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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魂-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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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篷的助理阿丽回复了于戎的邮件,于戎来得太突然了,阿篷正好在清迈给一个广告商拍短片,后天才能收工,只好安排阿丽先接待他们。
阿丽问于戎住在哪个酒店,什么时间方便见面。
于戎看看林望月,没回复,又要了碗猪肉汤粉。
这回他们从轻轨站出来时,文艺中心开门了,里头冷冷清清的,他们一层一层盘旋着绕上去,好些小店都关着呢,只有几个独立展厅敞开了大门。他们一间一间看,看了水墨画的泰国的海,柬埔寨的庙,德国的天鹅堡,又看了涂鸦在墙上的湿婆,罗摩,阿周那刺杀伽尔那,还有木雕的佛,耳垂丰厚,直垂到肩上,在地上落出三道大象一样的影。林望月在一堵挂着神话叙事皮雕的墙壁前久久站着,故事源自《丛林之书》,四个王子因为输掉了战役,被强制居住在一座森林里,他们必须在那里住满十三年,并且这十三年里的最后一年必须在伪装中度过,一旦他们的伪装被人发现,被人识破,那么整个囚禁的周期将会重新计算,重新开始。皮影在射灯光的照耀下在墙上留下了近乎赤红的反光。
他们在文艺中心一楼看到了阿篷导演的电影海报,去年的电影了,海报是当地一个平面设计师设计的,放出来展览。海报上是一个眼神哀怨的少女,她身后有一面镜子,那镜子里映出另一面镜子。
林望月问于戎:“你看过他的电影吗?”
于戎摇了摇头,随即又点头,他的意识有些涣散,印象中没有,但又觉得应该回答有。
林望月望着那张海报,没再说话了。
于戎倒很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就看着林望月,他不是累,不是没力气说话,到曼谷之后他睡过几次,不是在轻轨上就是在的车上,多亏了曼谷无时无刻都在塞车的路况,他自认休息得十分足够,他也能想到很多话好说,可此刻,他选择沉默。
他从哪里听过一种说法,说如果一个人产生了幻觉,那他一说话,那幻觉就会被戳破。
于戎的手背靠着林望月的手背,他们出的汗都因为室内源源不断的冷气而消褪了,林望月的手背有些冰。
于戎忽然想念一碗热粥。
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了游船码头附近,他知道那里有家粥店,在热带喝热粥,在曼谷算是独一分的生意了,粥店的客人还不少,好不容易吃上了,第一口,于戎就被烫到了,他含了口冰水,看林望月。林望月吃得慢,他的手机放在桌上,一直在亮,可能因为亮得实在碍眼,林望月把它收了起来。
于戎问他:“谁啊,一直打电话给你?”
林望月说:“我们是雇佣关系,你不要搞错了。”
于戎咽下含温了的冰水,闷头吃了半碗粥,热得汗流浃背,烫得头脑清醒。他发邮件给阿丽,约她在机场碰头。
接着,他转了五千块钱给林望月,林望月敲敲桌子,于戎又转了两千五给他,一抬头,说:“剩下的等拍完了再说吧。”
忘魂
第三章(中)(二)
吃完东西,于戎就回到了素万那普机场。阿丽迟到了,路上堵车,说不好什么时候才能到,于戎表示谅解,他在机场等着--坐着等,站着等,在里面等,去外面,吃香烟等,打着磕冲等,清醒着翻相机等。林望月没有他那么好动,多数时间都坐着,姿势也很统一,不是托着下巴就是翘着二郎腿。他的视线从一个路人的身上转移到另一个路人身上。每过半个小时,他会起身去吃香烟。
