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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个方士朋友-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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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累得睡死过去。至于这位仁兄为何上树,他也不懂哇。
  见他落得这副模样,白染既心疼又自责,赶忙解了他身上禁锢,好生安置进马车中。
  孟清扬夺过他手中缰绳,柔声低语:“回去路上你来照顾他吧,我想,他更希望有你陪着。”说罢将他往车中一塞,自己则跃上马背。
  这两个人怪怪的……冷惜羽小声嘟囔一句,晃晃脑袋驱赶困意,也爬上马背,随行回府。
  马车内。
  白染轻手放他枕在自己腿面,月光透过帷裳铺满他面颊,因紧张而长时间绷紧的脸终于得以舒缓,重回温润明朗。白染抬手覆上他的眉眼,温热手掌来回摩挲着,已是许久不曾这般认真看着他了。恍惚中仿佛天地间一无所有,喧嚣不见,祸事无存,其间没有五年空白,就这么相守相依,一如年少时的欢喜。
  *
  为求安稳,回程时拣了大路走,故多费了些时候才到。高见早早在此等候,老远便迎上前来,见墨澄空倚在白染怀中气息微弱,浑身是血,吓得又哭一阵,将仙匿塞还给他,骂道:“什么破扇子嘛……自己收收好,我才不要呢!”
  墨澄空微张开眼看他,挤出一抹笑意,哑声道:“我……我现在没力气抱你啦……哪个招你了?你记下来,明儿个我醒了替你揍他去……”
  “不要你管!蠢货!”高见气得想锤他一顿,眼泪却先掉下来,“以后无论去哪都带上我,听见没。别小看小爷我啊!”
  墨澄空回他一个笑:“知道了。”猝不及防又咳出口血,晕死过去。
  *
  墨澄空浑浑噩噩睡了好些天,心里一阵清楚一阵糊涂,只记得床前人来来去去,梦中人也是来来去去,前有鬼姑娘、小玉挥手作别,再又是白衍温声软语关切,忽变换嘴脸,狞笑提剑刺向白染。他纵身一扑,两人却都化作烟雾消失不见,脑中回荡着另一种声音,说道:“后生,为何不使剑?”
  他翻个白眼:“还不是拜您所赐。”如此这般解释一番。
  墨太清只“哦”一声便陷入沉默。
  糟了个糕,一时嘴快没刹住,把这些个陈年伤心往事抖了出来。墨澄空立刻设法补救,安慰道:“哎呀都过去了,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当着本人面揭旧伤疤实在尴尬,且老老前辈脾性刚烈,若是一个受不住魂飞魄散岂不罪过。“那个……您怎么没再入轮回?”
  墨太清似乎很是沮丧,懒懒的不太理人,待他极温柔耐心地又重复一遍,方才叹了口气,答道:“罪孽深重死不瞑目,无颜面对先祖,特请罪于地府受刑百年。”
  “所以您是为我破例?”
  “我有得选择?”恰逢鬼门大开之日,又有墨太清旧物为媒,先机占尽。
  “啊?哈哈哈……”墨澄空干笑几声。招魂那阵被打断,他已不抱任何希望,哪知竟招来如此暴力角色,一时间不知该笑还是哭。眼下最要紧的是,掳走地府凶灵,要不要还呐……
  听他委婉表达完心中疑惑,墨太清嘴里念念叨叨,半晌道:“我有位故人要见,见完就走。”
  ……
  醒时日头正高,屋内亮堂堂的,许久不见光,晃得他眼睛痛。手使不上力气,他偏头去躲,余光瞥见白染抱膝缩在床角,眼神冷漠得像在审视仇人。墨澄空挪过去拱他,道:“怎么,生气啦,吓傻啦,失忆啦?”
  白染警惕地盯着他看了好一阵,道:“你是谁。”
  他强装一把天真:“三哥哥,我是你的老相好呀。”
  白染扯了扯嘴角,又道:“但那天伤人的不是你。”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瞳孔急剧收缩,口中念道:“请灵上身?你疯了!他是什么人,若他强占身体不让你又当如何?”
