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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鸾-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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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眸
1376
清晨起来,我拖着酸软的身子扶着屏风出了内室后,看到云昇依旧坐在桌案后看昨晚未曾看完的折子。
与昨晚不同的是,他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我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他竟然完全没发现我。
1377
良久我搭在屏风上的手指在那上面敲了敲,发出了点声音后云昇才寻声望过来。
下一秒他唇边就溢出了笑,眸光亮亮的:“阿青,你醒了。”
我点点头,走到他身边。
1378
桌案上有些乱,云昇的手边散落了许多折子,我垂眼看去,他刚才在看的那本正展开着,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串串正楷小字,工整极了。
我随意一扫,原本只是不经意,却正好落在“叛乱”两字上。
心中一动。
1379
云昇环着我的腰往他身边带去,手放在我腰侧有一搭没一搭的揉捏。
我被他捏得有些痒,不由蹙着眉往后躲了躲。
他察出我的退意,一下紧箍住我,让我再也动弹不得。
我哭笑不得:“你做什么?”
1380
云昇不知是真不知还是故意捉弄我,茫然地抬头:“什么?”
我并不忍让,手搭在他的手上,敲了敲,示意:“做什么?”
云昇看了我好一会儿,蓦地长叹一声,笑了起来。
“你真是半点亏都吃不得。”
我勾勾嘴角:“我可是很金贵的。”
1381
随后云昇再也没说话,又低下头看起折子来。
我看他并未有避着我的样子,心下一软,便也同他一起看起来。
1382
恰逢身旁的窗吹进一缕清风,带着冬日的凛冽和清爽气息,融进屋子时被碳火一道暖成阵阵烟气,只有一些侥幸逃脱,吹在脸上时格外的痒。
那折子上说的并不是我想的那样——与鸾族无关,说的是另一处悲悯的地方。
1383
其实六界并不如许多人想的那样太平。
甚至在偏远的荒原与遥远的海域里还有许多残暴不仁和哀鸿遍野。
天界贵为六界之主,从来便以“度量万物的标尺”自居,可谓哪里有战乱哪里有荒芜就要向哪里丈量,虽说确实为了六界和平做出不少贡献,但也惹了不少怨愤。
而云昇身为战神,自少不了成为天君挥出的那把标尺,为天君的统领六界的梦箭无虚发,所过之处皆留下天界的痕迹。
就我所知,曾经西海鲛人叛乱、东荒青木食人都有他出手平定的。
1384
我默默陪着云昇看了许多折子,见到的最多的几个字,便是“叛乱”和“魔迹”。
考虑许久,我还是忍不住问云昇:“魔族真的还有吗?”
其实我的意思是除了那些残存的、不足为惧的魔族外,真的还留有强大的魔族后代继续搅动乾坤么?
1385
云昇沉吟片刻,显然知道我的意思了:“大千世界,万事无绝对。”
“况且魔族不必寻常,生于黑暗,沉迷声色,生命力与我们相比顽强许多。”
我点点头,良久才低声问:“折子上说寻到了魔迹…你要去看看么?”
1386
话落,我不知怎么了,开始密切注意起云昇的神色来。
注视着他微抿的淡色薄唇,呼吸都放轻了许多,等待着他的回答。
而云昇沉默好一会儿,才缓缓地摇摇头,语气低沉:“不急。”
1387
我松了一口气。
不急。
还有时间。
1388
身体放松下来,我扣住云昇手的指尖也一松,改为搭在他指骨上,轻轻地揉搓起来。
就像是翻话本时捏着一页粗糙的纸,无意识地捻揉。
一丝黑发随着云昇低头的动作滑到额头上,发尾在他眼前晃了许久,终被他拂开。
1389
有一日阳光正好,寒风也停了下来,许久不晒太阳身子都像是生了锈,我便出了屋,坐在院里的柳树杈上休息,不知何时再一睁眼,就见云昇穿着那身我看过一次便再难忘记的黑色战袍,正站在树下仰望我。
安生不过几日,云昇终是扛不住那一摞摞送来的折子与暗中盯着他一举一动的天界众仙,要走了。
1390
我当时想,若是今日我一直睡下去,是不是就不用见到他了?
1391
可彼时我看到自己的身影落在他泛着淡金色光芒的眼眸中,身上的白衣在他眼睛里映出雪花一样的色泽,我就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装作懵懂的模样,唤了他一声。
“昇儿?”
