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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风流-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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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了,其实算不得什么。”,没有理由,或许只是因为这样的静夜,这样的月光,使唐离微笑着对十二岁的郑鹏说出了这样的话语,只是在这其中,并没有半点哀伤,淡淡话语中流淌的都是汩汩温情。

室中静默了半晌,等唐离又抬头看月的时候,才见又裹了裹身上衫子的小胖球说道:“以前,我也是这样,每次晚上半夜醒来,总能看到有一个人在为我小心的盖着被子”。

这样的话语,这样有着淡淡感伤的腔调突然出现在一个十二岁的富家少爷身上,让唐离大为吃惊,扭头看去时,却见郑鹏脸上的那份忧伤愈发明显。

这次又是良久的静默,这当唐离忍不住出口要问的时候,就见小胖球突然说道:“阿离,我恨……不喜欢我的爹娘,还有这满院子象狗一样的下人”,突如其来的浓重恨意,竟让他那披着月光的童稚面容上显出丝丝狰狞之意。

身为陪读,这话听在唐离耳中自然刺耳,但他却没有插话,静静等着小胖球继续说下去。

“爹当官儿当的晚,在我两岁那年,他第一次得了朗州一个县尉的小官儿,那地方穷的很,还老容易发瘟疫,除了娘,我和姐姐都没去,从那以后,直到前年,我们两个都住在奶奶的庄园里。”,自小跟父母分别,但小胖球的话语中却没有半点伤心,脸上反倒露出了丝丝笑容。

“奶奶虽然疼我,但她平时要管的事情很多,所以那几年真正带我的其实是姐姐,早晨她会叫我起来,给我穿衣服洗脸,安排下人给我做最好吃的花糕、带我玩耍、去族学、看百戏……总之,那几年她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我吃的每一顿饭姐姐都会看着下人去做,夏天睡觉的时候姐姐会给我赶蚊子,冬天睡觉的时候姐姐会给我暖被窝,姐姐还会给我讲故事,给我盖被子,阿离,你相信吗?那九年中,我从来都没有生过病。”,说到姐姐的时候,小胖球儿的眼睛习惯性的一缩,随后流露出的是无限的孺慕之意,这种感觉唐离丝毫不陌生,自己每次念起母亲时,他也该是有同样的表情吧。

“虽然爹娘都不在身边,但我跟姐姐在一起很好……很好……”,说道这里,郑鹏胖脸上的神色蓦然一变,“七岁那年,娘回来了,然后姐姐就跟卢家的一个短命鬼定了亲,可惜那个短命鬼不到一年就死了;后来又是爹娘传来书信,让姐姐又跟崔家二房的崔山河订了亲,不过……”,说到这里,小胖球儿的脸上满是悲哀。

“不过仅仅三个月,崔山河也死了。从此,我就再也没见过姐姐的笑容,就是这样,她们还不放过姐姐,两年前刚见到我们不久,就给姐姐订了李家的‘冥婚’”,胖胖的手由于握的太紧已经没有了半点血色,郑鹏嘶哑着喉咙说出这几句话,满脸的狰狞却掩饰不住眼中的晶晶水光。

“冥婚?”,从不曾听过这个词,唐离下意识的出口问道。

第二十三章 伴读(四)

“就是嫁给死人”,郑鹏转身厉声说道,恶狠狠的眼光紧紧盯住唐离,混似一只刚刚学会捕食的小狼,“姐姐那么温柔,那么善良,她能做出最好的饭菜,她能绣出河北道最美的锦缎,她比郑家所有的女人都漂亮,她凭什么该嫁给死人?凭什么?来了客人他们不让姐姐见,吃饭不让姐姐在一起,姐姐只能穿白色的衣裳,永远蒙着那该死的白纱,就连……就连那些猪狗一样的下人,都敢嘲笑姐姐‘克夫’,是扫把星,对姐姐离的远远的,指指点点。以前她们每次要给姐姐订婚,我都哭过、闹过,可有谁听,结果我就只能一次次看到姐姐伤心,看姐姐一天比一天瘦下去。我只恨自己太小,不能早日当上家主,我要毁了这混蛋的婚约,我要让姐姐重新高兴起来,我要让姐姐跟其他的女人一样,能穿上艳丽的衣裳,涂抹上最漂亮的大食胭脂,带我去踏青,带我去郊游……”,声音越说越快,越说越高,到最后几乎成了嘶哑的嚎叫,那紧握的双拳也散乱的挥舞着,这时的小胖球儿,哪里还象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儿?

