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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抄-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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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国水妖和越国鼓神之间语言不通,他看起来还是傻愣愣的。”阿堪为失败的击鼓叫魂辩驳。
“你不想知道我在瀑布那边看到了什么吗?”伯增阻住仲雪,他的双眼紧贴眉毛,狭长而迷离,这是一双充满童稚的丹凤眼。
“你看到什么?”阿堪诱导伯增。
“我既不想知道,你也不必告诉我。”仲雪再次拒绝。
“你知道傻孩子在瀑布那边见到了什么,对吗?”阿堪问。伯增慢吞吞地跟着,月亮升上树梢,一个水雾腾腾的金色月夜。
他们来到伐木小屋,大浦小浦都不在,锅里慢吞吞地滚着米汤,野兔皮剥了一半,还有什么比晚餐更有吸引力?巨石长满青苔,在月光下格外浑圆。石头后边有小孩探头探脑,仲雪以为是小浦,走到跟前却不是。肮脏的小孩哧溜哧溜吸着鼻涕,手攥一支小牧笛,让仲雪相信他是山神,又不甘心。
“你迷路了?知道伐木工去了哪里?”仲雪向小脏孩打听不出什么,“跟我们一起走吗?”
“如果他愿意呆在山上,最好别劝他下山。”阿堪说。
仲雪宁愿带一个陌生小孩下山,却不愿接纳亲侄子,不过他下山走得很慢,以便伯增能不费力地跟上……夜空滚过山谷回音,还有野兽在呼唤。他们淌过浅浅的山涧,小脏孩忽然停步,当着仲雪的面——小脏孩的双脚在融化,手心、嘴中、鼻孔不断涌出泥浆,山丘颤抖着,像一头巨大蟾蜍从冬眠中醒来,顺着山涧,巨石与泥沙咆哮奔腾而来——山洪暴发!
“叫你别劝来路不明的家伙下山,”阿堪拽起仲雪就跑,“那小泥猴是‘山洪之神’!”
沿途所见的浑圆石头,也是几十年前泥石流的遗留物吧。大如一座座房子的岩石,如同山神投掷的棋子,从山顶砸来,伯增扑住仲雪,用瘦长的身体遮挡住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叔父……当大浦和小浦从泥石流中找到他们,仲雪轻轻推开舍生保护他的伯增,“你最好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大浦和小浦正是察觉山涧水位徒然下降,才赶忙离开伐木小屋的。
洪水越大,越没有洁净的水,他们一身泥汤地翻过山岭。来到诸暨,啊,在夫镡治理下的大诸暨,驿道平滑得难以察觉,有如丘陵间拉直的新丝带。
诸暨的繁忙码头,连最粗野的水萍也无法安静生长。成排的硬木从更远的南方开采而来,浸泡在水道中,等待送往吴国建造艅艎大舟及其他军舰。
“仲雪将军!”有人喊,稻秋对崇敬的人一律称为“将军”,美貌的侍童正光脚踩在比自身大几十倍的柚木上,是稻秋担心他们出事,领人手来接应吗?要知道稻秋一直摆弄算筹,计算成本与利润,能远离他的交易中心,亲自来寻人,可真不容易……但他是来采购船木的,他看中一根树冠被雷劈过的柚木(因此无法朝贡给吴国),没有入山搜得的柏木那么巨型,但也极其可观。
伐木工崇敬山灵,认为山洪暴发就在于稻秋任意开采山石、破坏植被,大浦两兄弟冲上前要打稻秋耳光;稻秋的老仆人也跳上巨木,拔剑挺身,“如果你们靠吃食物而不是敬神过活,就不能质疑给你食物的人。”老仆人冷峻地说,大家第一次听到他开口听话。
小浦又打手势,大浦代言,认为买来的木头会破坏捕鲸的圣洁性。
