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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无名-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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材,“不要调皮。”
    旁边的红马则连连摇头,打着响鼻,一副不愿被洗刷的模样,好似一面响啷啷的拨浪鼓。
    车夫让它溅了一脸水,既好气又好笑地骂:“啐,没心没肺的东西。”
    庄家有不少千里挑一的好马。就算赤兔在眼前,庄少功不识货,也不会多瞧。
    纵使这红白两匹马,能拉着车不停蹄地飞奔,不为道旁水草所动,他也觉得理所当然。
    此刻,见车夫对人一般对马说话,庄少功有些好奇,才上前问:“马大哥,它们听得懂么?”
    “如何听不懂,”车夫向他见礼,拍一拍红马的脖子,笑道,“豆沙包——这马精,三岁便会衔开门闩,率群马逃逸。少主家占地百亩,三十六院,高墙环绕,它如何逃得出去?一生气,它就横冲直撞,四处撒野,弄得头破血流。那情形,但凡见过的人,一辈子都忘不了。”
    对于此事,庄少功有些印象。彼时他尚年少,在族塾听先生讲《庄子》。讲到徐无鬼一篇,忽见窗外人仰马翻,一片混乱。先生喜道——瞧,那便是《黄帝将见大隗》里的害群之马。
    想罢,庄少功道:“马大哥,你到我家,恐怕有十余年了?”
    “可不是,光阴飞逝,”车夫投来一瞥,目光暖似将熄未熄的炭,“少主也这般俊朗了。”
    庄少功经此一夸,有些惭愧:“昨夜,无名告诉我,建安县离此地不远,我们走错了道,原本不必过‘宰羊铺’……当时,我还怀疑,马大哥你有意为之,我真是……”
    “少主怀疑,也是应当的,”车夫见他羞于启齿,便截住话头,“这世上许多人,就是轻信糊弄人的道义,任人左右,安心做那待宰的羔羊,才引人作恶,害了人。”
    庄少功一怔:“马大哥,你是说,我若不怀疑你,枉死在‘宰羊铺’里,是我的错?”
    车夫笑道:“不是么?”
    “这么说,与人为善是善错;用人不疑是不疑错;见利弃义是利错;见色起意是色错?”
    车夫不答,只道:“少主可还记得,夜盟主为人利用,仍一心向善?”
    庄少功心里不快:“马大哥,你昨日讲过,我当然记得,难道夜盟主也错了?”
    “少主只知其一,夜盟主虽然轻信,但他秉性坚韧,武功盖世,故而能化险为夷。用人不疑者,必有些过人的本事。那有色有利的人,谨慎些,学一两手防身的功夫,又怎会着了道儿?没有足以凭仗的本事,行走江湖,一心指望世人都慈悲,不如意便厌斥,岂是真的善良。”
    庄少功听罢,暗暗觉得,这些话透着一股子煞气,却不知该如何化解。
    “马大哥,我阅历是浅了些,除了书中之言,‘勿以善小而不为’,讲不出什么自己的道理,你说夜盟主就是‘唯大英雄能本色’,但世上还有许多注定做不了大英雄的百姓。待我历练一番,阅遍人情,将书中所言融会贯通,必有我自己的体会,那时再讲与你听。”
    车夫一愣,没料到他有这一席话,笑道:“好,那便等少主赐教了。”
    经过这番交谈,庄少功心里畅快了许多,甚至有神清气爽之感。也不知为何,和无名相处,他的情绪就会大起大伏,好似让猪油蒙了心窍,变得和小儿一样幼稚。
    这位车夫则如同良师益友,令他想起了自己身为庄家的少主,要是以经天纬地为己任。
    他立在一旁,见车夫大喇喇地洗马,又发觉这车夫虽不修边幅,却健壮非常——那红马发起狂来,奋鬣扬威,吓了他好大一跳,车夫也是一脸没奈何,却一只手就按住了。
    弄清了这匹‘害群之马’的名字,庄少功好奇地问:“这‘豆沙包’,畏水么?”