似乎是这阵歇斯底里的发泄耗尽了郑鹏全身的力气,一阵嘶吼完毕,他再也控制不住的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那蓄积已久的泪水如同泻洪的堤坝,滚滚滑落,消失了脸上的扭曲狰狞,素白的月光打散在他的身上脸上,显的是如此的伤感与无助。

“来不及了,阿离,姐姐来不及等我长大了,我只能看她一天天皱着眉头、一天天瘦下去,二房的三婶儿就是这样死的!”,眼泪流淌中,小胖球喃喃说着这些话,却又突然扑起身子紧紧抓住唐离的衫角,仰头嘶声道:“这样下去,姐姐会死的,她会死的,她跟三婶一样会慢慢死掉的!阿离,你救救她,你救救她,只有在听你俗讲的时候,我才看姐姐笑过,我看到了,她真的笑了,阿离,你多想想办法救救她,你一定要救救她”,衫角被紧紧的攥成一团,郑鹏的眼中除了泪水,就满是狂热的企求与炽烈的渴望。

至此,唐离才明白为何这小胖球为什么对下人都是冷脸厉声相向,却独对自己明显的表示出亲善之意;也明白为什么以前说书的时候,这个小胖球总是那么大方?今天初见时,见到郑鹏的种种举动,他本以为这是富家少爷自小娇惯的恶劣习性,却不知他年仅十二岁的心中,竟埋藏着如此多的哀伤与绝望。

一个白衣的曼妙身影浮现心头,她总是淡淡的来、淡淡的去,除了每日的祈福,从不开口说一句话,纵然置身于人头涌涌的伽楞寺山门,她依然是那般的孤寂,以至于到此时回忆起她来,在唐离脑海中浮现的总是那一幕关锁容颜的覆面白纱。

“我要做家主,我要救姐姐,他们教的一切我都会,只是越让我背,我就越不听,阿离,我等不及了,你救救我姐姐,你救姐姐,我就能让你出彩,让奶奶还有他们都重赏你,行吗?”,见唐离闭目沉思不说话,小胖球儿急了,眼泪也顾不得擦,就开始提出“交易”来。

闻言,唐离刚要想笑,却又忍不住心中一酸,于他而言,姐姐就是母亲的化身。而他此时的表现与自己以前见母亲重病时的心情简直一模一样,为了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怕是一切都可以付出吧?

“你姐姐是个好女孩儿!满天神佛都会保佑她的,我们一起努力,让她开心起来,放心,她不会死的,她一定不会死的。”,手轻轻的抚上小胖球的头,唐离轻声一遍遍安慰道,渐渐的,郑鹏的情绪也平复下来,半依着唐明看向窗外已行至中天的上弦月,口中喃喃道:“她不会死的,她不会死的……”。

……

知道自己的说书能给一个可怜的孩子带来可怜的最后一点欢乐,唐离不再将之视为哄小孩儿的手段,而愈发的用心起来,在每天下午两次半个时辰的段子中,更尽量的加入一些劝慰的话语,说起来,这种要融合后世心理学的工作,简直比当伴读累的多,但每次看到那个孤零零的白衣人影,他都觉的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

而自那晚过去之后,小胖球儿也一改往日的顽皮,虽然上午课习时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但一到下午唐离当班时,必定端端正正一丝不苟,清朗的读书声远近可闻,只让平时侍侯他的那些丫鬟下人们吃惊不已,这反常的一幕传到郑使君夫妇耳中,简直让他们不敢相信,最终还是郑夫人悄悄来听了好几次,才确信无疑,回去后只将夫君及管家好一阵儿夸,夸他们总算挑出个能顶事儿的伴读。不过依管家那强颜欢笑的脸色看来,夫人的这次夸奖并不让他开心。

