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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怼你不成佛-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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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思齐老大一个人,挨完揍,还要老黄瓜刷嫩漆,委屈申诉:“我都快五十了,你还打我屁股……能不能给我这岁数一点面子?”
“没必要。”
无厌老神在在地浇花,“若真算起来,你都要一两百岁了,我也是几百岁的人。老少年轻,又有什么相差?在我这儿,程小少爷还是根儿嫩葱呐。”
老了老了,还是会哄人开心。
嫩葱程少爷眉梢一挑,很有些得意,爬起来和无厌一同整理花圃。
然而两人都没注意到,就在两人清理杂草的时候,天外不知何时落下了一颗似莲子又似树种的种子,正巧砸在无厌家的院墙底下。
一声轻柔的叹息消散于风中。
这种子散发着淡淡的绿光,没入湿软的泥土内,飞快地长出了嫩绿的芽。
谢昼的消息是在半年之后传回来的。
一批江湖人到医馆诊治,说起沧澜城到了一个持剑少年,竟胆大包天地出言羞辱沧澜城城主,被整个城主府追杀了整整十条街。
但最后的结果,却并不是城主府将少年捉拿,而是那少年持一把木剑,将城主府的炼体武人,和炼气客卿,俱都斩于剑下,逃脱了城主府的追杀。
木剑少年一战成名。
许多剑修宗门都向其抛出橄榄枝。
可这少年却无动于衷,甚至还惹上了一个剑修宗门的内门弟子,又陷入另一场千里逃杀。而这次,他一个凡人之躯,被一众修士追杀,自然是九死一生,难辨死活。
无厌听罢,深觉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样拉仇恨的功夫,便也只有玄剑宗的剑修能做到。
“他被修士追杀,便是我们也无能为力。”无厌同程思齐道,“如今,我们只是凡人而已。”
“他不被修士追杀,才是坏事。”
程思齐眨眨眼,“若是不被修士追杀,他便只能是个优秀的用剑的人,而不会成为剑修。他体内灵根太弱,几近于无,若不逼一次潜力,只怕终生都是碌碌之辈。”
听了程思齐的剑修练成的一百种方式,无厌也不知是修斩魔路更惨些,还是练剑更惨些。
但总之,在以后的十几年里,有关于谢昼的消息,都可以概括为两句话,他在杀人,和他在被追杀的路上。
而被蒙在鼓里的王大叔一家,自始至终都抱着谢昼每半年寄回来的信件,乐呵呵的,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大宝贝,已经成了别人口中的传奇人物。
一转眼就是十几年。
燕北城里新人来,旧人去,变化不少。
这一日无厌正坐在廊下,给程思齐削拐棍,便听见前头医馆传来一阵响动,刚一抬起头,就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着对门药铺伙计颤抖的喊声:“张老、张老……没了!”
无厌手一顿,完好的木棍上立刻多了一道刀痕。
而与此同时,燕北城的城外有两道流光飞遁而来。
其中一道瞧见远处燕北城的虚影,不由讶异一声:“这就是燕北城?看着也不过是个凡人城池,炼气气息也只有两道,这样的小城,竟能养出谢昼那样的天才来?”
另一人冷哼:“天才?这两个字他还当不上!”
“未曾夭折的才叫天才,而谢昼,在他惹上赵师兄的那一刻起,便已经算不上天才了!”这人漠然道,“走吧,去擒了他的凡人父母,看他是继续躲藏,舍弃孝义,还是出来受死!”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燕北城上方。
那横眉竖目之人取出一面罗盘,从一个瓷瓶内倒出一滴鲜血,滴在了罗盘上,便见那罗盘的指针疯狂转动起来,最后慢慢减速,指向一个方向。
“随我来。”
持罗盘的人身形一晃,便出现在了木匠铺上方,另一名男子紧跟在后。
这人向下扫视一眼,便看到王大叔和七姑娘夫妻正急匆匆地跑出院子,向着正在挂起白布的一间药铺跑去。又看了一眼罗盘确定,这修士便冷笑一声,凝成一只无形的大手,就要朝着王大叔三人抓去。
但也就在这手落下的瞬间,另一道筑基波动直接横扫过来,毫不留情地将这大手打散。
“谁?!”
