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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推]空荡荡的爱-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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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窗边,他走进来时,抬起头,轻轻跟他打了个照面。
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
斯成望我一眼,目光深邃,犹如一片深沉而寂静的海洋。
浮浮沉沉的往事迎面呼啸而来,他的脸庞终于变得分明,犹如我心底一个鲜活的伤口,而后一切缓缓地卷入了洪荒之中,犹如一个水滴滴落海洋,犹如一缕灰尘飘进世间,一切再没有了一丝声息。
屋里热热闹闹的,斯成不动声色地转过脸,和斯太太打了声招呼,没有人注意到我们那一瞬间的沉默。
保姆抱着宝宝立在一旁,她咿咿呀呀地说话,斯成摸了摸她的头,嘴角泛出了点笑意,下一秒却忽然偏过头去咳嗽,他摆摆手,立在一旁的谷叔立刻对保姆说:“带宝宝回婴儿室,大少有点感冒。”
斯太太听到了,抬头说:“最近秋天天气太干燥,老胡怎么当的司机,也不知道打个电话回来,我让厨房专门炖点温润点的汤。”
斯成声音有点哑:“没什么事。”
斯太太招呼说:“麦小姐没一起来?”
斯成温和地说:“没有。”
老爷子生了重病,眼看是留不住了,忽然家里人都互相爱惜,我跟斯定中挽手互相安慰权当作革命战友,斯成跟斯太太也和平了。
我低着头,默默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斯太太说:“开饭吧。”
晚餐一贯的精细丰盛。
没有人有好胃口。
佣人舀了汤上来,斯爽回来了。
她是从医院回来的,斯太太先问了老爷子的情况。
斯爽说:“爸爸四点多时候醒了,老孟下班过去陪他坐了会儿。”
斯太太跟家里人商议老爷子的病情。
斯太太和斯成你一言我一语,低声地谈论老爷子今天的身体情况,血压,脉搏,用药,胸片,骨扫描,两个人神色和声调,都非常的安详和平静,想来这样的讨论,几乎已经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
第一期化疗结束,结果并不理想,病灶太大,而且已经多处转移,做手术已经没有胜算,老爷子不打算再继续治疗,想要平静度过最后一段时光。
定中不敢做主,望了他大哥一眼,斯成点点头:“顺他的心意吧。”
斯太太手臂忽然一颤,手腕上的一个镯子磕在桌面,叮地清脆一声,她眼中带了心慌,但还是忍住了泪,轻轻地点了点头。
晚饭过后,谷叔过来问:“大少,今晚是住大宅还是回市区?”
斯成答:“住家里吧。”
谷叔点点头,出去安排人手。
一会儿斯定中房中的佣人也跟了进来:“四少,行李搁在了客厅里,您跟小豫儿要住哪间房?”
斯定中说:“把行李就留在客厅吧,我们自己来。”
斯太太坐了一会儿,还是不放心,要返回医院。
斯定中送斯太太出去。
饭厅内只剩下了我与斯氏兄妹,斯爽转头问我:“今天什么时候回到的?”
我对着她微笑了一下:“中午到的,先去医院看了爸爸。”
斯爽问:“这次回来长住了吧?”
我点点头。
斯爽说:“我婚礼后,你们那么匆忙就走了,改天来我们新家吃饭好不好?”
斯爽又转头对斯成说:“大哥,你跟麦琦一起来?”
斯成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好一会儿才答:“不一定有空。”
斯爽赶紧讨好地道:“我这不是提前跟你说嘛,再说,小豫儿好不容易能回国了,找你吃个饭这么难?”
斯成淡淡地说:“是你要在新居招待朋友,为什么一定要我去?”
斯爽将我椅子向前推了一把,望着斯成说:“你自己跟她说,小豫儿是不是你妹妹?”
斯成皱皱眉头,望我一眼,下一秒,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视线。
他冷着脸一言不发,起身离开了。
斯爽在后面气得哇哇叫:“大哥!”