1392
云昇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我坐得太高了,以至于他在我眼中,只剩下了那玉雕似的面容与宽阔的肩。
我佯装看不见他手中握着的泛着冷光的锏,见他不理我,问:“你有何事?”
他还是不理我。
只是眼中忽然像是生出了一汪泉水,晶亮逼人,额间的痕迹昨日还有,今日却隐去了。
他似乎叫我了我一声“阿青”。
似乎。
因着我看他嘴唇开阖,十分干涩,并未发出声来。
1393
过了不知多久,我抓紧手下生硬干冷的树杈,终是被这空荡荡的寂静折磨得狠了,颤抖着问他:“你要……去哪儿?”
☆、落寞
1394
云昇走了。
我看着他一步跨过云深殿的大门,跟早在殿外集结完毕的队伍打了照面,随后就听到他用格外严肃洪亮的嗓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出发。”
黑压压的人群远去,镶着铁片的厚靴踏在石板上,整齐划一的哐哐声像是踏在我的心上,随着队伍走远,声音也由一开始的震耳欲聋逐渐变得不可闻了。
1395
我站在门边看了许久,待了许久,就像杏留远行那天一样。
1396
终是又剩下我一人。
1397
那日我不知是何时回到小院的,明明寻常时云昇不在,也是我一人,并不觉得如何。
可如今却觉格外冷清。
甚至感到有凉风吹过时刺进骨缝,化成了利刃,在血肉中翻搅。
冷到我险些怀疑血液都结成了冰,只消我勾勾手动一动,便碎成无数冰渣,风再一吹,便散了。
我整个人都碎成渣,也散了。
1398
我像从前一样将竹椅搬了出来,放在院里的柳树下,常常一坐就是一下午。
不知为何,我苟延残喘着等的后果,至今也未等到。
天君莫不是忘了我?
虽说我现如今孤掌难鸣,到底还是个他眼中“有异心”的存在,一直这么晾着我,他睡觉时不会不安么?
1399
似是应了我所想那般,云昇带兵离去的不知第几日,我方将他写给我的东西——人间叫做情信的,叠好收入怀中,同另外几张放在一起,一声带有病气的轻咳便将我愉快的心情打散。
抬头看去时,嘴边还留着云昇信中的最后一句话。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①
1400
“小鸾儿,你倒是自在。”
头顶的人遮住了大半日光,面色上是一片阴影,我辨了许久,未看清来人,却已然知晓来者何人。
“将军。”我并未起身,仍旧倚在竹椅上,淡然处之。
头顶的人忽地笑了一声,随后并不见外地矮身在我边上蹲下来,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
1401
我动动眉毛,长久以来练就的耐性让我八风不动,泰然自若地眯起眼睛晒太阳。
据我所知,他此时只身前来,定不是来捉我的。
有些扫兴。
1402
我怕若天君还不抓我走,我从未回信给云昇,倒时候天君不来,他倒要偷偷回来了。
要不如何消解他夜夜减去的清辉呢?
1403
等了许久,身边的人终于出声了。
1404
“我…不是来捉你的。”
宣俞声音低哑,有些迷离了。
“我也未将你的行踪告知天君…但他心里该是清楚的,只是…”
1405
“只是疲于应付我这小喽啰。”我接了话。
宣俞一愣,转头看着我侧脸好一会儿,忽然笑了出来。
我倒不知我长得有何可笑之处。
1406
我问他:“将军,你如今还是将军么?”
“是,”他说,“自…后,我便官复原职了。”
自他在鸾族扮猪吃老虎后,回到天界,依旧是那个受人敬仰的战神。
我挑了挑眉:“那你可知云昇现在在何处?”
“知。”
“那你为何不去?”