    车夫道:“那倒不会,说来好笑,这‘豆沙包’是蒙古马,在草原上沐雨经霜,也曾举蹄将狼踏碎。可惜它的主人,往往奔走数月,也不会替它刷一次毛,它习以为常,便以刷毛为耻,天不怕地不怕,唯独觉得这般任人洗刷,让它失了威风。简直蠢得没边了。”
    名为豆沙包的红马,好似听懂了,神气活现地把鬃毛一摇,打个响鼻。
    洗完了马,车夫从井里拎了一桶水,把予庄少功洗漱,自己又重新提了一桶,劈头盖脑地浇了一气,便大步流星地把帘子一揭,进客栈换衣服去了。
    庄少功无事可做,出客栈一望,只见门外有一片竹林,却是夜里未曾看清的。
    竹林前堆着两个土包,旁边的竹干刻着八个字,细看去,却是——生也何恩,杀之何咎。
    他不由得一怔,读过这篇吊文,记得下文是:“生也何恩,杀之何咎?其存其殁,家莫闻知,人或有言,将信将疑,悁悁心目,寤寐见之,布奠倾觞,哭望天涯。”
    料想,这埋的是昨夜发现的枉死之人的尸骸,唏嘘感叹,表了一番意。
    回到客栈内,车夫已换了一身粗布衫,自厨房端出一盘蒸鱼和一大桶米饭。
    庄少功昨夜不敢吃车夫煮的素面,此刻放下心中的芥蒂猜疑,也吃得很香。又问车夫那坟包的事,车夫道:“这些可怜人,横死江湖,尸骨无人收拾,怕少主见了伤心,便埋了。”
    庄少功叹道:“也说的是,马大哥,你做车夫,真有些屈才了。”
    车夫笑道:“在下祖上就是马眼子,一生和马打交道,也没什么屈才。”
    两人一同收拾碗筷,把衣服洗了,挂在马车外壁的麻绦上。
    收拾妥当,眼看已日上三竿,便要启程。庄少功突然想起一件事:“昨夜,那红衣少女称,此去金陵,无名和夜盟主必死无疑。马大哥,你知道是什么缘故么?”
    车夫沉思片刻:“在下不过是个车夫,少主何不亲自去问楼上‘那位’?”
    庄少功无奈道:“无名午时才起身,恐怕一时半会,我们是走不了了。”
    车夫道:“不妨事,‘那位’入定练功,少主将他抱上车,也不耽误赶路。”
    庄少功信以为真,依言行事,臂力却不足以抱起无名,踌躇了片刻,最终无计可施,将少年郎从床上捞起来,驮在背上,一步步捱下楼,上了马车。
    两套马车,这才重新驶上了官道。
    庄少功和车夫混熟了,不愿再闷在车内。一路上与车夫并肩而坐,畅谈岭南山水。
    车夫把历朝古迹说与他听,又看见竹筏浮在湘水上,一双鸬鹚交颈缠绵,便讲起了如何捕鱼。
    庄少功羡慕江上那戴笠披蓑的孤苦渔翁,欢喜赞叹,早已把无名忘到了九霄云外。
    无名躺在车内,睁着眼,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展开信纸——
    上面密密匝匝的蝇头小楷,写满了对父母的问候,又写了这几日的见闻,感慨这世上有许多不幸的事,又问智者不惑,勇者不惧,仁者不忧,仁者见了这许多伤心的事情,何以不忧。
    通篇读下来,庄少功丝毫未提及他的恶行。便将笺纸随手一放,坐起身,无声无息地从包袱里翻出一个硬邦邦的芝麻饼子,望着车窗外的水光山色,慢腾腾地咬了一口。
    
    第7章 少主的心
    
    到了永州地界,车夫告诉庄少功,此乃潇、湘二水交汇之处,雅称潇湘。
    庄少功这才想起,《史记》有云:“舜南巡,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嶷”——相传,舜帝,葬在永州的九嶷山。他的潇湘二妃,以涕挥竹,投水殉死。此地的竹子,从此留下了斑痕,世人称之为“湘妃竹”,或“哭竹”。
    庄少功望着车窗外,沿路的竹子,果然青斑累累,不禁大发感慨:“女子的泪真厉害——二妃哭,竹尽斑;杞妻哭,城倾塌;韩娥哭,一里人三日不食——难怪家父说,男子汉大丈夫,千万忍让些,莫惹女子哭。庄家之所以兴盛,也是因为夫妻恩爱,琴瑟和同,子弟安分守己,”说到此处,他把住无名的肩,推了一推,“你在听么?”