我对着金盏银盘的一桌盛宴,斯成座位的面前,精致的白瓷盛着的一碗米饭,还剩下大半,右手边的一碗汤,早已凉透。
☆、第61章 六一
离开国内的第四年,重新回到斯家大宅住。
这是我从小长大常常来的地方,熟悉得闭着眼都能走庭院的花园道。
但此时住在主宅后座,斯定中的院落中,却是分外的身外身,人外人。
我将我自己的行李从斯定中的客厅挪出来,放进了隔壁的房间,然后吩咐佣人不要随意进入我们起居的二楼。
全家人都忙着老爷子的病情,一时也顾不上其他了。
又隔了几天,老爷子病情稳定,医生同意病人签字出院回家休养。
老爷子回到了大宅来,除了每天家庭医生例行检查之外,只要身体感觉没有大碍,生活恢复了以前的样子,他每天照例在书房喝茶,然后午后在庭院中散会儿步,看看小孙女在草坪上玩耍,我跟斯定中临时回来,两人都没事,每天都过去陪陪他,斯爽和孟宏辉也常常过来,晚上一家人一起吃饭。
斯成每天都回家来了。
兄妹几个常常轮流陪老爷子在花房的偏厅喝杯茶。
斯太太已经不再打牌,每日尽心照顾老爷子起居汤药,那一天,斯家几兄妹都在家,老爷子正摆弄着他那套心爱的汝窑瓷古董茶具,忽然若无其事地对坐在窗台边的斯成说:“我走了以后,你要照顾继母和兄弟。”
斯太太正给他收拾茶叶,听到了,急着眼道:“老爷子,你瞎说什么呢!”
斯成自然也听到了,转过脸来,神色非常的平静,他眉眼不动地答:“我会的。”
斯太太靠在窗台前,忽然低声抽泣起来。
宝宝在一旁小床上,正自娱自乐地扶着栏杆玩着布偶,忽然看到屋里气氛不对,圆溜溜的眼睛望了一眼四周,忽然小嘴一瘪,也跟着放声大哭。
保姆赶紧跑了过来,站在门口,也不敢冒然进来。
场面一时有点混乱。
斯定文有点烦躁:“秉裕,将思儿抱出去哄哄。”
斯定文的太太将宝宝抱出去了。
老爷子豁达得很:“佩珍,你看开一点。”
斯爽出声道:“老爸,你就别惹妈妈伤心了。”
老爷子回来快一个月,休养得不错,人也胖了回来,看着不像病人,但没用,片子拍出来,肿瘤仍然在那,只是没有扩大迹象。
老爷子瞅瞅斯太太,有点无奈地说:“定中,你妈妈就是太紧张了,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心放宽点,陪你妈妈打打牌。”
斯太太红着眼道:“你好端端的说这话,敢情还是我魔怔了么?”
斯定中按了按她的肩头:“好了,妈妈。”
老爷子招招手:“没事了,小豫儿,你过来陪我下盘棋。”
谷叔过来给他泡茶,我乖乖地坐到了书桌旁的椅子上,老爷子挥挥手,屋子里的人散了出去。
陪着老爷子下了两盘棋,他毕竟是上了年纪的病人了,身子也虚了,谷叔唤了护士进来给他打针,他要休息会儿。
我静悄悄地走了出去。
晚上走出院子,中秋已经过去,下午六点多,天色已经黑了。
我拎着包往外走,花木飘摇的游廊上,迎面走来一个人,一件宽松的细格子衬衣,脸上神色寡淡。
斯成淡淡地说:“出去?”