接近中午,一个瘦瘦小小,扎着单马尾的女孩儿过来找到了于戎,她和于戎讲中文,先是合着手掌一通哈腰点头表达歉意,接着她领着他们去了停车场。她就是阿丽,父亲是福建人,会讲普通话,也会几句闽南话,多是骂人的,翻译成普通话就是“你这个死丫头!”,“白痴!”,“笨死了!”。
阿丽带了辆七人座的丰田过来,司机是个胖乎乎的泰国人,见谁都笑笑的,后视镜上挂了一串佛牌,车上供着鲜花和迷你的佛像。
行李放上车,于戎和林望月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坐着。
阿丽说:“大师住在葫芦岛上,我们要先从曼谷去高当,到了高当再坐两个小时船过去。”
阿丽还说:“曼谷到高当,车程就要七八个小时。”
林望月听到,靠着车窗,抱起胳膊就闭上了眼睛。
车子发动,在停车场里兜圈,阿丽一手拉着握手,侧着身子和于戎讲话:“其实我也没去过,我今年才开始帮助阿篷导演,他的那部电影三年前拍的了。”她露出笑容,“导演说岛上的住宿条件可能不太理想,不然我们可以坐船回去高当休息,那里有酒店。”
林望月接了句:“我们导演很有为艺术献身的精神的,荒郊野外,给他一个山洞他都没意见。”
于戎看他:“我们那是迷路凑合一晚上。”
林望月闭着眼睛,撇撇嘴巴,头一歪,和车门靠得更紧。于戎回过头对着阿丽也展露笑容,和气地说:“没关系的,我们什么困难都可以克服。”
阿丽的笑容逐渐凝固,点了点头,转身回去,不再说话。
于戎靠近过去,打听道:“那我们和阿篷到时候在岛上见吗?”
“是的,后天或者大后天。”
于戎没有问题了。阿丽带了笔记本电脑出来,抱着电脑开始噼噼啪啪打字。司机播佛乐,两股声音交织在一起,催眠的意味很重。于戎靠着椅背,伸长腿坐着,车窗上贴着黑色的玻璃纸,车内昏暗,车外交通畅通无阻,于戎一下就被困意扑倒,睡了过去。
路上,他醒了两次,第一次,睁开眼睛发现边上的位置空了,车还在开,他拍拍阿丽,着急问她:“看到我的摄像了吗?他人呢??他在的吧?”
阿丽指指后排,于戎看过去,林望月平躺在后排的三人座上呼呼大睡。
于戎安心了,摇摇头,接着睡。
第二次,他醒过来,林望月鬼使神差地又换到了他边上的位置,他也醒着,正和阿丽一个朝前,一个向后,靠得很近,同看着一部手机,交头接耳说着什么,不时发出零碎的笑声。
林望月的脚边放了一袋火龙果,里头插了根长竹签。
于戎拿起火龙果,吃了一块,清了清喉咙,“快了。“阿丽说,一看于戎,眨着眼睛问他:“如果你在森林里迷了路,你会怎么做?”她转去看手机,“a。试图呼救,找别人来救自己。b。利用当前环境,自己找路。c。就地寻找求生,生存的用具。”
于戎举高双手:“我会一边找路一边寻找求生用具一边试图呼救。”
林望月哈哈笑,指着他对阿丽道:“你听他胡说八道,他会开始找萤火虫!”
“萤火虫?”
林望月笑着往后靠,没接话茬。于戎也不响,吃着火龙果凑过去看阿丽的手机,阿丽说:“是一个心理测试,测试你内心是什么动物。”
于戎瞥了眼林望月:“你做了?”
林望月点点头。
于戎瞅着他:“做出来是什么?”
林望月在脑袋上比犄角,于戎抬起一边眉毛:“牛?你?”
阿丽说:“是鹿啦!”
于戎还瞅着林望月,一边眉毛抬得更高了:“鹿?”
林望月左右摇晃,脑袋上还顶着手比出来的角:“仙吗?”
于戎说:“独角兽才仙。”
林望月大喊:“你是《哈利·波特》看多了吧!”他作势要拦于戎,“你别做了!不用做我就知道你是什么了!”
于戎伸手就捂他的嘴,他知道林望月可能会说什么,林望月扒着他的手腕,高喊:“狗啊!狗嘴吐不出象牙!”
阿丽笑出了眼泪,把手机递给于戎:“导演你做做看呀。”
于戎拿好了手机,问阿丽:“你做了吗?”
