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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个方士朋友-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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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循目光于两人间来回流转,终是轻叹了口气,温声道:“好孩子,起来吧。”话题一转。“早听闻墨家妙手能辨万物,我这兄弟受伤至今不愈,能否给看看?”说着抓过白衍的手将要递给他。白衍下意识挣脱,侧身一躲,眼中闪过一丝阴冷,似笑非笑道:“子季无恙。”
  墨澄空礼貌性一笑,道:“晚辈才不及先祖,伤病寻医较为妥帖。”却暗自留意起他一举一动,不放过任意一处表情。
  白染向他使了个眼神,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介意,又道:“想必伯父已听闻近来家中发生之事,不知个中缘由您可知晓?”
  他本不抱太大希望,哪知白循竟慎重地点了点头,沉声道:“知道一些。譬如,那地下埋着的是……”
  “兄长,子季先行告退。”
  白衍阴着张脸,匆匆离开。
  “随他去吧,他也是刚刚得知。”白循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那地下埋着的,是子季之母——甘棠夫人。”
  “这……我竟从未听家中人提起过。”白染熟读宗籍,却不曾读到与之有关的只言片语。
  “别说你了,我也是在你伯祖父临终前才得知此事的。”
  “当年甘棠夫人害病身亡时,我们兄弟几个不过五六岁,记不得什么事。也是在那时,族中长辈发现她是鬼族中人,为保家族清誉且以防他日寻机重生,便将她带离翠忘,分别镇压于三处:头颅葬于孟府,四肢葬于淮阳驿馆,躯体——”他踏了踏地面,“就葬在这底下。由我父亲叔父下山,连同冷家结界镇守。”
  “恐怕近来几桩惨案皆是冲着这具骸骨而来。可她不过一名鬼族女子,何以使得鬼族上下如此兴师动众?”墨澄空之惑也正是众人心中所想,因而聚目白循,期盼解答。
  “是否专程为她而来我是不知,但可以确定白应叔父体内血液是被那头颅吸去的,作为养分。至于甘棠夫人身份,有一猜测为:鬼王之女。”
  *
  白循所知也有限,听完全程,仍有几处疑点尚欠解释。一是结界重重,鬼族人如何接近;再有尸身损伤与被摆放于祠堂的姿势怪异,更是无解。
  至于“鬼王之女”这一说,还挺值得推敲。
  拜别伯父兄长,两人乘车返回冷家,因各怀心事,一路上无话。
  墨澄空本非心思细腻之人,此时脑海中却挥之不去白衍眼中那丝一闪而过的阴冷。双臂上伤口仍在发痛,强迫他回神。他暗想:幸好毒虫已清,否则……诶?
  他忽然想起孟清扬曾说,若要人性命,应将毒虫植入这人腑脏要害。可施毒者偏大费周章将毒虫植入他双臂……
  他缓缓抬高双手近至面前,喃喃道:“我这双手差点便要废了。”思绪重又飘远。

  生疑

  施毒者欲先废他手,那晚鬼族人也是要剁他手,仔细想来,于洛桥镇投宿被擒时,对方刀口似乎更偏向他些。
  “我这手不握刀不持剑,就撑把扇子贴贴符,得罪谁了?”
  近来冷家小子成天缠着白染交流修行心得,共议斩鬼大计,高见则跟着孟清扬进城施医赠药,独留他一人,无聊至极。他倚着窗子吹风,顺便理清思路。
  耳边吹来一阵稚嫩童音,嘻嘻哈哈的,好似一群小麻雀。他循声望去,只见墙边蹲着几个小娃娃,七手八脚地在弄着什么。
  “你们在做什么?”他一个翻身轻巧落地。小娃娃们皆停下动作,呆呆地望着他,半晌才有一稍微胆大点的小胖子问道:“你是谁?我怎么从没见过你?”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墨澄空存了心要逗他一番,便故意道:“神仙下凡听过没?哥哥我是从上头来的,专抓吵吵闹闹的小孩儿。”
  小胖子不过六七岁,立马便被唬住了,奶声奶气回道:“我……我才不怕你,我家堂兄也是仙子,大家都这么说。”
  原来是冷惜羽的弟弟妹妹们。墨澄空莞尔:“哎呀呀,你家堂兄处事极严,怕是指望不上了。不如乖乖回答哥哥方才的问题,这事便算完了,如何?”
