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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发受长生-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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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地声合扇,捏了个诀,玉制的扇骨看起来没那般锋芒毕露,似笼罩轻纱,一点点挑开伤口中卷杂的异物。

  雨师妾浑身都在细微地颤抖。姜疑皱了皱眉,伤口泛着黑雾,青魔护卫递来帝流浆,他冷声道:“别忍着。”

  帝流浆淋在伤口上,雨师妾出声更少了。

  翻检到旧伤,姜疑眉头拧得更深,道:“天帝用了鞭刑?”拧过人的下巴:“你去请罪了?”

  这是明知故问,即便雨师妾不答,他也猜出一二。

  他有些不明白,雨师妾为什么还要对神族死心塌地。当年受了天火极刑被流放大荒,若非司幽接纳,恐怕现在看到的早是古战场的一缕游魂,哪里是她叱咤风云的阴天子。

  当今六族局势明显,他们魔族一直是九重天那众神仙的眼中钉肉中刺,妖族自己都还是一锅乱粥,弱小的人族不参与争端,鬼族无疑是魔族最想拉拢的盟友。雨师妾对外宣称中立,拒绝天官与魔将的谈判,自己却以鬼神身份为天帝搜寻崇明玉,不止旁人看不清,他也看不清。

  雨师妾的身份,历来为他深恶痛绝。

  涿鹿之战,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多少魔族子弟战死,败北后,蚩尤尸首为天帝凌/辱。九重天那群冠冕堂皇的神仙,他恨之入骨。

  而雨师屏翳本乃轩辕重臣,却投靠魔族,与敌将珠胎暗结,劣迹斑斑,更为他厌恶不齿。若非蚩尤之命,他不会去婆桫,也不会在此。

  这样的族落,这样的父母,这样的出生,凭什么?祖父欣赏她,听说她拜玄女为师后,还夸赞有雨师屏翳与女妭的风骨。

  嗤……他冷嘲,自己都没察觉到,眼睛升起一簇寒星,冰冷而滚烫,手指用力泛出青白之色。

  乐声停歇,白蟒轰然倒下,周涣赶来。入目的先是小山般的豹尸,一只爪子直直切下,后颈皮肉翻飞,露出断裂的颈骨,鲜血已然凝固,地板漫溢着腥臭难闻的豹血,而艳红之中有道触目惊心的白色身影。

  那个一贯站在自己面前伸以援手的人此刻躺在血泊之中。

  周涣心下无端一寒,顾不得地板上雪豹粘稠腥臭的血迹大步流星地跃过去,稳稳落地打开姜疑的手扶起雨师妾。

  姜疑被打了也没有发怒,只是淡然地擦拭十指,展开折扇的动作一如既往地优雅从容,是名门士族经年累月礼仪教程下的沉致好看,蔚然五官波澜不惊,像晨钟下静谧深远的青山,平静道:“别这般凶神恶煞地看着我。”

  周涣寒声反问:“你做了什么?”

  姜疑眉眼弯弯,蕴藉笑意,他可没害人,不过晚来一步,谁叫她不自量力要护那人族幼崽?周涣兴师问罪的态度令他很不爽,摇了摇扇子,提醒道:“雪豹爪有寒毒,还是先关心如何祛毒吧。她在寒水里关了千年,寒毒无异于洪水猛兽。”

  见他毫不知情,想来雨师妾与孟惊寒并没坦白纯阳血的真相,也是,那确实是她的性子。姜疑心情大好,主动做了指路仙人,添道:“或许你的血能救人。”

  雨师妾拒绝搀扶,自己扶桌而起,脸白得难看,嘴抿得紧,偌大的眼睛凝神地望着某处似在想什么。姜疑喜欢看她狼狈的模样,转身回到二楼,叮嘱护卫收拾残局。周涣搀扶着雨师妾,对他的傲慢无可奈何。