“我是牛。”阿丽擦擦额头,“劳苦的命运哇。”
于戎笑了笑,不响了,安心做题。阿丽提了句:“你们喜欢看萤火虫吗?倒是听说葫芦岛上有很多萤火虫。”
林望月问:“叫葫芦岛是因为那个岛长得像葫芦吗?”
阿丽道:“不,是因为谐音,在他们当地的语言里,葫芦是‘鬼’的意思。”
于戎在做题的间隙抬起了头,问道:“那位大师很有名吗?平时会有很多岛外的人去寻求他的帮助吗?我知道四面佛如果实现了你的愿望,那每年都必须去参拜,大师也是这样吗?”
阿丽说:“我不是很清楚。”她再次和于戎确认,“你们确定不需要住在高当吗?我们现在上岛的话,到了岛上完全就是晚上了,再想回高当是不可能的,或许我们可以在高当住一晚,明早再出海。”
于戎还是摇头:“真的没关系,我们不是那种挑剔的人。”
林望月踢了他一下,于戎没理会,手机上他的测试结果出来了,他也是牛。他把手机还给阿丽,比了个无奈的眼色:“看来我们都是任劳任怨的命。”
阿丽笑笑,转了回去,不说话了。
没人说话,气氛正适合补充睡眠,于戎睁着眼睛坐了会儿,眼皮自说自话地搭闭起来。他听到风声呼啸而过,听了很久,等了很久,风声缓和了,风停下来了。他们到高当了。
司机把他们载去了高当码头前的停车场,三人下了车,阿丽也带了个行李箱,尺寸不大,林望月帮她拖着,阿丽在前头找路,带路,打电话,用泰语讲电话。
她告诉于戎:“他现在马上过来,刚才有点事情耽搁了,他现在就从岛上出发,我们要等等。”
“他”指的是葫芦岛上的船夫。
还是要等。于戎环顾四周,指着一个支着遮阳棚的路边摊说:“我们去那里等等吧,没那么晒。”
他们走去了路边摊,一人要了一碗冰点心,林望月坐着吃,阿丽和于戎站着吃。摆摊的妇人和阿丽搭了几句话,于戎听不懂,只感觉到妇人来来回回看他和林望月,阿丽一直在笑,于戎背过身去,不看她们了。不时有船夫打扮的男人过来,阿丽打发了两个之后就没人再过来了。那些船夫打扮的男人通通聚在一棵大树的树荫下,顶着斗笠,蹲着抽烟。
海面上风平浪静。
后来来了点风,近海的一些简陋的渔船被吹到了一块儿,一群孩子光着屁股呜哩哇啦怪叫着往海里跳,狗和大人睡在阴头里,两辆摩托车从缅甸那头开过来,边境海关歇息了,他们只好折返回去。
林望月吃完了冰点心,走到栈桥上点香烟。阿丽也过去点烟,于戎起初在遮阳棚下面吃烟,吃了会儿,他也去加入了他们。
于戎问了声阿丽:“正好有时间,我能采访你一下吗?”
阿丽理了理头发,一条胳膊夹在另一条胳膊下,说:“抱歉,这不属于我的工作范畴了。”
于戎不好意思再提什么了,不响了。
林望月笑了声,人却是看着远处的,他坐了下来,两条腿悬在半空,晃来晃去。
码头上只有他们三个人在等船,一艘顶着蓝遮阳棚的小船靠近了,船上载了人,不是他们要等的船。一船的人下去后,船夫和阿丽搭话,没讲几句,他划走了。
“他说什么了?”林望月问道。
阿丽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往远方眺望,说:“他问我们要不要去缅甸。”
“缅甸有什么?”林望月问。
阿丽说:“佛。”
于戎附和地说:“有信仰。”
阿丽又说:“不,是佛。”
又等了好长辰光,于戎的手背和手心晒成了两种颜色,接他们上葫芦岛的船夫来了,他们上船,出海。
忘魂
第三章(下)(一)
到了海上,一时间感觉不到风,只觉阵阵湿热席卷过来,船在一朵朵微浪间跳跃,颠得厉害。于戎着手组装三脚架,问阿丽:“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他,不知道可以吗?”
