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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抄-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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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诱骗、说服,她也不放弃糟糕的“美味”。在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中间,元绪像一个良善精灵加一个坏脾气恶童,他发号施令,恶狠狠地驱赶他们干活,他们则信赖他、也作弄他,揪起泥浆中的紫云英,撒到他头上,他们茫然的爱把元绪弄得乌糟糟的,仲雪真喜欢这样子的元绪!

太阳偏西,在湖面上撩起云霞,远处响起嘹亮歌声,一个男人唱起情歌。不管磨难如何碾压,都无法抹去人类的情感,仲雪深深沉浸入如梦似幻的黄昏时刻。大石斑放声回应,跳过一堆一堆破船,朝歌声跑去。

“她吃的是什么?”仲雪问。

“鲸脂。”元绪挠着乱糟糟的头发,鲸鱼是近海民众的食物,是信仰,夸耀勇气,激发女孩的爱慕。鲸鱼死后,尸体随波飘荡一百年,成为食腐者的餐桌,也有鲸鱼集体搁浅,成为狐狸和熊的美食。仲雪说:“为什么我没碰上搁浅的好日子呢?只要留下一头,其余的送回海里就行了。”

“你挑选哪一头呢?”元绪像一头灵敏的兔子,双眼却射出鹰隼的光芒。

“……最弱的那头吧。”仲雪忐忑地想起夜半访客,救人的虎鲸、彩虹的祭司,这个世界仍存在迷人的暗语,只向中选者透露天机。每头鲸鱼都是一个独特的生命,如同你我,哪个人又是可以被随便杀死的呢?

夕阳余晖投射到山背,恰是彩虹的落脚点,泥沙朽木下边,传来一声声奇异空响,就像牙疼时听到的幻音。“这是你的宝藏在呼喊。”元绪笑着用竹枝一敲仲雪的指节。仲雪搬开檩条,找到了被海啸冲散,又被泥石流掩盖的蒲牢!

害怕鲸鱼而呜呜叫的蒲牢,竟然不是小龙崽,而是一只铜缶。下端连接长长铜管,只要把铜管伸进水下,敲击饰有龙纹的缶面,就产生独特的水中回声——仲雪失声大笑,这就是他想借的蒲牢,让海豚和鲸鱼发狂的铜缶。

大石斑站在废墟最高处,破烂的衣衫被风吹动,宛如水波女神,她发出欢呼,朝入海口招手——

“是伐木工的筏子。”元绪眯起眼,“从淡水湖朝东航行一天,有座大岛,岛上有许多伐木工,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海啸之后,海岛一定缺水,伐木工也要上陆地找水。”阿堪有点儿忧虑。

伐木工同淡水湖居民时而做交易,时而也做坏事,很难解释的共存关系……三只筏子渐渐近了:密密麻麻的乘客簇拥一名贵公子,人员之多,超过木筏的承载限度。

“是田猎官的儿子,”元绪大感惊讶,“那个无可救药的赌鬼!”

“赌鬼回来啦!”一个嗓音如纯银敲击水晶杯的青年大喊,他是刚才的歌者,正稳稳站在入海口的漂浮物上。

“吼五。”元绪喊他的名字,他立刻心领神会,用完美嗓音呼唤:“暴七!”另一堆漂浮物上的青年招手回应,入海口的两边山丘上奔出二三十名年轻人,轻快地跋涉入水,用长竹竿和绳索拖拽浮岛——杂乱无章的漂浮物,原来是事先设置的水中障碍。

英俊的少主大嚷“山林、湖滩、野猪、鳝鱼、麻雀……全是我看守的财产,你们不准动!”密密麻麻的随从跳下筏子,叉开水障、骄横地驱赶民众。“暴七”首先还击,他的外号正来源于火暴的脾气,又在家排行第七。

一场混战!

