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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谭十记:让子弹飞-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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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陈师爷思想一通,什么事都好办了。
陈师爷第一件办的事就是给这个未来的县太爷想一个堂皇的官名。他总不能用“县长张麻子”出布告嘛。他想来想去,忽然想到就和“张麻子”这三个字谐声,取名叫“张牧之”吧。县太爷古时候本来就叫做“牧民之官”,叫“张牧之”正好。——我前面摆故事都叫他张牧之,其实他是这个时候才开始叫张牧之的。但是我不知道他原来叫什么,又不愿学老爷们骂他,叫他“张麻子”,所以提前使用他的这个官号。
陈师爷陪着张牧之带了一大笔钱到省城去了。由于这个县里冒充县太爷的秘书师爷已经潜逃了,正出着缺,他们出的钱又比别人愿意出的多得多,所以—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具体事都是陈师爷去经办的,谁都看得出,他是一个老在衙门进出办事的人,熟门熟路。至于最后要去拜望一下省的民政厅长官,也难不倒张牧之。张牧之打扮—下,看来却真是年轻英俊,一表人才。而且去拜见的时候,也不过是讲些下去以后要奉公守法、勤政爱民的一派官话,陈师爷事先—教,张牧之马上就会说,应付过去了。
他们带着上面盖大红官印、赫然写着县长张牧之几个字的委任状,回到县里去了。当然不是坐着轮船、打着旗号到县城去,而是偷偷地回到西山他的老窝里。兄弟们接他们回到山寨,都争着来看这张委任状。他们都很奇怪,凭这么一张纸,他们就可以大摇大摆到县城里去,把县政府那颗官印拿过来,凭着这颗印把子攥在手里,就可以出告示,要钱,杀人……这是他们先前万万料不到的。
张牧之和兄弟们商量了一下。他们在西山的这块地盘,不仅不能丢,而且还要扩大些;他们这支队伍,不仅不能散,而且要乘机壮大,把县上保安队的好枪来他一个“枪换肩”。自然,他要带几个兄弟伙进县城,替他管钱管东西,其余作为保驾的跟班。他带的有徐大个,当他的卫队长,张德行帮他守牢,王万生当勤务兵,还有别的几个兄弟伙,都是真心实意跟他,和他一条心的,又是能跑会飞的好枪把式。
陈师爷真是忙起来了。他要向张牧之介绍这个县里的各种情况,各种当权人物的姓名、性格以及他们之间的派系和利害关系。
还要教张牧之他们进城以后的起居生活习惯,包括各种交际往来的礼节、规矩、仪容以及谈话的方法。他还要为张牧之起草到任后的施政演说稿子。进城以后,只要把几个大的交际应酬和抛头露面的场合对付过去了,以后—切事情,都可以由他这个秘书师爷出面来处理,那就好办了。
但是在酐究发表施政演说的内容的时候,引起了一些争论。有些人主张张牧之抓到了印把子,就应该替受苦的人说话,办好事。
要打富济贫,整治那些欺压老百姓的恶霸地主和专干坏事的土豪劣绅。他们讲得很清楚:“要不,我们花这么多冤枉钱买个县太爷干什么?要去县城里受那份洋罪干什么?还不如我们在山里头一刀一枪地跟他们干痛快一些呢。如果哪个进了城,就去学那些坏老爷模样,腐化堕落,替地主老爷欺压老百姓,去盘剥穷苦人家,不论是哪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这些主张都是很合张牧之的心意,他听在耳里,记在心里的。