匆匆已是十天过去,白纱女子虽然天天都到,却总是安静的守在书房那个角落、不发一言,唐离虽有心与她说话,却苦无机会,也只能徒唤奈何。

这日下午,第二章《西游释厄传》讲说完毕,白纱女子一如往日悄然退身而走,小胖球跟着唐离诵了三柱香功夫的书,一到“课间”休息时间,立即拔身就跑了出去。

半盏茶的功夫后,才见他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也不说话,就拉着唐离向外走去。

“阿鹏,咱们这是要去那里?”,脚下跟着走,唐离莫名问道。

谁知小胖子却并不答话,径直拉着唐离前行,左转右绕到一个朱红的小门前才停住了步子道:“姐姐出来了,她就在里面,阿离你去,俗讲什么的都行,总之要让她高兴起来。”

听说了缘由,唐离倒也不推辞,拉了小胖子的手就向里走,谁知郑鹏却挣脱了他,“我也去的话姐姐就不会跟你说话了,阿离你自己去。”

一听这话,唐离顿时心下踌躇,那小胖子却似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边推着他的身子,边解说道:“这是内府专用的小花园,平时除了我和姐姐没人会去的,院外的下人也都被我刚来的时候谴散了,阿离你放心进去,我先去诵书,过一会儿来接你回去。”,话刚说完,他又重重的推了一把,转身跑走了。

“这小滑头”,口中嘀咕了一句,站在朱红小门前的唐离蓦然闪现出“书生小姐相会后花园”这个念头来,甚至就连“待月西厢下,临风户半开。遥见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这等诗词都自然而然的从脑海中蹦了出来。微笑着摇摇头,抚了抚自己的衣衫,他才轻推月门,“吱呀”声中闪身而入。

第二十四章 伴读(五)

从四周的围墙看,这仅供主人用的小花园占地并不太大,但在阳春三月,百花争春的时节,里边的景色却是姹紫嫣红,美不胜收。地处江南,名花本就多有,更何况这一州刺使府内。

因有花树阻挡,唐离并不能直接看到郑盼儿,他自然不能高声呼叫,遂放缓了步子,边欣赏周围的春色,边缘着花径向前缓步而去。

眼前繁花似锦,耳边雏鸟低鸣,这等美景只让唐离大感舒心,踏着脚下青青碧草,唐离渐渐来到一处枝藤茂盛的蔷薇花架前,少年正要凑上前去好好欣赏群花争胜斗艳的美景,却听身侧藤墙处传来丝丝低语。

驻足凝身,拨开花藤上的叶缘看去,只见隔壁不远处,在那株洁白的梨花树下,此时正亭亭玉立着一个全身素白的女子,呆呆出神的她也不知在树下站了多久,以至那件七破间裙上都杂落着十来朵浅蕊琼瓣的梨花,最调皮的是其中两瓣竟然堪堪挂在她那自然流泻的黑发上,乌黑中两点雪白,别有一分俏丽。

夕阳的金光透过唐离身前的花藤墙,洒出碎碎的金色光斑散照在那身衣裙上,黑色的秀发如同烫上了一层金边,而那素白的长裙反光之下也欲发白的耀眼,竟似为她整个身子打上了一层粲然银晕的光圈,蓦然一阵柔柔的春风袭来,瓣瓣梨花恋恋离衣飘飞,洁白的裙裾也悠悠摆动,三月里、花树下、夕阳柔风中不沾一丝烟火气的女子直似伽楞寺画壁上的飞天神女,飘然欲举。

虽然仅仅只是一个背影,却让唐离感到一种最纯粹的美,只是这种素白如琼瑶般的美却与周遭百花怒放的热闹如此格格不入,竟使少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她的经历,刹那间,一股莫名的心酸涌上心头。

侧首间心底微一叹息,再次凝神的唐离听到女子的喃喃声隐约传来: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洛阳女儿惜颜色,坐见落花常叹息。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沧海。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空见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原来,她口中轻吟的却是初唐诗人刘希夷的乐府名篇——《代悲白头翁》。