其实少主只为搜刮财物才回家吧,飓风还未过境,他就直奔“鹿苑”,双手在骰子上抽动,连老父亲的家具都输光了;现在又来敲打他的属民,榨干他们仅剩的骨髓……仲雪上前一脚踢中他英俊的脸,急于表现的陪臣们挥拳上前,仲雪就像敲打兔子一样用剑柄在他们头上敲出一个个血包。还没等阿堪加入群殴,“忠诚的随从”全体倒地呻吟,只剩下脸带脚印的少主畏惧地看着仲雪,仲雪一抬手,他就主动抱头再次摔倒。装疼而不愿再起身反击的人,有几成呢?臣下的忠诚很难靠得住啊。

为寻求避风港,“海上鹿苑”一度躲进淡水湖,海啸后留下一批破船和伤员(元绪帮助智障工人趁机逃脱),臭烘烘的黑壳角斗船和赌船快速撤离到外海去了,少主人发狂地追上黑船,不为别的,只为出海豪赌。难民们先是跟着元绪自救,现在又站到仲雪身后,他们选择了新的立场。

“是您先抛弃了我们,殿下。”吼五对少主人说。一个族内通婚的部落,青年能左右自己的恋情和家庭,从而比老年人更为强势,显然淡水湖就是一个由年轻人说了算的部族。

英俊而好赌的少主幽愤地盯住仲雪,而仲雪自觉面对一团乱麻,他只是来借蒲牢的,人们却对他抱有过高的企望——赶走一名酋长、废黜一个头领,他能做到吗?

“你们对我寄托最终裁决的希望,但我难以承担正义使者之职。”仲雪说,阿堪失望地大叹一声!谁能承担呢?只能祈求神灵。仲雪示意人们跪下来,各怀心事地祈祷,并不知道向谁祈祷。

第二集 夏之篇·鲸波 第八节 猎鲸第八步:忘掉鲸鱼!朝鹿苑进攻!

“你请我做你的捕鲸女巫?要知道我的要价很高很高,”元绪骄傲地说,“一座城池也买不下我。你要请我,必须一同接纳这十二名智障工人。”

“这有什么难处?我还要请你充当清扫鹿苑的先锋!”仲雪兴奋地回答,完全没理会阿堪躲在身后的一声长嘘。

“海上鹿苑”常在距离淡水湖一天航程的岛屿——夜雾岙,补给货物和人手,补充的物品远超一座岛屿的产出,必然获得陆地的支持。

“我在海上鹿苑看了太多垃圾,不想再回那儿去。”元绪拒绝。

回绝却让仲雪更坚信:“扫荡鹿苑,解救一些人,比杀死一头无辜的鲸鱼好得多。”他再次拼凑有热情的年轻人,主力是“吼五”和“暴七”,他们是一对兄弟。

“你连鲸鱼都捉不到,还想挺进鹿苑?”阿堪冷嘲热讽,“他们神出鬼没,不打入内部,就无法掌握他们的行踪,更别提横扫海上狼窝。”

哪里才是突破口?

“您是会稽山的‘山都解救人’?”一个青春变声期的嗓音打断讨论,混在少主随从中的一个男孩摘下头巾,露出原始人类特有的脸:发育期的五官在大饼脸上相互角力般横长。“我听过你的故事,”男孩继续说,“你是大会稽地区唯一敢从白沥手中解救山都人的剑客。”

男孩是鹿苑兑换筹码的童仆,少主一时赢得兴起,把他也买了下来。这一点少主照例不记得了,他身后紧紧跟着父亲遗留给他,又自行招揽而不断膨胀的人马。与天生就拥有大量人手却不懂得好好使用的小酋长相比,仲雪必须一个个去招募志愿者,山都男孩就是他的第四名志愿向导。

在外人看来,鹿苑的聚散是无法猜透的谜团,在内线眼中,却无法超越暗礁与潮流的航海路线图,它自有停泊规律。

“你们以义士之姿出击,还没靠近黑船就会被鲨鱼枪击沉吧。”少主冷笑,眼中又有羞涩的暗示,似乎是报答刚才仲雪没有废黜他的恩情,“我有鹿苑下一轮赌场聚会的邀请口信。”这是仲雪第五名志愿者!至关重要的第五人。

风在离开海面相当高的地方刮着,紫蓝色的夜空没有一丝薄云,北极星高高闪亮。他们一致化装成“庸俗的财主、滥赌的废物”进入鹿苑,海水在大雁展翅般排列的船队边缘回旋,搅蛋清一般打出圈圈白沫。

歪斜的黑壳双层角斗船被挤出船队中心,飓风过后,今晚没什么吸引人的角斗。赌船由几万盏鲸油灯点亮,释放柔和的辉煌!在酒、赌兴和疲劳的催化下,男男女女相互挨近,男人的额角贴上女人薄如蝉翼的裙边……