  小胖子憋红张脸,细细想过每个字,待弄懂他几句话的意思后,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道:“过两天便是七月半,我们正赶着做天灯呢。”
  墨澄空笑道:“想偷着放灯是不是?好生去做就是,吵什么。”
  “不怪我!是小五——”小胖子揪过来个小瘦子,卖力解释道,“他偏要给天灯添上眼睛,画得还丑。”
  也就是孩子能为这点事闹上一闹了。周盈缺浸□□画数十年,耳濡目染之下他算是懂些皮毛,此时忍不住要伸手补救:“画在哪呢?我瞧瞧。”
  小瘦子忸怩着从袖中掏出两个纸团,展开来看。四四方方大白纸中央各有个黑圆,线条虽歪曲可笑,但看得出是努力想画得周正的。“我想先在纸上画好,再贴上去。我还不太会握笔,不是故意乱涂的……”
  接过纸的手微微颤抖:“你们管这叫眼睛?”
  “嗯。你看,白纸为眼白,黑圆为瞳仁。虽然我画不好……把边角撕去是不是更像啦……”
  之后还说了什么,墨澄空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记得自己道了谢,讨来这两张纸回到房中,醒悟过来时面前摊放着三副近乎一致的“画作”,其中便有一副出自鬼姑娘之手。
  那时在刘管事房中,站在他面前的也是这人!
  他为脑中产生的疯狂念头感到吃惊,冷静下来后,还是决定先去与白染商议,再做打算。
  *
  冷府偌大家业,他身为路痴,梦游似的七拐八拐,终是把自己绕晕了。经婢女们指点,才摸到两人议事处。
  这是间独院,植有一架子紫藤。花期已过,只剩一丛丛繁茂的绿叶,将暑气尽数隔开,辟出一院阴凉。两人各持一卷书,也无交谈,就这么相对坐着,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
  呵,好一出“假议事,真相会”。
  墨澄空匿于门边暗中观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似是感受到他幽怨眼神,白染起身把书一搁,径直朝他走来,道:“来了怎么不出声?你脸色不太好,哪里不舒服么?”又伸手试探。
  墨澄空不躲不避,反将他拉过,低声道:“借一步说话。”
  冷惜羽倒是耳朵极尖,即起身朝二人致意,携书避入内堂。
  院中仅剩他二人。墨澄空上来便是直截了当:“关于你家有人参与其中的猜测,我心中已有人选。”他取出画纸,撕去四处棱角,解释道:“你看这像什么?眼睛!是‘衍’啊!”脑中想法一一串连,他急于告知。
  白染脸色一沉,抽回手背身而立,冷声道:“这理由太过牵强,我不认同。”
  “……”墨澄空语塞。他本无多少底气,更及此事确是灵光乍现,还来不及考虑太多。
  “你还是质疑那天叔父反应是不是?”白染语气不愠不喜,一如往常,细较之却又略显冷硬。
  这点不适立即被捕捉放大,墨澄空动了动嘴唇,什么都说不出,也什么都不想说了。对方是名门世家德高望重的长辈,又与白染亲情浓厚,岂是他两三句话能动摇得了的?在白染心中孰轻孰重,这点分量他还是能掂量清的。
  “不完全是因为这个……算啦,是我闲得慌瞎琢磨,你别恼,我再不提了。”
  看他既小心翼翼又是讨好的笑,有那么一瞬间,白染只觉心上像针扎那样疼。一如密林中相遇那日,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就要上前拥住他了。也正如那日,他极力克制住了自己,不形于色。虽是满腔苦涩,他仍语调平和,道:“今日问安我自己去便是。”离去同时附赠一枚体贴眼神。
  而在墨澄空看来,白染此举意在于言语、行动上与他划清界线。这么绝情?孟清扬、高见又都是他的人,这下可不是孤立无援了?
  才怪!