    无名眼也不睁,左耳听右耳出,拿手巾按住口鼻:“可惜我不是女人。”
    庄少功脸一热,暗想,这是夸赞他门风好,女子嫁进来可以享福?
    此时,马车驶在永州街头,正当早市,沿路尽是些叫卖的小贩。
    车夫跳下了车,一面步行,一面牵马——
    这朝的皇帝,崇尚法家过了头,朱批之后,必将笔摆得端端正正,歪一点就不自在。
    因此,市井严禁纵马疾驰,违者杖三百,流千里,不服斩首示众,也不必细说了。
    车夫往市井东墙一望,只见榜上贴着一溜海捕文书,无非是案犯某某,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体貌如何,缉拿者支给赏银。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一名少年郎的画影图形。
    画中的少年郎,一脸病容,垂首看着手巾。旁边注着:“如有见者,速报到官”。
    车夫不由得看向马车,只听帘内叹道:“我看你红颜失志,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才将湘妃竹指与你看,你也不看。既然到了永州,不如歇一日,下去走走,也好过闷在车里。”
    也不知无名作何反应,庄少功又道:“你不去也罢,我去会馆,托人捎信回家。”
    “你那封信,”无名这才咳了一声,嗓音变得清晰有力,“不是谁都能送的。”
    “怎么说?”
    “我有个朋友,衙门里当差,可以交给他送。”
    庄少功万没料到,这少年郎,居然也有朋友,而且是衙门里的朋友。
    他将信将疑,令车夫驱车前往。一辆车两匹马三个人,来到州衙的大门口。
    永州州衙,坐北朝南,朱门黑栏外镇着两只石狮,四处横竖挂着字,雄伟肃杀。
    庄少功忽想,无名伤了山匪性命,庄家上下数百口难逃干系,不由得一阵头晕。转念又想,古人说得好,只要心体光明,暗室中也有青天。迟早要面对,他强撑着举步上前——
    此时,永州衙内,府尹正吃着早饭,皂役来报:“大人,门外有人求见。”
    “来者何人?”
    “那人自称无名,”衙役转了个圈,“……大人,人呢?”
    “老夫在桌子底下,”永州府尹小声问,“那瘟神,在何处,来做甚?”
    “在门外,说是找应捕头。”
    “——有人找我?”一人闻话提刀来问,“舅舅,你怎地蹲在地上。”
    府尹见了,起身把他抱住,老泪纵横:“贤外甥,你如何得罪了那丧门星!”
    这人一愣,立刻明白过来:“无名?”
    府尹听见无名这两个字,二话不说,又咻地蹲到了石桌下。
    “舅舅莫怕,”这人放下刀,扶起府尹,“他是冲孩儿来的。孩儿去年在刑部供职,比限内未曾拿住他。办事不力,罚了一百棍,罢职发回原籍。幸得舅舅收留,才有了今日。”
    府尹听罢,绝望道:“贤外甥,就是这个人害了你……也罢,贤外甥,你先走,老夫不做人了,把官印收拾了,包些银两,今日就上京辞官,让三班六房散了,都逃命去!”
    这人道:“舅舅这是什么话,孩儿岂是贪生怕死之人,他来见我,必有缘由。”
    庄少功在州衙外候了良久,有人请去后园,始才相信,无名真有个衙门里当差的朋友。
    到了后园,只见一人抱刀立在石桌前,黑披红衣,英姿勃发地喝道——
    “无名,你这杀千刀的钦犯,应某不找你,你倒要送上门来?”
    庄少功听到钦犯二字,脸色一变,一口气没提上来,几乎要晕过去。
    无名一手扶着他,向那人道:“鹰爪应,这是庄家的少家主,要我来投案。”
    那人听闻是庄家少主,脸色也是一变,似觉庄少功深不可测,向无名道:“好,我倒要看你耍什么花样,你的罪状已是罄竹难书,打算投什么案?”