老仆人责怪伐木工太过注重虚幻的名誉,“如果需要鲸鱼,稻秋先生也能为你买一头来。”他对稻秋的敬称也十分古怪,就像崇敬一名过分年轻的教师。
“攻击一个无法为自己辩护的孩子,也算是正义?”阿堪与老仆的矛盾也触发了。
小浦无法为自己辩护,大浦上前,浑身泥泞的他们踩踏漂浮的巨木,已置身中央菜市场前,等候开市锣声的菜农、水果贩子、牛贩子、木料贩子和小偷齐聚水门栅栏下,先是推闹喧哗,接着陆续静下来,听大浦的演讲。
还算不上一场演讲,大浦说伐木工很苦,身为国家工匠的伐木工。自身属于国家财产,一出生就要为国家在山林间攀援,如果没有说话的机会,就如世袭奴隶一般苦干下去,永远不为人知。我是为了伐木工的明天而来的,如果我猎杀了鲸鱼,人们就会注意我,我再为伐木工说话也有人听见。
“说得好!”有人喊。
这时,一个身影出现了,让全场一下鸦雀无声。
第二集 夏之篇·鲸波 第十四节 猎鲸第四步:刽子手来迎
他们等待了那么久,每个人都问仲雪“你找刽子手平水了吗?”人人都说平水来了就有办法,但仲雪一直没去求他,其他人陆续登场。又渐次离去,希望与失望的交替起伏,似乎没有平水也不要紧。谁都不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但失去了任何人,某些事情就会变得遥不可及……这时,平水终于到来。
开道的是乌滴子,人们说话不由低沉下来;接着,犹如一片乌云跟随,平水现身了。
他大概四十多岁,两鬓有星星点点的白发,身形瘦削、肌肉紧凑,表情平静,非常平静。最令人惊讶的是,隐居生活为他蒙上一层孤僻的雅致,几乎像一位士人。身后跟着一个苍白的少年助手,推着一辆盖蒲席的独轮车,人们知道车上全是开膛剖腹用的刑具。
“该死,他怎么说服平水出山的呢?”下岛小声诅咒。
仲雪觉得自己很多事都做错了,同时很多人都感到错失了机会,他们应该亲自去拜访平水。以求获得这个令人谈之色变的刽子手的帮助,他看起来如此无害,只有眼神宛若剃刀,能肢解开人的皮肉骨骼,谁也承受不了与他对视。
但他们要花费很长时间才慢慢搞清乌滴子是怎么说服平水的。
平水有一所特别的房子,孤立在一片树林中。
刽子手的小屋。
外墙全用牛血涂过,呈现一种原始的红褐色。平水就在屋后种菜、种稻、养一群小鸡,他喜欢做这些,有一个男孩做他的助手。男孩和白沥一样,有白化病,是近亲通婚的恶果,被族人认为是遭受神谴,过得有点凄恻。他姐姐在立夏祭祀,为牛打扮漂亮,戴上花环和彩带,领到集市上玩,感谢它一年来的辛苦劳作。夏日祭后的第二天,人们看到那头牛漫无目的地游荡,因为吃了带露水的草而拉肚子。花环被扯碎,彩带在地上肮脏地拖动。几里地以外,女孩躺在荷花盛开的水塘中,溺死了。人们认为是一起普通的溺水事件,在集市上喝了太多甜酒而失足落水,而男孩不愿接受这样的解释。他固执地坐在驿站里,审视过往客旅,拜托每个稍微有点公职的人发起调查,但没人调查,一个死去的女孩是一条没有未来的断头路。平水来到这里,问驿站长,“那男孩为什么盯着我看?”
“他盯着任何人看。”驿站长不以为然。
平水听了男孩的故事,决定为他追查,这一年,距离他的姐姐的死,已经八年了。发现了一些线索,但缺乏大白天下的关键。男孩每天过来给平水做两顿饭,一年到头只烧一种菜:把茭白洗干净煮熟。
按照约定,刽子手没有固定酬劳,他可以征收在神庙前、集市上交易的蔬菜瓜果,按种类取一只梨、一勺毛栗、一小筐李子……但不得向流浪女巫征税。
大斋宫死后,夫镡派人去邀请平水,建议将行刑台移到中央菜市场,相应地,刽子手可以向中央菜市场众多商贩征税。
平水喜欢自己的小树林。
拒绝了两次。
需要人去说服他。
乌滴子在武原沉没之夜出发了,带着一份详细的征税清单。
事前约定在桥头见面。
平水来早了。
一个年轻人也在等人,问他“我还有一些时间,去驿馆喝一杯吗?”
这个邀请他的人,就是乌滴子。
喝完之后做什么呢?