“让赌场头子出来!”暴七一掌拍在堆满骰子和铜币的案台上。

“您手放在这儿,我没法开局哦。”骰子师是美丽的年轻女人,袒露布满刺青的手臂,“否则作为庄家的我一旦输了,只能陪给您两只手了。”她举起双手,指间夹着象牙骰子,和光洁的指甲相辉映……暴七一向硬朗自信,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一个可憎的乡巴佬。

“那赢了你就能让‘他’出来了吗?”暴七含混地问,收回手。

他们此番前来寻找的敌手、那个经营人性恶的一面、模糊的“他”是谁呢?在倾倒的美酒,旋转的赌盘,以刺激麻木内心、或小心翼翼品尝新玩乐的人们脸上寻找祸祟的幻影吗?赚取暴利的船东很少呆在船上,瓜分赌资的黑手更难露面,困守在此的打手与女伶,不过是另一种烦躁而勤奋的工人。质朴的乡野青年,并没有察觉在糜烂奢华的香氛下,他们正遭受肉体与灵魂的迎头痛击。

仲雪推开几个浓艳装束的女人……一个清瘦的女孩挽住他的手,“帮帮我吧。”女孩轻声请求,两颊飞满肺痨病人的红晕,她像是被针扎穿翅膀的小鸟。“行了,我哥哥的后院塞满你这样的清纯女孩,如果不把客人或政敌灌醉就没有饭吃,不得不整夜整夜旋转舞步……你们是罪恶的牺牲品,但你们的亲吻也是毒药。”仲雪内心轻念,推开了她。但其他人没有仲雪那样坚定的意志,青年们不是慌乱地被一支支纤纤玉臂拉走,就是茫然环顾,被梦幻般的排场迷住了。

斗志是如此容易丧失,人们如此容易堕落,甚至变成乞求堕落而不可得的奴隶。勉强振作的仲雪挤出船舱,在船尾大口大口吸进海风,但海风也一股腻味!

“你有火绒吗?”船尾还有一个人,他的询问让仲雪血液都凝固了。

仲雪从腰带上摘下“击燧”(装着点火用的燧石、绒草和弧面镜的小袋子),慢慢点亮绒草凑近对方——

火光照亮了半张苍白的脸,中毒的紫斑从嘴角一直延伸到耳根,仿佛一笑。恐怖的脸就会裂开,如此狰狞的相貌,仲雪不知是美得惊人,还是丑得吓人?

“哈!”对方还真笑了,“是你,仲雪。”他漠不在乎地凑近火绒,不知点着了什么干草——这是老对手白沥。他满意地瞅着仲雪,顺手将干草灰揉进自己的面颊,发出刺鼻的气味,是什么止痛的疗法吧,“你喝了山都的酒,一离开越国陆地,有没有小泥人钻出来向你要酒钱啊?只有你洒进地的蜜汁与血水偿还够了,他们才会放过你哦。”他吓唬仲雪,毫不在意几个月前两人才为山都大干一架。

“那你该用什么来偿还山都的血债?”火星闪灭,仲雪朝白沥使出拔剑术,借由出鞘的气势。剑刃朝白沥当胸剖去,白沥早有防备,一步后顿、跃上船尾相垒的木桶。

“我听说你快当护法了?”白沥仍在笑,“神巫看重的是你尊师的大名,才让你试一试吧,如果我击败你,是不是我也能入住会稽山?”他的嘲讽更激起仲雪的斗志。

“会稽山不是藏污纳垢的阴沟!”仲雪一剑劈开木桶,几百斤走私酒泼满甲板。

“我倒怀疑……”白沥正面接住第二剑,“你能在神庙的臭粪坑里畅游多久?”他说得很轻柔,这是他一向的恶趣味,今晚又有点不一样。白沥双肩抽紧,一阵猛咳,血喷到交叉的剑刃上……仲雪一脚踹开他,他撞翻一只只酒桶,跌坐到船舷边。

“你受伤了?”仲雪狐疑。

“不正合你意吗?”白沥低沉地发笑,抹去嘴角的血。

异样的同情涌进仲雪的心:摧残他人也备受摧残,丧家之犬的人生到底有何意义?