    “我在百丈山下,吓死了一个山匪。”
    “就这一件?”
    “我还伤了‘宰羊铺’的小二。”
    那人闻话,倒抽一口冷气,凑到无名耳边,低声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无名慢腾腾地,迈了一步,仿佛费了很大力气:“你说。”
    “……能不能……”那人艰难道,“再借一百步说话?”
    一百步之后,两人撇下庄少功、车夫及一干偷窥的官吏,来到后园假山上的凉亭内。
    “无名,你还是这般无法无天,”黑披红衣的那人道,“那‘宰羊铺’,可是‘神调门’的盘口,你到了潇湘,不比在阳朔,‘宰羊铺’为何卖人肉,为何没人动它,你不清楚?”
    无名潜运内功,传音入密:“我找你不为这件事。”
    “唉,我知道你不怕‘神调门’,但‘神调门’盯上了你,你还来永州,岂不是害人?”
    无名像是没听见:“我劫了一箱红货,山匪的,你拿去花。”
    “——你是嫌货扎手吃不下罢?我自帝京沦落州衙,五品到末入流,你还要拉我下水。”
    无名仍是没听见:“然后,你去庄家送一封信。”
    “啐,去‘劫门’送信,疯了不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江湖上传你应惊羽擅射,只比无敌差了一石,半里外,不能一箭将信射进去?”
    名为应惊羽的红衣人道:“这个是没什么问题,我那把极反弓,岂止射半里,但我有要事在身,九月初九,金陵乾坤盟比武招婿,不是你来,我这就告休沐动身了,实在没工夫送那什么信。”
    “比武招婿?”
    “不错,夜盟主为他的千金夜烟岚招如意郎君,你不知道?”
    “呵,你一个末入流的捕头,也想参加比武招婿,你有请柬?”
    “怎生没有,我还诓你?”应惊羽取出一封烙着鹰纹火漆的帖子,“我义父本是武林盟主,朝廷招安之后,武林正派才分为山岳盟和乾坤盟。何况,放眼江湖,国子监里读过书,一度官居五品的,除了我,没有第二人。夜盟主邀请我,也在情理之中。”
    无名没精打采,不解地听着,忽地以指抵着那帖子,哗啦一弹——
    纸崩似蝶,扑棱棱,纷纷扬扬,打在了应惊羽的脸上!
    应惊羽手里,还捏着帖子的碎片。他呆了一呆——
    一掌击碎金石的招数,他见过不少,过刚易折,没什么稀罕。但凭借一指之力,将柔软且没什么着力处的纸弹碎,他还是头一回目睹,简直如同戏法一般。
    “请柬没了,”无名心安理得地看着他,“你可以去送信了。”
    应惊羽仍旧不敢相信——
    他以为他和无名是朋友,朋友应该肝胆相照,无名竟毁了他的请柬!
    再看无名,分明是清楚有比武招婿一事,料定了他是比武的劲敌,这才防患于未然!
    “你这不要脸的扫把星!”应惊羽恼道。
    “你舅舅是永州府尹?”
    “……”应惊羽终于听懂了这是威胁,咬牙切齿,“休要动我舅舅,我送便是!”
    庄少功坐在石凳上,如坐针毡,心惊肉跳地眺望着无名和那黑红衣服的人。
    远远地,只见碎纸花飞出凉亭,那黑红衣服的人便抡胳膊挥拳头的,十分骇人。
    “少主,吃个石榴?”车夫接过皂役奉来的四品瓜果。
    庄少功一时无语,硬生生地道:“……我哪里吃得下……无名怎会是钦犯?”
    车夫听了,笑道:“‘那位’过山屠山,是钦犯也不奇怪,不过,少主不必担忧,‘五劫’皆是钦犯。翻开刑部的卷宗,江湖各大派,除了山岳盟,乾坤盟、八门和魔教一个也跑不了。”
    听车夫如此安慰,庄少功只觉雪上加霜,天旋地转,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原来,无论正邪,所谓的武林豪杰,就是一群为朝廷所不容的亡命之徒么?