  忽有一计上心头。他若无其事地走近内堂,以扇柄叩门,笑道:“冷公子这墙角听得还舒服?”
  门内静若无人。
  墨澄空又道:“我已看穿公子真实内心,大可对我放下戒心。如你所闻,我遇到了点麻烦,急需帮助。”
  门缓缓拉开条缝,飘出道人声:“你不是向他保证不再深究?”
  他反击道:“你还保证自己是正人君子呢!不也是听人私谈。”
  冷惜羽咳嗽几声,道:“我是正人君子啊。可巧天生听力极佳,我也不想的。”
  “行行行,你最棒了。懒得跟你争。”墨澄空一手撑住门缝,还卡进一只脚,道,“能帮我么?”
  他犹豫了会,回道:“怎么帮?”
  “盯着那边动静,还有——替我想个法子接触白衍前辈。”只要能碰一下便好。若是误会也就罢了,要真有个什么……
  唉,头疼。
  门内门外皆叹了口气。
  *
  自他挑明看透冷惜羽真身后,对方不仅放下戒心,似乎还就地把它给埋了。他当初只觉冷二哥怒点低脾气差,此刻想来,冷惜羽被训完全是自找的啊!
  “进屋前先把手洗了,我看见你扶门框了。”
  “进来后别乱踩,你鞋脏。”
  “脊背挺直,坐好,别歪斜乱动。”
  “喏,下摆弄脏了。个子矮就去制衣房改短些嘛。”
  ……
  原先的伪装多好。究竟是为何要嘴贱戳穿他……墨澄空深切体会到“要不是我打不过你,早跟你翻脸了”的含义。
  冷惜羽丝毫不曾察觉他内心挣扎,玉指轻叩几案,道:“盯人好办,法子怎么想?我总共也只见过白前辈一两回。他既有意回避你,只会更难接触。”
  “软的不行,硬碰硬便是。”墨澄空活动几下手腕,“拼上性命总能搏得近身机会。”
  “未必。”冷惜羽抬了抬眼皮,惋惜地看了他一眼,“凭你,未及近身便会被他剑气撕碎。呵,下雨了。”
  “要不你上,我趁乱……”
  “嘘,有人来了。”冷惜羽微眯起眼,侧耳细听,低声道,“打了伞衣裳还弄湿,怕是一路跑着来的。”
  墨澄空啧啧赞叹:“这都能听出来。”
  “小意思。”他习惯性露出标准笑容,但又很快凝固。“他想进来!”
  随即响起叩门声:“澄空,你在么?”
  是白染。“我在。”墨澄空回道。
  “那我……”
  冷惜羽抢先道:“白公子稍等!请不要进来。”一边蘸了茶水在桌上写道:雨中来去,鞋下有泥。墨澄空强按下拿茶杯丢他的冲动。
  白染不解:“为何?”
  嗯?总不能坦白我俩密谋坑你叔父吧!两人交换眼神,冷惜羽回道:“不太方便。”
  不对,这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
  三人陷入沉默。半晌,墨澄空起身作别,推门出去。白染将他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才道:“回来后到处寻不见你,来这碰碰运气。走么?”
