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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剑问情[6册完结]-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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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临近水泽的空气中,正氤氲着一股浓郁清凉的水腥,搅淡了盛夏让人烦闷的炎热。闻着清幽凉快的水气,看着青翠可爱的绿色,醒言直感到心神俱清。正要转脸跟琼肜雪宜赞叹,却突然只觉得眼前猛可间一阵白亮!
  原来,在一蓬青芦拂窗而过之后,这路旁狭仄逼人的水荡,突然间变得无比的宽阔,一眼竟望不到边际。波光涵澹的湖水,明碧廓潦,尽头似与天齐。在那水天交接处,上下混同一色,中间只余一抹淡淡的山影。无数只白色的水鸟,正在寥廓的湖面上翩跹飞翔。
  这片景象万千的大湖,如此突然的闯入车窗内少年的眼帘,以致让他觉得,只是因为刚才自己一眨眼,整个的天地才一下子在他眼前豁然打开。
  乍见到这样烟波浩渺、风景如画的大湖,稍一愣怔,醒言便赶紧唤那二女观看。听到堂主哥哥点名唤到,小琼肜才恋恋不舍的放下手中果点,趴到车窗棱上朝外观看那个有很多水的大湖。
  就在他们这几人观看湖景之时,那位无双公子府中的婢女侍剑便告诉他们,现在马车已经驶到水云山庄。他们眼前这片浩大的湖泽,便是山庄的水泊“芦秋湖”。
  听侍剑说完,还没等醒言来得及惊奇,便看到马车忽过了一个青藤盘曲的古木,然后身畔丫鬟说,刚才已进了水云山庄的大门。醒言闻言,掀起车后壁的青布帘,看到两株对合盘曲成门字形状的青苍古树藤,正渐渐离自己远去。再看看车后路上,自过了那貌类天然的藤门之后,便已都是洁白的湖石铺地。
  见到这番光景,车内这位已算见识过不少世面的上清堂主,仍是感觉到无比的震撼。不过此刻他身旁的小少女,却似毫无知觉,只管抓紧时间,要将眼前的果点通通吃完。斜对面的寇雪宜,则仍然目不斜视,一脸温婉的看着对面忙着翻检果品的小女娃。
  过了庄门之后,马车又掠过许多亭台楼阁,木苑花圃,过了一段漫长的时间之后,才在一处堂屋前停下。下得车来,那位丫鬟侍剑,跟屋前侍立的几位奴仆一阵低语,立有一位女婢绕屋朝后奔去,看样子应是去跟主人通禀。然后侍剑就将醒言几人迎入这座名为“宜凉轩”的待客厅堂中。
  等到了屋内,在石鼓凳上坐下,品着青瓷盏中清香淡雅的茗茶,醒言的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就在琼肜朝四下不停的好奇张望时,醒言心中却反复只有一个念头:这人间万户侯的气象,今天终于见识到!
  且不提初睹侯门气派的少年心中思潮翻滚;他们三人在这幽静的轩厅中候了大概半盏茶凉的功夫,便听得外面传来一阵稳健有力的脚步声。还未见得人面,一声清朗的话语便先声传来:“多谢兄台赏面,来赴白某冒昧之约!”
  话音犹在绕梁之际,此间的主人已经走进门来——当再次见到这位名动天下的无双公子,醒言第一个反应不是出言逊谢,而是忍不住在心中喝了声采:“好一个神采无双的人物!”
  原来,与上回在酒楼相逢不同,现在这位含笑立在他们面前的无双公子,袍服正是华美无比:头上戴黄金束发远游冠,身上着青罗生色窄袖衫,外面罩白罗舞鹤销金氅,腰间束泥金狮蛮带,上佩一只五色销金罗香囊,脚登一双祥云银丝靴,浑身正是采气缭绕,宛若神人。
  配着这身堂皇的装束,这位本就俊朗不凡的无双公子,现在更显得丰神如玉,风采逼人!