持罗盘修士一惊,目光骤冷,向着四周扫视,最后停在一道飞射而来的流光之上,“敢问是哪位同道?在下飞剑宗内门弟子王鹏,此番乃是飞剑宗办事,还望道友莫要干涉。”
那流光到得近前,化作一名蓄着胡须的干瘦男子。
男子闻言冷声道:“你们来我奇门宗驻地,不禀报一声也便算了,还想对凡人动手?你们飞剑宗,未免也太过了吧。”
“奇门宗!”
王鹏脸色一变,和同来之人对视了一眼,还想再争论,但却已遥遥感受到了另外两股炼气巅峰的气息正在逼近。
他们二人一个炼气中期一个筑基初期,对上奇门宗三人,绝对是不占胜算。
而且对凡人动手,这是在修真界犯了众怒的事。像当年的佛主一般毫无顾忌,甘受业火的,还真没几个。
“好,好个奇门宗!我们走!”
王鹏咬牙挤出一句话,忿忿甩袖而去。毕竟是件无关自己的私事,王鹏也不想因此得罪别的宗门,撂下狠话便飞快离开了。
他们刚走,奇门宗的齐景和袁娇娇便到了。
两人朝干瘦男子拜了一声师父,才疑惑道:“好端端的,飞剑宗来我燕北做什么?这里可是同他们搭不上半点关系。”
干瘦男子呵呵一笑,道:“你们呐,在此地闭塞久了。却是不知,前些日子修真界冒出了一个年轻后生,持一把木剑,在试剑大会上,将一个个闻名已久的天才剑修打了个屁滚尿流。”
“这年轻人叫谢昼,据传,乃是燕北城人。曾经只是凡人一个,后来却不知得了什么机缘,激发灵根,五年便到了炼气巅峰,堪称是一位剑修奇才呀。”
“谢昼?”
袁娇娇皱了皱眉,忽然想起往日听来的八卦,道,“不满师父师兄,这少年我听说过。据说是个练剑练傻了的,拜一个小大夫为师,学了十年的剑,就会劈砍挑刺那么几招,连一套剑诀都不会……”
“哦?”
干瘦男子心中突然生出了几分兴趣。
一个能教出谢昼那样的天才的人,会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大夫?
正巧此时底下的小医馆门打开,无厌和程思齐焦急地奔出来,袁娇娇随手一指道,“瞧,师父,就是那个小大夫,百姓们甚是推崇他,将他称为燕北城第一神医,城主还找他看过几次病。”
不然以她的身份,也不会认识这样一个凡人。
干瘦男子顺着袁娇娇所指看去,便见得一个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英俊男子,手臂摆动似有些不利索,腿脚儿也含糊了,正愣愣地和身旁的人在说着话,看不出什么特殊。
“看来不过是个普通凡人。”
他目露失望。
齐景摇头道:“看他行动,或许有几年剑法底子,但可惜太老了。不然大可以领进宗门,做个杂役管事,教教剑招。凡人的寿命,到底经不起消耗。”
干瘦男子点点头,不再多作停留,便和齐景二人离去了。
一场危机化于无形,而底下的所有凡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程思齐最后为老大夫诊了一次脉,看着面前枯槁如干树枝的那只手,低声道:“老头儿,是你寿数到了,我也救不了。”
张老大夫脸上笼着浓浓的灰败之气。
他听见程思齐的声音,慢吞吞动了动已然涣散僵硬的眼珠子,唇上的两绺白胡子抖了抖,挤出一句话来:“放……屁!你小子就是……就是个庸医!”