但是却叫陈师爷很作了难。他不是不赞成这班穷苦兄弟伙的主张,要不,他还不愿这么冒着砍脑壳的风险来跟他们干呢。但是他明白,这个县到底还是在反动政府统领之下的,衙门口挂的到底还是青天白日旗,还是国民党三民主义的天下,还是层层都由地主老爷和老板们掌着实权的。他劝张牧之,还是要表面一套,暗地一套,不要叫他们看出马脚来。只能是以一个清官的样子出现,不能把他当江洋大盗这套拿出来。至于说上任以后发表的施政演说,更不能出了格,露了馅。但是张牧之他们坚决不同意在讲话中显出和他们这些党棍子、恶霸是一鼻孔出气,说的一个格调。这却叫陈师爷费了不少脑筋,才从那些老爷们惯常唱的三民主义的高调中,提取出一些如像“勤政爱民”、“救民于水火”以及“节制资本、平均地权”这套陈词滥调来,写成了演说稿。
一切准备停当,又约好了以后往来联系的办法就出发了。他们先悄悄地动身到一个大一点的城市里去,在那里置办了行李,穿上了官服,发了即将“到任履新”的电报。然后从那里上了轮船,大模大样地向这个县城进发了。
他们下了轮船,在码头上受到县城里机关、法团的代表和绅粮地主老爷们的热烈欢迎。他走进挂红披绿的欢迎彩棚里,踏上铺在地上的红色地毯,好不气派。陈师爷按大小先后把张牧之介绍给大家,一一见面寒暄。张牧之和他的跟班们早就听说过这个县里的这些乌龟王八蛋,早就想—个一个地捉来,一刀一刀地砍掉。现在这些家伙就站在眼前,还要和他们又是拱手,又是点头地应酬,也真叫人憋气了。
那些老爷们呢,当然不知道站在他们面前、他们毕恭毕敬地欢迎的人,这个穿着笔挺的藏青色中山装、颇有点三民主义忠实信徒模样的人,就是他们一提起来就咬牙切齿的、长着大胡子的张麻子这个江洋大盗。他们一看这个人头发梳得溜光,两眼炯炯有神,生气蓬勃,仪表堂堂,已经有了几分好印象。再一听他在寒暄中随口说出“兄弟才疏学浅,初出茅庐,一切都得仰仗列位大力鼎助,勤政爱民,不负党国重任和全县父老殷望……”这样一些很得体的话来,就更加敬重了。
在简单的茶叙之后(陈师爷早已交代,切不可和这些老奸巨猾的人深谈),决定到县政府去接事。绅粮一声号令,几乘四人抬的大轿,就送到彩棚外面来。一般随员是骑马,还拉来了几匹高头大马。可是新来的县太爷不赞成坐四人抬的大轿,而要骑上高头大马进城。这—行径,使欢迎的士绅、地主老爷们见到了这位新太爷的新风范,很合乎国民党“革新吏政”的精神,无不肃然起敬。
张牧之骑马走在前头,从河街进城走上大街,直奔县衙门。一路上老百姓都站在街旁看热闹,好不威风。当张牧之进城门口的时候,陈师爷一眼就看到已经贴得发黄的告示,这就是以三千元大洋通缉张麻子的通缉令,还提到这个江洋大盗是长有大胡子、一脸大麻子的特征。陈师爷在张牧之身边暗地指给张牧之看,张牧之望了一下,不禁暗笑起来。
张牧之就是这么样走马上任了。他在县衙门举行了一次简单的茶会,念了陈师爷煞费苦心才准备好的施政演说,又听了一些官员们、绅粮地主代表们的欢迎和赞颂,就此结束。本来照过去的规矩,还要去赴商会、法团以及绅粮们的一连串宴会,特别是要主动地拜会本县第一块招牌人物黄大老爷,面请指教的。但是新县太爷宣布了:要遵照上级简朴节约的精神,提倡清勤廉明,一切宴会从免。有些老爷们就在暗地里嘀咕:“哼,说不定这是一个才出炉的党棍子,将来怕有些难缠咧。”而另外一些人,比如县银行的钱经理就凭他过去的经验,有不同的看法。他说:“你别看他穿那身标准官服,装模作样,只要用金条子一塞,就全垮架,就要来甘拜下风了。”