“为什么要流亡到海上来呢,白沥?”仲雪提剑走近。

“在船上能闻到朽木的芳香,听到涛声阵阵,还有木头相互挤压的嘎吱嘎吱声,就像住在树林里一样,这就是我来海上的原因。”白沥述说的是他俩都熟悉的处所,斗笠般起伏的缓丘林地,瀑布下可供冥想的岩石,倚坐石上的背影……白沥对逼近咽喉的剑并没有躲闪,他这种宿命的生死观是仲雪所痛恨的,仿佛他不再是一个恶徒,倒成了一个烈士。

一阵突来的剧痛,仲雪甩开剑柄,剑在甲板上撞击出好听的声响。是白沥的忠实伙伴黑屏,用绳鞭抽中他的手。黑屏一手抱起白沥,一手卷起缆绳,如同狡猾的水手一下升上桅杆,回旋、摆荡,转眼落进更远处的船。

“为什么犹豫!”阿堪和其他人手也追来,他们好不容易才摆脱晕头转向的酒肉窟,“你不趁机干掉白沥,反而让黑屏救走他!”阿堪跺着脚批评他的优柔寡断,“难道是出于同一师门的恻隐之心?”

“对,害死人的同情心。”仲雪觉得白沥就是镜子另一面的自己……他甘愿亲手埋下无数隐患。¨wén rén shū wū¨

这时新任田猎官被拎着后领,也被扔了出来,他再次输得倾家荡产。赌场打手们还察觉了仲雪的刺探,纷纷上场,摆布着造型,挥舞长矛短剑,发出公牛般的吼叫。

与同伴们背靠背挤成一个三角阵形,“砍下救生艇,砸烂赌船就撤退。”仲雪发令。阿堪朝布帆掷出火把,海上的短兵相接!他们在船舷之间追击,觥筹、赌资、尖叫搅成一团。吼五被两名壮汉横腰抱起,一下砸进舱房——房间里暴七正躺在美丽的女骰子师怀中,原来他赢了赌局,被送予美人和温酒,勇敢的人倒败落得最快。

个人搏击虽占上风,总体而言,仲雪他们是边战边退,有体面地落荒而逃。

绯色的黎明刷新了天穹,他们砍断船缆,船队行列松散开来……扰乱了鹿苑,但也仅此而已,他们跳下救生艇,打手们懒散地放了几箭(毕竟箭很贵),箭杆轻飘飘擦过海面,就像一声声懒散的道别。

天水一色,如此明亮无暇,吼五看着远去的鹿苑。内心十分失落,因为暴七被女骰子师抱紧,没来得及(或根本不想)跳下船;但大家都很失落,只好拍拍他的肩充当安慰。吼五对鹿苑放声唱歌,送给兄弟的别离之歌,唱得那么哀怨动人。

“快看。”阿堪指向日出的方向,仿佛与吼五相和,一头幼鲸跃身击浪。巨大的水珠撒满船只,击打仲雪的脸庞,第一次“远征”鹿苑失败了,他却与鲸鱼不期而遇!

雌鲸驮着懒懒的幼鲸,好奇地靠近小船,这是仲雪第一次亲手抚摸一头鲸鱼……犹如一种净化仪式:它们的歌声,斑驳的花纹,还有庞大的身躯!仲雪手心发烫,仿佛从鲸身上汲取了力量,“但我还是要杀死它吗?”

第二集 夏之篇·鲸波 第九节 猎鲸!

这是三头弓背鲸:一头母鲸带着孩子,另有一头雄鲸护卫,越人了解弓背鲸。大斋宫的梓巫——手持梓木弓箭的女巫,她们专用的箭翎从垂直方向看,就像一头弓背鲸。

弓背鲸的背部拱起,下颚像是皱褶裙,可以吞下大量海水。鼓成一个大圆球,再从鲸须间喷出海水,留下小虾小鱼……他们宽阔的胸鳍犹如大翅膀,上边还有结痂。

“快拿蒲牢来。”阿堪说着把“蒲牢缶”伸下海水敲击,“是鲸鱼挑选了你,让你来举行这场狩猎,赐予我们肉和油脂,与我们成为一体。”