这时驿站长匆匆跑来,边用手指轮番抹油汗边对平水说,“啊,你也到了,这就是夫镡的特使。”他朝乌滴子一指,作为引见。
尴尬的见面。
他们并不知道彼此就是约见的人,却先有了尴尬的好感。
走过木桥、翩然降临的乌滴子就像一只蓝色豆娘,在平水眼前轻颤透明翅膀。这个冰冷的美人难以捉摸,也超过人们对他的预期——人们总是欣赏美态而对美人的内心不屑一顾,认为太美的男人都很蠢。平水也同样难以窥视乌滴子的内心,乌滴子却为他解决了童仆姐姐被杀之谜。但解决之道说来太长,必须要另外的篇幅才能详叙。简单来说,乌滴子劝说无效、在外人看起来只能放弃的清晨,一束束阳光在树干间漂浮,平水看到早起的乌滴子站在树荫下。微微仰着头,舌上有一头翠绿的螳螂轻舞臂刀,他伸长舌尖,将螳螂送上一枝槭叶……就是这个动作让平水走出了刽子手的小屋。
现在,仲雪走向平水和乌滴子,诚挚地请求他们加入。
第二集 夏之篇·鲸波 第十五节 猎鲸第五步:稻秋离去
桐树结子榨油的季节到来,随着天气渐热,鲸鱼渴望着大嚼一顿鲱鱼,从南方温暖的育婴场巡游回北极融化的寒冰区;神巫的召见也更加频繁。
“听说你们在中央菜市场打架?你们应是年青一代的楷模,而不该在烂菜帮和小偷的窝点打架。”神巫为仲雪指定一名大祝,督导日常行为。在并不高耸的会稽山上,居住着大大小小、等级森严的神官,名字被登记在册、供奉在大禹陵里,冠之以“大祝、小祝、丧祝、诅祝、女祝……”的称号,极度擅长念诵咒语和宣读祝词。指定的大祝走出神巫身后的屏风,这是一位嗓音中性的年轻人,头发剃成一缕一缕,面容清隽却性情严厉。仲雪对任何严厉的人都深感忧虑,但他还要过上几个月才能理解大祝的绰号——“狸首”的意义。狸首大祝就是武原沉没之夜、愤怒呵斥夫镡的人,原本是大斋宫的神官。
上岛带来了鲸鱼的消息,南方沙滩上搁浅的鲸群。仲雪、阿堪、乌滴子即刻出发,不管允许或不允许,伯增都会跟上。他们翻越今天被称为“雁荡山”的死火山群,黑色岩石犹如流泻的熔浆刚刚凝固,他们走出越国版图,进入真正的荒蛮之地,一群鲸鱼在沙滩上焦渴死去。
上岛暗示仲雪用搁浅的鲸鱼献祭,虽然这群鲸鱼比虎鲸更小,通体黑色,更像是大一点儿的海豚。
“你是在诱惑我来欺诈吗?”
“没人会在意。”阿堪的态度也暧昧不明,“如果你打算这么做,我们都不会说出去。”
关键在于人人都对漫长的捕鲸厌烦了。
鲸鱼发出一种类似牛的叫声,《山海经》中居住在海岛上的夔牛,喊声如同打雷,就是这样的呼唤吧……仲雪扔掉剑鞘,走向一头幼鲸,猛一插下利剑——朝它身下挖沙坑,他在设法营救鲸鱼!
他们给鲸鱼浇水,期望涨潮时送它们回到海中。但它们像是绝望了,或是病了,在沙滩上同伴腐烂的恶臭中慢慢死去,人们哭泣或者祈祷,对它们毫无成效……乌滴子捂住眼,像是被刺眼的阳光晒出了眼泪,伯增走过去。轻抚他的后背,那是仲雪第一次看到乌滴子动情,一个冷酷的剑士,却为鲸鱼在流泪?
他们掩埋了鲸鱼。
他们坐在礁石上,盐花在后背上结晶……仲雪看到乌滴子和伯增轻声谈话,他努力克制好奇。伯增会谈些什么呢?他对侄子和乌滴子都一无所知,这两个人几乎还未成年,分享着一致的沉默寡言。
为当上护法,必须杀死一头鲸鱼,而他们想救助鲸鱼,却无能为力地看着鲸鱼死去。“我除了一头死掉的鲸鱼,还能收获些什么?”仲雪动摇了,这是一场反复动摇的难事,“我原本只是来探望母亲的,并不想当什么护法的,现在就更不想当了!”