  青魔办事效率极高,跟着洁癖主子更是一丝不苟,不过,在要抬走豹尸时,雨师妾喊住他们。

  雨女伞刺进雪豹额,探了探,退来时手心多了枚碧绿发亮的玉石。

  “果然是崇明玉作祟。”周涣道。见一排青魔低眉顺眼地立在那,看来姜疑是决定把豹尸里的崇明玉送给他们了,还真是心高气傲的贵公子啊。

  雨师妾转身走向院坝,白蟒一动不动地躺着,但即便知道白蟒已死,恐惧还是让脚步迟疑。周涣主动请缨,白鹿低鸣着刺入蛇腹。似是在雪山待久了,蛇血都是冰冷的,腥臭味夹杂霜雪的气息灌入鼻腔,摸到僵硬的肉块,是蛇心,白鹿转了个方向,切出碧绿的崇明玉石。

第77章 雪女之肠

面色青冷的护卫风卷残云地搬走尸体,伙计们收拾残局。
  姜疑高冷绝尘,闭门不出,拒人千里之外。雨师妾虽也面冷,但跟着纯良开朗的周涣变得没那么冷傲拒人,且又受了重伤,众人纷纷道谢。

  云崇怯怯地探头:“大姐姐有无大碍?”
  周涣反问:“你觉得她有无大碍?”
  刻薄调皮的小公子白了脸,嘴唇瘪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抬头,问:“我、我去请大夫。”方转身,却被周涣拉回来。
  雨师妾低声道:“……不必。”

  她受过天火,这才成聻,是已死之身,无脉无息,若真喊大夫来恐怕又起波澜。挑了个小姑娘扶她回房换药。

  伤口从肩胛骨贯至手肘,所幸未伤及筋骨,姜疑用帝流浆简单洗去毒液瘴气,包扎工作轻松许多。

  窗外枳树摇曳婆桫的树影,夜歌鸲促鸣,树下螽斯、莎鸡齐唱,歌声如鲛绡抚颊,轻松之中,万千萤火从腐草里升起,点缀静谧的夏夜。

  雨师妾倚靠枣木椅,负伤左臂由纱布细细裹着。因怕冷裹了外氅,她本来肤白,这下更衬得眉心红痕刺目,眼睛像两汪深潭,打量手腕一青一红两副镯子。记忆里不曾有这对镯子,但它们又时时以痛楚提醒存在,在婆桫与雨师屏翳对峙时,在雪豹的爪子划过肌肉时,在每每有剧烈情绪波动时。

  咔哒,窗扉阖上,阻断从山顶沉来的微凉的寒气。

  周涣坐下,道:“你似乎很怕蛇?”

  雨师妾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当时想拉我过去,但白蟒出现后,整个人都僵住了,不是吗?而且似乎不止蛇,你怕雄鸡。”

  雨师妾自嘲道:“鬼物皆怕雄鸡,我也是鬼,怕这些自然。”

  周涣表示不信:“那你为什么还会怕蛇?”

  雨师妾愣了愣,低声道:“因为一些旧事。”

  周涣轻声道:“可以告诉我吗?”

  雨师妾望着他。那双眼睛如青阳春水清澈明亮,又像昆巅雪池里最晶亮的那一颗,慢慢地竟也将相柳台之事和盘托出。

  促织鸣叫,夏风凉爽。

  听罢,周涣低头认错道:“抱歉,不该问你这些……”

  “并非难以启齿之事,我并没放在心上。”她用平静的声音安慰。安慰他,也在安慰自己。

  “以后……”周涣看着她,“以后遇到蛇都我来,我身手没你好,但对付蛇还是绰绰有余的。”

  雨师妾愣了愣,见他满脸认真不似作假玩笑,那些错愕酿成柔软笑意,迟疑却又慎重地点了点头。

  周涣很是开心,见她躺回椅背,动作有些拘谨,关心道:“你的伤口和上次天帝罚你的位置一样,是不是旧伤未愈?”

  獬豸是神兽,皮糙肉厚,神官的鞭子隔着厚鳞笞下,都令这头在地狱作威作福的神兽当那么久小动物,威力可见一斑。

  这下换她不说话了。周涣急道:“……还是说我给你的药根本无效,凡人的东西对你根本无效?”

  雨师妾没想到他开口问此事,她都快忘了,揉了揉额头,淡声解释道:“那是神器留下的伤,自然要神物治愈。”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又道:“明日启程进山。”

  “进山做什么。二十多年前纵兽伤害村民,二十多年后纵兽伤害游客,简直是无恶不作的妖邪。”周涣气道,“还有崇明玉,为何这么多人趋之若鹜?邪玉究竟有什么好?”