“他吗?”阿丽指着船夫问。于戎点了点头,撑开三脚架,林望月替他扶住一边,阿丽拍拍船夫,仰着头和他说话,她才说了几句,那船夫瞅了眼镜头,笑着挥了挥手。他干脆地同意了。
接近黄昏,光线恰到好处,足够温和,足够柔软,使得那些间隔得很远地飘浮在海上的渔船看上去都透露出了几分温馨,它们孤伶伶的,但又是一个又一个完整的家。而远方,仅微微显现出轮廓的海岛是那么的静谧,天空和海面贴得如此近,暮色熏染了水波,染红了船夫的脸,阿丽的脖子,林望月的手臂。
于戎用手打了下板,先问:“能简单介绍下你自己吗?”
阿丽当翻译。苏说一句,她翻译一句。
船夫叫苏,是个渔民,海岛不是随时都向外人开放的,每年十月和五月游客才被允许登陆岛屿,只有这段时间他才会充当船夫赚些外快。因为于戎他们是阿篷的朋友,日子也接近十月了,这次才破例带他们登岛。
阿丽说:“阿篷导演之前在岛上取景拍摄的《孤海飘浮》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之后很多人都来这里旅游,创造了很多收入,他们很感谢阿篷导演的。”
阿丽说完,苏朝大家合十手掌拜了一拜。阿丽问于戎:“那部电影你知道的吧?入围了柏林电影节的。”
林望月说:“是恐怖片吗?”
于戎清了清喉咙,说:“应该算是恐怖片吧……”
林望月一瞄他,笑了。于戎看着镜头里的苏,说着:“我记得是脱胎于岛上的一个传说故事。”
阿丽代为转达了,苏回复了:“是的。”
他讲起了那个传说。
葫芦岛上的先民相信,整个世界是一座巨大的岛屿,而岛上有一座巨大的迷宫,生者和死者都在这座迷宫里生活,迷宫里的道路太复杂了,因此生者和死者几乎从不相遇,当他们遇见时,他们互不相识。不过后来大家都搞清楚了,世界不是一座巨大的岛屿,世上也没有容纳生者死者共存的巨大迷宫,生者留在人间,死者会去冥府,大师的小鬼能沟通冥府。生者想见死者可以去大师那里寻求帮助。
于戎问:“他说的生者死者遇见时,互相不认识是指母亲认不出自己死去的孩子,人认不出自己死的伴侣那样吗?”
苏摇头,说了许多,阿丽费劲地翻译着:“他的意思是……嗯,按照你的说法的话就是母亲认不出自己的孩子,情人之间也互相认不出。”
“但是他们遇见了?”
“是的,他们遇见了。”阿丽肯定了这一点。
于戎想了想,问苏:“那位大师,能说说他的事情吗?你对他熟悉吗?”
苏说:“大师,是我的恩人。”
“大师搭救过你吗?还是你的家人?”
“我的孩子,三年前我的孩子阿玉死了,大师选择她,做成自己的小鬼,我非常感谢大师。”
于戎愣住,怯怯地看阿丽,小声问:“所以,死去的孩子能被大师做成小鬼,是很值得感恩的事情吗?”