老大夫嗬嗬喘着气:“老头子我……我这辈子,就烦……你小子!可……可他娘要死了,没了你小子……我、我快活……去了……”
轻烟般最后一丝声息,消失殆尽。
张老大夫安详闭目。
屋内屋外静了片刻,响起呜呜咽咽的哭泣声和无厌微哑的诵经声。
程思齐站起身,看向窗外,听到了除夕的第一声爆竹响。
辞旧迎新。
第七十八章 (捉虫)
程思齐的拐棍不太耐用。
几年里; 无厌给他削了许多根,都被他因着这样那样的原因给磨坏了; 折断了。
无厌做的拐棍自然是结实,但架不住程思齐这小老头太浪,早上还在城东头钓鱼; 晌午便要跑到城西下棋。
一整个午后都是走街串巷,搜罗着满城的小吃美味; 然后到了晚间,便一样一样摆到无厌面前。
美其名曰; 趁着一口牙还在,赶紧吃。
无厌也纵着他。
或许是以前修行练剑落下的病根儿; 到了凡俗一应发作了。程思齐的手臂和腿脚儿都不太灵便; 阴天下雨疼得厉害。若是不勤走动着,恐怕要不了多少年,就得瘫在床上。
“又吃甜的。”
闻到鼻尖的酥酪甜香; 无厌一握程思齐手腕,正好将他再度偷偷伸向纸包的手按住。
手掌下的腕骨不似多年以前的细瘦有力,劲秀姣好。反而透着一股干枯的瘦弱之感。抚过去; 肌肤也不再紧致细腻; 带着些许粗糙的纹路; 干巴巴的; 老态尽显。
但无厌却仿佛全然没有感受到一般,自然而然地擒住那只手,贴到唇边吻了吻。
手的主人立刻泄了气。
“我知道甜的吃多了不好; 不吃了……”
程思齐凑过去点,伸手去拽无厌下颔上垂下来的一绺花白的胡子,“俊老头儿别生气,给大爷笑笑。”
说着,晃了晃那缕胡子。
无厌任他揪着,把人揽过来点。
两人都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在凡人的寿数中,是实打实的老头子了。
程思齐的白发再不需要人数着告诉他,早已是花白了半个脑袋。无厌许是因着爱笑,眼下和唇角都生出了细细的笑纹,淡化了他早年的一身戾气,变得温文可亲。
老了,日子其实也没什么变化。
唯一令两人都有些遗憾的,便是不能做些晚间床事了。毕竟是老了,程思齐担心无厌的腰子,无厌怕程思齐太伤身子。
以前有一段时间,程思齐绞尽脑汁地为无厌熬补药,喝得无厌半夜起来念清心咒。无厌也为程思齐亲自做了些药玉,夜间便抓着人给他保养。无厌看不见,上药时便要一寸寸摸过去,程思齐一边享受着这温柔细致的照顾,一边叹息。
“都是年轻时候不懂事,都松了……”
“再胡说。”
无厌听了这没溜儿的话,定要一巴掌下去,拍得程思齐的屁股一声脆响。
后来程老头是真的成了老头,便也骚不动了,俩人熄了灯,就窝在一块像两只仓鼠一样轻声细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从白日来了个脚气病人,说到忘了喂鸡浇花,互相抱怨一通,然后又抱着对方小声哄着。
也不知是谁先没了声。
一个带着另一个,很快便沉入了寂静的夜。
张老大夫的去世,仿佛是开了某个头儿般。
接下来的数年,这条街上一个接一个,从包子铺的大娘,到胡同里的老秀才,再到木匠铺的王大叔,都纷纷病逝了。
每年的严冬,好似都有哀乐响起,白布悬门。
凡人之躯羸弱,春暖夏热秋凉,都还好过些。
但冬日却最是难熬。累累的大雪压下,各种病疾便都喷发出来。
王大叔缠绵病榻两年,本以为能熬过这个寒冬,却没想到仍是在春风化雪的当头儿,撒手去了。