“你是为看穿黑衣服的肃穆的越国人,才来此国度的嘛。”阿堪嘲笑仲雪轻薄的初衷:“所以你遇见种种糗事,也是活该。”
仲雪回顾家庭生活,父亲觉得他还有所欠缺,于是请剑术师傅教导他,身为越人的师傅那时已染病,仍悉心传授他这个吴国小子……两国共存,必然相争,却又像吴越水手在同一艘船上。不管如何敌视,遇见风暴也必须同舟共济,所以师傅才竭尽全力,期望促成吴越下一代的和解。越国给了仲雪太多失望,而正是这悲伤,让他更难割舍。
当仲雪回到会稽山,祭祖用的新蜡条,换下了屋柱头的旧芭蕉……厨房里的王子红汀不停地给他添饭加汤,一直满到食案外边。
“你到底干什么?”仲雪愠怒了。
红汀喏喏地道歉,撤下食案时悄声说:“稻秋刚刚离去。”
趁仲雪南下,大祝首先剔除了稻秋。还要求红汀等人“如果仲雪问起,就说稻秋为生意外出”,希望稻秋走远后,即使仲雪不满也无可奈何。
仲雪大怒,因为稻秋财务管理得很好,“现在我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选择去句乘山,因为句乘山没有偏见。”
阿堪小声提醒他,“会稽山相信,稻秋会败坏猎鲸队的名声。”
“杀死一头鲸鱼已经足够臭名远播了!”仲雪划船去追稻秋。暑雨绵绵,光秃秃的栈桥在苍翠山野中泛着灰白的光。稻秋穿着来访时的紫衫,严酷的老仆人仍一步不离地监视着他……看到仲雪追来,稻秋既笑又哭了,“仲雪将军,感谢您来送别……”稻秋将回到他的将军那儿去,等他长出胡须,他的将军也不会再特别照料他,从此他将泯然于凡夫俗子之中。渡船到了,稻秋跳上甲板,老仆人站在栈桥上没动。他用剑把船顶开埠头,说,“稻秋先生,您去您想去的任何地方吧。”让仲雪和稻秋都愣住了。
船悠悠而去,稻秋滑下了眼泪,“水稻秋熟之后,你们将会听闻我的名字。”这就是他的拜别。
仲雪看着稻秋离去,很多人借猎鲸的名义而来,为博取名利、出于好奇、或是无聊,但也有人希望逃离卑贱的过往,所有人中。最需要这次猎鲸的,恰恰是稻秋,他并不打算延续娈童的生活。他需要一个改变的机会,却没能获得,而他在句乘山将受到欢迎。夫镡更怜悯深陷混乱之中的人,“陷入这样的人生,有迫不得已,也有自身软弱与放纵。而今后,你只能拼尽全力去证明,当初鄙视你的人是错误的。”从此稻秋终生穿黑衣裳,过上极度清廉与无欲念的生活。
“您怎么办呢?”仲雪问老仆人。
“我老了,”老仆人冷峭地一笑,“在我这把年纪,应该流浪四方,收集国风民谣,做一个无拘无束的诗人。”
如果为了虚构情节,把这一个个人合并成同一个角色就够了,但这不是虚构,众多名字忽而一闪,又隐没不见……仲雪见过他们的脸,有些人将来还会以另外的面目出现,另一些犹如流星,永远消失在黑夜中,仲雪希望永远记得他们。
第二集 夏之篇·鲸波 第十六节 猎鲸第六步:乌滴子离去
仲雪十分期望能与平水谈一谈,关于上一次捕鲸,关于他的母亲。
平水来到阿堪的小神殿,穿着整洁利落,洁净得几近过分,仲雪明白这是对“恐怖的行刑人”的心理弥补。
夜晚捕鲸队一起在近海潜水,平水说“你母亲猎鲸花费了很多年,她出海记录虎鲸的歌声,说每年的旋律都不一样。”
与这番相谈呼应的,是吼五的相思之歌,无论什么时候听,都是那么美妙。他的兄弟暴七已是小有名气的鹿苑打手,类似于此的消息总是让仲雪和吼五生闷气,吼五就会冲到海滩上放声歌唱,妄想把满腔哀怨抛掷回海里。
“这次被歌声吸引来的,是一头雄鲸。”平水不易察觉地笑了,是乌滴子悄然无声地游近了。平水两腿一剪一蹬,窜出好远;乌滴子则侧转身体,让洋流托着自己,尾随他不放。两人像是竞渡,又像是两尾海豚摩擦嬉戏,一下甩开仲雪,泅过海湾……仲雪半懂不懂地猜到了,为什么是乌滴子才能说服平水出山。
雄鹿在密林中展示高昂鹿角,而滑稽的蜘蛛就在鹿角之间织网,到了夏天,乌滴子再次被剔除。
“因为乌滴子是夫镡的人?”仲雪当面质问大祝狸首。
“因为捕鲸队禁止恋爱。”那晚的泅渡一定被大祝看到了。
“可以赶走稻秋,但我不能再失去乌滴子!”仲雪反对,“他是唯一能和白沥拼杀的剑士。”
“我们要猎杀的是鲸鱼,不是白沥。”大祝说。
“我要见神巫。”
“你还是去见乌滴子,告诉他‘走狗的最佳归宿是回到主人脚跟边去’吧。”大祝傲慢地说。
仲雪无法接触到神巫,而隔离开自己与神巫的,正是这样一群人。神巫无非是他们最高体现,因为神巫就是从一群大祝中选出来的,越国与神灵如此密不可分,而造成越国今天如此僵局的,难道不是这些人?