海波涌动,蒲牢缶是可怕的召唤器,附近海域的雄性弓背鲸都赶来了。繁衍的本能催促着它们横渡一万丈海沟来追求雌鲸,海面涌现大量大型气泡,恰如鲸鱼的足迹。每一滴海水都顿时拥有了生命,相互扑击,海面沸腾了。好斗的雄鲸们追逐雌鲸,而鲸鱼母子的护卫者与这些愣头青们展开战斗,用大尾巴轰击这群流氓,用大翅拍打对方的身体……激烈的海战!仲雪他们看得呆了,鲸鱼搅动的海水,也令小船陷入危险的漩涡。

“快!是鲸鱼挑选了我们,这是命运的邂逅。”阿堪把长矛塞进仲雪手中,急得不知念什么咒语好。

“命运?不过是为即将双手染满鲜血的借口。”仲雪大喊,浑身的血液也像混乱的洋流,一切来得太快、太猛,超越了任何筹备!

他们太急于求成,当场把麻绳缠到作战的矛柄上,还挑选最强壮的护卫鲸作为祭品。吼五掷出第一矛,偏了,仲雪校准远近,第二矛稳健地扎进雄鲸的后背,谁知这是灾难的开始!

雄鲸先是毫无反应,他们还在窃喜,突然小船猛然下沉,贸然的猎鲸人们膝盖全部没入水下——雄鲸震怒,拖着船沉向深海,他们无法拉住绳索。否则拉力会绞断手臂,只好把麻绳缠到船尾辘轳上,绳索立刻在木辘轳上摩擦起烟,他们就泼海水冷却……但小船还是被拉翻,仲雪沉入水中……雄鲸掉过头来,他自如的泳姿犹如海中霸主,长矛被他悠游甩脱。一缕淡血飘然散开,稀释了,他是如此庞大。胸鳍拨动洋流如同舞蹈,还用磨盘一样的眼睛,打量仲雪,就像是打量一条毫无价值的杂鱼。

仲雪觉得自己错了,就像夜半访客所说:他对鲸鱼一无所知,也无知地低估了人生……雄鲸忽而鼓动歌喉,宏大的声响震动海水,传播几百里之外,也震荡仲雪的内脏。他闭上双眼,深受感动。

第二集 夏之篇·鲸波 第十节 从零开始

仲雪发着高烧,梦魇的海藻塞满了肺叶,滋滋地顶出皮肤、钻出口腔,铺满床榻,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深深感到鲸鱼所拥有的伟大力量,带有人的性情,几乎具有神性,他为自身浅薄而羞愧,这并不是一种想要猎杀就可以随意屠戮的物种。他开始明白越人以虔诚心态宰杀鲸鱼的意义——类似于自我欺骗,越人为鲸鱼举办盛典,说你是神怜悯人类而送给我们的礼物。是神的使者,我们吃掉你的身体,你将和我们合为一体,请你的灵魂保佑我们……在食物匮乏、恶劣的生存环境下,人们为麻痹负罪感才产生的祭礼,一种天真善意的祈望。

透明的山岚在火红枫叶上游荡,孩童手持长竿敲打榧子。仲雪盖着绣满三角纹的华贵被子,躺在蚕丝垫被上,忍受肺炎和剑伤的折磨;他差点被淹死之后,人们才开始重视他。

阿堪看护他。

仲雪说,“如果我不被偏见所左右,去请平水,甚至是请求无敌的乌滴子,让他们帮我攻陷海上鹿苑……多可惜啊。”

阿堪说,“并不是所有锋利的剑都能切下猛虎的利爪。对于你更重要的,不是找到世界上最锐利的剑,而是找到合适趁手的剑。”

燕子南飞前绕梁啾啾,这是难得的反省时刻。

神殿外一阵劳动号子、讨价还价声,冲走了静谧:伐木工小神庙变成一座繁忙的工场。稻秋开挖山林,贩运桑叶、凿刻块石,运到武原去,换取纱麻丝绸。又联络在武原造船场的下岛,以及在吴国船宫的大浦,到吴越城市换取粮食和铜币。

“武原经历海啸后,田地结满盐花,无法耕种;武原人吃的是夫镡借出的粮食,所以他们织布纺纱,用布匹偿还夫镡的稻谷……”稻秋膝行到仲雪的病房外,用清朗的言辞解释他的经商头脑。