  连续逼问弄得他有些不悦,因而嘟囔道:“若没他相助,我便死在那里了。”
  也对,无论这人是何身份有何居心,他的的确确救了墨澄空一命,真真无以为报。“对不起,我不该如此咄咄逼人。这位先生他……可靠么。”
  “放心,是自己人。等等,我睡了几日?”墨澄空脸色大变,“我有件要紧同你说。不管你信不信得我,自孟府起至今所有事都由白衍前辈主导策划,但他并非他,是甘棠夫人夺了身体犯下错事,前辈并不知情。”

  家耻(上)

  “嘶——你这是……你不是阿衍!……竟然是你!”
  “许久不见,夫君可还安康?妾身子断成几截,不便相见,故借了这副躯壳。夫君不喜欢?”
  “终归是我对不住你,你……你报复在我们几个身上就好,为何牵扯到这些无辜的孩子!阿衍最是温和良善,你这么做,真真害惨了他!”
  “呵……呵……我不在乎!身为人子,母亲死于非命,难道不该倾尽所以,替母报仇么?有我相助,他还少花些心思。真是奇了,你心爱的长子此时居然不在身边侍奉。也好,省得我还需费力气对付他。这一世恩恩怨怨,我俩好好清算。”
  *
  “所言句句属实!不信你看——”墨澄空动手解开上衣,又欲除去缠身纱带,叫他看看剑伤,“前辈的剑你总不会不认得吧!”
  白染捉住他两只手制止这一行为,又为他拉起衣襟,裹上被褥,道:“包扎时验过了。是叔父佩剑不错,但……”白染眼神躲了躲,有些不好开口。墨澄空就他未竟之意接着说道:
  “但她为何留我性命,就不怕我将一切抖出?”
  “嗯。”
  “我原想是白衍前辈扰她心神,她受不住逃了。后细细想来,或许她大事将成,不在乎了。不知她如今身在何处,究竟想做些什么。”他掀起被褥抓过外衣外裤胡乱往身上套,“快,去安阳寺,现在就去。”
  *
  此行高见苦苦哀求着跟来,才到寺门外遛了一圈便有些犯怵,碍于情面只得硬着头皮磨蹭进去,一路紧随白染等人,脚步不敢多滞片刻。他见墨澄空兜兜转转,又自取案台上笔砚来用,不免好奇凑上前去。相处数月,这张画纸他也见过不下五次,墨澄空提笔于画中西南角勾勒出个人形,同旁侧那位一样,跪着躬身向前,似在看着什么。
  “似乎不是在跪拜先祖。”
  “难得聪明一回。”墨澄空一把扯过他胡乱揉了揉,食指轻点图纸中央一处,道,“两位老前辈必然围观着某物。但只看几人站位又有缺憾。”又转向众人,问道:“白循前辈住处可有什么情况?”
  “早遣人去了。不仅被掘了地,白序老先生尸骨也未能幸免,刨出碾为尘土。”
  他仿若早有预见,头抬也不抬,只管说道:“只四肢被挫骨扬灰是不是?”
  众人皆惊道:“你、你怎知?!”
  墨澄空举笔斟酌一二,转眼便在画上又添几划,搁笔笑道:“夫人做事颇有原则,我不过按理推了推。”他将画纸递给白染,道:“事已至此,不妨再信我一回。回翠忘你家去,猜得七七八八,总要听个完整。”画上小人皆标注了名字,“应”、“序”二人斜前方新添一人,注有一个小小的“庠”字。三小人环绕一圈,中间是“甘棠”二字。
  白染与他对视一眼,眼中并无惊愕,却有一丝哀愁,面色也阴郁不晴,仍是点了点头,关切道:“还撑得住么?”
  墨澄空回以一笑,要他安心:“好歹是学了五年,没点保命招式哪敢出来混啊。放心,不仅撑得住,还能跑能跳能打架。”
  “你们是不是又想甩掉我呀?”高见往两人之间一站,头一撇嘴一撅闹起脾气来。
  “听话,这回很是危险,你……”
  “不听不听蛤|蟆念经。你们答应过我爹要照看我的,就必须时时刻刻看着我,待在我身边,吃住行走都要一起。否则就等着回来给我收尸吧!”