最感觉恼火的是黄大老爷。他是本县的第一号人物,什么都是第一。田产最广、收租最多,第一;做的生意买卖最大、钱最多,第一;他在城里的公馆最多,第一;家里人在外面做大小官员的最多,第一,自然,他的姨太太最多,也算第一。所以每一个新上任的县太爷,到了衙门的第一件要办的大事,就是送名片到黄公馆,亲自上门拜会黄大老爷,死乞白赖地要拜认做门生。这个张牧之竟然不是这样。许多天了,没有去拜会的意思。“这是一个什么不识好歹的后生小子呢?连规矩都不懂了。”
陈师爷出于一番好意,几次劝说张牧之不妨去黄公馆走个过场,以便在县里站住脚。可是张牧之和他带来的几个兄弟伙坚决反对。张牧之说:“这个十恶不赦的大混蛋,我一见他就想给他脑壳上凿个洞洞,安上一颗‘卫生汤圆’,把他卸成八大块,还不解气哩。要我去给他说好话,赔小心,办不到!”他又对陈师爷说:“你倒要给我出个主意,怎么暗地里整治他,把他弄痛,最后还要把他杀尽做绝,解我心头之恨,这才对头。”
张牧之上任后不几天,就碰到审理一个案子。一个本地姓赵的地主告他的佃户刁顽,抗不交够租子。原告被告都传到大堂上来了。照往常规矩,地主进来可以在一旁站着,被告的佃户则应该一进来就下跪的。今天这个佃户上堂还没下跪,地主就作揖说:“禀老爷,叫他跪下,好审这些刁民。”两旁掌刑棍的旧差狗子就照例叫一声:“跪下!”
那个佃户就真的扑通一声跪下了:“老爷,冤枉。”
“慢点!”张牧之看了,很不是味道。生气地问那个地主:“为啥子只叫他跪,你不跪?”
赵家地主非常奇怪地望着这位新老爷,居然问出这样的话来。那掌棍的几个大汉也奇怪地望着新老爷。
“给我站起来。”张牧之说,“现在提倡三民主义,讲平等,不兴下跪。”陈师爷在一旁都为新老爷能够随机应变,暗地笑了。
徐大个去把那个下跪的农民提一下:“站起来。”这个佃户还有些莫名其妙,只好站起来。
“你也站过去,站在下边,好问话。”张牧之对那个站在旁边的赵家地主说。徐大个一伸手把他提到中间,和佃户站在一排。这位地主有些不以为然,把一只脚斜站着,一抖一抖的,满不在乎。徐大个生气地给他腿肚子上踢一脚:“站规矩点!”
这样才开始了问案子。
张牧之听了原告被告两方的申诉。很明显看出是这个赵家地主不讲理,把当时政府规定的但是从来没有执行过的“二五减租”,反倒改成“二五加租”,要农民多交租。张牧之一听,火星直冒,本来想当场发作,要宣判姓赵的地主给佃户按规定倒退二成五租谷的,可是陈师爷却给他递了眼色,低声说了几句。张牧之才忍着气宣布:“退堂!听候宣判。”
姓赵的地主不放心说:“禀老爷,这刁民不押起来,不取保,他跑了,我将来向哪个讨租去?”
张牧之本待发作:“你咋个就晓得一定是他打输官司?”陈师爷却跑在前面代他答了:“退下!本官自有道理。”
下堂以后,姓赵的地主就找到了那个掌刑的政警:“张哥,咋的?‘包袱’塞了不算数?”
那个政警把嘴一瘪:“哼,你那几个钱,还不够人家塞牙齿缝缝的。”其实这份“包袱”完全被他独吞了,新太爷一文也没见着。
新老爷审案子的事,一下子就传开了:新章法,讲平等,原告被告都不下跪了。那些照例是被告、照例该他们下跪的穷百姓听了,觉得张老爷提倡的这个平等好。那些照例是原告、照例不下跪的地主绅士们听了却觉得稀奇。有人说:“怪不得,是根党棍子啊,你看他穿的那一身标准制服!”有的却觉得这一下乱了规矩,怎么要得!于是摇头摆脑地叹气,“国将不国”了。这件事也照例传进黄公馆黄大老爷的耳朵里去,他却一言不发,只是在沉思。?