  “走吧。”墨澄空回他一个微笑。两人共享一把伞,没入雨中。

  七月半

  油纸伞不大,两人撑挤得慌。墨澄空左边衣袖淋了水,湿答答粘着手臂,很是难受。偏过脸看白染,却见他大半个身子浸在雨里还满不在乎,伞面完全倾向自己这边。
  想起当年白染也是因浸了水差点没活下来,他心中一动,抬手将伞柄推回中间,道:“生活不易,勿要糟践自己。”
  “你不也是。”白染想了想,递过伞给他,自己则在他身前蹲下,道:“上来。”
  墨澄空很想拒绝,可臂上伤口委实不得碰水,继续推来辞去只会让二人皆淋成水鸡儿。于是他故作矜持几下,麻溜地爬上背,一手环颈,一手撑伞。
  难得与白染如此亲近,近得方寸之内一呼一吸都是他的气味。许是呼气搔得颈边发痒,他不自觉地扭了扭脖子,墨澄空赶忙把头一偏,悄闭了气。就这么任由他驮着走,心中安稳踏实,一放松,就犯困。
  “怎么不说话?”身前人声于脑中盘桓,他努力去听每个字,眼皮却似有千斤重,压得他睁不开眼,意识也随之涣散,只能以“嗯嗯”作答。
  白染并未察觉,只当他仍耿耿于怀早些时候那件事而心有不悦,便宽慰道:“是我不好,我不该凶你,可你也知,叔父于我有如父亲般重要,我不愿无故猜忌他。”
  “嗯嗯……”
  “你真的能够体谅我?呵,如果可以,我恳请你对叔父多些包容谅解,毕竟以后总归是……咳,我是指若你不嫌弃,我们……嗯?”肩头忽一沉,均匀的呼吸声包裹耳畔——墨澄空终是抵不住困意,头一歪睡着了,而右手却僵直地维持撑伞姿势。
  “没听见便罢了。好梦。”白染歪过脸,轻轻蹭了蹭他的脑袋,不经意间弯了嘴角。
  *
  选对盟友,效率高得飞起。不过一夜工夫,隔天冷惜羽便派人来请,美名其曰:共商要事。好容易避开白染溜出来碰头,对方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却道:“两则好消息两则坏消息,你想先听什么?”
  墨澄空懒得跟他兜圈子,便道:“随便,都行,你开心就好。”
  冷惜羽“哦?”一声,从容不迫,娓娓道来:“这第一则好消息嘛,昨日自你二人离开后,我即调遣几员心腹潜伏于白循宅外,宅内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糟糕的是,后半夜收到消息,他们一家子人连夜驱车赶往城郊安阳寺进香礼佛。手下人怕暴露踪迹不敢跟太紧。”
  没事去庙里做什么……他想起那几个做天灯的小娃娃,一下明了:“今天是七月半。”在云生海时,每到这时候周盈缺总念叨着“‘七月半,鬼门开’。难免有人趁机作乱,徒弟你可长点心吧”。墨澄空忽然有些心慌,紧张道:“若白衍前辈真是内鬼,此去数人岂不危险!”
  “呃……是这个理。别急,我还没说完。”冷惜羽饮茶润润嗓子,又道,“安阳寺由我家管辖,守卫戒备齐全,且我早已安排几人化装作普通香客驾车与之同行。”
  墨澄空掐指一算,颇为无奈道:“还剩一则坏消息,是什么?”
  冷惜羽收起笑容,眼神锐利而带有寒意,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道:“我们与安阳寺驻寺守卫失去了联系,之前从未发生过这类情况。不仅如此,前去跟车的几个手下也是连人带车不知所踪。”
  墨澄空沉吟片刻,得出个结论:“眼下只有亲自走一趟,才能探明事情原委。”
  “我正有此意。但,你不在同行之列。”
  “为……”“何”字还未出口,一道他再熟悉不过的咒术已牢牢套住他下半身,叫他动弹不得。白家禁锢术。谁人在附近,他猜都不必猜。墨澄空咬牙切齿低声道:“你把我卖了?”