葬礼那一日,七姑娘哭得昏厥过去,差点断了气。无厌和程思齐帮着忙前忙后,将王大叔的尸骨送入了墓地。
仔细想来,这些年,他们竟也送走了不少人。
葬礼结束后两日,谢昼回来了。
多年不曾归家,再度归来,谢昼已不再是往日人们口中痴迷练剑的小傻子,而是奉命驻守一方的筑基修士。
整个燕北城,不管认识或是不认识谢昼的,都纷纷登门拜访,欢呼雀跃。一个默默无闻的凡人小城,出了一名筑基修士,在所有人看来,那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王大叔的葬礼也后知后觉地变成了一场浩大的厚葬。
燕北周遭的大小宗门都派人哀悼,城主府备上丰厚的纸礼,以表心意。往昔一个全然无人注意的小小木匠铺,却在一日之内被各路高高在上的人物几乎踏破。
七姑娘一家又惊又喜。
原本父亲离世,备受打击的七姑娘服下了谢昼带来的灵丹,也仿佛又年轻了许多岁一般,身体康健起来。
这车马喧嚣的热闹持续了一段日子才平静下来。
谢昼初回燕北,便雷厉风行地除掉了一个劫界的小据点,斩杀筑基劫数两人,可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立下了威名。
在这些事都处理得当,所有人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后,他才拿了悉心炼制的增寿丹,敲响了对面小医馆的门。
小医馆的门庭这么多年下来,早已不如当初新艳。
门窗都落了漆,包铜的边角生了锈迹。
一进门,石块铺就的小路中间滋出不少细小的杂草,一个身形还算挺拔的老头儿弯着腰正在拔草。
拔到一半,看见谢昼进来,正要直起腰,却突然脸一皱,哎呦了声:“无厌无厌!我腰直不起来了!快扶我一把!”
谢昼正要上去搀扶。
却见旁边浇花的无厌虽是目不能视,却比他更快,一个转身,快走两步便扶住了程思齐的腰,带到怀里,熟门熟路地找到一个位置,轻重得当地揉了几下,口中哄道:“靠着我,慢慢吸气,不疼……”
谢昼瞧得倒吸口凉气,牙根儿直疼。
等腰疼劲儿缓过来,程思齐靠在躺椅上受了谢昼三叩首的大拜,才转头看了一眼谢昼递上来的瓷瓶:“增寿丹?”
“对。”
谢昼颔首,目中露出一丝悲切,苦涩道:“徒儿这次为了寻着丹药的药材,回来晚了。炼这丹药本就是为了保家人长寿,却不想,竟顾此失彼,没能见到爷爷最后一面。”
他将瓷瓶放到桌上,“师父师爹,我知道你们不是寻常人,或许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但这丹药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收下,就当……就当多陪狗蛋一段时日。”
当年初出茅庐的谢昼被沧澜城追杀,确是不明所以。
他知道是他师父坑了他,但他不相信程思齐是要害他。但其中究竟是为何缘由,他却一直想不通。
直到后来,他于绝境之中激发灵根,引气入体,将十年所学尽数吃透,一步步踏上剑修之路,他才明白,他的老师并非普通凡人。
十年看似简单的基础剑招,却是不拘泥于形式,能衍化出无数剑式。
更遑论,程思齐于他懵懂之时传授的剑气剑意,更是为他打开了一条不同寻常的剑道。
他不知道他的师父为何隐姓埋名于凡人小城,但做徒弟的,本就不需过问许多,唯忠孝罢了。
“算了吧。”
程思齐瞧了那增寿丹一会儿,摇头笑笑,拒绝了。