新老爷审案子的事,一下子就传开了:新章法,讲平等,原告被告都不下跪了。那些照例是被告、照例该他们下跪的穷百姓听了,觉得张老爷提倡的这个平等好。那些照例是原告、照例不下跪的地主绅士们听了却觉得稀奇。有人说:“怪不得,是根党棍子啊,你看他穿的那一身标准制服!”有的却觉得这一下乱了规矩,怎么要得!于是摇头摆脑地叹气,“国将不国”了。这件事也照例传进黄公馆黄大老爷的耳朵里去,他却一言不发,只是在沉思。
等到过了三天,县衙门口的布告牌上贴出宣判告示来,是姓赵的地主败诉了。上面说按照政府第几条第几款法令,应退佃户二成五租谷。这一下在县城里像揭了盖子的一锅开水,喧腾开了:“哼,这位太爷硬把法令当真哩!”“嘿,这还成哪一家的王法?”有的人也责备姓赵的地主:“他也太心黑了,二五减租,你马马虎虎不减也就是了,偏还要二五倒加租,还要去告状,输了活该!”
这件稀奇事情当然也传到黄公馆里去了。黄大老爷听了,还是一言不发,闷起!
穷苦老百姓一听,却高兴地一传十,十传百,一下传开了:
“新来的张老爷硬是要实行二五减租哩。”许多人在盘算:“去年的已经给地主老财刮去了的,算了。今年眼见要收谷子,这回有人撑腰,要闹他个二五减租了。”
张牧之上任不到两月,来说事情的,许“包袱”的,总是不断。这在别的县太爷看来,就是财源茂盛的意思,巴不得。张牧之却觉得心烦,多靠陈师爷出面去处理。反正张牧之给他定得有一个原则:凡是地主老财们送来的,收,多收。狠狠地刮,刮得他们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说的事情就给他来个软拖,东拉西扯,横顺不落地,理由就是塞的包袱不够,难办事。至于那些穷苦人,正派人,就一律不要。专门替人家办理付款事情的县银行钱经理看在眼里,想在心里:“这位太爷,口讲新章程,其实是个‘鲢巴郎’嘴巴叉得很。”
这时上边又下来公事,收一笔爱国捐,五万元,限期交上去。
一个县太爷在任上,只要碰到这么一笔上面下来的什么税、什么捐,就可以把腰包填满了,可以走路了。这种捐口说五万元,县太爷可以不必自己兴师动众地去收,只要按七万元出包给人家去收就行了,收得快,又得利。这不知道是哪一个国家,哪一个朝代,哪些会做官的老爷想出这种妙法。实在方便。至于那些来包税捐的地主老财们,用七万元包了回去,他们爱向谁收,收多少,就不用问了。十万元也由他们去收了。这真是发财的好门路。
这一笔五万元爱国捐的公事一下来,那些有钱有势的老财们纷纷出动,上下活动,打通关节,要求包收爱国捐。可是谁也莫想一口独吞,连黄天榜大老爷也不敢使出他的“天棒”,独包了,这是要利益均沾的事,不然你休想以后办事搁得平。你要求包这一个乡,他要求包那一个区,而且是先付包银,倒是可以的。这条件真够优厚的了,可是张牧之偏偏不干,他要研究一个新章程,新办法。
他找陈师爷问了一下。陈师爷解释说,如今的国民政府就是捐多税多,所以大家叫“刮民政府万税”。一道捐税下来,就像在穷苦老百姓的脖子上又捋一道绳子。城里乡下,都要搞得鸡飞狗跳,逼得多少人家倾家荡产,多少人家鬻妻卖子,多少人寻死上吊呀。
可是那些包税的老财们却借机会发大财,呵呵笑。所以乡下人形容说:“地主老财笑哈哈,穷苦百姓泪如麻。”
张牧之和他的几个兄弟伙一听是这么个整法,就冒火了。张牧之叫道:“算了,老子不给他收了。”
陈师爷说:“那咋行?你这个县太爷不想当了?”
王万生说:“为了当这个臭官,要我们去坑害穷人?”