  冷惜羽摁他坐下,低声回道:“还没。”又故意提高音量,道:“守卫、弟子失踪一事举家上下皆知,人心不免惶惶。在下与白公子遂即刻启程一探究竟,以慰众人。”
  “那我呢?”他仅剩上身能动,仍极不安分地凭空乱抓,也留不住眼前人一片衣袖,只好强撑着试图起身。
  “你?看家。”见他踉跄站起,冷惜羽出于好玩,又将他摁下。一柄长剑探入手底,挑开他手。白染抱剑冷眼相对,待他识相走开,方蹲低身子,温声道:“怕你乱跑才出此下策。你伤未痊愈,就别跟着来回折腾了,高见和孟姑娘会来陪你解闷。”
  “我知道你有许多办法脱身……答应我,乖一点,等我回来。好么?”白染语气几近恳求,看向他的眼神更是无比柔和。
  墨澄空愣了愣神,确认所听无误后,缓缓点了点头,心中却翻腾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
  *
  出冷宅向北数十里有一安阳山,其势极险,山体如剑劈刀削般陡峭。安阳寺便是坐落于山巅之上。约是半天路程,众人方策马行至山脚,又改御剑飞行,这才登顶。
  寺门虚掩着,从门缝处渗出的血迹直蜿蜒至阶下。推开门,眼前景象叫在场人都微微有些吃惊。尸体横陈,且死状惨烈,遍地鲜血,所到之处,竟无一方可落脚之地。
  粗粗瞥一眼,未见叔伯兄长等人在列。因有前事为例,故白染问道:“寺中可有祠堂?”即有熟客答曰:“并无。”
  虽无祠堂,各个用于诵经礼佛的大殿也值得逐一排查。吩咐下去没多会,便有人前来汇报,称在正殿发现个人,是死是活尚不能确定。
  众人闻讯赶到,只见大殿中心西南方位跪着个人,低垂着头,似在忏悔。白染一眼认出是伯父白循,此时他正呈现出与白徽当时相似的疯魔姿态,身体干枯扭曲,却无任何外伤。
  他记得,墨澄空管这叫“中了镇魂咒”。
  伯父魂锁,叔父、兄长们不知所踪,眼下除了墨澄空,谁也没法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是请他来一趟吧。”冷惜羽虽不知前因后果,却也是对墨家御灵术略有耳闻。

  清浊

  既是白染打过招呼,师命难违,高见就算再不情愿,也只好任那墨澄空呼来唤去,端茶送水强找话题闲聊不说,还得随时献上一张笑脸。看孟清扬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高见心里苦,没处说道。
  吃喝皆有人伺候,墨澄空干脆两手一摊,懒洋洋地扮演着生活不能自理,饭来张口,就是不伸手。估摸着白染等人应已到达,他砸砸嘴,嚷着要吃糕点。才喂了半块,门外有侍者叩门道:“外边小公子差人请墨公子去一趟。”
  他一个激灵直起身,唤那人进来,问道:“可知是为了何事?”
  答曰:“不知。但来人很是着急。若公子方便,还请快些去吧。”
  安阳寺中必然出了什么棘手事。
  墨澄空本就想一同前往,此时更是按捺不住内心躁动,速速唤来几人搀他过去。四人乘车前来接应,两人驾马,两人攀于车后,见他过来,也不上前搭把手,就这么冷眼旁观着,神情木然。
  高见禁不住嘟囔一句:“这几人真怪,不动不说话,看起来就像……”像四具尸体。今日是七月半,不该说些不祥的话,他便就此打住,心中却生出一阵不适。“非去不可么?带上我好不好?”
  孟清扬似是看穿他的忧虑,温言劝道:“别想太多啦。那地方远,人家急急赶来,兴许是累了。”
  “前路凶险未知,你去或有诸多不便。下次去玩再带你,乖哈。”墨澄空“咦”了声,嬉笑道:“你莫不是在担心我?”
  “少自作多情了,快滚吧!”高见没好气地回瞪他一眼,不适感却越发强烈。垂眸深思时,怀中忽被强塞进一物,抬眼正对上墨澄空慈母般的笑脸:“仙匿暂时交与你保管,必要时用它自保。别乱跑,要听孟姐姐的话,我和你师父很快回来。”
  以往这时他都会顶几句嘴,故意唱个反调,此刻却是万般应对哽在喉头,化作极乖巧的一声“嗯”。
  马车渐渐淡出视线,又过约一炷香时间,几阵人声马鸣呼啸而至。待看清来人面目,高见讶然道:“师父您怎么来啦?”
  白染一勒缰绳,答道:“遇到些麻烦事,来接澄空去一趟……你们怎么了?”
  “可方才已有人来接了……”高孟二人面面相觑,皆慌了神。
  “……”白染翻身下马,逼近一步,道,“我们不曾派遣人来,到底发生何事?”