1407
他:“……”
1408
宣俞竟被我这简单的问题问住了,一时间嗫嚅不语,显然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他也不用回答了,因为我从他的神色中,已经看出了他的意思。
1409
大概天君那颗时不时便要猜忌的心又对他发生预警,这次指的人,就是宣俞吧。
他与我二哥交情甚深,与鸾族来往密切。
即使他如今已眼睁睁见着二哥殒身而不动声色,对鸾族的祸事袖手旁观,不闻不问。
即使他目光真诚,始终追随着天君的身影。
却永远也抵不过高位者的猜忌、怀疑。
但宣俞身为战神,功绩显赫,身后自有一众追随者,无一不对其拱手称臣。
若要像鸾族一样除去他,显然是不可取的。
那便只有——架空他。
任他“大权旁落”,从而在人们视野中淡去…
1410
我勾着嘴角轻蔑地笑了一声。
语气中俨然是“果然如此”,轻声说道:“云昇马上就要超越你了,你会被人忘记,那些你曾看重的、奉为圭臬的东西,都要消失了,你的时代会落寞下去,你——最终也会被众生抛弃。”
我用最轻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
面对这个间接杀了我二哥的男人,我明明该感到兴奋,感到痛快才对。
可事实上,我每说一句,心中横着的刀子便往前刺一分,淋漓的鲜血从胸口涌出来,无形中将我的衣衫染红,浓浓的血腥味飘进鼻间,令我几乎忍不住要吐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①“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出自张九龄《赋得自君之出矣》。
☆、白头
1411
宣俞听到我的讽刺后并未气急,反而面色十分平静,仿佛我方才嘲笑的人并不是他而是旁人。
他沉默了许久,才轻声应道:“是。确实如此。”
“早晚有一天,众生会抛弃我。”
他语气凉凉的,从前听起来清亮如水的声线不知何时变得低沉,甚至带着虚弱的沙哑。
1412
我听着他悲哀的语气,不由转头打量起他的面容。
方才逆着光,我也并未着眼细看。
如今看来,他…孱弱了些。
像是被突如其来的重病折磨了许久的青年,原本身体康健,身形健壮,如今却骨瘦形削了。
1413
出于心中那点所剩无几的怜悯,我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算是安慰道:“你也不必如此颓废……”
好吧,这不是安慰。
1414
我正在琢磨措辞,宣俞原本垂下的眼眸一瞬间抬起,落在我眼中。
他犹豫着开口:“你…是不是也恨我,合该被碎尸万段,不得超生?”
我愣住。
1415
他面上带着一丝难以窥见的紧张,仿佛只要我点个头,粉饰太平的面容便会一瞬间碎裂,裂开道道像是许久未逢甘霖的土地那样的裂纹。
我斟酌许久,还是摇了摇头。
“如果你这样的人也要恨,那我恨的人、盼着灰飞烟灭的人,岂不是多到数不过来了?”
1416
不知为何,已经有许多人问过我类似“恨不恨”、“怨不怨”这样的问题了。
而我每次回答时,都是否定。
或我真是个大善人。
1417
听到我回答后的宣俞显然没料到这样的答案,或许在他心中,早已做好了我一点头,他便转身离去的准备。
如今我这样一说,他倒是手足无措起来。
这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二哥的死,给他带来的影响或许不止那日殿中悲痛的哭喊和怆然。
1418
或许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里,宣俞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忽觉身处冰窖,四肢僵硬不能自己,待平静后再度回顾梦境中或美好或惊惧的画面时,二哥浑身浴血了无生气地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的模样,终将称为他永世都摆脱不掉的梦魇。
他心中的怨、恨、痴、嗔又如何凭空消解呢?
他怎么释怀呢?
1419
那日我与宣俞一躺一蹲,窝在那颗被冬日欺凌的只剩下枯枝的柳树下,吹着寒风,我听着他与我讲了许久二哥的故事。
那时我还没遇见二哥。
那时二哥也不过我现在的年纪。
那时二哥依旧是谦谦君子,淡漠从容地走过万物,走过衰败或兴盛的一草一木,眉间舒展,嘴角挂着淡笑。
或许那时葭凝姐姐还跟在他身后。
身边还有此生知己陪伴。
1420
晚间又落了雪,纯白的不掺杂质的雪花将我和宣俞的头发染成白色。
可我们并未躲避,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天色变化与温度的低迷,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
恰逢说到他与二哥一起学术法,二哥心性沉稳,宣俞却为人跳脱,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将原本是要为二哥洁衣的术法念成了引火咒,将他的衣衫烧出一个个破洞,晚间师傅见了,便罚他们二人将藏书阁的桌子书柜全都擦干净,还不准用法术。
藏书阁三层高,每层堪比一个小型宫殿。
我忍不住笑出声,哭笑不得地摇着头回看宣俞那每每谈到二哥时就变得温柔的表情。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这样的宣俞,同云昇有些像。
1421
那日我俩聊得畅快开怀,直至子夜,夜游神都要整理行装回家睡觉时宣俞才向我告了别。
我起身送他,这才觉躺了一天竹椅,腰背有些酸痛。
“小鸾儿,你腰怎么了?”宣俞步子顿了一下,向我问话时眉间藏着调笑。
俨然是没安好心。
我斜睨他,一日相处下来我与他已熟络起来,口不择言便顶道:“自是醉生梦死缠绵红绡…千万年独身一人,是懂不了的。”
“真是牙尖嘴利啊。”
一直走到云深殿门口,我便住了脚步。
1422
宣俞的步子也停顿下来,背对着我站了好一会儿,原本周身略显欢快的氛围渐渐淡去。
过了不知多久,我听他意有所指说道:“你…不走了么?”