苏拍拍胸脯,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当然啦,那是值得开心的事情啊!我们会举办宴席庆祝,我们叫……”阿丽想了会儿才想出一个合适的词:“拜师宴。”
据苏透露,下午在岛上他就是在为这个宴席打下手,他会杀猪,拜师宴上要吃烤全猪,今天这只猪就是他杀的。接着,苏兴高采烈地说了好一通,阿丽听几句,讲给于戎听几句:“给大师当小鬼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因为在他们的传统里……因为岛和大陆离得很远,岛上的物资又并不丰富,很长一段时间里,孩子生下来后是很难长得很大,活得很久的。孩子死去的比较频繁,死去的孩子如果能成为大师的小鬼,能帮大师做事,大师是会保佑他整家人的,会保佑他们的下一个孩子。大师是代代相传的。”
于戎说:“死亡变成了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林望月插嘴道:“阿丽,我帮他问吧,他想问苏,我们能不能去参加拜师宴。”
于戎踢他,林望月吐吐舌头,手挂在了船沿,躺得很惬意,他还说:“你怎么不去墨西哥拍亡灵节?那里庆祝死亡也很热闹。”
于戎没理他,阿丽和苏交流了番,对于戎道:“他说没问题,而且你们想见大师,在拜师宴上就能见到。”
阿丽说:“我们今晚就住在苏的家里。”
忽然,太阳彻底沉入了海平面下,漫天的霞光完全被漆黑稀释了,天说黑就黑了,苏拿了个手电筒给阿丽,阿丽打着手电筒坐在船头。于戎要去换她,阿丽看看手表,没同意。
于戎彻底看不到高当了,哪里都没有陆地,零星几盏渔火也逐渐远去,他们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随着波浪翻高,又沉低。
晚上九点,小船靠岸,抵达了葫芦岛。一上岛,于戎就听到了一阵欢快的乐声,他打了个机灵,提着行李箱埋头往前走。林望月在边上笑,单手点烟,吃香烟。
苏的家就在依海兴建的一整片吊脚楼中,此刻左邻右里都不见灯火,苏说,大家都去了拜师宴,去祝贺阿普一家人。今天拜师的是阿普家的小儿子阿帕,他因为高烧夭折了,大师看中了他,决定收他当自己的徒弟,做一个能通冥府的小鬼。
大师不住在海边,大师住在森林里,拜师宴在森林和沙滩的交接处举行。
在那儿,岛民们支起了白色的顶棚,白色的帐篷,在沙滩上摆上贝壳做的烛台,点上赤红的蜡烛,在树枝上挂上纸糊的白灯笼,他们生起篝火,分着喝酒,分吃烤猪,孩子们跑来跑去,踢一颗瘪了的足球,玩投掷椰壳做的小玩具的游戏,大人们围着篝火举杯,还有人在敲打手鼓,年轻的男女赤着脚载歌载舞。信仰虔诚的人在白色的帐篷前排队等待被大师接见,接受祝福。
于戎一手抱着三脚架,四下搜寻,问阿丽:“我能采访几个孩子吗?最好是能采访到阿普家的孩子。”
很快,阿丽就帮他找来了一个阿普家的孩子阿男,他是阿帕的哥哥,在家里排行老二,今年十岁了,瘦得只有一把骨头,没穿上衣,肚子向外挺着,肚脐下头挂着条裙子似的裤衩,脚踩一双大出他的脚许多的拖鞋。阿男对相机充满好奇,坐不住,盯着镜头看一会儿就要起来去摸摸镜头,吃吃地笑上几声,扭扭捏捏地往边上躲。于戎把他拉回到镜头前好几次,哄不住,阿丽也没辙,还是林望月从背包里摸出一包彩虹糖塞给他,阿男这才安定下来。他坐在地上吃糖,舔手指。
于戎赶紧问:“阿帕走了,你难过吗?”
阿男摇头,喃喃低语:“阿帕要去一个更好的地方了,他会在那里保佑我们……”
“是谁这么告诉你的呢?”
“大家都这么说。”阿男抬起头,不远处的篝火照亮他半边脸庞,他的一只眼睛显得太过明亮了,他笑着吮手指上沾到的色素,“死了之后就会幸福了!!”
有两个孩子尖叫着冲进了画面,他们比着武打动作互相踢踹,嘴里还煞有介事地发出阿达阿达的声音。林望月看笑了,于戎头都大了,和阿丽一人一个,把那两个孩子拽开,可转眼又有两个年轻女孩儿跳着舞,舞到了镜头前,她们频频扭动腰肢,插了满头的风铃花从她们的长发上一朵朵晃落。
阿男抓着糖果跑去踢足球了。
于戎无可奈何,站在相机后头叉着腰叹气。林望月指着跑远的阿男,吆喝道:“拍啊!继续拍啊!导演!这不就是你追求的自然吗?太自然了!”