我怔怔地愣了一秒,说:“啊,是。”
他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太晚回来让司机接。”
然后擦过我的身边,走进了大宅的书房。
我轻轻地,缓缓地地,穿过长长的走廊,廊外一株木芙蓉,艳红的细碎花瓣,落了一地。
一切就是这样了,我知道的,一切没有发生过。
我自己都来不及难过,因为我更心疼斯成。
我知道,他是把整个阅历沧桑之后依然醇暖的心,完完全全地给了我。
但最后从我这里得到的,却是冰冷和辜负。
当我远在万里之外的异国的时候,我手里有一根线,牵着我的手,缠绕着他。
我知道,他在我这里,他的喜怒哀乐,有一部分在我的掌心。
而现在彼此近在咫尺,却再没有一丝的亲近。
我知道这很恰当。
他只是变成了他原本的样子。
我将车子停在的咖啡馆门前。
从宽阔无比的一整条春漾里大道驶过来,穿过闪烁的车河,远远望见银山中心高耸的塔楼,顶层的红灯笼餐馆,在漆黑的天幕之中,整座城市的上空,挂着幽幽一点标志性的红光。
夜晚掩盖的迷离世界,仿佛是另外一个时空,灯火闪烁的城市摩天大楼,纸醉金迷的顶级购物中心。
寸土寸金的地段,门外居然奢侈地留了数个专用的贵宾停车位,早有的专门服务生过来招呼:“是李小姐吗?”
停好了车,进了门,有服务生将我引至的深处,客气一声招呼:“斯小姐,李小姐来了。”
斯爽笑眯眯地冲着我招手:“小豫儿,坐。”
我坐下来,忍不住先赞叹一番斯家产业:“我第一次来银山中心,真是美到极致。”
斯爽笑笑:“其实这样太招摇也不好,只是孟宏辉的公司搬到这附近,我们偶尔喜欢在这吃饭,来了几次,餐厅经理就认得了。”
我一边点餐,一边问:“孟律师的事务所搬到哪里了?”
斯爽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幢高楼:“在cbd的小外圈,离银山中心步行二十分钟。”
我笑吟吟的道:“居然搬到这么中心,我都错过了好时候,不过几年,大展宏图啊。”
斯爽将一把叉子轻轻放下,然后说:“是啊,你不在国内这几年,好像发生了特别多的事情。”
我怔了一秒,笑容忽然有点淡。
穿着黑色围裙的服务生将冰淇淋球端上来。
我们一边吃甜点,一边聊天。
斯爽说:“因为爸爸生病,你回来好一阵子了,我们都没有空出来,本来我还约了麦琦,他们律所有聚会,孟宏辉晚点再来。”
既然提到了这个话题,我只好问:“麦琦最近怎么样?”
斯爽神色一动,迟疑了一下,还是照常答:“挺好的。”
我点点头:“那就好。”
过了一会,斯爽看看我的神色,终于开口问:“你跟我大哥,怎么回事?”
我心抖了一下,垂下眼帘,表情应该还算镇定,我出声答:“怎么这么问?没事啊。”
斯爽目光清透:“小豫儿,你别骗我,我感觉有点不对劲。”
我故作若无其事地答:“我跟他能有什么事儿?”
斯爽说:“你们气氛不对。”
我听到,倒是笑了一下:“阿爽,哪里不对?”
斯爽忽然说:“以前他很疼你,现在对你很冷漠。”
我心中涌起酸楚。
但还好已经习惯了,我微笑着说:“怎么会,他待小辈一向很好。”
斯爽试探着问:“是不是因为大哥跟麦琦在一起,你心里不高兴?”
我坚决地摇摇头。
心底情绪翻涌,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又静了一会儿,我认真地说:“他若是真心要稳定下来,我会祝福他。”
斯爽又问:“你还喜欢他吗?”