  “别闹,有冷公子护着你呢,胡说什么。”
  “我不要!”高见急得小脸涨红,又想不出更好理由反驳,便往地上一坐赖皮撒泼满地打滚。
  墨澄空颇为无奈,道:“这位小爷,注意点仪态。您不要面子您爹还要呢……”
  冷惜羽幽幽望他几个一眼,悠然道:“我也是要同去的。”惩奸除恶行侠义之道是他所追求,且又于淮阳境内、一行人造访之时生事,于情于理他冷家也当略尽心力。极为重要一点,才不替你们带孩子呢。
  “罢了,随他去吧。”抵不住高见一番软磨硬泡,白染终是松了口,却又暗自修书一封央人飞马快递至高易生手中,请他前来截人。
  可巧高易生一众眼下正于翠忘山附近徘徊,便传口信约在山脚相见。
  本打算只二人悄悄回翠忘潜行入山中,一时间队伍竟小有规模,气氛和谐平静,似是一场郊游。然平静表面下暗藏多少凶险尚未可知,家中亲友此时境遇如何也未可知。最终仍需与至亲拔剑相向么?他忽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心慌。

  家耻(下)

  虽是日夜兼程不敢懈怠,自淮阳奔赴翠忘仍是费了好些天工夫。未及近到山前,便远远瞧见山脚下列着队持棍男子,正朝这边张望。高见本与墨澄空就某件小事辩得不可开交,即刻噤声不语,悄悄藏起大半个身子,待仔细审视过每道人形、不见最熟那人时,方长舒一口气,未几又奇怪道:“随行的皆在此,父亲又去了何处?”
  早有墨澄空上前施礼询问,道:“在下与高宗主约见于此,烦请诸位道友告知宗主此时身在何处。”
  高家众人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你是白家人?”
  “呃……不是,但——”他返身揪来高见,不顾其抗拒挣扎大喊“你出卖我”,道,“小公子与我们一起的,这下总能说了吧?”
  众人忙行礼道:“属下拜见公子!”
  高见气呼呼朝他补上一脚,而后又正色道:“诸位请起,家父行踪还请如实相告。”
  一人嘴快道:“能去哪?还不是让白家人给请上去了,说好当日即回,已是两日过去,一点消息也无哇。”说着便叹了口气,“宗主只身前去,别是遇到什么不测……”
  “请上山去了?既是如此,我们可得快些回去。”墨澄空躬身按住高见双肩,温声道:“你跟着家里人在这等,若是无聊了,就请他们送你去孟府找清扬姐姐。放心,保证把你爹平平安安送回来。”
  “不要。别总把我当作小孩子,我爹我自己去找。”高见甩脱他手,一头钻入竹林中去。
  “哎你这孩子!”
  几人迫于无奈只好即刻跟进,连哄带拖才将他拽到身边。高见自知此番任性过了头,便也不再抵触抗拒,顺从地紧随几人身边,不多插一句嘴,不多走一步路。
  *
  时隔数年又上翠忘山,满目景色如旧,心境却大不相同,墨澄空不免忆起二三往事。竹海间云雾缭绕,去路难辨。幸有白染在此,不多会儿便至白家门外。门大开着,左右不见侍者婢女,更别说弟子往来了,且所见之处皆悬挂着白纱白缦,遍地散落纸钱,宗门上下,宛若死城。
  白染半晌无言,唯有一声浅叹。他领着众人穿越重重回廊院落,来到宗族祠堂。祠堂一侧停放着四口棺木,而祠堂正中,白应、白庠、白循三人面朝先祖灵位并排跪着,白衍则堂而皇之斜倚其上,把玩着恨生剑,微眯起眼逐一打量众人,而后发出一声嗤笑,道:“终是找到这来了。”声音尖细绵长,萦绕于每人心头。
  “白家内务,竟劳动不少外人插手。”他目光骤寒,又换上一副苍老沙哑嗓子,道:“也就是这位墨家小兄弟命大。换做是我,早规避世事偷闲安生去了,哪能这般胡闹,致使墨家一脉香火今日断送于此。”
  墨澄空上前一步行礼,笑吟吟道:“有劳前辈费心。晚辈此次前来是想请您将与白家渊源说道明白,至此,这段往事也该交待完结了。”
  女声又现,说道:“渊源?呵,不过痴心错付、正邪殊途,一段孽缘罢了……”
  “那年正逢围剿我族,我那时不过十六七岁,生得颇好,随族人藏匿周边村落中,恰好你祖父同别家子弟进村歇脚。其中一人趁醉装疯,捉住我欲行不轨之事,我正要动手杀他,你祖父过来一剑将他挑翻在地,却不敢正眼看我。
  我当时的确恨透了灭我族人、自以为名门正派的这些人,可也没来由地觉得面前彬彬有礼、羞得耳根泛红的青年很是可爱。一再纠缠追问下,他告知已有婚配,请我无需浪费心思。我笑他迂腐,如今哪个名门子弟不是三妻四妾,再不济做个婢子也使得。
  原意是为同他玩笑,说话不往心里去,哪知他想了一夜,隔天真就前来提亲。我自知处境与他对立,便问道:‘你可想好了。若我是人人喊打喊杀的魔头,你也要娶?’
