭雨。
但同之前不一样的是,这回再没有富余的道源能结成罩子,让白虎连接数箭而面色不改了。
他掌风带偏无数尾羽滴血的长箭,虎啸声又吹开一批。可就是仍有残余的落网之箭长眼般像他绽开的血肉间钻,如同一个紧咬着牙根挣命活到今日的固执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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