陈师爷笑了一笑说:“刀把子在你手里,你要向哪个开刀,还不是看你的。”
张牧之问:“你说咋个整法才好?”
陈师爷说:“我们不想在这里头取利,不包给老财们,让他们拿去坑人。但是我们自己如果要去四乡找有钱人收这笔捐,你就搞一百个人去收它半年,未必收得齐。”
王万生问:“那怎么办?”
陈师爷的点子就是多,他那眼睛眨巴眨巴几下子,脑子一转就出来了:“这么办,随田粮附加。有田有粮的都是富实人家。”
“好,好!”张牧之他们几个都笑起来,“五万元都弄到他们头上去,专门整治他们。”
“不过,”陈师爷说,“这一下要碰到一些本县的硬牌子,本来是他们赚钱的买卖,倒弄得来要他们蚀财,他们要叫喊,要抗捐不交。”
“我们顶住跟他们干,最多砸了县太爷这把交椅。”张牧之说。
深谋远虑的陈师爷说:“你一拿王法整他们,他们会暗地去上边告状。所以上边要去找个说得起话的靠山才好。”
他们商量了一阵,决定由张牧之和陈师爷赶到省里去一下,公开说的是去要求减少爱国捐数目,其实是去用钱打通门路,拜省上一个最有势力的刘总舵把子的山门。多亏陈师爷的门道多,几下就打通了。这位总舵爷,也乐得收这种县太爷当门生,随时三千五千地得点孝顺钱,也要得。他们还把这笔捐要采取随田粮附加征收的好办法,向省田粮总局打了一个招呼,对方哼呀哈的,没有说什么。
他们回来以后,张牧之本来想召集本县有田有粮的大粮户开会,特别是把黄大老爷请来,宣布上级的指示。陈师爷却劝张牧之先通过“民意”了再办。
“什么民意?”张牧之问。
“就是县参议会,这是民意机关。他们要不通过,你搞起来费力些。”陈师爷说。
“民意机关”,这个词我们大概都熟悉,听说不知道是哪一年,当权的国民党忽然想起了他们的国父孙中山先生的《建国大纲》,要提前结训政时期,不想再把老百姓老这么训来训去了,宣布要“还政于民”了。于是,从上到下都要建立“民意机关”,这个民意机关就是各级的参议会。这个参议会的参议员要层层选举,说是要把那些代表人民意志的人选举出来。哪个地主豪绅不想去代表一下民意呢?这可是名利双收的事。于是民主政治的好戏上演了。选举的时候,可热闹了。有公然贿赂的,有公开造假票的,有用油大来换票的,有用枪炮来抢票的,争得一塌糊涂,抢得一塌糊涂,还打得一塌糊涂,到底成立了县的民意机关——参议会,而且一致选举黄大老爷当了县参议会的议长。参议员们是些什么人可想而知了。
这的确是—个代表地主老财们的有权威的机关,什么事你要通过它一下,就容易行得通。所以陈师爷劝张牧之要通过—下“民意”。
张牧之问:“他们要不通过,怎么办?”