  “周涣,”雨师妾打断他的话,喊他的名字,“正身直行,众邪自息。”

  ——正身直行,众邪自息。
  ——师命,亦是对他的期望。

  游离暴躁的思绪回归平静,周涣长吸一口气,听着夏虫嘶鸣,妥协道:“明日我上山,你留下来养伤。”

  “不可。”

  他倏忽起身:“又为了碎玉?你欠天帝的还是欠六界的?九重天没一个比你更上心!你可曾对自己上心?!”

  她不是没见过周涣动怒,龃龉最深时相见便是拔剑。可这次隐约觉得和以往不一样,但又不知如何不一样。这种感觉让她非常不安,张不了口,只是盯着他。

  周涣发现自己的冲动和失礼,坐回椅子。

  雨师妾不会安抚人,单刀直入道:“……你可还记得雪藕?”

  “不过是张大人为吸引游客而胡诌的幌子,若真有此物早被雪女中饱私囊,哪还有余粮给世人趋之若鹜?”

  她摇头:“雪藕确实是幌子,可并非无中生有,乃为掩盖某物所撰。疾雪山真正的宝物是雪女之肠。”

  《山海经》有云:“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处栗广之野,横道而处。”

  雪女肠虽无女娲之肠圣洁强大,能化成神祇,却有一个肖似作用——夺舍。
  街头话本,爱讲生死人肉白骨,殊不知有多离奇。生死有数,人命在天,饶是阴天子亦无法滥用私权,而雪女之肠恰能钻天道漏隙。

  况且雪女出使蛇豹在前,再加上衙门案宗里的伤人事件,这个疾雪山中被神话传说杜撰包装下的神圣雪女颇为古怪。

  雨师妾打定的主意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周涣见她神色笃定实在拗不过,只得点头同意,叮嘱好好歇息后告辞退去。

  夜深了,角落更漏滴答作响,替人阖上门,乱哄哄的争吵声飘上来,楼下小二拎着扫把赶人道:“真没客房了,你们去别处下榻吧!”
  “只有你家还未打烊,你让我们去哪里下榻?”

  周涣下了楼,询问何事。

  “这个商队风风火火闯进来,点明要几间上房。我便说,客栈刚遭了坏东西,只有下房,虽说简陋些但还算干净,岂料他们挑三拣四,实在没有,便骂小的赚黑心钱。小的一年到头才赚几个铜板,真真冤枉啊,一时恼了便请他们另移玉趾,这不,吵起来了。”

  只见吵架的汉子人高马大,身后倚着一位病弱女子,用斗篷裹得严严实实,教人看不清样貌,止不住的咳嗽。汉子捏紧拳头,道:“放你娘的屁,不想接待就明说,编什么蛇豹传说诓人,我家小姐要是出了什么事拿你们是问!”

  小二拉过周涣:“这位道长就是刚才救我们的高人,你听他说!”

  周涣摆着手替小二解释方才确实有场鏖战,这伙人终于相信小二,不情不愿地答应住下房。

  “不过,我们可以将就,他们小姐千金之躯却不可掉价。”
  小二撸袖子:“嘿你们偏要这么事精是吧?”
  周涣拦下他:“罢了,贫道与这位施主换便是了。”
  小二放下袖子:“哼,人与人之间真是高下立见,道长都这么说了,你们跟我来。”

  周涣朝换好的屋子走去时,身后传来声轻弱呼声,回过头,那女子定定地站在身后,宽大的斗篷投下大片阴影,教人看不真切,福身道:“多谢道长,夜深人寐,道长早日休憩。”
  周涣行礼:“施主亦是。福生无量天尊。”

  回到房间,窗外竹影飒飒,周涣收拾明早进山的行礼。大黄绕着他转圈,伸舌舔手,周涣摸了摸狗头,道:“你说雨师妾是不是有些傻,这种时候了,还执意进山。”

  大黄汪了一声,周涣塞了颗酸梅糖给它,道:“我嘛,她要进山我肯定得跟着,况且哑尸和掘坟之事与疾雪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肯定得跟着。”