我武装起来的盔甲几乎要被斯爽戳到破烂,我眼睛有点疼,只好哀求道:“阿爽,不要逼我回答没有意义的问题。”
斯爽小声地说:“大哥跟麦琦,我看起来其实是骗爸爸的。”
我蓦地抬起头。
斯爽神秘兮兮地说:“我一开始以为真的,但据我长期观察,应该不是那么回事儿。”
我衷心地说:“姐,你婚后愈发有神探的精气神儿了。”
斯爽将手上的一杯柠檬水拍在桌面上,眼睛圆鼓鼓的:“去你的。”
我忍不住笑起来。
我对于和他在一起,已经不再抱任何奢望,有的事情不谈起,有的伤口不触碰,单纯地笑一笑,便可以假装,好像什么都散了。
夜里十点,我们走出咖啡馆。
孟宏辉的车在外面,见到我们走出来,按了一声喇叭。
副驾驶的车窗降了下来,露出一张艳丽的脸庞,我跟斯爽互相看看,有点心虚地笑笑。
麦琦冲着我们招招手,打开车门下车。
孟宏辉下来挽住斯爽的手:“麦琦今日正式休假待产,律所同事给她庆祝,我顺路送她回去。”
麦琦点点头,笑着对孟宏辉说:“多谢老板照顾。”
孟宏辉说:“不敢不敢,你是开国功臣。”
麦琦已经进入孕期的后段,腹部圆滚,但四肢的浮肿并不十分明显,仍然是非常美丽的女人。
麦绮主动挽住我的手,笑吟吟地说:“阿爽要去陪孟律师,葭豫,送我回去。”
我点点头,我们目送着孟宏辉夫妇离去,然后我将车子驶了出来。
麦琦上了车,我小心地放慢车速,车子驶出商业区,进入市区的道路。
麦琦坐在我的身旁,两个人说话,她先问老爷子的情况。
我如实答:“目前还算稳定。”
然后麦绮跟我说:“斯成没有跟你说?我怀的不是他的孩子。”
我的手正握在换挡杆上,听到愣了一秒,车子差点滑了出去。
直觉地踩稳刹车,赶忙收住了心神,斟酌着应了一句:“那我怎么听说……”
麦琦的大眼睛里满是诚恳:“那一日他只是顺路送我去医院产检,没想到在医院门口忽然碰到斯太太,斯太太转头告诉了老爷子,你知道的,老爷子一直盼望他结婚生子,所以特别高兴,斯成征得了我的同意,默认了斯太太的话,因为要骗过老爷子,连斯爽他们也没有告诉。”
我无意识地笑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阿爽知道了,一定很生气。”
麦琦说:“小豫儿,阿爽不知道,或者说,假装不知道你们的事情,但我不一样,我知道斯成爱你,我认识他超过十年,看着他换过无数女友,大部分其实就是一个场面上的女伴,但却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爱上一个人,爱得简直失去理智——”
我柔声地打断她的话:“好了,琦琦。”
麦琦停住了,然后体贴地说:“你不想谈这件事?”
我牵牵嘴角,勉强地笑了一下:“都过去了。”
麦琦只好继续解释道:“当时你人在美国,可能你听到的是外面的消息,也误会了。我以为,他会告诉你。”
我只好答:“我误不误会,其实也没有关系。”
麦琦轻声地说:“他这段时间,消沉很多。”
我怕我控制不住情绪,一直紧紧地握着方向盘,憋着忍了好久的哽咽,才低声说:“我们不在一起了,就让它过去吧。”
麦琦幽幽地答了一句:“可能暂时分开,对你们来说,也好。”
☆、第62章 六二
十月份是斯定文的女儿一周岁生日。
因为老爷子还在病中休养,也不方便四处走动,依着斯太太意思,周岁宴也没有大办,只打算在家里庆生。
但不管怎么样从简,毕竟是这一辈的长孙女,斯定文在斯家也一向受尽宠爱,等到思儿生日那天,保姆一早就给她穿上了可爱的粉色裙子,带了一顶粉色荷叶边的婴儿帽子,打扮得如精致洋娃娃,张秉裕抱着她同一群姑太太姨娘亲戚在花厅吃茶。
珠环翠绕的太太们轮流抢着抱娇嫩的娃儿,满座都是出了花样的恭维声。
各家亲戚和来往的朋友,不管受不受邀来家里,都有贵重礼物源源不断送进来。
老爷子那天早上精神头都还好,大概是早上在客厅坐得久了点,中午情况不太好,肿瘤压迫着肺部大气道,呼吸出现问题,到晚宴时,他只进来坐了会儿,护士送他回去休息了。
老爷子对人生看得还算豁达,后事都逐一交待妥当了,一家人也慢慢的也有了心理准备,因此只有斯太太陪着他进去。
金碧辉煌的大饭厅里,斯太太打点得妥妥当当,两桌人还是吃了一顿丰盛的生日宴。
斯定中进来问我:“你要坐那一桌?”