  见到这番景象,饶是醒言两年间已见过不少出众人物,此刻他心中,还是忍不住生出几分自惭形秽之感。只不过,他却不知,在他自惭形秽之时,对面这位公子王孙一流的无双郡守,却也在心中暗暗惊奇:“噫!当日倒没发觉,这少年竟是神清气静,态度逍遥,不似凡品!——唔,想来也不奇怪,能与这两位琼姿美质的女孩儿同行,自然也不能太凡俗。”
  虽然起了些惺惺相惜之意,但许是前些天醒言那不懂怜香惜玉的行径,给这位昌宜侯义子留下很深的印象,因此他也没说太多话,只是略略寒暄便罢。他这十句里,倒有六七句是在向雪宜琼肜问话。略说了一阵,无双公子白世俊,便吩咐下人去给醒言几人安排住宿,然后就起身告辞而去。
  当然,虽然他只是淡淡寒暄,但在醒言看来,这无双公子举止优雅,言语温文,寥寥数语直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心下感佩,他便丝毫不觉怠慢。直到丫鬟侍剑依命领他们去看住宿的厢房,醒言才突然想起来,刚才那位衣饰奢华的青年郡守,还没明确解说这回为何请他们来。
  且不提少年有些晕头转向;等侍剑引他们看过了宿处,这位白郡守的贴身慧婢便按主人先前吩咐,开始领醒言三人四处闲游,熟悉水云山庄的情况。也不知穿过几处回廊,经过多少轩苑,醒言几人又来到先前见过的秋芦湖畔。
  到得此处,秋芦湖已经收敛了浩荡的波光,只将一泓明静的水湾,留在这片杨柳依依的山庄堤岸旁。这处湖湾,离醒言近处的水面上,碧绿的莲荷层层叠叠,中间盛开着粉红的荷花。就如他们来路上看到的那些芦蒿一样,眼前湖中的碧荷,已有不少生长到临水的泥岸上,蓬蓬簇簇,绿意盎然。
  将眼光稍微放得远些,便看到苍茫烟水中横亘着一条长长的堤岸,宛如一条玉带,将湖中几个青碧的小岛依次串起。中间那两个较大的水屿之间,则是一座白玉砌成的石拱桥,圆弧形状的桥面倒映水中,桥身与桥影互相映合,就彷佛一面女儿家照妆的圆镜。在那长堤远端的尽头,便到了连绵的青山脚下,绿树间有几座伟丽的楼台。
  听侍剑介绍,那座石拱桥名为“玉带桥”,水那边的青山唤作栖明山。栖明山脚下那座最高的六层楼阁,号为“迎仙台”。山那边,则是她家公子另一处行苑,名为“郁佳城”,是一座青石垒就的石城。
  说到这,这位无双公子的贴身丫鬟特地提醒醒言几人,说是那座迎仙台所在的楼群中,住着她家主人最尊贵的宾客,让他们绝不可前去搅扰。
  听她这样提醒,醒言自然点头称是。毕竟,大户人家有这样的禁忌,再自然不过。
  只是,之后这侍剑丫鬟,又多说了几句话,却让醒言心中生出些奇怪的感觉。
  原来,这位侍剑姑娘,见少年言谈亲切温雅,便生出不少好感,不知不觉就多说了些话。听她说,那座道教风格的雄伟楼阁迎仙台,自三年前建造这座水云庄时便已造起,但直到半月多前才有人入住。因为,她家公子盖这座楼台,只为一位尊客。而这尊客,直到半月多前才头一次访来。
  侍剑这些话,虽然让醒言吃惊,但也还罢了;但最后侍剑那一句,却让他好生惊讶。她说,这位尊客深居简出,平时并不到玉带桥这边的水云山庄来;而要拜访这位贵客,就连她家主人,也需得到那人亲口应允,才可上门。这半个多月来,这样的拜访,前后总共也只不过两三回。
  听她这么一说,醒言心下着实诧异,心说若以无双公子身份,除非当今的皇帝亲王,才有可能如此对待。也不知这迎仙台中,倒底住了何样人物——不幸的是,等自己这好奇心被她勾起,再去问她时,这位情知已经多嘴的小丫鬟,已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倒底会是谁呢?难不成是当今皇上?”
  胡乱想到这儿,醒言倒是心中一动:
  “奇怪,说起来这无双公子,既然认皇弟昌宜侯为义父,为何姓氏不跟着也改作皇家姓氏?”