  大黄蹭他的腿。

  不过,雨师妾的伤……

  姜疑离开所说的话历历在目,自己的血或许可以救人?为何人血可以救人,他在任何古籍都没有人血解毒的记载。

  雨师妾三千余岁,见识与初出茅庐的周涣相比不知高出多少,不过,若真去问她,答案是真能救人,她恐怕也会拒绝恩惠,并呵斥自己不要命了。

  自打与师父辞别到现在还没同他联系,周涣抽出张宣纸,先是寒暄之辞,言天气转热,师父在上一定要记得加餐减衣,不过有兰先生在他应该会提醒你,又简略写了哑尸之事,末了在末尾简单而不失慎重地点明有关药血的疑惑,由信鸽扑棱送进无边夜色。

  一夜过去,翌日清晨。
  

  院里薄雾溟溟,雾气与雪气被织女捻成经纬丝线,织成天女羽衣。

  厨房还没来得及修缮,伙计们将锅碗瓢盆搬去后院,灶台由石头砌着应付。空气中弥漫着又麻又辣的味道,呛得周涣涕泗横流梨花带雨,大堂哀嚎一片,雨师妾下楼。

  她换了身衣裳,石绿裙摆,外披秋香色立领纱衫,镂月裁云,没白衣那般冰冷生硬,像矿石颜料绘制的写意青绿山水。

  雨师妾道:“你被欺负了?”

  周涣捂着鼻子,眼睛红红的鼻子红红的,眼角还带着泪,活脱脱一只红眼白兔子,哼道:“才没有,不知道后厨做什么呛死人了。啊……啊啾!”

  小二不好意思道:“嘿嘿,对不住,有客官点了老麻火锅,陈师傅正在做呢。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大清早吃火锅?啊啾!”周涣叹为观止,天呐,正想夸一句是个能人,旋即又啊啾啊啾起来。雨师妾看他的目光多了几丝怜悯。

  香料终于炒好,清水入锅,刹那间千军万马冲锋陷阵,这时,后桌传来一声轻慢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我好喜欢写周涣弱里弱气的模样……这种奶黄包就该被欺负嘛嘻嘻嘻……

第78章 逃票

“居然有人提议为张怀玉捐修祠堂塑金身,殊不知他们口中爱民如子张梦之的真面目,还当真以为是鬼气缠身,暴毙而亡。”
  大黄都没舔钵中的白粥了,见主人还在不争气地打喷嚏,嫌弃地拍了拍靴,提醒他听讲。周涣转首,只见说话那人是个文士,而文士面上那个摇扇的白影不是姜疑是谁?

  “当真有此事?我见城中井然有序,骆马络绎不绝,还以为张大人是天大的良臣。”姜疑展开折扇,徐徐摇着,些许错愕些许好奇。

  他极为俊美,气质清贵,本傲然拒人,但拼桌的是个文士,自命不凡,觉得怀才不遇明珠暗投,只愿为姜疑等雅士倾谈。

  文士问:“姜兄,假若有朝一日你为官,你该当如何?”

  “自然是文臣死谏;武将死战,做一个两袖清风的高官。”姜疑清笑。

  文士摇头:“最初做官时哪个不是这般想,可官场如海,洪涛巨浪岂容你独善其身?张梦之负气来此,深居八年,难道就未曾没有不平?你可知,玩月野不止是古战场与兵家重地这般简单。”

  姜疑莞尔:“愿闻其详。”

  “两百年前,元帝推翻前朝暴/政,叶怀帝羞慨无言见薛家列祖列宗,绞妃鸩子,最后以发覆面悬于后/庭,金銮殿上文武百官易冠候新主,晁元帝核点投降的皇室与重臣时,发现少了三人——礼正司司长张鸿,农正司司长常玉衡,与怀帝刚满月的小皇子。复辟前朝的例子数不胜数,为历代执政者的肉刺眼钉。坐稳江山后,元帝四处搜寻薛氏余孽。皇天不负有心人,第十年,坊间传闻曾见常玉衡与张鸿二人携男童出游,元帝雷霆出击捉住三人,发现男童并非薛氏余孽,便以性命要挟,要求三人报出薛子藏身之地,三人冷笑,当场血溅龙柱。”