谢昼一怔:“师父……”
“别说些废话劝我。”
程思齐堵了谢昼一句,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为师并非是你想的那般,一心求死,或是心灰意冷。这尘世间这么多好玩的,好吃的,我也可舍不得。更别说,还有你师爹。”
“我和你师爹在一处,也争吵,也抱怨,但却总是没个够,没个腻,想着再来许多年,再来几辈子,长生不死地在一块。”
程思齐略有些浑浊的眼珠里涌出一丝憧憬,但却很快被了悟的笑意淹没:“但是生老病死,是人世的常态。谁也留不住谁。不怕你小子笑话,我起初刚发现自己老了的时候,慌得一宿一宿的睡不着。”
“你师爹就爬起来给我敲木鱼,念佛经,把我念得犯困了,他才躺下接着睡。后来张老头儿去的那天,他跟我说,两个人一块慢慢变老,躺在一块闭上眼睛死去,其实是件高兴的事,没必要怕。”
“因为白头偕老,是这凡尘能赋予凡人最幸运的事。”
无厌在旁无奈地笑笑,抬手握住程思齐的手。
干了许多年的粗活,无厌的掌心也已累了厚厚的茧,和些微皲裂的痕迹。因着体虚,即便是暖春,手掌也带着冰凉。
但程思齐却似早已习惯这样的触感与温度般,反手握回去,为无厌暖着手。
谢昼盯着那双交握的手许久,才慢慢闭了闭眼:“徒儿明白了。”
“嗯。”
程思齐懒洋洋应一声,极其顺手地用拐棍敲了敲谢昼的腿,“既然回来了,事儿也都安置好了,那明早就继续过来练剑。这么多年就知道跟那小猫三两只打来打去,根本没长进。”
谢昼这个俊逸挺拔、风姿不凡的一代巡查修士,被老老实实敲了一拐棍,恭谨地应了声。
同时心里不由猜测起来。
连炼气和筑基修士都是小猫三两只,难道他师父和师爹曾经是金丹元婴大修士?
不过想了想平日里程思齐不着调的模样,谢昼便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按下了思绪。
日子仿佛就是十几二十年一个轮回。
医馆所在的窄街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卖包子大娘的儿子接了她的摊,晨起时熹微的朝光与蒸笼里逸散出的蒙蒙白雾,飘满整条街道。医馆的小木窗雷打不动地支起来,程思齐趴着窗户递过去铜板,喊来几个素包子。
无厌不让他吃太多肉,他便只好唉声叹气地买着素包子。
有时候想偷偷买个肉的尝尝鲜,还要被卖包子的臭小子告黑状,一口一个程叔又偷吃肉包子,这么大年纪不养生,气得人想捶他脑壳。
不过无厌偶尔也睁只眼闭只眼,纵着他,还会边笑着骂他,边给他抹去嘴边的油点。
吃过早饭,程思齐便看着谢昼练剑。
而无厌,要么待在医馆诊病,要么便会上山去光明寺和方丈论经。
方丈的年纪也很大了,八十有余,算得上是整个燕北有数的长寿老人。老和尚会点炼体功夫,一直都硬朗得很,但近几年染了几场病后,也渐渐委顿下来,没了精神。
方丈最难放下的,便是他一手操持起来的光明寺。
在又一次大病初愈后的论经中,方丈终于忍不住朝无厌开了口:“这么些年,你在寺里,也已经是我光明寺的人了。我座下这几个弟子,庸庸碌碌,没有一个有才能的。”
“我怕他们撑不住这光明寺。”
老方丈苦涩叹气,满面苍老之色:“所以老衲便想着,将这光明寺传到你手上。你有佛性,也聪慧,想必能带着光明寺更上一层楼。”
无厌沉默了片刻。
然后在老方丈期待的眼神中摇了摇头,含笑道:“方丈,您知道何为佛吗?”