阿堪认为开挖山岩,破坏众神栖息的山脉,会带来不幸。

“先解决我们眼前的不幸吧。”元绪带着智障的工人也来了。开采山石、营造聚落,他们必须设法糊口。

第二集 夏之篇·鲸波 第十一节 猎鲸从头再来第一步:矢志不移

仲雪再次去看虎鲸骨架,洁白坚硬,前肢的骨节就像人的手指,他们也具有灵性。仲雪原以为猎鲸是一件容易的蠢事,事实打消了他轻取的念头。换上丝绵夹衣,吃霜打的微甜菜芯,又一季过去了。

“越国多年来没捕过鲸,把鲸骨抬到海边抚摸,就表示祓除不详,可以胜任护法了,会稽山塞满了马虎而贪吃的护法。”神巫从一群打稻谷的年轻人中走出来,向仲雪吐露真情。

“因此您认为我可以献祭一头真的鲸鱼,一扫会稽山的虚假?”仲雪问。

“三十年前,你母亲还是一个小女孩,她能做到,你也能做到。”神巫简短地说。

对母亲的追思,使仲雪奋发,“她的捕鲸队还有人活着吗?”

“刽子手平水。”

“我无法绕开平水。”仲雪苦笑。

“人们为各种各样理由而来,名誉、利益、好奇、冒险!他们也因各种理由离去……最后留下来的,就是亿万粗砂中砾出的黄金。能与他们并肩击桨,将是你最宝贵的经历。”

透过神巫威严的肩线,仲雪看到快乐的年轻人坐在金色稻谷中,搓一口又粗又沉的稻绳——拔河用的长绳,不由问神巫:您冬天也拔河吗?

不,春天才开始,不过我希望你现在就开始练习。

驾车、射箭、渡舟、拔河,都是简单的技能,只要听从师傅的教导,专心致志,就有所得;但捕鲸比这些全加起来还要复杂得多……冬天的阴雨临近,宛如悬浮山顶的黑色波涛,仲雪微笑着离去,神巫又叫住他,“你们有人在恋爱吗?”

“哎?”

“捕鲸队员必须禁欲,因为海神是女神,如果她发现出海的男人在恋爱,就会妒忌得搅动大浪。”

第二集 夏之篇·鲸波 第十二节 猎鲸重复第二步:伐木造舟

他们丝毫不怠倦地准备,不喝酒,不恋爱,每天锻炼身体……时光飞速地滚落忘海。

公元前五八八年的冬天非常冷。雪紧黏树的北面,压实成冰,任由东南枝冻裂苍白的树皮,大浦回来了。他从吴国船宫返回,一路走深山小道寻找巨木。他和小浦静静地用手语交谈,然后对阿堪肃穆地说了什么,阿堪去了三天。

第四天,天蒙蒙亮,阿堪敲响仲雪的卧室门,“第一次捕鲸,我们用借来的船,船灵并不是我们供奉的,所以连船也背叛我们,我们必须自己造一艘。”

最初的几位成员,连同元绪等后来者,除了生意缘故不能离开的稻秋。带上猎狗在雪中跋涉了两天一夜,见到那株千年古柏,在海侵使东海群岛没入海底之前,在久远的祖先渡过黄河、扬子江与浙水来到越国之前,它已破土而出,远眺晨光与夕霞。

阿堪举行的仪式十分简单,一行人围着它,说了一句“我们要去做一些事,请把您的躯干借给我们吧。”

忽然积雪发出声响,猎狗狂叫,从漆黑的树干背后,出现一头头熊!

仲雪拔剑。

熊群走近了,却是伐木工。

他们穿着熊皮衣,警觉地查看入侵者,这群伐木工远离城市集镇。多年来形成特有的种群与信仰,某些古木被他们视为神木,受到呵护与崇拜;他们认出仲雪,说了一句“是会稽山的小护法,要做独木舟”就上前帮他砍树,原来猎鲸的声名早已远播到意想不到的山沟,捕鲸不仅为了树威。更重要的是,团结一群能够同甘共苦的人,这才是仪式的本意。