  高见心中不适一齐上涌,“哇”地一声哭出来,高举仙匿跪下喊道:“师父你杀了我吧!我没能照顾好他……呜呜……”
  “说什么傻话,先起来。”他握住高见的手将他拉起身,扇坠上的流苏扫过手背,有细小的疼痛在心底蔓延开来。
  *
  周围没一丝生气,只有马车“吱吱呀呀”声与呼啸过耳畔的风穿林叶声。车厢昏暗闷热,仿佛置身一口棺材中。墨澄空敲敲车门,无人应答。再敲,反复数次,才有一人探头进来,操着一口飘忽沙哑声音,道:“做什么。”
  墨澄空抱歉一笑,道:“走了这么会儿,不知行到哪里了?”
  “还早着呢,别吵。”那人把头一缩,车内又重回黑暗。他不死心,再把车门叩得“嘭嘭”响。那人被吵得不行,又探头进来,恶狠狠地问道:“你又想做什么。”
  “人有三急嘛,这位大哥可否行个方便?小弟去去就来。”他扯起谎来面不红心不跳,语气诚恳自然,笑容也恰到好处。
  “不行!憋着!”那人一口回绝,就要带上门。墨澄空急忙伸手阻拦,一手按上他肩头,谄笑道:“您看我腿也不能动,跑也跑不了。再说,我们是去给冷公子办事,我也不想一直叨扰各位,误了事呀。”
  那人瞪他一眼,抬手叫停同伴,揪出他朝地一摔,喝道:“动作麻利点!”
  墨澄空连连称是,爬向一处草堆,倚着树干坐直身子,收尽脸上笑意。方才一搭肩,竟试探出不得了之事:那位仁兄……不,不止是他,恐怕这四人都被恶灵强占躯壳,真身多半已遭遇不测。
  恶灵虽低阶,可眼下他腿不能动,仙匿给了高见,若是正面对上也讨不了多少好处。他伸手进乾坤袋摸索,拣出几张还算有用的符纸,正欲动作,手臂忽被朝后一拧,一人悄无声息贴近,趁其不备强抵住他,夺走符纸,并贴着他耳朵,挑衅道:“这下还能逃么?”
  白衍?!
  此情此景,若他不是鬼族内奸,也必然入了什么邪魔妖道,全因他周身邪气冲天,与平日温雅气质截然不同。
  墨澄空努力伸手去够,只要触到一下便能解其中奥秘。白衍却加重手上力度,险些卸下他两条胳膊。今日怕是要折在这了。
  墨澄空身体受痛,脑子越发清醒,竟与他周旋起来,试图寻找破绽脱身。他冷笑几声,道:“当年承蒙前辈关照,解了冷家禁锢术。晚辈愚钝,当时竟不知各家禁锢只有各家解得,前辈好生厉害。恐怕前辈会的远不止这些——”他话锋一转,“应是各家武学均有涉猎。不,应该说精通吧。否则白应老前辈身上伤痕如何以假乱真?”
  白衍嗤笑不语。
  “当初赶我下山的其实是你,一路上设计针对我的也是你。你怕我这双手探出什么是不是?”
  白衍发出轻轻一声“哼”,仍是不语。
  “操纵鬼族人的是你,鬼姑娘怕你怕得要死,还揪着我往你那里去。”他叹了口气,又道,“还有小玉,那样好的女孩子你也不放过。穿着白家校服招摇,不觉有愧先祖么?”
  “先祖?呵……呵……那是他们的先祖,不是我的!”白衍声线变得尖利如女子,嘶吼道,“我放过他们,谁又能放过我?!”
  墨澄空大惊:“你不是白衍前辈!”