方丈一愣,有点不明白无厌的意思。
佛这个字,说来可大可小。
而在方丈心中,听到无厌这个问题的第一反应,便是去看佛殿内那尊煌煌而明的金身大佛。慈眉善目,俯瞰众生,这便是所有人的佛。
但他知道无厌指的并非这个。
无厌顿了顿,声音里带出一丝淡然的失落,道:“我不知道。所以我这一生都在修行,都在求佛。世人皆醉我独醒,不是我求的佛。慈悲救世,渡人不渡己,也不是我求的佛。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亦不是。”
他的手指抚过桌上铺陈的经卷。
“从一个地方,求到另一个地方,从一个身份,求到另一个身份,从一个世界,求到另一个世界。我始终相信我会求到。但却有那么一天,我前行渴求的路,被我亲手斩了。”
这句斩了,听得方丈心头一跳。
仿佛是有千难万险过去,即将望见佛光临世的那一瞬,迎来了无边无际的长夜。
他心里莫名地震骇着,却听无厌忽然轻笑了声:“但我却不后悔。因为我想着,或许佛祖本身求的,也便是一个不悔。”
这日论经回家后,无厌架了个火盆,将他往日珍藏的一本本佛经挨个儿烧了个干净,吓得程思齐抓着他的手给他诊脉,生怕他老糊涂了。
无厌却很是镇定,一边把程思齐扒拉到怀里,一边道:“不然我还俗吧……”
程思齐怔了片刻,面露纠结:“可小和尚调戏起来,比小公子有趣多了……”
话没说完,程老头儿就被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屁股。这让程思齐一度觉得,他都这么大岁数了,浑身上下都干巴巴老了,偏屁股还如此挺翘圆润,一定是无厌揍得太多的缘故。
烧完经书,无厌仿佛心头放下了许多东西,整个人都变了。
他和程思齐合计了一番,不顾谢昼和一帮邻居朋友的阻拦,拄着拐棍,背着包袱,就溜溜达达出了燕北城,美其名曰,游历四方。
若说游历四方,无论是无厌,还是程思齐,在年轻时候都是真正做过的。不说劫界之旅,就是这偌大一个灵界,他们二人年轻历练,也曾闯荡了个差不多,北至极北冰原,南至火海沙漠。
十万大山杀过妖,冥狱深渊斩过魔。
昆仑仙山的凌霄会上曾力压天骄,八大仙门的论道台上曾驳斥百家,仙府秘境、洞天福地,也都曾大战夺宝。
真要论起来,这个灵界根本就没有什么能引起他们兴趣,再值得游历一番的地方。
但或许真的是成了凡人,所见到的东西便不一样了。无厌和程思齐离开燕北城后的游历,不但不乏味,反而甚是有趣。
一座座城池走下来。
两个老头儿沿途边走边帮人诊病。
偶尔会在荒郊野岭露宿,被野狼围在树上,举着火把很有闲心地给对方讲笑话。
偶尔也会借住农户家,帮忙栽稻子,收庄稼,和村里的其他老头儿因为一步臭棋吵得不可开交,吹胡子瞪眼。
富庶大户后院的阴私见过,逃亡流离的尸骨殓过。
寒冬腊月的大雪里,也曾肩挨着肩坐在路边啃煎饼,看热闹的街市,怒放的烟火。
春暖花开的时节并排钓鱼,莲叶田田的夏夜里,撑着乌篷船听雨入江河的轻响。
老了老了,倒是学会了人间的诸般滋味,见识了尘世的千姿百态。
等到兜了一圈再回到燕北,正好是秋黄叶落的时候。
凡间联合修真界开始戒严,各地劫数怪异纷起,谢昼实在不放心,便亲自将两个老头儿捞了回来,安生在家养老。
“不服老不行。”
无厌靠在椅子上叹着气,一巴掌拍掉程思齐去拿瓷碗的手,“梅子汤凉,冰得牙疼。”
“乖点,晚上给你熬粥。”
“唔。”
程思齐应了声,看了一眼旁边闭着眼的老和尚,被午后日光晒得暖洋洋的心里含糊地想着,他这么多小动作,这么大犟脾气,为的,不就是听这“乖点”二字嘛。
听了,就真跟过了一辈子似的。
第七十九章
九月初九重阳节; 程思齐重病。
这个时节,秋末的沁凉已渐趋浓郁; 露水与霜花铺满窗台阶下。
一场秋雨,满院的花草便都枯残凋零,半碧半黄的槐树叶被扑得湿透; 沉沉地从枝头坠下,如失怙的孤鸟。
谢昼站在虚掩的门边; 怔怔望向屋内。
薄布帘子将晚秋的寒意尽数隔开,丝丝缕缕药气散出来。
屋里被早早燃起的炭盆熏得暖乎乎的; 无厌正拿着热水绞过的帕子给程思齐擦手擦脚。他眼睛看不见,但擦得认真又仔细; 连那些细小皲裂的伤口缝隙都不放过。
擦好了; 他便用热水泡泡手,然后就着这热腾腾的劲儿,涂上药酒; 给程思齐揉按着那几处有些扭曲变形的骨节。
程思齐躺在床上,苍老的脸上尽是惨白灰败之色。
他睁开黄浊的眼珠,干涩地转动了下; 看向坐在床头的无厌。他其实也看不大清楚了; 只是模糊地能勾勒出这个人的轮廓; 瞧不见眉眼。
这让他有些失落; 哑声道,“……看不清你了。”
“糟老头子一个,有什么好看的?”