  这事儿不想还罢,一经想起,却觉得无论于情于理,都让人好生费解。
  心中这般思忖,便不免凝起目力,朝湖那边多看了几眼。孰料,这一瞧,却让少年猛然一惊!
  原来就在那片轩丽的亭台楼阁间,却忽然发现有三间茅屋突兀其中;这茅屋,看外观形貌,竟似与自家马蹄山原来那三间草屋一模一样!
  “怪哉!怎么会有这样巧合?!”
  霎时间醒言满腹的狐疑。也难怪他惊奇;须知自家那三间居住了十几年的房屋,其外观形状,就如朝夕相对的亲人样貌一般,早已熟记在心。而现在,看那三间茅屋……
  “实在太像了!”
  目睹这样古怪景况,醒言神思恍惚,差点便没听清身边小丫鬟的话:“好教公子得知,今天正好十五月圆,我家主人吩咐说,今晚要在枕流阁摆设筵席,请公子和两位小姐务必要赏脸赴会,与府中诸位宾朋一起临水赏月!”
  
  第六章 醉人盈座,放旷人间之世
  
  虽然乖巧的侍女不肯再多说,但醒言还是从她口中问出些话来。原来,那三间与邻近楼台极不相称的茅屋,称为“夕照草堂”。这夕照草堂前后建起才不过十天左右,想来应是她口中那位贵客到来后才建。
  等知道这些,醒言再瞅瞅湖那边藤萝盘绕的茅屋,却发觉又有些不大像了。和相隔千里之外的旧家茅舍相似?稍停一下再想想,便越想越觉得荒唐。
  心中疑虑渐去,醒言加快步伐,跟在侍剑后面漫步湖堤,不知不觉,他心中念叨起这个舍名来:“夕照草堂,夕照草堂……”
  念着念着,一个已不知在心底回响了多少回的甜美声音,忽然又开始在耳畔萦绕不绝:“好美的『马蹄夕照』啊~”
  ——与说这话的少女最初的相遇,对张醒言来说是如此的奇特;将近两年多过去,那短暂的三天里居盈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此刻他还不能够完全明晓,这是怎样一份清醇绵长的心意。他只知道,每当回想起两人在一起时的情景,心中都充满了甜蜜。
  心中缭绕这一句甜美的话语,再望望一湖烟水尽头那几座阳光斜照的青峦,向来随意从容的少年,不觉便有些心动神摇。神思恍惚之时,要等身畔琼肜问起刚在湖面上飞掠而过的白色大鸟,他才能够完全清醒。
  听着身边人同样甜美的嗓音,醒言忍不住思忖:“居盈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望着眼前的湖光山色,亭台楼阁,再想起上回居盈在罗浮山的种种情状,醒言禁不住神思缥缈:“居盈家……也该有这样消闲避暑的去处吧?她现在,应该是轻罗满身,丫鬟环绕,在近水凉亭中执扇小憩吧?”
  浮想联翩之际,醒言忍不住抬手按按薄薄青衿下那枚温润的玉佩。隔着衣襟,感受到玉佩宛转的形状,他不觉轻轻叹了口气。不知为何,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人间富贵的浮华气派,他心中却觉得有丝丝的苦涩。
  就这样又在杨柳湖堤上漫步一阵,侍剑便给醒言几人指明今晚设宴之所枕流阁的大致方位。指点明白,她便先行告辞而去。等她离去,醒言与琼肜雪宜又在湖庄中略走了走,看过了水光山色,便也回头准备折返落脚之处。
  在回转途中,他们又看到湖旁有几个仙风道骨的老人家,或隐在绿杨荫下,或倚在白石旁边,都在湖畔悠然垂钓。看他们那副从容不迫的出尘姿态,醒言便大致猜到,这些人应该是无双公子延揽来的奇人异士。