仲雪只能去找乌滴子,阿堪说“他在平水那里。”
“看来你很了解这里所有人。”
“只是你太不了解人性。”阿堪淡然地说。
仲雪怀疑阿堪是安插在他身边的暗哨,但这怀疑也是苦涩的厌烦,他对猎鲸充满无奈。
元绪曾经问他,“这么苦闷的事,为什么还要做?”元绪几乎半醉着在几案上跳舞,稻秋被赶走后,采石场随之停顿,智障工人们必须寻找新的糊口方式,他也离去了。
仲雪来到平水暂住的楼前,他的助手守着门不让任何人进。男孩即使冬天也戴一顶草帽,防止阳光直晒眼睛。仲雪讨厌看到这男孩,因为会勾起他想到白沥。他绕到楼后的树上,从吊脚楼的窗格间看到乌滴子后背上的刺青,是一头振翅的人面鸟身神。随着肌肉伸缩而萌动,发出一阵阵震颤,直到痉挛。平水将他放平,轻抚他的额头,就像对待一个生病的儿童。这给仲雪一丝触动,“声名狼藉,但充满温存”,仲雪并不是太明白,但喜欢看到他们在一起。
仲雪送乌滴子走,春末的垂柳飞絮仍蜷缩在草丛边,酷似一团团肮脏的雪。乌滴子一向沉默,他知晓此行的目的,在他过于夺目的外表之下,潜藏着一颗敏感的心,诗中描写的“妖童”就是这样吧。
“也许我前世是卡在鲸鱼牙缝里的一只小虾米,或是寄生鲸鱼身上的藤壶。”仲雪自嘲,“鲸鱼根本不在乎我,我却要和鲸鱼的庞大幻象缠斗一生。”夫镡在海纳百川,而会稽山以这样那样的理由赶走人。当人们用脚选择乐土时……关于被开除,你该怎么向夫镡述说这一切呢?“我会给夫镡写一封信,告诉他这并非是你自身过错。”
乌滴子笑着摇头,“我会向他说:猎鲸这件事光辉而残酷,是一件无比荣耀的无用之事,宛若会稽山的落日余晖,神权的一次告别演说。”一向寡言少语的乌滴子用那么清晰藻丽的言辞说完这两句就离开了,将来他和仲雪偶有交汇,却终究各有各的路要走。
第二集 夏之篇·鲸波 第十七节 猎鲸第七步:战争爆发了
彩虹被山神收藏,狩猎与征伐的冬季来临了。大斋宫死后第二年,她的侍从长千林纠集人手,反扑夫镡,战争爆发了。
“终于等到了!”虔诚的乡野贵族和健壮的农夫摩拳擦掌,愿为大斋宫复仇。
“我周游过大诸暨地区,冶炼铜炉比会稽山的树还要多,夫镡用剑鞘都可以砸死千林。”另一半人在观望。连捕鲸队都分裂了,不同的立场使人们各自参加两边的战争……伯增说他也要参战,仲雪激动起来,把侄子按在落叶堆中,“我不允许任何人去参加毫无意义的战争!”