    他自幼熟读百家之言,晓得圣人奉天敕法举五刑,刑礼治世,仁义克己。做人要与天地合乎其德,与日月合乎其明,与四时合乎其序。无论哪家,也没有说胡作非为是对的。
    好么,他学了这些,家里却养了一窝钦犯……他惨白着脸,默默地捶着心口。
    车夫替庄少功顺了顺气,又劝道:“少主,想开些,朝廷有律法,江湖也有规矩。即使这两样都没有,只要心中有数,自己想做什么样的人,哪里不是一样?非要那什么法约束着,才能做人么。想那天地初开,没有王法,人一样有善有恶,活了下来。有些人,再拿律法规矩制约他,也只将自己的害怕当做良善,并不知道人非草木,自古便有一样东西,就是心。”
    庄少功心神不定,只听了一半进去,隐约觉得这番话大不敬,但毕竟有些道理,具体是何道理,因没听进去,又不能感同身受,也就不太明白了。总之,这马大哥是有很多道理的。
    听上去,对方也是目无王法的,但的确是在用心安慰他。
    可他还是害怕,岂止是害怕,上有严父慈母需要侍奉,下有庄家数百条性命系于他一身。
    无论是无名,还是马大哥,他都不忍见他们伤人或者受伤……因为……
    他是他们的少家主。
    
    第8章 死尸客栈
    
    耽误了一盏茶的工夫,一行人出了州衙。未到午牌时分,天似黄昏,浓云翻墨,燕子低掠过街巷。庄少功心不在焉地想,恐怕有一场大雨。应惊羽也牵马出来,把弓和刀往鞍侧一挂,系好斗笠,向他道:“庄公子,你的信,应某替你送了。”
    庄少功点了点头,不敢随便说客套话,对方明显是被迫的——此人虽然只是末入流的捕头,却刚正有威严,哪像个有工夫跑腿的无名小卒。“无名,你是不是为难了应捕头?”
    “是。”
    “怎么为难的?”
    “不许他去比武招亲,他不送信,杀他舅舅。”
    庄少功没料到,如此卑鄙的手段,也能说得如此光明正大,不禁呆了一呆。
    “无名,强不执弱,诈不欺愚,应捕头是你的朋友。你就如此对待朋友?”
    这时,应惊羽已上了马,暗想——这个“强不执弱,诈不欺愚”是什么意思?
    无名抱手不说话。庄少功只当他置若罔闻,忿怒道:“你不让应捕头参加比武招婿,万一夜姑娘喜欢应捕头,却与之失之交臂,这一生,岂不是毁在你这等卑鄙小人的手里?难道,你还要一路将所有去金陵的青年才俊都赶走?那不如我等即刻回家。”
    无名似懂非懂,听着听着,忽地浑身一颤,侧过头,拿手巾捂住口鼻。
    “无名,你真叫我失望,”庄少功心想,这少年郎总是装可怜,纵容下去如何了得,狠下心道,“见人不正,虽贵不敬,莫说你是我的家人,就是达官贵人,我也一样不敢苟同。”
    应惊羽听了,制止道:“应某早已心有所属,去金陵,也不过是盛情难却,加之是难得的武林盛事,天下少年英雄聚集一处,这才动了结交的念头,不去也罢。”
    “我教训我的家人,”庄少功余怒未消,“清官难断家务事,应捕头何必为他说项?”
    应惊羽一怔,因不知这位庄少家主哪来的火气,也就说不出话来。
    无名终于改口:“鹰爪应,送了信,你可以去参加比武招亲。”
    应惊羽恢复了杀气腾腾的模样:“好,你立刻离了永州,否则休怪应某不客气!”