  等他们七折八拐回到落脚的厢房,便立有美婢迎上,领他们三人去相邻院落中,在几间汤池中分别洗浴。洗沐完毕,醒言便把琼肜雪宜叫到自己屋中,重新开始点数卖艺得来的钱财。检点完毕,他发现这灾荒之地,看客闲人们的赏银还是铜钱占大多数。最后算下来,总额并不是很多。钱事已毕,醒言与琼肜雪宜又开始了本堂的日常功课,一起在竹榻并坐,闭目清心,存神炼气。
  不知不觉间,外面的日光便渐渐黯淡。过不多会儿,红彤的夕阳就落到对面厢房的屋脊上,在榻前砖地上涂上昏黄的颜色。而当屋中恰看不到落日时,那位侍剑姑娘便提着盏银纱宫灯,来领他们去枕流阁中赴宴。随在侍女身后一路前行,就快到枕流阁时,醒言发现前面暮色中的近水楼台里,已亮起点点的银釭;素洁的青灯,映在微波荡漾的水中,看上去宛若流动的星河。
  等到了近前,醒言便看到这间四面轩敞的近水亭台中,已经是珍馐罗列,宾客齐集。
  今晚云水山庄中这处宴游之所,虽然称作枕流阁,但其实是座半凌于水面的敞廊。建在岸上的半边,上面犹有錾花篷顶;凌驾于秋芦湖的半面,已是无遮无盖,四面空廓,正宜用来赏月。
  此刻赏月楼台的地面上,已铺开长长的竹席;盛满珍馐的盘碗,与银盏金樽错落摆放,整齐排列在宾客的面前。而这些早来的客人,尽皆盘腿坐在绢垫上,在竹席两侧次第而坐。此时筵席未开,相邻的宾客间便谈笑风生。
  “张少侠,请坐这边。”
  醒言三人刚到筵席边,便被那位南面而坐的主人白世俊望见。见他们到来,白世俊含笑轻拍自己特意留下的空席,招呼他们坐到自己旁边。见他相召,醒言也笑着点头示意,缓步走到他旁边绢垫坐下,琼肜雪宜也在他旁边次第曲足而跪。
  今晚醒言身边这俩女孩儿,都穿着一身纻丝绫罗的宽袖嫩黄裙衫,裙袖飘摇之时,又兼得纤秾合度,将腰肢衬托格外的柔美袅娜。为了赴这晚豪门筵席,醒言已为琼肜雪宜翻出压包袱底的最贵衣物。
  也不知是服饰精致,还是琼肜雪宜二姝确是琼姿美质,等她们这两位仙子精灵在醒言旁边恬静的蜷侧,那一副娇娜出尘的清媚姿态,便让阅人无数的白世俊白公子也忍不住大为惊艳;情不自禁呆看一瞬,白世俊便回复清醒,微微倾前对二女真心赞美。
  见他这般欣羡情状,不禁又让醒言想起当年那位南宫秋雨。替二女谢过这番温文有礼的真心赞语,醒言心中却在庆幸:“幸好琼肜在人前很乖,总依她雪宜姊的样子……”
  就在他心中转念之时,坐在他下手的那些宾客,却也是心思各异。那些峨冠博带的官吏门客,各各在心中揣测醒言几人的来历。而那些相貌奇特的奇人异士,则大多不过是见醒言三人气质非凡,多看了几眼而已。
  闲言略过,等赴宴宾朋来齐,这水云庄中的赏月筵席便正式开始。当众宾客开始交杯换盏,远远就传来一阵丝竹乐曲。此刻在湖西南中九曲木桥的尽头,正有数位乐工,在湖心亭中演奏侑食清曲。
  说起这这侑食清曲,正为士族夜宴常用,专在筵席前半演奏。不同的门阀品阶,这侑食曲乐器的种类数目都有不同的规格。只不过,这些士族门阀的讲究,并非醒言熟读诗书就能知晓。现在他只觉着,这一缕拂水而来的曲音,清缓悠淡,正适宜这浅斟低酌。
  就这样酌酒几巡,正举杯时,醒言忽觉那顺水而来的乐声渐渐停住。
  “是不是要琴瑟调弦,更换曲调?”