我微愣,随后明知他看不见,还是摇摇头,展颜笑道:“不走了。”走不出去了。
头上的雪一路走来落了不少,可头顶那块却依旧冰凉,我用手拂了拂,手心也被雪花浸得冰凉。
我轻松道:“你走罢,我看着你呢。”
1423
我站在老地方,看着那从前挺拔如今却有些佝偻的身影远去了。
他发上仍覆着雪。
1424
倒不曾想,到最后陪我白了头的人,竟成了宣俞。
☆、镣铐
1425
“日前随同僚追寻魔迹,逡巡山间,恰逢细雨忽至,一时有感,犹记雪夜相拥,柔情四溢,心中甚为想念,自当速速了却俗事,拥君入怀,急不可待。”
1426
这是我收到的云昇的最后一封信。
1427
彼时我的小院中站满了手持兵器面色警惕的士兵,他们个个高大威猛,宛如一座座巍峨的小山,而我像个站在山脚下的寻常路人,在这遮天蔽日的阴霾下瑟瑟,还未踏上山路,便觉泰山压顶,透不过气来。
1428
我将怀中存放的那些信都拿出来,一一展开抚平,连同我刚读完的那封一起,放在了一早就准备好的檀木盒中。
好整以暇地看了许久,终是舍不得回头。
1429
“鸾族余孽,还不速速出来束手就擒!还要我等进去擒你么?!”
1430
原本就洪亮的声音又灌输了灵力,让我感到耳膜一阵刺痛。
我有些好笑。
天界人的语言是有多匮乏,从开始到现在,我听到过无数次威胁。
譬如“竖子敢尔”、“束手就擒”。
还有些专门用来折辱人的词。
譬如“逆臣贼子”、“余孽”。
听来听去,也不知换个花样。
若是听的人变成杏留,只怕会用小指抠着耳朵无趣地喊“耳朵都要起茧子啦”。
1431
牢骚归牢骚,可眼下的事还是该解决的。
1432
我最后看了一眼手上的红檀木盒子,深深看了一眼,然后闭上了眼睛。
另一只手掌心上凝出一团淡色的火焰,犹豫许久,终是打在了盒子上。
盒子被火苗触碰的一瞬间腾空而起,随即便被炽热的火焰层层包裹起来,我眼中映着火光,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只知把它烧了,我的昇儿便能安然。
1433
火光中盒子的形状渐渐缩小,有阵阵黑烟冒出,没过多久,我便闻到了熟悉的纸香。
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云昇给我写信用的纸从来都泛着雅致的清香。
同他怀里一个味道。
1434
但我此时闻着这比任何时候都浓烈的香,一如昙花一现,一如烟花在夜空中炸开。
香是极香的。
美也是极美的。
只不过我的心却不如那时欣喜欢愉了。
1435
待盒子整个都烧成灰烬,变成像是长了双翅的黑蝴蝶在空中摇摇欲坠地蹁跹时,我心中最后一缕残念也没了。
香味还留在鼻间不曾散去,而我已经转身推开了房门。
1436
门外将我小院围得水泄不通的士兵们宛如惊弓之鸟,一瞬间握紧手中的兵器,目带冷光地向我射来。
我环视一周,不知是不是记忆出了问题,总觉其中有几个人也曾跟在宣俞身边,围过我的小院。
1437
我看了眼门口士兵手中拿着的镣铐,又回头看了眼这小院、这屋子、这柳树、这竹椅。
半晌,低声说了句:“走罢。”
1438
屋外的士兵们互相对视一阵,似乎完全没料到我会这样“配合”。
过了好一会儿,为首的那人才拿着镣铐向我走来。
我竟不知自己犯了多大得罪,需要戴上这样的“殊荣”穿行于众仙来往的天界,让每个人都闪避着我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端的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我听他们指着我说“看呐,那可不就是害得鸾族覆灭的歹毒人”、“哎哟哟,想不到那郎君长得如此惹人,倒这样狠厉,果然人不可貌相……”