  众人唏嘘。前朝地大物博,然而政治腐败,鱼肉百姓,怀帝有意做明君,可累卵之危其祸不小,这个绵延数百年国祚的古老王朝终于还是改换了名姓。

  “传言,张鸿与常玉衡逃去云梦泽,玩月城人人敬仰的张梦之祖籍是哪——云梦泽。八年的后两年,张梦之做了什么,玩月城的百姓难道不知?挖掘将军坡,开棺鞭尸,造谣将军坡,堂堂马革裹尸地成了人人谈虎色变的鬼地,堂堂护国窦将军成为断头将军夺魂案的主角,可怜窦家,满门忠烈换来个被编排胡吣的下场。”

  文士大胆,话落,众皆骇然,噤若寒蝉。

  小二正听到对张大人的诬陷,包子屉哐当落桌的声音打破尴尬气氛,没好气道:“我说喇叭花还没开呢谁小嘴叭叭叭啊,原来是哪个国子监出来的酸儒,读了几本野史就议论是非,怪不得屡屡落榜。”

  “……夏虫不可言冰,蟪蛄不知春秋!”文士拍案而起,姜疑摇扇。眼见形势不妙,老板赶紧顶着满头纱布跑来拖走小二。

  八卦听完,启程上山。

  周涣询问小二上山事宜。小二指路,沿着白石山路上去,尽头有一小亭,坐着护山老人,在那里办理手续。

  周涣行礼道谢,岂料刚迈开步子,被人喊住,是昨夜那几个汉子,还有些别的客人。

  “各位来干什么?”
  “嘿嘿,道长要上山?”
  周涣扶额:“昨夜大家也见了,凶险非常,贫道进疾雪山乃是铲除邪祟,绝非儿戏。”

  这些人不全是奔雪藕的名声与价值而来,如果不是家中有难谁也不想背井离乡深入大雪山。各家都有各家的苦,谁又能替他人做主,能做的只有体谅与安慰。见劝不动他们,周涣点头妥协,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太阳渐升,明晃晃的阳光照着雪山,像融了的糖霜,沿羊肠小道而上抵达护山亭子。

  进雪山得签订协议,协议内容大致是疾雪之山多山峻峰险危机四伏,我已悉知,倘若客死雪乡或落了残疾,届时官府按资金百倍赔偿,一切解释权归官府持有。随后每人给了百文铜钱,护山老人给每个人发了一个木牌。

  “这么丑的东西也好意思拿出手,怎么也不给个好看的?”有人转着木牌不屑地说。

  护山老人抬起眼皮盖住的死鱼眼,幽幽的声音好似阎罗附体:“牌子不是让你玩的,给死人玩的。”

  那人吓得丢开木牌。护山老人八风不动,山羊胡须迎风展展,板着死鱼眼揣袖而出,缓缓捡起木牌递给那人,严肃道:“拴好,出事了,一排排的尸体,家属好辨认。”

  那人哪容一本正经地吓,边喊娘边哭着回家,引得众人哄堂大笑,笑声中忽而有人提醒:“咦,道长呢?”

  二三飞鸟惊枝,树林葳蕤成了掩盖动静的天然屏障,窸窸窣窣,几条横生的荆棘坠下,鹿鸣未绝。

  周涣将剑放回身后剑鞘,灵活地骗身而上坐于石墙之端,身姿轻快得像一只白鹞。一条腿下垂露出劲直好看的小腿线条,一只手撑着石墙。头发又黑又亮,和发带一起在雪风里飘舞,说不尽的清透干净与少年意气。

  绣鞋碾过被齐齐斩断的荆棘蒿草,雨师妾逆光望着墙上的少年:“你就这么不辞而别?那边已经在找你。”

  “不止找我也找你呢,他们因为蛇豹之事对我们不止是感激。张大人编排雪藕传说时也不忘编排了些雪山恐怖传说,他们自然知道进雪山会遇到哪些危险,所以希望跟着我俩安全些。”

  “可你现在逃了,岂不是置他们于不义?”