  他沉默许久,久到我认为他已经后悔、只是碍于面子不好坦白时,他却轻握住我的手,柔声说道:‘前事与我无关,只要你从此回归正道,庠便能容你。’
  我信了。明知不切实际,仍是义无反顾地扑了进去,最后,死无全尸……”
  *
  “二弟!你看看清楚,她可是鬼王之女,是鬼族人!快,杀了她,杀了她啊!”
  “大哥、三弟,阿衍何辜,甘棠何辜?自她进门来一直恪守本分,从未有过半点错处。若是因她身份有辱家门,我愿逐她出去,永不相见,只求饶她一死!”
  “嘁,妇人之仁!她生的那个儿子,今后还得牢牢盯着。”
  “你们——枉为宗门子弟,试问我有何罪过,需要如此赶尽杀绝!”
  “呵,你生为鬼女,便是极大罪过!”
  “啊啊啊!白庠,你骗我,你骗我!”
  “甘棠,我……我……不是我容不下你,是命,是命啊!”
  *
  “他”跃下案台,捧起白应头颅赏玩,边道:“白应只一剑便叫我身首异处,并着当胸数剑,我倒是一并还给他了。”
  又绕到替父受罪的白循身侧,佯装挥剑折肢,道:“白序斩下了我的四肢,可惜他死得早,否则便不是挫骨扬灰这么轻松了。”
  剑尖一转指向案台旁刘管事处,道:“那人就躲在一边看着,就挖了他眼睛。提前知会要向他寻仇,他怕极了,哈哈哈。”
  笑声忽一滞,他一脸悲戚跪坐在白庠身前,紧拥住他,道:“夫君,妾深知此事怪不得你,可既然你护不了我,最初便不该话说太满。我不信命,我信自己。”
  “既然您大仇已报,为何要牵扯白家无辜后辈、高宗主等人?”白衍周身蒸腾起强大的奇异气息,逼迫众人不得不后撤几步。
  “你们以为这帮老家伙为了什么不将我尸骨化灰,而是亲自带下山镇压?”白衍将恨生随意一丢,抽出更为顺手的佩剑,向着众人步步紧逼,“他们没那个本事,能做这事的早死了。世人皆谓我为鬼王之女,殊不知,鬼王之女即鬼王转世。”
  四周不知何时爬满鬼族余孽,从低级至高等,个个跃跃欲试。白衍温柔一笑:“为回归本身,只好牺牲你们。哪个先请?”