我望他一眼:“你说呢?”
他自动摇摇头:“算了,你跟姐姐坐吧,我过去。”
他坐到了斯定文的那桌去了,刚一走进隔壁花厅,那边立刻跟炸了锅似的:“哎哟,四少越来越俊俏了——”
“怎么好像晒黑了点?”
“黑点好,国外都流行这肤色,健康。”
“媳妇儿呢,怎么不过来坐?”
“定中,转眼侄女都周岁了,你呢,姨婆什么时候喝你的满月酒?”
斯定中左一句右一句地应着,嘴甜出蜜,从小到大他就能将那群太太们哄得心花怒放,我终于听到说:“她在那边陪二姐,不过来了。”
我暗暗松了口气。
斯爽也听到了,悄悄同我说一句:“好可怕,还好嫁出去了。”
我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
斯成今日下班迟,早招呼了不用等,等到他回到家来时,宴席已经过半,他下了车,直接进来。
斯成走进一旁的小暖厅,谷叔领着佣人给他更衣,过了一分钟,他走进了大厅,领带已经解下来,袖口略略挽起,脸色平静,没有太多表情。
斯成依旧不喜欢跟太多人吃饭,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斯家举办家宴,姑太太们和斯太太娘家的亲戚会另开一桌,佣人照旧妥当伺候,这次斯太太自己没空,安排斯定文带着妻女陪亲戚。
斯家哪个不是人精,斯家如今谁掌权,眼色转得比什么都快,见到他进来,众人忙不迭地打招呼:“大少回来了。”
斯成依旧是从前那样,客气地点点头,便走了进去。
大厅重新热热闹闹起来,倒也是一副和乐景象。
斯成坐入席中,佣人立刻从厨房重新端出一盅温着的汤,菜也重新布上。
斯成看了看,低声阻止了:“可以了,不用忙了。”
谷叔向身后传了一声话,招呼佣人服侍他吃饭。
斯爽最近在调养身体,一直在慢慢地喝汤,坐在一旁和我聊天:“小豫儿,还继续读书吗?”
我这次回国,去看妈妈和葭妍,我不在国内这几年,妈妈老得好快,头发开始白了,葭妍看起来还算好,但我看起来好像有点平静得太过了,我担心她一直没有从那场伤害中恢复过来。
爸爸是指望不上了,听说方女士怀孕了,他老来得子,喜悦得晕头转向,大概早忘记了他糠糟前妻还有两个女儿。
我当时回来,听到这样消息,真是五味杂陈。
我早已下定决心,要回来跟妈妈姐姐互相照顾,我跟斯爽说:“我打算回来工作。”
斯爽自然而然地道:“让大哥安排一下,进家里上班。”
斯爽转头和对面的斯成说话:“大哥,小豫儿要回来工作,你让他们关照一下嘛。”
斯成手上的动作停了,搁在桌面的手握着筷子,袖口隐隐的一枚白金灰色玛瑙的袖扣,金属一闪而过冷冽的光,照得他的脸色也是冷冷的:“她自己想做什么,自己都不清楚,你着什么急。”
我赶忙表态说:”姐,我先考虑一下,不急。”
斯成于是继续吃饭,不再说话。
自从我回来后,斯成对我都是恪守规矩,亲疏明显,我知道他心底终究有点怨意,但我一点都不介意,真的。
斯爽不高兴了,缠着斯成问:“哥,你帮她看看嘛,入行的话做哪个好点?”