他还有一包彩虹糖呢,自己打开了自己吃,眉眼弯弯地靠近于戎,调整相机的角度,去拍在沙滩上玩耍的孩子们。他说:“死是可以被庆祝,被感恩的,它是解脱……”
于戎蹲下看拍摄画面,光线太暗,几乎看不出什么影像,海浪声和孩子的玩闹声倒很清晰,他问说:“你也相信人死后会去一个更好的地方?”
林望月不屑地说:“怎么可能?要真是这样,这么相信的人怎么自己不去死?”
他和于戎挨得很近,于戎看了看他,说:“你从前好像没有这么愤世嫉俗……”
林望月站直了,吃着糖,说:“你对我到底抱有多少不符合事实的幻想?”
他一笑:“算了,你喜欢我,喜欢这件事本来就是种幻想。”他张着嘴还要说什么,苏和阿丽过来了,阿丽指指大师的帐篷,对于戎道:“大师可以见你了。”
“现在吗?”
“对啊。”
林望月推了把于戎:“别让大师干等着啊!”
于戎一把抓住林望月,另一手抓了三脚架,朝着那顶白色帐篷就过去了。
大师的帐篷里很亮,到处都是蜡烛,甚至还有煤油灯,光火不息。大师,一个颧骨很高,脸很长,脖子上堆了三层肉,手指肥大,身穿一件白色斗篷的中年男人坐在一张小酒桌前闭着双目,盘腿做打坐状。围绕在他身边的是十来个透明玻璃罐。于戎靠近了一看,玻璃罐里泡着些像人的黑色的东西。
于戎吞了口口水,大师说话了。
苏没跟进来,阿丽留在帐篷里当翻译,大师说完,她对于戎道:“你妈妈是你过世的唯一直系血亲吧?”
“是的。”
“好的,那把手伸出来,这里。”
于戎把手伸到小酒桌上,那桌上有个瓷碟,瓷碟里发了团米饭,还有一把小刀。于戎回头看林望月,他也进来了,正架着相机对着他们。
大师又发话了。阿丽说:“现在割开一道口子,滴血在这里。”
林望月插话问:“高当有地方能打破伤风吗?”
于戎一哆嗦,问说:“我咬开行吗?”
大师同意了,于戎把手指塞进嘴里,一发狠,咬破了个口子,滴了点血到那瓷碟里。大师睁开了眼睛,一瞅那瓷碟,伸出两根手指夹着米饭团在碟子里沾了一圈,把于戎的血给抹干净了,然后他挑了身后的一个玻璃罐,打开了,抓出里头的黑东西--于戎看清了,那黑东西是个发育还不完全的小孩儿。手脚蜷缩着,肋骨凸出,像只脱了毛的家禽。
大师掰开这小孩儿的嘴,把那带血的米饭团喂了进去。
于戎悄悄问:“现在呢?”
阿丽说:“等一等。”她的双手握在一起,声音紧绷着,“得等一等。”
大师重新恢复成打坐的状态,嘴唇翻动,却没发出一点声音。帐篷外还是那么喧闹,歌声,欢呼声,此起彼伏。
许久,一粒烛火抖动了下,阿丽一颤,于戎起了层鸡皮疙瘩。大师忽地跃起,一把抱住了于戎,两人一块儿跌坐到了地上,大师抚摸着于戎的头发,像母亲怀抱婴儿似的将他按在自己胸口,带着哭腔唧唧呜呜的说话。阿丽在旁磕磕绊绊地翻译:“孩子,孩子,是妈妈啊。”
“是妈妈……这里好黑,妈妈来看你了……”
“孩子,你还好吗?”
于戎没回话,他试着推了推大师,大师便推开了他,与他对视着,握住他的双手,泪如雨下。于戎看懵了,愣了好一歇,轻轻拍了拍大师的后背。谁知此举却害得大师哭得更厉害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都往于戎手上,身上揩。
林望月小声提醒:“你没什么想和你妈说的吗?”