陈师爷笑一笑说:“这也不要紧,国民政府有规定,参议会只是咨询机关,没有权力捆住政府的手脚的。参议会不通过,政府一样干。国民党那个中央政府,历来就是这么干的。”
哦,原来还有这一条,国民党“民意”的把戏原来不过如此。
谢天谢地,有这一条就好办。在这一点上,张牧之硬是拥护国民政府对于民意机关的权力限制。
于是,张牧之请黄大老爷召开县参议会。他亲自到会宣布上级的征收爱国捐五万元的通知。并且发表堂皇的演说,说这是为了江西打共产党,战事所需,一分钱也不准少,随田粮附加,限期交清,否则以贻误军机论罪。
“好硬气!”大家吓得倒嘘了一口气。
“看来这回事情要烫手。他文官不要钱,武官不怕死,你就莫奈何。”
“这个后生恐怕有后台吧,不然怎么这么硬。”有的人又担心说。
“说得好听罢了。只要他把钱一装腰包,就会‘水’了。”有的人根本不相信有见钱不抓的县太爷。
“那金子就是火,只要一揣到身上,再硬的心都会软化。”另外一个人支持这种看法。
不管在参议会上怎么偷偷摸摸地议论来议论去,怎么公开地讨论来讨论去,国民政府反正要收这五万块钱。结果好说歹说,还是叫做无异议通过,就是用不着举手表决。
一般老百姓听说这一回的爱国捐是随田粮附加,不包出来了,都举手叫:“阿弥陀佛!”民国以来,算第一回看到过一个清官。不过大家还要看一看。光说大话、不干好事的县太爷,他们过去也见得多。
但是,张牧之硬是怎么说,怎么干,一点也不走展。这一下不是把乡下的穷苦老百姓整得鸡飞狗跳,而是把有田有粮的财主们整得心痛了。有抗捐不交的,他就去捉来关起,限期交清。张牧之带来的一个跟班,名叫张德行,因为他的鬼点子多,外号叫他“张得行”。张牧之叫他负责监押这些老财,他算是出了大力。他把那些财主押起来,好话他不听,送钱他不要,隔一阵在他们身上出气,狠狠地敲他们一阵。“哼!你们也有今天!整!好好给我启发启发!”“哎呀,哎呀,我服了。”那些财主遭不住了,只好认输,乖乖地交钱了。张德行这一回真是“得行”了。他说:“老子这一辈子没有这么痛快过。”
但是果然还是碰到硬牌子。本县第一块硬招牌黄大老爷的一个管家硬是顶住不交。是不是黄大老爷故意这么布置,来试一试张牧之的“硬度”的,谁也不知道。大家都在等着看硬斗硬的好戏。张牧之一听说是黄大老爷家的,毫不客气:“哼,老子正在找你的缝缝钉钉子呢,好,给我抓起来。”
这个管家不仅被抓起来了,而且张德行给他“特别优待”,要叫他“站笼子”。这可是往死里整的刑法。
陈师爷知道了,说服了张牧之:对黄大老爷要硬碰,也要软烫。于是把这个管家放出来,由陈师爷亲自押着送往黄公馆,交给黄大老爷,说:“虽是违抗国家法令的大罪,还是初犯,请黄大老爷看着办吧。”
黄大老爷没有想到对他来这一手。明摆着的,这是他主持县参议会通过了的,有苦说不出,只好说是管家不懂事,敢犯国家大法,答应叫他马上交钱。黄大老爷一交钱,陈师爷就到处宣传,老财们看黄大老爷都抗不住,又听到衙门里有一个叫张德行的对老财们实在“得行”,不敢拖抗,纷纷交钱。这一下老财们的抵抗阵线被打破了,任务完成得不错。
但是黄大老爷并不心服,他暗地思忖,怎么会派来这么一个死不要钱的县太爷呢?他通知他的在省政府当官的儿子去探访一下。
哦,原来是刘总舵把子的门生弟子。黄大老爷明白,刘总舵把子不特招呼得了快半个省的袍哥和土匪,而且他的哥哥又是本省有名的军阀,蒋介石把他都莫奈何的。算了,这一回算倒霉,输了这口气吧。
但是张牧之并没有—个完。跟着来的又是“二五减租”。
“二五减租”这事早就有了,孙中山的“三民主义”里就主张过,但是三民主义的忠实信徒们历来没有实行过,偏又喜欢年年在口头上这么叫喊:二五减租。大家听得耳朵都起茧茧了,从来没有谁把它当一回事。老百姓呢,能够不二五加租,就算谢天谢地,谁还指望会二五减租?