斯成抬头,却并不看我,只冷淡地答:“我给孟宏辉打电话,让他出差回来后办。”
这下连斯爽都有点诧异,斯成这么情绪化。
我赶忙笑着插话,欲盖弥彰地打圆场:“嗯,改天孟律师有空我问问他。”
斯定中一直在旁边看,忽然插了一句:“大哥,你怎么这样?”
斯成脸上的神色倨傲又冷漠:“她是你的太太,入职做什么为什么要来问我?”
斯成没给他好脸色,斯定中却丝毫不介意,忽然乐得一直笑:“大哥,早晚有你后悔的一天。”
我看着这一幕,觉得人生真是荒谬。
斯定中忽然手一压在桌面上,张了张嘴,兴致勃勃,正要继续说话。
我一把扯住了他,转过头对着他,嘴巴无声地张了张,用嘴型吐出两个字:“shut up。”
第二日是周末。
前一日刚刚办了周岁宴,大家都忙到累惨了,整个周六的白天,大宅都静悄悄的。
斯定中中午就出去了,晚上也没有回来吃饭,傍晚只有斯定文夫妇在家,老爷子身体不适,我对斯定文有意见,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跟他攀谈,于是速速吃了晚饭,回到了一楼小客厅。
随手拾了本书,一边懒懒地翻看着,一边望着窗外的阴雨,不知不觉天黑了。
我从沙发上拿了张毯子,书盖在脸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听到外面有低低的哭泣吵闹声。
我醒了站到窗外,看到是家里的佣人满芬,站在客厅外的屋檐下,正抽抽搭搭地哭,谷叔在一旁说:“还有脸哭!”
满芬抽噎着说:“大少要赶我回官洲去,我爸非打死我不可。”
谷叔气不打一处来,扬手就要打人,满芬手脚倒利索,赶忙一闪躲开了。
谷叔气得直骂:“毛毛躁躁,我找来收拾你!”
满芬赶忙哀求:“谷叔,你帮帮我……”
谷叔道:“你要不想走,去跟大少求情。“
满芬哭得更大声:“我不敢去!”
我走了出去,外面在淅沥的秋雨,风一吹,满庭萧瑟的秋意。
我走过去问:“谷叔,怎么了?”
我父亲是斯家家臣,从小到大在斯宅,老一辈的佣人都疼我,哪怕后来嫁了斯定中,小一辈的也不拿我当外人,满芬见到我,眼泪吧嗒地掉下来,又开始诉苦:“三太太让我去找猫咪……那只猫不见了思儿一直哭……我在院子里,看到猫窜进大少院子里去了,我一时脚快跟了进去找,没当神儿在客厅打碎了一个青花,我不知道大少正在楼上睡觉,他被吵醒了,小豫儿,你帮我跟谷叔说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不用想也知道,他难得好好休息,如果被吵醒,应该是直接下楼来,发了脾气骂了她一顿,直接叫收拾铺盖走人。
斯家家风严谨,佣人都经过专门的培训,如果没有他的同意,佣人不会随意进入他住的那方院落,这么多年来,这已经是斯家不成文的规定。
还有人不知死活地冒犯,他会生气也不奇怪,
斯家的佣人都是专门挑选过的,大部分是官洲老家人,连到祖爷一辈都是知根知底,且不提薪水是高得离谱,单说着能进斯家大宅做事,那也是一份光荣,满芬进来不到半年,也不奇怪她如丧考批,看来谷叔也有心帮她。
我轻轻地说:“我跟你们过去看看吧。”
谷叔让人给我撑了把伞,他自己看着满芬,一行人往的西侧的重重叠叠的院落走去。
庭院中烟雨弥漫,凉风吹过来,我忍不住拢了拢手臂。
一场秋雨落下,气温陡降。
穿过弯弯曲曲的花园小径,我们远远看到,斯成住的那方院落的大门紧闭。
门前的屋檐下一盏宫灯亮着,院子外还守着几个佣人,想来刚刚斯成大发了一通脾气,还是惊动了人。
门口围着的佣人见到谷叔押着满芬来了,纷纷让了开来。
门没锁,只是半掩着。
谷叔在外面招呼了一声:“大少。”
没有回应。
谷叔又说了句:“这死丫头不知好歹,我领着她给你道个歉,”
又等了一会儿,谷叔上前去推开了门。