  绊人心

  白染儿时曾有很长一段时间误将白衍认做父亲,他极少与人亲近,却独爱爬上这个和他同吃同睡之人的膝头,奶声奶气、小心翼翼地喊“爹爹”。白衍愣了愣,即又绽开笑颜,抱起小小一团的他前往议事厅,远远指着中央凛若冰霜那人,温声道:“阿染你记住,那才是你爹爹。”
  小白染绞着手指皱眉说道:“可他从不和我说话,也不抱我,好凶。”
  白衍笑道:“没事,叔父替你想想办法。”自那日起,每每去与祖父夜谈,父亲都在一旁旁听,面上霜色不改,令他更有些畏缩。
  等再年长些,他倒也不去计较父亲关爱多或少这事,然亲父子间仍是过分生疏。此时他优异天资展露无遗,未及出山便名动四方,宗门上下更是对他给予厚望。父亲态度却淡如往常,与他唯一交流便是训话,仿若他总有挑不完的错处。起初他还心生不悦,往后便习以为常,从不为自己争辩几句,两张极为相似的脸上是同样的淡漠倔强。
  也只在叔父面前他才偶尔表露出些许少年的天真烂漫,会皱眉叹气蹲地画圈圈,眼圈儿泛红仍倔强着不哭。每到这时,白衍总慈爱地一笑,拍拍膝头,伸手招呼道:
  “阿染,过来。”
  白染握剑的手有些颤抖。
  剑尖指向那人正温和地笑着,招手唤他过去。儿时他听到这话便会丢下手边一切飞奔去,扑进叔父怀中,这声音蛊惑着他,他真就顺从地走近几步,却将剑稳稳停在白衍颈边,冷冷地说道:“滚出去。”
  “白衍”换上女音,狂笑一阵,出剑疾击他右肩,带起一道血花,继又道:“无礼,该打。”说罢又一剑朝他胸口。
  白染身子后仰,又以碎霜抵开剑锋,顺势挽剑刺向他大腿。同时,白衍也一剑落在他左肩,仿佛只需一个用力,便能削下他这只手臂。如此伤势,他不过皱了皱眉,提剑又是一套连击,攻势虽迅猛,却处处避开要害。
  “白衍”应付之余,还不忘调笑道:“我与阿衍灵体相契合,凭你也想逼我出去?笑话。”又道:“温良敦厚是你的好处,也是你不得了的弱点。”出手招招致命。
  “请前辈赐教!”见白染处处保留,冷惜羽终是气不过将他推至一旁,上前与“白衍”缠斗。“白衍”轻蔑一笑,睬都不睬他一眼,道:“方才我就好奇,冷家是没人了么,指派个孩子过来,瞧不起我?”
  冷惜羽面上淡然自若,手中剑势越发凌厉,如蛇般与其纠缠不休,扰得他失了逗弄兴致。“白衍”停下动作后撤,神情变得阴冷古怪,周身骇人气息令四方余孽跪拜尖叫,争先化作一道白光汇入他体内。冷惜羽不解其中缘由,剑招收不及,不由自主地跟着一道前去。
  “这是……姓冷的快退回来!”墨澄空曾听师父说过某种通过献祭而使自身瞬时增强的邪术,与眼前所见甚是相似。他脸色本就不好,此时更是惊如死灰,眼睁睁看着“白衍”聚起一团黑气,一掌照着冷惜羽面门拍下。
  血腥味四散。
  冷惜羽跌坐在地,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一幕,也顾不上擦拭溅射到脸上的血珠。方才那掌必然是躲不过的,哪知白染从旁侧杀出,一剑斩下这只手,干净利落。
  “白衍”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即又嘲讽道:“阿染,你终究还是偏帮着另一边的。叔父心都凉了,唉。”
  “凭你也敢妄称叔父?”
  远远传来人声,一道黑色人影紧随其后,落至众人身前。黑衣兄弟仍旧通身漆黑,不同往常之处便是手中多出一柄长剑。
  “到处寻不见你,原来是陪儿子下山历练去了。哟,瞧着脸色不好,腿疾又犯啦?白宗主?”