  乐工出身的少年正自揣测,却见身畔无双太守手掌轻击,然后朗声说道:“诸位且住——月将上于东山,诸公可暂停杯觞,与吾一同观瞻。”
  于是,枕流阁中人声俱寂,烛灯尽灭,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引首同看东边的山峦。
  此刻,秋芦湖上空的天穹纯净如洗,见不到片缕云翳;整个夜空中只有淡星数点,其余便是一片深窅的幽蓝。只有众人瞩目的栖明山高峦上,才染出些淡淡的银辉。这时候,栖明山下的迎仙台,反而隐在一片黝暗的阴影中,几乎看不清轮廓。
  就这样引首眺望,过不多久,那一轮皎洁的月盘,便如期从辉光最明透的峰顶上冉冉升起,姿态优雅的浮上东边的苍穹。
  当此时也,见月出于东山之上,悬浮于水蓝碧空,光华四射,辉耀四方,已有三分酒意的无双太守,更是意气风发,当即按席而起,跨步到临水楼台边,左手执杯,右手拔剑,对月而舞;边舞边饮,边饮边歌曰:“明明上天,照四海兮;知我好道,公来下兮。
  公将与余,生羽翼兮;升腾青云,蹈梁甫兮。
  观见三光,遇北斗兮;驱乘风云,使玉女兮……”
  歌罢饮罢舞罢,正是清狂发作的翩翩佳公子,奋力将手中金樽往湖中一掷,呼喝道:“湖里鱼龙,且饮我淮南余沥!”
  原来刚才他所歌,正为《淮南操》。掷觞已毕,醉公子大笑而返。
  对他这番气概非常的豪迈举动,无双门下那些仕宦门人,自然是赞词如涌;而那些大多出身山野林泽的异人食客,也大多拈须赞许。一时间,不停有人蹑袍起身,越过醒言,来给自家少主敬酒。
  在身旁这一片热闹非凡的觥筹交错声中,醒言品品刚才白世俊所歌“淮南操”,再看看身侧络绎不绝的赞祝清客,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别扭之处。细想了想,才知自己联想到前朝作此歌的淮南王,最后因谋反被戮;此刻由昌宜侯义子唱出此曲,总觉有些不大妥当。
  当然,这样惶惑也只是转眼间事。稍再一想,醒言便觉得自己这样的联想很是可笑。
  且不提他心中转念;再说无双公子白世俊,虽然每次旁人敬酒时,自己只需饮上一小口,但数轮下来,不免还是有些醺醺然。于是这位幼小在京城长大的皇族贵胄,便开始跟左近之人讲起京城轶事来。说过一阵,白世俊便和席旁年岁与自己相彷佛的少年说起皇家的典仪。
  就在讲到皇家太妃、公主,皆有御赐的金印紫绶,并佩山玄玉时,白世俊便语带神秘地向席间说道:“各位可知,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倾城公主,不仅那佩玉非是世间凡品,就连佩戴的位置,也是别具一格。”
  “哦?”
  众人齐声讶异。
  “我来告诉你等,那倾城公主殿下,佩玉并非悬于腰际,而是挂在颈间。据说,可有温肌养神之效。”
  “原来如此!”
  听白世俊解说,众皆恍然大悟。一片交头接耳声中,坐在醒言对面的那个谋士模样的中年文士,摇扇笑道:“各位高贤你们不知,我家大人在京城长大,自幼便与那倾城公主相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听了这话,便连内里矜持的白世俊,脸上也忍不住现出几分喜色。
  见他们说得热烈,一直没怎么插得上话的醒言,也顺道凑趣,说自己也曾蒙一位少女相赠玉佩,凑巧她也是戴在颈上。
  听他这么一说,正眉飞色舞的白世俊,便让他也将赠玉拿出来给大家鉴赏一下。此刻席间气氛正浓,醒言也不迟疑,便把居盈当年相赠的那块玉佩亮出,对着月光给大家观看。
  在素洁月辉映照下,此刻醒言手中的白玉,正是柔润光洁,引得白郡守与众人齐声赞叹:“是块好玉。”
  然后便让醒言收起。
  等他将玉佩揣回衣内,兴致正浓的无双公子还不忘跟他打趣:“醒言兄,有女赠玉,正是芳心暗许,你可千万不能辜负了人家……”
  ——就在这未曾有机会细述来历的少年,闻言脸上微红之际,正是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近水楼台上宾主俱欢,彷佛一切都充满了祥和之意。
  
  第七章 目中寥廓,徒歌明月之诗
  
  枕流台上酒过三巡,明月便渐移中天,旁边也飘起几绺轻纱般的云翳。皎洁的月轮,倒映在身畔水中,彷佛一只坠水的银盘,似乎一伸手便可捞着。
  就在这明月近人之时,远处湖心亭中曲音一变,席前又舞起两队歌姬,一时间娥眉宛转,水袖齐飞,醒言眼前的近水楼台顿成花天酒地。
  眼前这些小侯爷府的歌姬,自然与寻常脂粉相异;不仅个个容貌出众,舞姿也都是美妙无俦。这一番轻歌曼舞,直看得座间宾客个个目不转睛。
  就在两队红粉舞至酣处,又有一位姿容明丽的紫衣歌女飘飞出队,拈花舞袖,一展歌喉:“万花丛,滞韶光怎肯放彩云空?