可是张牧之硬要把它当一回事来干。偏偏这时候,听说国民党的那个国民政府和共产党打仗打得不那么顺心,前方吃紧,很害怕它后方的农民起来抽它的底火。于是,正儿八经地发了一道告示,说要认真实行二五减租了。
“这一回他们又要‘认真’了!”县里的财主们在黄大老爷面前说起这事,都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认为这一纸告示不过是一张废纸,因为有油墨,连拿来擦屁股的资格都没有。
“不要笑得太早了。”黄大老爷放下他的白铜水烟袋,恨恨地说,“我们这个穿中山装的县太爷要不滚蛋,恐怕我们今年还要蚀财。”
不错,黄大老爷比其他财主们是要高明一些。张牧之接到这个告示,不特在全县到处张贴,并且动员学生到处去宣传:“今年要二五减租了,这是政府的法令,谁敢违抗,严惩不贷!”农民们呢?从新来的这位县太爷上任以来办的几件事,在他们的脑子里已经有一个青天大老爷的印象。现在这个青天大老爷号召他们起来向财主们要求二五减租,也许是有一点希望的吧,一股风就这么吹起来了。有些农民就是不信邪,就是扣下二成五的租不交,看你能把我扭到县衙门里去!有的土老财还是照昨年的皇历,硬是把佃户扭到县衙门去。嘿,这世道莫非真是变了?扣下来挨训的是他们自己,而不是抗租不交的佃户。这个消息又传开了。这股减租的风闹得更大了。
这一次损失最大的当然还是黄大老爷,最不服气的也是黄大老爷。他一直在心里琢磨:“这是一个啥子人?刁钻得很,专门找空空和有钱人作对,向着穷鬼们……啊,莫非他……”
黄大老爷专门请县党部的书记长胡天德来,他们研究了好一阵,不得要领。到底这位新来的县太爷只是一个奉公唯谨、不懂世故的角色呢,还是别有背景?胡天德一点也回答不上来。他名义上是县党部的书记长,是专门负有防止共产党活动的责任的,并且领得有津贴,县党部里还设得有“调查室”这样的机构。可是胡天德一天除开和县里的绅粮们吃喝打牌,到黄大老爷公馆去请安之外,就是睡在自己床上抽鸦片烟。对哪一种烟土最带劲,他倒是有过调查,别的他就从来没有想去调查了。
黄大老爷对于胡天德回答不出他提出的问题,也不责怪他,只要他肯从鸦片烟床上爬起来认真去做点调查工作就行了,便告诉他:“小老弟呀,共产党无孔不入,睡不得大觉呀!你要找两个靠得住的人,去摸清张牧之他们的根底,要从他带来的几个人的身上下工夫,特别是那个秘书师爷,把他能拉过来,我们的事就好办了。”
胡天德领命去了,而且也认真派他的调查室的人去做调查工作。但是搞了一阵,毫无成效。因为张牧之带来的几个人,都是铁了心似的,随便你用什么办法,想和他们联络感情,交交朋友,总是靠不拢。他们几个都是烟酒不沾,请吃饭不到,更不敢去送钱送礼,怕反而弄得猫抓糍粑,脱不到爪爪。从这一点上看,胡天德越是感觉有点像共产党,他越是紧张,于是决定亲自出马,找机会去联络陈师爷。虽说陈师爷这个人比较随和,交际应酬也还通人情,可是要从陈师爷口里探听张牧之的底细,比叫泥菩萨开口还难。是哟,陈师爷在社会上混了几十年,对于胡天德这样的人是干什么的,难道还不明白吗?胡天德不仅没有摸到一点情况,反倒被陈师爷从他的话里套出来,是谁叫他来打听的。陈师爷马上告诉了张牧之,黄大老爷正在叫胡天德想办法来摸他们的底。这些人决不会安什么好心肠的,要大家多留点神。
张牧之说:“黄天棒这个混蛋,是我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不设法除掉他,总不甘心。”
“是啊。”陈师爷说,“擒龙要擒首,打蛇要打七寸,把他除了,这县里的事情才好办。”'TXT小说下载:。。'
于是大家都来想除掉黄大老爷的办法。
胡天德向黄大老爷汇报了情况,黄大老爷更加坚定地相信,张牧之一定有不寻常的来头。你想,他带来的一般下人都那么一滴油也浸不进,是简单的人吗?因此他亲笔写了一封信,叫胡天德上省城去送到省党部,请那里“调查统计室”派两个高明的“调查专家”来。
等到那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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