  白衡听罢并不解释,揭去伪装以真面目示人。碰巧路过行侠仗义是他,暗中跟随施以援手是他,或许他此生所做最出格一事便是弃宗门不顾随子下山。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父亲的心又哪能轻易读懂呢。
  “父亲,我……”喜忧齐齐涌上心头,白染一时失了稳重,有些不知所措。
  “退下。”白衡惨白着脸呵斥道。他已多年不曾外出,每每腿疾发作皆需卧床静养。此番折腾全仗强撑,疼痛难忍,即便站立不动也需花费极大工夫,致使众人遇险时难以及时施救。
  “退下?哈,白无思,你未免太过自信了。这里所有活的死的联手,也难从我手上讨得半点便宜。”吸取完精气,“白衍”浑身骨骼“咔咔”作响,头顶凭空生出一对尖角,四肢成利爪状,霎时间伸展为一只足有三人高、面目狰狞的怪物,肤上绘满艳丽奇异的图腾,双眼如初升红日般鲜红灼目。
  祠堂房梁应声倾塌。一地狼藉之中,鬼王怀抱甘棠夫人骸骨,正卖力啃食着,缭绕的黑气自顶端往下笼罩整座翠忘山。白衡反手一掌逼退众人,提剑独自迎上前,鬼王头也不抬,随手扫过几块碎石瓦砾往他腿上招呼。他连连跳跃闪避,终于支持不住单膝跪倒,鬼王利爪扑下、就要将他刺穿时,一道人影闪现挡下一切,顺势将剑身没入鬼王心口。鬼王吃痛抽回利爪,而白染虽被戳出几个血窟窿,仍是面不改色。
  鬼王紧捂住胸口,似是想到什么趣事,不顾伤痛咧嘴一笑:“呵……我的好侄儿,你现在可是在想‘这利物穿身之痛也不过如此’?呵呵……一个死婴为何能存活至今?是因你祖父每日灌输的灵力,还是赠与的金丹?不够,还不够!家里人生怕你有任何闪失,怕极了。对了,你可曾听说一种墨家秘术,‘魂绊’?”
  “你——闭嘴!别说了!”白衡怒道。
  “哈哈,为何怕他知道?祖父、父亲为保住他煞费苦心,多么令人感动!为何怕他知道?”
  白染身形一僵,问道:“什么意思……什么秘术、‘魂绊’、墨……墨家?”
  “所谓‘魂绊’,即是墨氏血亲以自身为源与他人结绊,从而分担他人伤痛、自损以保全他人。你猜猜,现今唯一一位墨氏子孙与谁结了绊,灵力低微的他分去伤痛后又能坚持多久呢?”他勾起一抹邪笑,“如此,你身上的伤还疼不疼了?”
  呼……呼……
  白染听见自己呼吸沉重,心狂跳不止,身子不受控地往下坠,眼神空洞洞的,脑中嗡嗡作响。
  答应过要护你周全,为何到头来,伤你最深皆是因为我……
  他伸手去够父亲衣角,死死攥住,哑声问道:“爹,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像埋怨,像质问,又像在喃喃自语。
  见他这副样子,白衡恨不得痛打一顿叫他清醒,却还是不发一言,只默默叹气。
  眼前这几人,两个半死不活,一个站都站不起身,一个毛头小子,一个半大孩子,怎么着都能一招全灭。鬼王笑道:“实在不忍心打扰诸位,有话还请黄泉路上慢慢说道……呃!”
  一硬物飞来直击他面门,紧接着几道阵法落下,将几人与之隔开。“墨澄空”指夹符咒缓缓走出,仍是面如死灰,双眼却异常明亮。“恨生”于鞘中颤动,倏地飞出悬在他身前。他接剑,开口道:
  “鬼君别来无恙。”

  玉石俱焚

  他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笑容,与这张清秀俊逸的面容极为不符。恨生剑再遇旧主,兴奋地“嗡嗡”颤动。
  鬼王细眯起眼打量他许久,终是想不出更多一种解释,便嘲讽道:“墨太清若知道他投胎转世成了你这么个资质平平的小子,怕是要哭了。”
  “您多虑了。太清不过是效仿鬼君、借后辈躯体一用罢了。”他身子本就单薄瘦弱,又及方才才替白染担去大半伤痛,这会就连举剑也有些吃力。
  鬼王几乎要笑出眼泪:“愚蠢至极!敢到我跟前来也不找个相当的。我是没瞧出这小子有哪点过人之处,除了出身。”
  墨太清垂眸浅笑,声音清润温柔,道:“鬼君只管担心自个儿脑袋便是。它既被我斩下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他屈指轻弹剑身,发出“铮铮”两声响,亦折射出一道寒光。“可别小瞧了我墨家人啊……”轻飘飘抛出一句话,尾音未落,他倏地一跃而起,一剑没入鬼王胸膛,即刻被钳住甩飞,几个后跳安然落地。
  鬼王用他仅剩的一只手捂住血洞,声嘶力竭道:“为何总不肯放过我族!”