  白衍平静下来,温柔地扳过他身体,要他看清自己面貌,温声道:“我不是白衍,还能是谁呢。”
  机会!墨澄空尽全力抓握住他的手,迅速将意识注入他体内。他惊呼,是白衍本人无误,但眼前这具躯壳中,寄生着外来灵魂,契合度极高,与本体魂魄争夺着躯体使用权。
  意识瞬间被震出体外,墨澄空顺势呕出口血,他满不在乎地随手一抹,痞笑道:“暴露了,甘棠夫人。”
  白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情,立刻又被笑意填满,道:“你这双手果真不该留。再陪你说会儿话,我亲自送你走。”
  “白染说过,白衍前辈前些年受了伤,至今未愈。您就是那时钻了空子进来的吧。”墨澄空倚着树干笑得无比坦然,左手偷背在身后召请着方圆百里内能为其所用的灵体。
  “非也。”白衍起身,一脚踩上他左手,使劲碾了碾,道,“自我死后,便一直附于阿衍体内,苦于没机会现身。他受伤不过是个契机,趁他虚弱之时反客为主。”
  墨澄空痛得面色发青,强装淡定道:“可白衍前辈魂魄仍留在体内,是您不忍心驱赶,还是,无法完全掌控这副身体。”他捧起血肉模糊、痉挛不止的左手,吹了吹,笑道:“白衍前辈,您说是不是?放任令堂这般胡作非为,白宗主及三位公子怕也难逃迫害。”
  “你……你闭嘴!”白衍露出极为痛苦的神情,举剑便刺。墨澄空自知躲不过,生生挨了两剑,又继续道:“您最敬爱的兄长、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儿都将因您而死,还不速速醒来?”
  “呃啊!”他爆发出一声怒吼,又连刺数剑,崩溃逃离,走时狂笑道:“你也活不久了!”
  “呼……”墨澄空瘫软在地,素衣浸透鲜血,满脑子想的却是如何告知白染等人真相。
  恶灵四兄弟逐步逼近,他一点都不挣扎,面带三分笑,无比祥和宁静。
  “呵,这么没出息?”耳边嘲讽吵得他不得安宁。
  “老兄,能让我安静赴死么……”
  “召我过来是为了看你去死?”
  “我什么时候召……你……哪个山头的?”墨澄空动动眼皮以示活着。
  “戴着我的东西,居然不知我是谁,真不如死了算了。”他钻入墨澄空体内,絮絮叨叨:“今日鬼门大开,得你召请我才有机会出来。唉,若不是为了挽回家族颜面,真不想救你。”
  “墨澄空”睁眼,露出一丝狞笑,习惯性摸向腰间,忽惊觉自己已非尘世中人。
  “罢了,不必认真。”他扯下一根草枝,刚起身便摔个狗啃泥,又呕出口血。“大意了……”

  将夜

  夜色深沉,林中不时传来几声犬吠。一群凶猛狼狗在前搜寻,其后紧随着一列车马,人人手持火把,远观犹如一带星河。
  问清事情经过,白染只觉像是被当头浇了盆凉水,寒意彻骨。且不论墨澄空行动不便,即使得以自由,他灵力不高又无仙匿傍身,也是凶多吉少。
  无论如何,都需尽快去到他身边。
  狼狗跑跑停停,终于停在一处,朝着前方狂吠不止。手下人沿路细细探寻,见一辆马车歪倒路边,不远处横着四具尸体,尸身皆被抽打得七零八落。经辨认,正是化装为香客、遣去跟车后又失踪的那几人,也是早前接走墨澄空的人。
  孟清扬蹲下就地验尸,眉心揪成一团,道:“这些人分明是昨夜被吸尽精气而死,再有今日抽打分尸。”也就是说,前来接应的是被操纵的死尸。
  白染“嗯”一声,继续四处打转,时而拨拨草丛,时而翻翻土丘。在那四人所处之处外又现大量血迹,混着符纸碎屑,怎叫他不忧心。
  “阿澄——”
  “澄空哥哥——”
  “矮……墨公子——”
  众人以此处为中心,向四周逐一排查,发现一树干底端沾满鲜血,有些争斗痕迹,压倒临近一片杂草。再往外就一点痕迹也无了。
  一筹莫展之时,头顶上方传来低低叫唤声。“撑、撑不住了……谁给搭把手啊……”
  话音未落,一条血影自树顶跌落。白染不多考量,抢在所有人之前飞身接住下坠之人,横抱起安然落地。墨澄空意识未醒,隐约感觉是他,惊喜地笑出眼泪,将脸埋进他肩窝里,不肯理人也不说话,手中还紧攥救命草枝。此时他体内沉睡着另一个魂魄,这人三两下解决恶灵后,累得睡死过去。至于这位仁兄为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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