1439
我听着他们一个个仿佛亲眼见着我杀了谁亦或是犯了滔天罪的人煞有介事地在背后指指点点,倒觉得他们说的不是我,是哪个可悲可叹的旁人。
这可比我的话本有趣多了。
以至我听着听着,便放声笑了出来。
1440
我从没这样开怀地笑过。
1441
那些人虽不曾见过我,却被我突如其来的应和惊住,纷纷噤若寒蝉,像是怕我这魔头一个不顺心,他们便会像鸾族那些百姓一样,对着天兵天将束手无策,最终死无葬身之地。
1442
“这人作孽忒多,这下好了,心魔入体,大抵是疯了。”
1443
终于,在我将被身上沉重的镣铐压得无法站直时,抬头一看,面前是座高大巍峨的金殿,四周华灯琉璃,长久都亮着,让这处永分不清白昼。四角翘起挂着莲花灯,屋脊向高处攀去,在看不到的顶上汇集在一起,由一个硕大宝珠坠着,泛着刺目的金光。
屋顶正中间对着的门口上方,挂着一块蓝底金字的匾,烫金的狂草浮在上头,上书——金銮殿。
1444
我只看了一眼,便无趣地垂下了眼。
1445
惟沉默是最高的轻蔑。①
作者有话要说: ①“惟沉默是最高的轻蔑”——鲁迅
☆、仁君
1446
镣铐随着步伐磕在汉白玉的地面上,发出叮叮哐哐的沉闷声音。
像是只忽然闯入寂静秘境的妖魔鬼怪,喉咙里发出危险的叫声,嘶吼要将这秘境吞食。
1447
在远远的琉璃堆砌而成的高台上,泛着耀眼光晖的那把金色高椅边,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他已近万岁,看起来却依旧像个正值壮年的小伙子。
头顶的白玉冠一丝不苟地将他的乌发束起,淡金色的长袍高贵无暇,上绣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五彩施于其上,青云落于腰间。
当真是端庄万分,精妙绝伦。
1448
此时他听到动静——或许是一早就觉出灵迹,依旧岿然不动,只微微抬了抬眼皮。
一抹精光从他眼中划过,也仅仅是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薄唇轻启:“又见面了。”
1449
我慵懒地勾勾唇角算作回应。
1450
早在我进来时,他便屏退众人,将压着我一路走来的天兵天将们都赶了出去,丝毫没有给我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的一点敬畏之心。
1451
他将双手背在腰后,身体正直挺拔,看起来颇具威严,不怒自威。只是他眸中的不屑一顾,目空一切,却叫人忍不住哂笑。
盖是听多了阿谀奉承和无尽的谄媚,将他自己都失了。
即使是金子做了骨髓,也还是站不直。①
1452
“怎么,与我说话都觉恶心么?”
天君凉凉的声音再度传进我耳中。
这回我回答了他:“总装成仁君,你还没腻么?”
早已经撕破脸,他将我鸾族覆灭,如今对着惟剩下的我——鸾族最后一脉血缘,都是知根知底的,还装什么?
1453
天君先是一愣,好一会儿才忽地笑了出来,顺着石阶一步步下了高台,在我身前不足三尺之处站定。
“从前并未注意起你,却不想竟这样有趣。可比你的二哥和父王有趣不少。”
他语气里的讽刺和嘲笑我早已疲于应付,干脆装作不知,皮笑肉不笑道:“是么,即是有趣,为何今日才来扰我?”
1454
天君没回答我。
他绕着我走了两圈,顾左右言他:“你觉我不仁?”
我不置可否。
1455
“那你倒是说说,”听天君的语气像是起了兴趣,有些奇异,“我哪里不仁?”
——你哪里仁?