  墨太清啐出口血,冷冷笑着:“呵,事到如今尔等还不知错?自你先祖舍弃正道之时,便已将你全族上下推至风口浪尖。灭人道、行奸邪,人人得而诛之!”说罢又提剑上前。
  “矮子你疯魔了?快放我过去!凭你一人如何能敌?”冷惜羽以灵力相逼无果,抛却一贯自持的矜持涵养,奋力捶打屏障高声叫喊,“白公子你倒是帮着劝劝啊!”
  “没用的。”白衡一手握剑支地,一手护住儿子,叹道:“此刻支配这具躯体的是与你几人毫无情故的墨太清老前辈。他所设下的阵法即便是先祖在世也难保能破。”
  白染无力地垂放双手跪坐着,脸紧贴阵壁,怔怔望着那个他在心里唤过无数次“阿澄”的人手持兵刃孤身涉险,思绪仍停留在得知真相后的震惊与痛苦中。往事一幕幕如枝叶蔓蔓缠上心头,那人是讨厌鬼、缠人精,更是知心人,是天地间极温柔的一瞥,是他的午夜梦回、欲说还休,是他的最不愿辜负。还未及剖白心意,还未赏遍世间风物,还未携手共余生,那人步伐愈迟剑招愈缓,忽然止住脚步回头冲他一笑,眉眼弯弯,紧接着身后黑影一沉,半截身子已没入鬼王嘴里,被三两下生吞入腹中。
  “啊!”高见惊惧至极失声叫喊,双手捂住脸不忍再多看一眼。
  “……”白染扶剑颤颤地站起身,眼神空洞,口中念念叨叨着什么。
  既无墨太清在前阻拦,鬼王轻轻松松毁去阵法,直取几人性命。冷惜羽一扫众人,当即决心独自迎敌为他人逃离争取时间,最坏不过豁出这条命。他定了定神,摆好架势,眼见鬼王逐渐逼近,白染忽然蹿出、发疯似的一阵劈砍。
  “还给我……把他……还给我!”白染举剑飞身离地,却被一掌击倒,即刻又被踏上一脚来回蹂碾。他听不见骨头断裂时的脆响,也感受不到浑身上下钻心的痛楚,口中反复念叨着一句话:“把他……还给我……”
  “啧啧啧,白无思啊,看看你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如此恶狠狠盯着我作甚?喏,儿子还你——”鬼王将他一脚踢回父亲身边,转向下一目标。“来者是客,哪家都不能怠慢。冷小公子,得罪啦!”
  狂风在竹林间游走,传来骇人声响,且愈来愈接近。竹叶随飞沙尘土一道袭来,一时间人人皆是满目迷蒙,人影难辨。
  冷惜羽道:“这风起得有些古怪。”
  “不,不是起风……”仿佛是从极遥远之处奔赴至此,它们充斥着每一寸空间、令天地为之色变。“是灵体,是游魂,有人在召唤它们……墨老前辈还活着!”
  无数光点齐齐汇入鬼王体内,与他纠缠结合,他的身躯如鼓气般极速膨胀,并失去控制。
  “墨、墨太清!我就该将你嚼成碎肉!啊——”
  鬼王庞大身躯在巨响之中四散为肉块,而墨澄空则由灵体承托着安放至地面,气若游丝,仿若也是一具尸首。
  先祖与鬼王一同灰飞烟灭,而他因魂绊缘故气数已尽。
  好累啊……
  他提不起一丝力气,只能任由自己瘫着,眸中倒映着浓雾散尽后翠忘山上方澄澈的天空。恍惚间又有梨花纷扬,一如年少时所见。

  两相隔

  随“当啷”一声响,碎霜自手中滑落。白染跌坐在他身侧,见他嘴唇翕动,便贴过耳朵听他说话。
  “翠忘……翠忘一枝……花……赛过千万……哈、哈……”
  念到此处,墨澄空不由自主地咧嘴笑了笑。他浑身没有一处伤痕,却已将生命燃尽。自与白染结绊那刻起,生死皆由此人牵动,他费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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