  周涣摇头道:“我对雪藕不感兴趣,你我此次是为了找到雪女。雪女狡猾危险,他们会拖我的后腿而我会拉他们下水,分开对双方都是好事,而且他们会知难而退的。”

  雨师妾点头了然,周涣晃了晃腿,微微探身把另一只手递来。雨师妾仰头望着他,乌漆发丝略过眉心红痕,听到清朗的声音:“上来。”

  雨师妾认真问:“你逃票?”

  周涣愣了愣,道:“少废话,手给我。”

  她握住那只手攀上墙顶,紧接着轻然落地。拨开葱郁千叶兰,那群人似乎还在那,声音遥遥可闻,周涣吹下头顶叶子深觉决策明智,同时不禁为自己炉火纯青的翻墙技术抚掌。

  他刚被扭送上山时分外怕生,后来渐渐暴露本性,在师兄的带领下才有些幼童淘气的模样。忽而想到雨师妾出身贵族名门,繁文缛节加身,童年时期他们这些平民孩童斗蟋蟀捉泥鳅漫山遍野地胡闹,可这些名将重臣之后只有在礼仪与课业来回奔波,外人盯得紧,自己更是严格自律得无法喘气,恐怕没逃过票更没干过其他混账事。

  果不其然,她正打量自己的手心,好像第一次犯错的学子难以置信地望着杰作,心里惊讶地想:是自己做的吗,居然是自己做的吗,自己原来会做这样的事。

  周涣负手点头,“好心”提点:“没错,你逃票了,我带你逃的。”

  雨师妾一顿。

  煽动一族之君逃票他简直不能更厉害了,周涣愈发得意愈发愉快愈发“好心”:“雨师姐姐,这是你第一次捣乱吧?”
  日色下虎牙闪着细白的光,眼眸如珠如珀比隋珠还明亮,声音似从蜜罐捞来,甜而不腻。

  雨师妾放下手指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周涣追着喊:“喂你走错了,我们要去雪山深处,那是护山亭——”

  雨师妾冷声道:“给你补票。”

  周涣道:“别啊,那有蛛网!”

  “……”

  她一头扎进蛛网,懊恼地望着手心亮晶晶的丝络。正在嚼蜂子的蜘蛛咻地声窜进绿绒蒿中不见踪影,这上好的蛛网算报废了。周涣笑出声,但对上几乎要吃人的凶残眼神,想起这人是翻掌生死覆掌轮回的阴天子,这双眼睛判过贵族达官,贩夫走卒,任你生平炙手可热翻云覆雨死后皆一抔黄土,瞬间闭了嘴帮忙摘蛛丝。

  指尖下是乌黑如檀的长发,他想起相柳台之灾。那时她眉眼端正俊雅,若说是个清秀些的男弟子也无可非议,但现在却是谁也不能误认为她是男子了。凡间拿九天仙女形容容颜极美的女子,确实贴切。

  雨师妾嫌他磨蹭,自己抬起无碍的另一只手拔掉蛛网,送走指尖丝网后,针对逃票一事说教道:“我送你上山,不是让你斗鸡走狗的。”

  周涣背着手嬉皮笑脸道:“雨师姐姐别这样嘛,我虽说是玩物丧志了一些,但课业还是不曾落下的,不然也不会活着站在你面前。”

  他说得不无道理,虽说调皮了些但课业年年第一,他的那些一起玩物丧志的师兄考场时谁不求他。孟惊寒提醒他不过资质平平切莫娇纵。

  她自然知道这些,他胡闹起来还算有分寸,否则依孟惊寒的性子早把腿打断了,于是拧了拧眉头选择其他话题,不满道:“把你这古怪称呼给我改了。”

  “为什么要改,你以前不是听得很顺口?”他假装不解地眨了眨眼请教道,“是雨师古怪了还是姐姐古怪了?你难道不是姓雨师,你难道想让我喊鬼姐姐?”

  雨师妾一把揪过他领子:“你全名不是喊得很顺口?”

  周涣大无畏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彼我非我,从小师父就教育我做人不可傲慢无礼,需敬贤礼士。你比我大,不喊姐姐喊什么?”