如此的女子,在如此的季节,如此的天气,如此的环境中吟出如此的曲子,饶是唐离久离挫磨,自忖一颗心可坚比金石,也不能不有心中有感,看着眼前的美好,感受着诗的意境,他已浑然忘了自己来时的目的,心既入境,一时竟是痴了。

夕阳的金辉下,隔着那堵茂密的花墙,梨花树下的白衣少女与蔷薇边的麻衣少年静静而立,这一刻,连鸟儿也停住了它们婉转的歌喉,小花园中寂静无声,只有缕缕春风流过叶缘时的轻轻呜咽声,愈发衬出这样一种安宁的沉静……

……

或许是刹那光阴,或许是时隔许久,一声幼鸟的凄鸣打破了园中的寂静,唐离透过花墙看去,却见女子所立梨花旁的椿树上,突然跌下只雏燕来,所幸有树枝阻挡了一下,羽毛刚刚长齐的它并没有摔死,只痛苦的挪动着小小的身躯徒劳的想要站起身来。而在椿树的枝桠间,也有一只同样的雏鸟翅膀挂在了枝条,凌空抖动不已,嫩嫩的黄喙中发出惊恐而无助的鸣叫。

两只洁白的素手合什为掌捧起了地上挣扎的那只雏燕,呢喃般的安抚声中,这个受惊过度的小家伙慢慢安定下来,仰头看向高高树枝间的另一只哀哀鸣叫的幼燕,虽然面蒙白纱,唐离却依然感受到了她的焦急。

前行几步转过花墙,唐离对着女子微微一笑,更不多话,将衣襟一捋,反身就向树上爬去。

堪堪等唐离爬到第一个大横枝上,白衣女子才似反应过来,本转身欲走,看看椿树间倾覆的燕巢及自己手中及空中那两只雏燕,终于又停下了脚步,仰头看向正一点点向前的唐离。

昨夜一场春雨使枝干上滑溜不堪,从第三个大横枝向右爬去,从小在贵州山中长大,自负爬树高手的唐离一个大意,右脚踩空,身子突然落下,吓出他一身冷汗的同时,也听到下边一声惊呼响起。两手紧紧抱住树干低头下望,只见那白衣女子正单手掩口,两只如春山般的眸子紧紧注视着自己。

看到这双眼眸中盈满的担忧,唐离脸上一红,心底暗骂自己一声:“丢人了,丢大人了!”,打起全副精神,勾腿展臂,重新又向前爬去。

“她在看着我,她在下边一直看着我!”,向前途中,那双远山般的眸子突然闪现,唐离脑海中顿时就冒出这个念头来,随后更觉得身上莫名一热,只这一晃神儿的功夫,动作变形下,少年差点又掉下树去,红着脸再次暗骂了自己一句后,他才算凝聚起精神,顺利完成了后边的动作。

一手虚握着颤抖的雏鸟,跳下树来的唐离先放下衣襟,才向前走去,堪堪走到女子身边,鬼使神差般,他率先开言道:“几年不爬树手脚生疏了,让小姐见笑了,小时候再高的树我也不怕”,一句话说完,他更伸手摸了摸后脑勺,这等孩子气的动作出现在少年身上,的确是殊不多见。

小心的从唐离手上接过那只雏鸟,白衣女子才福身为礼道:“谢谢唐公子”。

“我刚才都说了些什么?”,此时的唐离正为自己刚才莫名的言行羞愧不已,再一听郑怜卿儿这样说,立时接言道:“我可不是什么公子,你叫我阿离就是”,一句说完,他心底有暗自悔道:“这么快接话干嘛?一点礼貌都没有”。

十指如春葱般纤细,从唐离站着的角度看去,那修长的指尖处每一个小小的月芽儿都清清楚楚,看着这样的一双手,少年再微微低头瞅瞅自己那沾满了树汁的绿手,于无声处已悄悄的缩到了身后。

第二十五章 伴读(六)

“你要去那儿?”,两只雏燕渐渐安静下来,唐离见那她捧着小燕转身要走,下意识之间,这句话已是脱口而出。

“这支幼燕跌断了腿,我要带回去救治,多谢唐公子了”,这次清晰的听到少女的声音,唐离觉的正如自己适才看到她时的情景一样,温婉纯净,呖呖可听。

“小燕子不能离开父母,你若将它们带走,待会大燕子回来看不到它们,说不定就舍了这个巢而走,那这两只雏燕就再没了活路”,一看到那双远山般的眸子,唐离就觉的自己有点发晕,往日的沉稳风度早不知那里去了,见她似有不信之意,他复又提高了音量道:“这是野燕子,人养不活的。”