但捕鲸队的食案还是一个一个空了,人们从红汀手中接过春饼和饭团,奔向不同的山麓。到明年插秧季节,他们有的会回来,有的再也不会。人们去而复返,等待多么漫长。神巫声明中立,但加快组建中止十三年之久的“会稽盾甲兵”;狸首大祝也返回大禹陵,手指在战局沙盘上划来划去。这并不是史上最聚散无常的事,却足以让仲雪认清人间炎凉。猎鲸再次暂搁,仲雪每天一早仍在冰碴上跑步、爬山,看着雪在怒涛上舞动。一开始只有他一个人,接着阿堪加入,后来又渐次有人跟来。
漫长的冰封时刻开始了。
一整夜的雪后清晨,仲雪正在井边洗脸,大浦和小浦穿上熊皮袄。也来告别,他们和大多数穷苦人一样,加入大斋宫那一边,他们是去修筑防御工事的;经过起初的轻敌失利,夫镡的猛烈攻势已将千林的“叛军”逼入孤绝的山岭,大浦所学到建造军舰的本事,却将用来修建掩体坑道。
“无论是信仰,还是战争结果的预测上,你们都选错了方向。”仲雪恻然地说。
“能够为之献身的战争,我一生也遇不上几场。”大浦诚恳地请求。
“你不能阻止他们选择死亡的方式。”阿堪劝仲雪。
仲雪还是让他们出发了。
他想起他的剑术师傅,一个顽强的越国人,却生活在看似应该是吴国的地盘上。吴越两国以浙水为界,生活在浙水以北的人,困扰地生存在两种国度之中。越人与吴人使用不同的历法,过的新年不是同一天,连房子的朝向都不一样!偏见与歧视不可避免,为争夺渔业与桑麻,冲突更是日益加剧……而即使在越国内部,分歧仍不可避免,这样可笑的战争。以信仰为名义,其实不过为瓜分大会稽地区的东西两翼,贫苦人被崇高的信念所鼓舞,却在冰冷的山谷中为权贵的阴谋送死。仲雪扶额,头并不痛但感觉沉重,为了不祥的预感,“从稻秋到小浦,默许他们一个个离去,我无疑犯了一个个极其愚蠢的错误。”
公元前五八七的夏历新年转眼又至,红汀特地做了最丰盛的晚餐,以冲淡战争的阴影。
陆续有受伤的人回到家乡。仲雪说“我不想听到任何有关战争的消息。”
仲雪觉得自己就如同在水中快要淹死了,被平滑而无情的琐事逼迫得喘不过气来,宝贵的时间迅速溜走,而他无法抓住任何一丝希望的迹象。
阿堪说:“你很惧怕死亡呢,仲雪。”
毫无意义地死去,难道就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了吗?
在中原也许有休战与会盟,但在吴越之间,往往只有生与死两种选择。
仲雪奔跑于山林之中,仅仅几座山之外的男人们,正在那里进行殊死决斗——打通山洞偷袭,把马蜂窝扔进对方的营地,将掉队的士兵任意宰割、吊在高高的树顶当做惩戒的标示。吃掉对方的粮食,填埋对方的水井,人们在想方设法地自相残杀,仲雪不会提及他们。在另一场他没有参与的战争中,他的恩师死去,那是一段不可触摸的阴影,因为他无从参与其中,也就永远无法抹去。
布谷鸟轻唱,伯增坐在树阴下,望向海面。面露微笑,是精神不正常的孩子才有的神态,在他的幻觉中,看到一头巨大的虎头鱼身的怪兽浮出海面,甩动透明的尾鳍向他游来……
从海中钻出的人,是小浦——他一个人回来。
战争结束了。
小浦是个哑巴,他做着激烈的手势,请绿萍帮他“询问阴司中的哥哥,他是怎么丧生的”,大浦死去时小浦并不在他身边。以下是绿萍的唱词:“昏沉沉一路返阳,大浦之魂归来说话。我见月下矛尖清亮,敌酋夫镡长发如麻。潜过木蒺藜近身偷袭,一斧开天辟地啊……咳咳,只见黑衣狡童阻身前,嗷唷手臂老痛呀眼不见……”