  雨师妾不善言辞,松开手继续走路。

  “大娘大婶大嫂的称呼太丑了,奶奶姥姥更一言难尽。对了你是三千岁对吧。”周涣嘻嘻笑着追上去。

  她没有回答。不过不回答没关系,反正只是随口问问,他伸手数辈分。她步伐又稳又快已甩开他一截,他追了上去并肩而行。

  “虽然我姓周,跟你非亲非故,辈分不必计较得那么细致,囫囵喊一个就得了,但既然你这么看重我就舍命陪君子。”

  “你想到了什么?”

  “你与我师父是结义金兰,我想了一个新称呼——‘姑姑’。怎么样?听说海外有个小说家,书里头的男主便喊女主姑姑,我觉得很有参考价值。”

  雨师妾一滞,皮笑肉不笑道:“你师父的纯钧剑我摁住了。”

  周涣摇头耷脑:“挑三拣四,不怪我,那还是继续喊雨师姐姐咯!”

第79章 雪中行(1)

之后周涣又叽叽喳喳说了很多废话。毕竟他是那么话多且怕无聊的一个人,况且雨师妾跟纸老虎似的只会凶人不会伤人,逗起来实在好玩。不过任尔东西南北风雨师妾再也不肯开口,嘴闭得比哑尸还紧。道路渐渐艰险,周涣自讨没趣,安静看路以免摔着。
  渐渐开始飘雪,银装素裹,松杉遍地,枝头满是残雪,几乎看不见树枝颜色,明晃晃的太阳打下来,不知海底的龙王水晶宫是否也这般璀璨堂皇。

  他突然明白为何雨师妾今日换了衣衫,雪地里,一抹鲜艳异色显得至关重要。书中多少勇者孤身闯雪域,因为雪盲白白葬送了性命。两人不敢分离,并肩同行。

  周涣掏出一只刍草人,拨开草人的肚子,将一张灵符放进肚中。

  雨师妾问:“这是什么?”

  周涣拍了拍手指,乐道:“这啊,一种小把戏。因为用之如千钧重,名曰千钧符。”轻盈的草人瞬间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又将一张灵符钉在它额头上,草人动了动手,扭了扭背,活了过来。

  “我常用这招偷厨房糕点吃,想不到时隔多年重派用场。毕竟大黄又不在——”

  毕竟大黄又不在。大黄是条凡狗,不比雨师妾不死不灭,不比周涣有灵力护体,出发前他特地把它托付给小二,大黄刚伸爪子,周涣道:“别画了,你一伸爪子我就知道你要画什么圆。”大黄深觉做狗的尊严被冒犯,瞬间不理他了。

  他在无名山中,长身体的阶段里深夜总是犯饿,同尘院隔音太差,师父睡觉又太浅,若被他老人家知道自己深更半夜偷吃定大发雷霆,他真的不想半夜三更被罚给绿毛龟喂食,便研究出这种小玩意儿。

  师伯燕袖雪每见他钻研灵符机括、奇门遁甲,都摇头叹息,不知是叹息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孟惊寒收了他,还是不擅剑术只爱钻研奇门六壬的他拜了孟惊寒。

  千钧刍草人抬起小手抹了抹脑袋,整理仪容仪表,左顾右盼,周涣又掏出一根物什,是在衙门取来的洗净的雪女发丝,让它闻了闻。

  “走吧,带我们找到发丝的主人。”

  小人得令,迈着小短腿前进。

  脸颊犹被胡刀割剜发疼。先是雪花,然后是雪豆,再然后是雪团,噼里啪啦打在脸上,雪风呜咽得像孩子,令人想起雪女的传说。

  周涣道:“雨师姐姐,你知不知道雪女的传说?”

  雨师妾一板一眼道:“传言生是被欺凌的女子,喜在山中哭泣,勾/引男子,使之冻成冰雕。”

  周涣摇了摇头,道:“好端端的浪漫传说,被你讲成恐怖故事。”

  “哦?你很想来一段?”

  “哪说的,我跟着雨师姐姐不就够了。”

  雨师妾抽开袖子,冷冷道:“油嘴滑舌。”

  周涣笑了笑,迎着凛冽的雪风,问:“你听这声音,像不像有人哭泣……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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