话虽这么说; 但无厌还是俯下身,凑近了些,摸了摸程思齐的眼角,“我去给你煎药,想我了就喊我。”
扶着床沿起身,无厌将床头拴着一个小铃铛的红绳绑到程思齐的手指上,试探着拉了拉,便听到一串清脆响亮的撞击声。
只要这铃铛声响起,不管无厌在院子的何处,都会赶回屋里。这就像是无厌对程思齐的承诺一般,永远没有食言过,欺骗过。
“嗯。”
程思齐应着,眼里带着浓浓的眷恋。
又安抚般摸了摸程思齐的手,无厌才弯腰拎起角落里的小马桶,慢腾腾走出去。
一出门,谢昼便要伸手去接,无厌却朝他摇摇头,自顾自拎着,清理好马桶,然后又挪到灶台边,净手生火,架起药罐子熬药。
他坐在炉边,给炉子扇着扇子,眉目平静。
谢昼低声道:“师爹,师父是不是……病得更重了。”
他这话一说出口,心中便像是拧满了酸水一般,又涩又疼,直堵到嗓子眼,让他眼眶发胀。
许多人,包括他谢昼,从来没有想过,这两位老人之中最先倒下的,竟是一贯风风火火,生龙活虎的程思齐。
只是雨后摔了一跤。
便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摧折了这位老人一生的坚实硬朗一般,让他不得不躺在床上,成为一个连起身都困难的,数着日子离世的不治之人。
刚病时,许多名医都来看过,许多人也都来探望过。
但人老了,就是老了。
老并非是一种病症,而是一种无药可医的规律。除非是仙丹妙药,不然想让程思齐恢复如初,只能是痴心妄想。
而谢昼的灵丹妙药,却又被拒之门外。
程思齐病了之后,整个人便肉眼可见地憔悴消瘦下来。
病痛折磨得他一宿一宿睡不着,只能闭着眼,忍着疼,数着更漏滴答的响声。夜间手脚稍一抽筋,一动静,无厌便会立刻醒过来,摸上他的痛处,边揉捏着,边低声哄着他,温柔耐心,毫不敷衍。
说来也奇怪,面对程思齐的突然病倒,无厌却是不惊也不慌。
他谢绝了谢昼和其他人住进来帮忙的好意,砍倒了院子里的两棵树,托人做了一架小轮椅,和几个马桶。程思齐起夜的时候,他便提过马桶来,揽着他小解大解,不避各种脏秽。
做饭洗衣,打扫煎药。
他一个瞎子,竟也能安排得井井有条,照顾得恰如其分。
屋子里的窗也全都换了琉璃的,常支起来透透风。
几盆花草一排排摆在窗底下,程思齐一抬眼便能瞧见,泱泱一片翠绿。光影泄进来,伴着点徐徐的微风,即使缠绵病榻,也显得并不憋闷。
偶尔无厌也会推程思齐在院子里走走。
但到底也是个老瞎子了,不管年轻时候心思多细,将这院子记得多清楚,到老了也终归是有糊涂的时候。
一次遛弯,被院子里的石头绊倒,摔了跟头,翻了轮椅。
干巴巴的瘦老头砸在身上,无厌下意识抱住,紧张地把人摸了一遍,然后便发现,程思齐也是焦急不已地颤着手在摸他。
“好傻呀。”
摸了一会儿,两人同时停手,程思齐抱着他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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