  痴迷迷未解三生梦,娇滴滴一捻逗春风;
  歌喉边,笑语中,秋波送,
  依约见芳心动,被啼莺恋住,江上归鸿……”
  这多情曲儿,伴着舞蹈娇滴滴唱来,真个是舞时歌处,动人心魄,几乎所有人都心动神摇。
  见着眼前这番奢丽的歌舞,醒言大开眼界之余,心中却也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望一望酒席前衣香鬓影,再看看面前的鹿脍琼杯,醒言突然觉得,自己送别居盈时吹那曲暗喻同隐山林的《紫芝》,是多么不合宜。对比这人间奢华,就知道自己与那少女,根本便是两个世间的人。
  这般淡淡的出神,正有些怅然之时,忽又觉眼前光影一动,似有什么东西掠过。追随光影,低头一看,便见自己玉瓷碗中已多了一片鹿肉。心中动念,转脸看时,正见到小少女那一脸阳光般的明灿笑颜。
  就在醒言分心之时,他上首那位无双公子,却也是无心观看歌舞。酒至半酣,素性风流的佳公子,早就将全副神思放在少年身畔那两位婉媚佳人身上。一直待人有礼的小公侯,此刻却在心中忖念:“唉,如此玉蕊琼葩,却跟在凡胎俗物身畔,真真是埋汰了人间尤物!”
  正当风流公子在心中暗怨老天无眼之时,不凑巧,恰又见那个宛如梅雪的女子,见到少年杯中酒空,便不等旁边侍婢,竟自己亲自向前,素手执觞,将少年杯中斟满;而此时这位唤作“张醒言”的少年,竟然安之若素,一言不答!
  这一来,自认为天下第一怜香惜玉之人的无双公子白世俊,竟有些义愤填膺;心中五味杂陈之时,也不知是义愤还是眼热。就在这时,白世俊忽然留意到雪宜正认真观看歌舞,似对舞姬们的举手投足十分留意。
  注意到这点,白世俊心中一动,便击掌一声,让舞姬停下。然后这位庄主人便长身而起,来到雪宜身侧,躬身一揖,清声说道:“寇姑娘,有礼了!”
  听他见礼,寇雪宜也是冉冉起身,回身一福还礼。然后便听白世俊温言说道:“寇姑娘,请恕白某唐突——方才似见您对敝庄歌舞,颇有品鉴,想来也是能歌善舞之人。那雪宜姑娘何不趁这月夜良辰,略移玉趾,给座中高贤献舞一曲,以助雅兴?”
  此言说罢,见雪宜局促,一时不及回答,白世俊便又放缓语气,温柔说道:“寇姑娘,许是本郡无礼了。但你看,眼前月白风清,玉宇寥廓,已是大好湖天;若能再见到仙娥之舞,那更是我等座中之人三生之幸!”
  听他这番说辞,座中宾客也都个个引颈期待,希望小公侯能说动那位神采出尘的女子。
  就在众人期待雪宜应答,却见她只是螓首微俛,然后侧身对身前人柔婉低语:“堂主,你看……”
  听她请示,醒言一笑作答:
  “雪宜,既蒙主人相邀,那便献上一曲。”
  雪宜听言,便轻移莲步,拖曳罗裙,往石台水边行去。在她翩跹而去之时,她身后那位无双郡守,俊美脸上正笑得极为欢畅:“唔,原来是『堂主』,怪不得能耍一手剑术。”
  原来白世俊听了雪宜刚才的称呼,心中忖测醒言一定是哪个江湖门派的头目;这样一来,只要自己微露招揽之意,他还不立即应允?想到此节,白世俊自然心情大快。
  说起来,虽然一直以礼相待,但这位见惯世间豪杰的皇亲贵胄白郡守,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到此刻都懒得真心询问醒言的确切来历。
  当然,那位被他看轻的毛头少年,却不知他心中这番心思。此时醒言也和其他宾客一样,瞧着缓步而去的寇雪宜,兴致盎然,要看她这次究竟舞得如何——
  等这位冰姿烟媚的女子,优雅的行到近水之湄,罗袖轻挥,裾带飘飖,开始这缤纷曼舞之时,枕流台上所有人都意识到,恰如无双公子所言,今夜能见这一舞,真是自己三生有幸!