取过树枝,撕碎束发的冠带,黑发散披的唐离静静的看着白衣女子替雏燕裹伤。细若春葱般的手指是如此的轻柔,纵然连那幼燕也感受到了这其中的温情,收起了抖动的翅羽,只将两颗黑豆也似的眸子紧紧粘在了少女的身上。

女子离他足有五步远近,自从刚才那两句:“多谢唐公子”之后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但麻衣少年心中却没有半分不妥,花香溢动中,蹲着身子静静的看着白衣少女的柔婉动作,柔柔的春风捎来女子身上淡淡的馨香,后世今生二十四年时光,唐离从不曾感觉到如这一刻般同样的平安喜乐,心里似乎什么都在想,却又什么都抓不住,飘飞的眼神不论落在那里,最终都要回到那一双纤细的手指上,时间也似乎凝固住了,耳旁只有静静的柔风在低声的呢呢喃喃,如同最和谐的伴奏。

这种安宁而祥和的气氛,却被两声唧唧喳喳的燕鸣声打断,唐离抬头看时,却见两只剪雨春燕此时正站在椿树上倾覆的巢旁,对着下面叫个不停,声音中有说不出的惶急,原来,是老燕子觅食回来了。

感觉到急剧的颤动,唐离连忙放下手中那只小燕,一任它扑扇着翅膀在地上哀哀叫个不停,而树梢上的两只老燕见状叫声愈急,最终有一只忍不住飞下树来,边用惊恐的目光看着麻衣少年,边步步向那小燕走去。

躺在母亲温暖的翅羽下,雏燕的鸣叫声音渐渐的低沉下来,短促的音节更多听上去象是孩子气的撒娇。

“鸟飞返故乡兮,狐死必首丘”,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唐离的嘴边不由的绽出一丝笑意来,心中也感受到丝丝淡淡而隽永的感动。

“唐公子,那鸟儿的巢恐怕还要劳烦你”,同样注释着那紧紧偎在一起的双燕,包扎完毕的白衣女子轻声说道。

从白衣女子手中小心的接过那只裹好伤腿的幼燕,将之小心的放入怀中,唐离向着女子微微一笑,在一片燕鸣声中转身向树上爬去。

一任那大燕在头顶盘旋鸣叫不绝,唐离小心的将倾覆的燕巢安放妥当后,才将怀中的幼燕小心放入其中,再溜下树时,却看到另一只雏燕早躺在了白衣女子洁白的掌中,而刚刚用翅羽覆着它的老燕则停在了女子的肩头,它们似乎也能感受到女子的善意,没有发出半声惊慌的鸣叫。

再次回身上树,不一刻的功夫,两只小燕都被安然放在了鸟巢中,四只黑豆的眼珠注视着唐离下了树后,一片爆豆似的唧喳声才又响起,是责怪,是安抚,是辩解,又或者是委屈……

“多谢唐公子了”,注目树上良久,白衣女子才扭过身来,轻轻一声低语后,转身移步而去。

“她笑了,她笑了”,直到那抹白色远去不见,怅然若失的唐离脑中突然蹦出这个念头来,是的,他确信自己不会看错,女子虽然面覆白纱,但适才福身为礼时眉眼间的盈盈之意,分明就是浅笑无疑。

“姐姐笑了,姐姐笑了”。正在唐离莫名静默的当口儿,随即就见一个胖球似的身子自身后茂密的榆树上滚落下来,与之相伴的是一声惊喜的叫喊。

“蒙着面纱,隔那么远你都能看到她笑?”

“她是我姐姐,我怎么不知道?阿离,还是你厉害!”,小胖球儿的兴奋半点不减。

“对了,阿鹏,你姐姐到底多大了?她天天都蒙着面纱的吗?”

“姐姐比我大七岁,现在十九了,当然天天蒙着面纱,阿离你问这个干什么?”