于戎如梦初醒般晃了下身子,看看大师,没响。他任大师抓着,拦着,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大师又哭了好一阵,哭得昏厥了过去,但很快就自己醒了过来,瞥一眼于戎,合掌拜过,于戎往桌上放钱,大师继续拜他,他把身上所有泰铢都拿了出来。大师不动了,垂下手打坐。
于戎也拜了拜他,走了出去。
拜师宴进入了高潮,所有人,大人小孩,手拉着手绕着篝火起舞。于戎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了。林望月在他边上收相机,阿丽去拿喝的。
于戎低声说:“我妈不会这样的。”
林望月说:“电池快没电了。”
于戎点了点头,阿丽给他们拿了两杯酒过来,她自己也拿着一杯,林望月喝酒,和她碰杯,苏也在围着篝火跳舞,经过他们身边时,过来喊他们加入,他拉阿丽,阿丽拉林望月。林望月把竹筒做的酒杯塞给于戎,加入了舞群。
大家围成大圈跳了阵,大圈分成了小圈,小圈分成了两个两个,一对一对。
林望月起先和阿丽一对跳,后来和一个老婆婆一对跳,他还和一个手臂结实的年轻男人一起跳,和一个婀娜的少女一起跳。他来者不拒,很快就融入了那欢腾的庆祝的氛围里。
阿丽跳了歇,回来拿酒杯,于戎喝酒,看着放吃食的地方,问阿丽:“要吃点东西吗?我去拿点。”
阿丽一看手表,本还热情洋溢的态度一下冷了下来,她甩甩头发,道:“到我下班的时间了。明天见。”
她走了。
于戎自己去拿吃的,拿了碟烧猪饭,挑了些烤得发脆的猪皮,抓了把花生米,再看林望月,他不跳舞了,顶着一脸亮晶晶的汗水穿过一片火光朝他走过来。
他在他对面坐下。
桌上还有装在玻璃瓶里的啤酒,两人一人开了一瓶,对着瓶口喝。
于戎问林望月:“吃吗?”
林望月找了找:“阿丽呢?”
“她说下班了,就走了。”
“你就让她这么一个人走了?”林望月大呼救命,“同性恋不都是应该心思细腻,神经特别敏感纤细的吗?”
于戎哭笑不得:“你比对一下你自己,你觉得符合吗?”
“我只是说话难听,不代表我的心思不细腻,神经不纤细。”林望月说。
“苏的家离这里不远。”于戎喝啤酒,吃花生米和猪皮,林望月从他的盘子里抓了把花生米,放在掌心里一颗一颗吃。
于戎看看他,摸摸鼻梁,耸了耸眉毛:“能赏个脸吗?”
他的眼神落在还在成双成对跳舞的人群中。
林望月说:“不,我不和你跳。”
于戎问他:“理由呢?”
林望月直勾勾地看住他:“你不要对我心存什么幻想了,我们没有可能。”
于戎喝酒,喝完一瓶又开一瓶,说:“你怎么能断言没有可能?那你和那个老婆婆,阿丽,还有什么男的女的,和他们就有可能了吗?”
“他们都不是认真的,跳个舞罢了,可是和你跳舞,一跳,你就要和我认真了,所以我必须拒绝你。”林望月有理有据地说。
于戎哑然失笑,又灌了几口酒,他感觉自己的舌头已经不受他控制了,他说道:“因为我认真,我就没有可能,这算什么理由?”
林望月说:“你要搞搞清楚,世上有些事不是你认真就能做到,有些人,也不是你认真,他就要和你在一起。我对你没有兴趣,一点都没有。”
他说得很明白,也很认真。于戎不管,原地踏步似的问来问去:“那你陪我游曼谷?你在夜店门口等我?你跟着我去这里,去那里?”
林望月翻出了他的标志性白眼,不无轻蔑:“农民工讨薪追着老板跑的新闻你没看过?”
于戎打了个酒嗝,他现在连自己的手和大脑都控制不了了,他把脸埋进了胳膊里,好久,他抬起头来,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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