我跟在人群的后面,隔着一庭的烟雨,看到斯成正坐在廊下吸烟。
一把圆形的扶手椅,平日里搁在廊下,旁边是一张小圆桌,他穿了件松松的绸棉衬衣,黑发有些凌乱,几缕落在前额,衬得脸色有些苍白。
大门被推开,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斯成并没有站起来,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脸色阴沉。
他略微抬抬眸,见到一群人进来,他皱皱眉头说:“出去。”
谷叔说:“大少……”
斯成眉眼冷漠,涌起了一点郁郁之色:“出去。”
我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站到一边,轻轻地唤了一声:“斯成。”
斯成闻声望了一眼,看见是我,神色未动,只是将手中的烟摁灭在了一旁的烟灰缸上。
谷叔仔细望他的脸色,看见他的神色缓和了点儿,赶紧向后挥手:“都散了。”
身后跟着的佣人依言走了出去。
谷叔收了伞,扯着满芬走到了台阶下。
我跟着走近了,站在游廊的台阶下,他身后的大厅打开着,依稀还看得到一地的青花碎瓷片,满庭飘渺的风雨穿堂而过,吹得人遍体生寒。
我看到他的脸色白得有点发青,右腿搁在椅子对面的木栏杆上,一动不动,眉头一直微微地蹙着,仿佛忍着疼。
满芬哆嗦着说:“大少,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斯成脸色沉了沉。
她被吓得不轻,话又顿住了。
我只好接着说:“思儿的猫咪不见了,一直哭闹,秉裕让她出来找,她也是无心之过。”
斯成垂着眼眸,淡淡地望着的院落里的磨得光滑的青石板,好一会儿,他跟谷叔说:“算了,这是谁领着的人,再教一遍规矩。”
谷叔推了一把满芬:“还不谢谢大少。”
满芬愣愣地,过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喜声道:“谢谢大少!”
谷叔又应了一声,领着满芬下去了。
我跟着他们俩走,走开了两步,停住了,又折了回来,我看了一眼他的腿,低声说:“外面太凉了,回屋里去吧。”
斯成冷淡地说:“小豫儿,我的事你不该管。”
我低头,答了一声:“是。”
我站在他的身前,他依旧坐着,彼此相对着,却是沉默无言。
这时,游廊后的一簇美人蕉花丛里,一声细弱的啊呜叫声,小猫咪将头探了出来。
我走过去,蹲下去将猫咪抱了起来。
我走出他的院落的时候,秋天的雨一直下,雨越下越大了,雨滴落在廊前的一排美人蕉上,发出瑟瑟的响声。
我边走,边回头望了他一眼。
他依旧在廊下坐着,屋檐下一盏灯,照在他的面容上,他身姿懒散,一只手搭在扶手上,一只手摸到一旁的烟盒,随手抽出了烟。
他将脸微微凑近打火机的一簇深蓝火苗,那一瞬间,火影微微一亮,他鼻翼的一侧,一道细细的法令纹路一闪而过。
我站在院子的门前,微微地抬起头,看到夜晚天空浓稠的深蓝,压在屋顶的黑色飞檐。
跨出了门槛,走出外面,我快走了几步,追上了满芬,将猫塞进了她的手上。
满芬还来不及高兴,这时迎面一个中年妇人走来,走近了劈头就打,满芬赶紧喊:“苏姨,饶命!”
原来是斯定文房中管事的姨娘赶了过来,见到满芬,气得咬牙切齿:“这死丫头,那活阎王你都敢招惹!我看你是存心讨打!”
满芬忙不迭地告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大少已经饶过我了!”
谷叔出声说:“苏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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