“十九了!噢!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谈笑声中,一大一小两人消失在朱红月门后,春色满园无人赏,在唧唧喳喳的燕语声中,唯有一支好奇的红杏在春风中摇头晃脑,向着墙外流连探望……

……

四老闻诗,人人称贺,都道:“清雅脱俗,句内包含春意。好个‘雨润红姿嫩且娇’!”那女子笑而悄答道:‘惶恐,惶恐!适闻圣僧之章,诚然锦心绣口。如不吝珠玉,赐教一阙如何?’,唐僧不敢答应。那女子渐有见爱之意,挨挨轧轧,渐近坐边,低声悄语:‘佳客莫者,趁此良宵,不耍子待要怎的?人生光景,能有几何?’,旁边十八公帮衬道:“杏仙尽有仰高之情,圣僧岂无俯就之意?如不见怜……”,第二日午后诵书之前,照例是俗讲时间,与前时不同的是,今天的唐离却并不是守着长几开讲,而是口中滔滔不绝,人却在书房中慢慢游走。

堪堪将要到书房最后的角落,侧身经过白衣女子依坐的书案时,就见少年衣袖缓缓掠过,于无声处,留下一个小小的纸条来,不过三尺宽的纸条被折成一只小小的鹤形模样,看来分外可爱。

那白衣女子微微一愣,拆开纸鹤,却见上面仅有九字:两只雏燕伤都好了吗?。

字迹圆润,浏亮却不显锋芒,诚如白衣女子眼中的麻衣少年,片刻沉默,才见她复又低下头去,而那只纸鹤也早已消失不见。

“阿离,你怎么不高兴啊!”,俗讲完毕,白衣女子一如往日悄然起身离去,紧紧注视着她的唐离此时混没有了刚才传纸条时的兴奋,心中不断猜测的都是她心中的想法,意气低沉之下,诵书时就难免精神难以集中,如此才惹来小胖球的低声探问。

“噢!没什么”,再次抬头向窗外女子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唐离才怅然低头,带着心中莫名而来的微微酸意,与小胖球相和诵道:“子曰:‘譬如为山,未成一蒉,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蒉,进,吾往也。’”。

当日下午,唐离跟着小胖球再次来到小园中,只是再也见不到那道白色身影,唯有剪尾双燕在少年的麻衣上空盘旋不绝,唧喳不绝……

第二日午后,眼见将到开讲时分,那张书案上依然空空,唐离的心思蓦然黯淡下来,直到小胖球跑出去将他姐姐强拉了来后,少年心中才又安定下来,只是在这安定还不到片刻,却又莫名的紧张起来,以至于竟史无前例的在当日的俗讲中出现了多次错误,而他竟然丝毫不觉,那双飘飘的眸子似受了磁石的吸引般,总要落到那一袭白衣上,才能安定下来。

如此以来,每日午后的书房中便莫名的升腾起一股酸甜的气息,正是在这样的氛围中,时光如水流去,半月时光蓦然流逝。

金州府前车马越来越多,家人们来回的身影也愈发忙碌,进出之间见到这一幕,近来昏头转向的唐离才醒悟过来——老夫人的寿诞转眼就要到了。

第二十六章 伴读(七)

“看着时间就要到了,阿鹏,你在府中越受宠爱,才更能帮你姐姐说话,所以此次寿宴万万疏忽不得,礼物和考较都准备的怎么样了?”,走见书房,见小胖球早已安坐等候,唐离遂开言说道。

“阿离放心!,自九岁后考较年年都有,经见的多了,也没什么好怕的。我如今年不满十四,又不用作诗,就没什么好担心的。至于礼物,我也早有准备。”,对于唐离的追问,小胖球倒是满不在意的裂嘴一笑。

想想这孩子也是人小鬼大,见他说的肯定,唐离遂也不再多问,一切如常而过。

第二日上午,唐离正跟着睡眼昏昏的小胖球听董先生讲课,就听小院外蓦然传来一阵喧哗,随后整个刺史府就跟大风刮过平静的湖面般闹腾起来,不等少年出去探问,就见前两日常来的那个青衣小鬟香喘细细的跑了进来道:“少爷,老夫人车驾已经进城了,老爷要你速去府门处迎候。”