  此时座中,自不乏恃才傲物的文学之士;但等他们见到无边水月旁这一番惊心动魄的舞蹈,他们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有文字不能形容之事!
  屏气凝神,观看这绮态妍姿之际,恍惚间他们看到,清幽的月光中仿佛渐渐飞起无数细小的银尘,如玉屑雪粉,渐聚渐凝成一条轻盈飘逸的银纱,随着那个蹈节如鸾的身影萦绕飘舞。而此时,湖风如弦唱,明月如银釭,清风作力士,水木为舞姬,彷佛眼前天地间所有一切,都围绕着一人旋舞;枕流阁前整个的湖天山水中,已只剩下一位回风舞雪的绝丽仙姝。
  就如同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一样,这样令人心醉神驰的舞蹈,很快便告结束。
  等那位宛如月里嫦娥的清泠女子,重又回到自己堂主身边,几乎所有水云山庄的常客,仍然是如痴如醉,不愿从如仙似幻的梦境中清醒。有几位在官场中跌爬滚打数十年的红尘老吏,不知何故,现在眼角中竟隐隐闪动着久违的泪华。
  与他们相比,醒言却没那么痴迷。毕竟寇雪宜的舞蹈,他已见识过一次。等她回到自己身边,醒言亲自将她琉璃盏中斟满清淡果酒,含笑递给她,以慰她方才舞蹈辛劳。
  见醒言替自己斟酒,又赞她舞技有了进步,雪宜便柔柔一笑,轻声谢道:“堂主过誉了,雪宜方才,只不过侥幸不给堂主出丑……”
  刚才舞过一回,雪宜此时却毫不气喘,仍是徐徐呼吸,吐气如兰。
  对她这样从容情状,座上宾客自然大多来不及注意;只有长长筵席末那位面相普通的中年道士,望了雪宜几眼,似是若有所思。
  再说就在雪宜醒言二人对答之时,坐在他们上首的无双公子,却忽然倾身过来,举杯笑言道:“雪宜姑娘,请恕世俊赞迟——方才观君一舞,于我而言,已非是三生有幸,而是有百世之缘!”
  雪宜闻言,觉他赞得太过厉害,便微红了脸,就要开口逊谢。还未及出言,却见这位一直温文尔雅的俊美公子,忽然举杯饮得一大口,然后大声赞道:“幸事!幸事!”
  “古有汉武一笑倾城的李夫人,今有世俊一舞倾城的寇仙子!”
  闻听此言,还没等醒言雪宜来得及反应,便见白世俊挣扎站起,语带醺醺的说道:“今日初会佳人,世俊正有一诗相赠……琼闺、钏响闻,瑶席芳尘满;情多舞态迟,意倾歌弄缓;欢乐夜方静,相携入帷帐……”
  已有四五分醉意的白郡守,诵到最后一句时语调已有些含混;但醒言近在咫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一待白世俊将这诗念完,这位态度谦恭一团和气的四海堂主,却是面色一沉,皱起双眉,暗暗恼道:“罢了!我敬这无双公子,神采非凡,谈吐不俗,却如何能对女客,遽然吟出这样轻薄艳词!”
  正自懊恼,忽又见那风流公子欺身向前,竟将手中饮过的杯盏,极力探到雪宜面前,说道:“雪宜姑娘,你家堂主替你斟酒,我也来敬你此杯!”
  此刻,举杯向前的白世俊,已是酒意一扫,双目灼灼,只管盯着眼前女子,等她答言。
  见他这样失礼举动,醒言颇觉不悦;正要出言,却忽觉身边一阵寒气袭来——转脸望去,正见雪宜面沉如水,眸光锋亮,如映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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