    话虽如此说,应捕头应惊羽,仍是揣着信,裘马扬扬地向阳朔去了。
    他一逢驿站便换马,二十里一换,日行八百里,不知比庄少功来时快了多少倍。
    到庄府门前一里地,一张弓挽尽天边红日,一箭惊飞庭前鸟雀,暮色犹未落下。
    这时,庄家的三个人,早已离开永州,沿湘水驰向上游,打算到了洞庭湖,改走水路去金陵。得知家里藏了一窝钦犯,庄少功自暴自弃,不再指望能在城里落脚了。
    他有些后悔训了无名,但经过数个时辰的观察,他发觉,无名不长心的,挨了一顿训,却似早已忘了那回事,在马车里仰躺、俯卧、侧卧,甚至睡到了他腿上,看得他也困倦了。
    天色越来越暗,无名忽地坐起身,摸索到腰际——
    这少年郎,本就是个弱不胜衣的模样,一双手更是生得骨肉亭匀。
    恐怕只有油瓶倒了也不屑于扶一下的懒人,才会有这样一双美得可怜的手。
    白净细滑,毫无瑕疵。
    指甲倒是剪得精心漂亮,衬得指尖饱满温润。
    这样一双手,似乎,抚过刀锋,刀锋也会酥软下来。
    此刻,这样一双要命的手,嫰玉似地滑开那宽松的衣襟,挑着系结……
    “……你做什么?”庄少功吓了一跳。
    无名瞅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是在明知故问:“脱衣服。”
    ——这是当马车是卧房么。庄少功不尴不尬地问:“你……脱衣服做什么?”
    “换衣服。”解了系带,无名握住衣襟,把肩一展,剥掉褐衣。
    庄少功不敢再看,逃也似的冲出车帘。
    无名哪里管这庄家少主如何,将褐衣揉作一团扔了,露出裹紧身躯的夜行劲装。
    随后,他打开包袱,捉出一条嵌银网的暗色牛皮革带,又取出一只沉甸甸的竹筒。
    竹筒里密密匝,插满了针——
    有的粗似小刀、薄如蝉翼;有的细如牛毛;有的中空似蜂针;有的带着倒钩;有的细长锋锐;有的穿着柔韧的丝线……
    他曾用这些针救过人,也曾用这些针杀过人。
    无论是救人还是杀人,用了《天人五衰》中的一门武功,就是要折寿的。
    因此,一旦出手,无论是救是杀,他都一定要捞够本。
    他舒展骨肉亭匀的手,饱满的指腹,稳捏住漆黑濡湿的针。针尖朝里,悉数插入革带的细银网中。将革带绕过肩膀和胸膛环在腰际,他披上一件遮掩的直裰,又抱手蜷着睡了。
    “少主,”山路已黑得看不清,车夫提着灯笼,牵马引路,“夜里风凉,还请进去坐罢。”
    庄少功摇摇头,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全是无名的手。他恍惚想起荆轲刺秦的故事,荆轲喜爱琴伎的手,燕太子便砍了琴伎的手,盛放在玉盘里……
    ——无名那一双手,若是教荆轲之流发觉了,会不会也给人砍下来?
    庄少功勉力摈去杂念,从未连夜赶路,忽觉山风怡人,索性跳下车,和车夫并肩而行。
    “坐着也闷得慌,今日看似要下雨,却迟迟地未落下来。”
    车夫道:“这一阵风刮得紧,是有一场大雨的,找个地方避一避。”
    庄少功点点头:“附近有人家么?”
    车夫道:“湘西的人家,夜里狗都不敢出声,少主怕是不会想借宿。”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见叮铃啷当的脆响,由远及近。待山风把瘴气吹散,离马车不远处,现出几十条人影,摆着一字长蛇阵,连灯笼也不打,整齐一划地在大路上躜行。
    ——深山老林,月黑风高,哪冒出来这么多人?
    庄少功总算吃一堑长一智:“马大哥,我们莫不是又遇见劫道的了?”
    车夫道:“也不一定。”说罢,他一口气将灯笼吹灭。
    庄少功吃了一惊,因一时未能适应,伸手不见五指,问道:“怎地把灯笼灭了?”