1456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1457
我气极反笑,压着想将他打落出去的冲动,嬉笑道:“天君自是仁君。”
天君闻言停住脚步,正好在我面前顿住,视线逡巡在我脸上许久,似乎是想找出“并非如此”的破绽,却终究败兴而归。
过了好一会儿才再度挂上不达眼底的笑,轻佻道:“我诓宣俞,告知他你二哥与魔族牵扯,他为保他将一众罪孽推给你和鸾君,再度欺骗他的弟子我天界的战神你的云昇去找‘罪证’,终使你二人反目,至如今整个鸾族覆灭,数十万天兵天将将你们青鸾一族全部毁灭殆尽……哦,独独还剩个你——我仁么?”
我看着他。
1458
他脸上带着轻蔑和嘲讽,高昂着的头像是一只炫耀自己美貌的花孔雀。
无论我心中如何衡量,或是咒骂或是不屑一顾,恐怕在他心中,这场充满了血腥的屠杀都是他前进道路上留下的“荣耀”。
1459
是他拿来吹嘘的功绩。
1460
天君见我许久不答话,或许是察觉到我对他的鄙夷,在短暂的沉默后,忽然抬起手抓住我胸前垂着的锁链——锁链尽头与我脖子上玄铁打造的铁圈连在一起,他手只稍微用力,便将我勒到他面前。
我被突如其来的劲道拽得向前一个趔趄,险些撞在他身上。
抬眼见他的脸离我不过几许,我甚至能看清他带着怒气的眸子。
有些发红。
1461
我没想到我的不闻不问竟对这个骄傲的天君造成这样大的影响。
看来他过往真是过于顺遂了。
当真是众星拱月,乱花迷眼,辨不清自己是何许人也了。
只是未曾应和他,便要发脾气。
比我还娇贵。
1462
“你!”他在我耳边叫嚷,忽然气极反笑,攥着铁链的手收紧,“好啊,好啊…既如此,我便送你去见你的族人!”
此时我只觉脖颈周围一圈火辣辣的,后颈脊椎处被勒得几乎要断掉。
但凡眼前这位“仁君”再多施一层力气,我便真要去见我的族人了。
1463
我颤抖的手覆在天君攥着铁链的手上,求生的本能让我用尽力气去掰开他如同铁箍的手,指甲都陷进他硬邦邦的拳头中也无济于事。
指甲刺破他的皮肤,温热的血流出来,浸湿了指甲,又从缝隙中漫出来,顺着我举起的手臂往下流。
1464
就在我即将失去力气的最后一瞬,手握大权的“仁君”猛然清醒,随即松了手。
我摔在地上,骨头磕到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头顶响起一道冷漠无情的声音。
1465
“暂押天牢,差人审问…可别让他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即使是金子做了骨髓,也还是站不直。”——鲁迅
☆、入狱
1466
这是一间与鸾族大狱完全不同的地方。
1467
还没进来时我站在“天牢”门口,仰着脖子抬头望去,直到后颈发酸也未看到这高耸宫殿的全貌。
若是头顶那块漆黑匾额上面的两个字换成“金銮殿”、“兜率宫”、“道德中宫”中的任意一个,我都不觉有何不妥。
除去匾额上面被不知名的黑色藤蔓镶了个边,上面用凌厉的笔锋写着“天牢”二字,这座宫殿看不出半分“天牢”的意味。
无非是太过华丽。
来往的人但凡留心注意到这处,未看到那两个字,都会以为是哪个仙子的寝宫。
1468
门栓落下,雕着花的木门被推开,清脆的声响从门轴处穿出,我听着十分刺耳。
踏进天牢内,方觉此处别有洞天。
1469
前殿与天界大多数宫殿相同,皆是一片金碧辉煌,琉璃灯柱上镶着五彩的宝珠,屋梁上的鸽子与飞龙栩栩如生,入眼看的是墙上的飞鸾与火凤嬉戏的壁画,帐幔流纱无风而动,丝丝香气萦绕鼻间。
在我看来,却是奢靡非常。
无外乎如秦王阿房宫,处处金碧辉煌,也处处无趣至极。
1470
从前殿穿过,眼前便黑暗下来。
中间惟省了条只供三人并肩通过的石板小路,左右两侧渐渐出现了一间间小屋。
这些屋子的窗户皆是木框,覆着的那层薄纸堪堪遮住屋内的情形,装着一色的木门,有的开着,屋内空无一人,有的关着,辨不出里头是个什么样。
1471
我被两个天兵天将一左一右地夹在中间,顺着这条小路走了不知多久,前方的路愈来愈暗,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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