稻秋曾是一个高效的商人,他忍受嗤笑,把米饭和清蒸鱼摆到他们的筷子前。这个声名狼藉的娈童,去了句无,在夫镡麾下变成一个高效的军需官。在夜袭中相逢,大浦舞动利斧纵身跃下土丘,他甚至能看清夫镡眸中的火把反光——黑衣的稻秋冲上前,扳动弩机,大浦应声摔落木蒺藜丛,尖木桩穿过他的肩甲、钉住了他,大浦仍没有放弃,大吼着砸出斧头。他知道一旦掷中,战争就结束了,该死的战争!他困身其中,已无法拔脚,只能尽快结束它!他没能掷中,斧头就落在夫镡足尖,夫镡一眼都没多瞥,就按既定路线、既定的行军速度离开了,护卫队一拥而上,用大浦自己的斧头砍下他的双手……打磨船龙骨、烤弯桁柱、能够建造一艘游弋万顷碧波的军舰而不沉没的双手……稻秋站在原地看了片刻,看着往日的同伴失血死去。
小浦绞动双手大哭,仲雪立刻打断他们,死一次已经可厌,何况还要表演第二次?他对捕鲸也同样深感厌倦,为什么要杀死鲸鱼,鲸鱼有错吗?不,他不想考虑对与错,只想赶快杀死一头鲸鱼,把烦人的步骤结束。有人觉得猎杀鲸鱼很酷,有些人漠不在乎,有人则需要这件事情来改善自己的生活,有人在考虑从中可以捞到什么好处?
开春的乍暖还冷,让许多老人送了命,包括唱歌的绿萍。仲雪、阿堪和红汀安排了葬礼。
“我有些怀念他长牙间闪动的口水亮光哩。”
“如果不能走动,第一天他怎么上神殿的千级石阶呢?”他们在墓地回忆好笑的往事。
白昼依然很短,早早降临的夜色中,一队神官举着旌旗。牵着战俘们也来到墓地,神官们把战俘捆得像儿童玩的天牛,七人一组跪成北斗七星阵型,然后念念有词地举起石斧,一一击杀。
“见鬼!”长期以来压抑的愤怒爆发了,仲雪推开神官们,拔剑切断战俘的绳索,“你们所有的祈祷和慈悲都去了哪里?难道夫镡没有赎买他们吗?”
“即使夫镡赎买,我们也不会交还俘虏,渎神者必须经受天神的霹雳。”冰冷的断言,出自督导捕鲸队的狸首大祝,对夫镡的个人憎恨与狭隘的信条相结合,把他压制得冷酷无比。
“渎神者的惩罚?那是天神的霹雳与俘虏的天灵盖之间的事,”仲雪收起剑,收剑的姿势是为第二次出击,“整整一个冬季,人们为今天的停战而战,并不是为了让自己的脑浆玷污你的破石斧。”
穿黑色盔甲的盾甲兵匆匆跑来,传达神巫的命令,杀俘被勉强制止了。
“这是最不堪的一代所养大的孩子。”大祝仍不满,指着仲雪,朝旧贵族们组成的盾甲兵说,“父母只考虑把他们送去楚国或晋国,能从强权交易中获得多少暴利?他们看到与外国人结交很快捞到好处,只想赚取玉石铜器。凭借捕鲸的名义,连伐木苦工的破神庙里都堆满愚民供奉的雉鸡和糯米。”
“我没有用会稽山的一锱一铢!”仲雪出第二剑,绣满咒语的旌旗应声倒下,旗杆被齐齐切断。大祝也富有胆色,连眼都没眨。
黑压压的盾甲兵马上围住仲雪。
“你真是活在施舍中而不自知——支撑你那支杂乱的捕鲸队的,不是小木工庙或是你从吴国运来的咸肉条,”狸首冷笑着转身,“而是会稽山四十八胜景——你母亲的遗产。我不轻视狂傲的乞丐,但鄙视躲在战线后的硕鼠。”
“啊!——”嘶吼仿佛是从仲雪喉间伤口中撕裂出来的,剑也随之出鞘。
“仲雪!仲雪!”阿堪抱住暴跳如雷的仲雪,紧紧抱住他的脸,让他安静,“杀死一头鲸鱼很难很难,所以三十年来没有一个人会去做!我们就快达成了,会有无数人来唾弃你的付出,你要明白,这就是人间!”
没有人会鼓励你,他们嘲笑你异想天开,他们乐于见你一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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