    车夫道:“让他们走。”
    灯笼熄灭后,叮啷声便消失了。
    夜黑如墨,万籁俱静。不知那些人影是走是留,车夫也没了气息。
    秋风越来越急,一张纸啪地飞进庄少功怀中,摸起来是个纸钱的形状。
    庄少功慌忙拍掉,转身进了马车内,一屁股坐在软榻上,冷汗唰地出了一身。
    “你压痛了我的腿。”一个声音慢吞吞地说。
    庄少功伸手一摸,摸到了细薄温热的布料,急忙道:“无名,外面有些奇怪。”
    无名道:“腿。”
    他这才明白过来,他不仅坐在这少年郎身上,还一手紧攥住对方的大腿。他顿时脸上一热,霍地站起身,又一头撞在车顶,直撞得眼冒金星,泪如泉涌,酸甜苦辣一拨儿涌到额头。
    无名似乎叹了一声:“化瘀膏在包袱里,瓷瓶木塞的就是。”
    车内车外俱是漆黑,庄少功摸出药膏往额角涂了,和无名挤坐一排。
    “无名……”庄少功正想说些道歉的话,周遭忽地亮如白昼,一片轰雷之声,转瞬间,夜雨如倾,马车顶盖的棱角,化为溪流。夜雨,就如同潇湘二妃的眼泪,没完没了。
    他二人坐在车内,一齐听那铺天盖地的雨声,仿佛已与尘寰隔绝,衣袍沾满水气。
    庄少功镇定了些,荒山雨夜,困在马车里,乃是他平生未有的体会。
    不过,一想到无名在他身旁,官府山匪皆忌惮无名,他暗暗告诉自己,就算此时遇见歹人,应该担心的,也是无名会不会大开杀戒。
    雨一滴一滴,渗透马车的顶盖,落到软榻上。
    “少主,”不知过了多久,车夫掀开帘,抹了把水,“雨太大,这马车怕是撑不住的,前面不远,有一家荒弃的客店,方才在下跟着那些人,见他们进去歇脚,想来是没什么问题。”
    电光掣亮了半边天,庄少功只觉一阵目眩,雷霆滚滚而来,连忙道了一声“好”。
    他一手拎起两个包袱,一手取了油纸伞,率先跳下车,几乎滑到在烂泥里。
    幸而车夫眼疾手快,扶住他,又把伞撑开,为他遮了雨。无名也撑了伞出来。车夫见车毂陷在泥中,便解开车辕拴马的绳索,两匹马三个人,弃车投客店去了。
    到客店门前,借着撕裂天幕的雷光,庄少功抬头一看,只见一块破烂的牌匾,写着“死尸客店”四个字,两扇腐朽的木门倒在地上,蛛网串着雨珠,枯叶让风雨吹得稀哗作响。
    他心里一寒,怎么看,这也不像是个该进去的地方。
    店内倒是有火光的,两条汉子席地而坐,正烧着些稻草布片。
    这两条汉子身着道袍,相貌奇丑,一个是兔缺唇,一个左颊长着带毛的黑痣。
    庄少功见他俩是道人,客客气气道:“两位道长,夜来雨急,冒昧叨扰了。”
    黑痣人这才睃了他一眼,似乎点了点头。
    庄少功道了一声谢。车夫把马系在檐下,拾起长凳,揩干净了,掇给他坐。
    无名也进了客店,没精打采地走到墙角,把伞一合,小猫似地缩进了干草堆里。
    庄少功觉得,这少年郎也太不讲究了:“无名,坐过来些,那是人睡的么?”
    干草堆一动不动。
    车夫见状道:“少主,在下到马车上取条毡毯来,也好将就一夜。”
    庄少功由车夫去了,客店内只剩下他和两个道人醒着,静得有些诡异。
    他有些尴尬地问道:“两位道长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黑痣人听了,向兔缺嘴道:“这念攒子,当我二人是化把,好笑。”
    兔缺唇的汉子,握着雕花铜铎,一指抵住里面的铜舌,也不说话。
    黑痣人便向庄少功道:“我们是做买卖的。”
    庄少功道:“做什么买卖?”
    黑痣人道:“进死尸客店,自然是做死尸买卖。”
    
    第9章 湘西三邪
    
    庄少功听黑痣人说罢,脸色微变,想起了在人肉客栈“宰羊铺”的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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