“恩,知道了,阿离咱们走”,小胖球闻言倒也不多耽搁,起身就向外行,唐离本对这时谨严的礼法不太在意,也不知道这大户人家的讲究,既见郑鹏拉他,也不以为意的随着起身就去。

青衣小鬟见到这一幕,本张嘴要说话,吃小胖球冷眼一瞥,顿时喏喏再不敢开言。

走出小院到了府门前,唐离才感觉出不对劲儿来,只见眼前黑压压一片,上至使君夫妇,下到本府家人,都是一色新衣,各按秩序列于门首。

“唐离,你不是本府自河东来的郑姓老家人,不用来这里迎侯老夫人,还不赶紧回内府,没有传唤,不得四处随意走动。”,正当唐离拿不定主意的当口儿,就听身边有人说话,扭头看去时,正是那身穿着宝蓝色簇新衫子的郑管家。

这话本没有什么,但是配上他那语气和表情,听在唐离耳中就分外觉的别扭,只是还不等他说话,早有一旁的郑鹏接言道:“阿离才学精深,我视之如师,今天就是要让奶奶见见他的,那儿有那么多话说。”

一句话说完,也不等那管家再说什么,小胖球已牵着唐离的衣襟插进队列中,站在了使君夫妇身后。

堪堪站定身子,就听前方一片车马辚辚之声,拐角处第一辆淡黄锦缎的轩车刚出现,就见那郑使君一声高呼:“不孝子率合府上下恭迎母亲大驾”。说话声中,人已经直直跪倒于地,在他身后,那些家人也似乎演练过无数次一般,随着主人夫妇整齐的拜倒下去。

如此一来,人群中的唐离显的分外突兀,微一愣神,他随即闪身而出,自在一边肃容站立。

不一会儿的功夫,车驾已经将到府前,此时,就见郑使君夫妇并郑鹏膝行三步而前,向车驾处重重三叩首,堪堪等到马车停稳,三人再次三叩首。随后唐离就见车门轻启,内里丫鬟搀出个六旬有余的老妇人。

那浅黄衣裳的丫鬟等老妇人站定后,当即避让到一边,而地上的郑夫人一家复又是三叩首,那年过四旬的一州刺史郑老爷更是泪流满面的口中迭声连称:“不孝”。眼前的这一切看的唐离心下唏嘘,这世家的名头倒也不算白给,别的不说,光这礼法就大的没边儿了。

“自古忠孝难两全,你既投身为官替天子牧一方百姓,自当兢兢业业戮力而为,如此亦可视之大孝!如敢有放纵心贼,辜负圣恩及玷污宗门清誉之事,不说国法,便是家规也饶你不得。圣人有言:‘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这些都需牢记才是”。大出唐离意料之外的是,数年不见,这郑老夫人见了儿子不仅没有喜极而泣,反倒是下车伊始就板着脸将使君大人给训斥了一顿。

“儿子谨记母亲教诲”,郑使君再次恭谨应是后,郑老夫人随意挥挥手示意他起身后,才变换了脸色,微笑着虚扶起郑夫人道:“平日间相夫教子、操持家务,辛苦你了”。

此后的对答也是若和节拍,如同早有脚本一般,婆媳二人依着本子一板一眼的演练。

“好我的乖孙儿,两年没见都长这么高了,可想死奶奶了”,与儿媳寒暄完毕,转向小胖球儿的老夫人顿时跟完全变了个人一般,神情激动,微微抖颤的手在郑鹏身上摸个不停,似乎生怕他瘦了一点儿,此时的她满脸都是慈祥,那里还有半点刚才见儿子时的肃然?

郑老夫人这一出儿“变脸”让唐离看的惊诧不已,只看这老夫人对儿子、儿媳及孙子绝对是截然不同的三种态度,想了片刻,他才算明白过来,这郑家既称世家高门,言行举止自然合乎“礼”法。正所谓亲孙不亲子,怕的是惯坏了儿子,所以无论何时见了儿子,无论心中感觉如何,面上都是份外严厉。到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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