“等春潮浮现,把巨木拖下河道,就可以运到您的船坞了。”雪暴在加强,伐木工凑到仲雪耳边喊,他名叫一成。他的儿子,就是仲雪第一次见到阿堪时,要求赐名的婴儿。

“我们等不了那么久!要立刻运下山,为明年的捕鲸凿刻造船!”仲雪也大喊着回答。

大雪纷飞,他们拖着巨木翻山越岭,吼五引吭高歌“朝采木、暮采木,朝朝暮暮入山曲……”劳动之歌深沉悲凉。大自然如此雄浑伟岸,人类又是多么渺小啊,世事纷争轻薄如同羽毛。当他们回到聚落,感觉又踏入了淤泥,宛如坠落人间。

“淤泥中的白雪,不正是你名字的来源吗?”阿堪问。

“是我父亲的期待吧。”仲雪回答。

巨木顺江水而下,运抵大禹陵的这一天,是越国的夏历新年。

木头上系着稻草绳,立在船坞内……仲雪凑近元绪的耳根,细述请求。“可我不是女人,我的头发当不了船灵。”元绪失笑。“你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仲雪像个越人那样满不在乎。山寨中心地带的大木桩,被认为是寨神的栖身之所,人们围着巨木歌唱、祈祷、举行庆典……全新的一年开始了。

一个头发厚重的少年推开狂欢人群,他所看到的仲雪受人尊敬,指挥心志相当的伙伴安放船木,享有共同的欢乐与功勋。

“我叫伯增,是你的侄子。”少年走向仲雪,对他说。

笑容从仲雪脸上消失了,“你是来嘲笑我的吗?”

“我只是一个小孩,我不会伤害你的。”侄子紧紧揪住他的袖子,仲雪既意外又感到受冒犯,几乎是赶走了他。

看到小纠纷的阿堪挤到仲雪身边,“先听你侄子的名字,我还以为是一位老头子呢。”吴国十分渴望加入文明国家的行列,从宫廷音乐、太子妃的人选到贵族的名字,都向晋国学习。

仲雪不想说这个话题。

少年落寞地站在船坞外,雪花落满长发,仲雪不朝他看一眼。

“你父亲死了,你剑术师傅死了,你母亲也死了。你如此讨厌兄长而逃来越国,他对你来说也等于死了,你家还有活人吗?”阿堪坏心眼地问。

“你的规劝方式真可笑,”仲雪明白这是阿堪的“讽喻”,“他是我兄长的儿子,被认为是一个疯子。”

“那和你倒挺像的。”阿堪说。

“兄长不让他接触外人,我从楚国回来后,更是禁止我们见面,认为我会让他更疯。”

夏季狩猎,灌满水的秧田倒映着轮廓分明的云团,伯增越过稻田。在林中穿梭,山雀懒洋洋地振动翅膀,林子尽头的瀑布被雨水滋润,加倍欢畅地流动,伯增看到仙踪幻影。想要上前追击,被田猎官劝阻,“这里是帝王的猎场,越过那道瀑布,就是妖精的卧房。”其他人都留在瀑布这边,伯增执意渡水,水面宛若神人的眼眸,看着他游出人间的边界。

“于是他被神灵迷惑,发疯了?”阿堪很好奇。

“犬伯绘声绘色地向我描述了这一切。”仲雪说。

“吴越的瀑布多很平缓,水妖也多是调皮的水獭,我可以免费为他叫魂。”

“你的迷信仪式只为你自己制造笑料,不会为任何人带来好处。”

第二集 夏之篇·鲸波 第十三节 猎鲸重复第三步:寻找第二根巨木

鱼跃出冰层,春天在地表下孵化,仲雪在越国迎来第二个春季。在冬季封山之后,春季梅雨之前,必须找到第二根巨木制作备用独木舟。

浦阳江盘绕一座座青山,映山红与桃花点缀宽阔的绿帐,江水拐弯处浮现一艘艘沉重的敞口船。装载着岩石,被日渐激越的江水送出海,运往急需石材的武原。仲雪与阿堪脚步轻快,深入山中,一阵太阳雨。浅滩处的鹅卵石被雨点打亮,每逢春雨,仲雪仍会有幻听,恍如越国给他额外恩赐,这次又听到清越的笛声。

“又是那名少年,用笛声带路,他是越国山神吗?”仲雪问,“去年第一次碰见他,他吹笛子引我去见山都,他有许多幻化,白蛇也是他变的吗?”

“这么多问题,我该回答哪一个?”阿堪敲响小铜鼓,催促毒蛇爬虫赶快让路。

少年没有飘然离去,而是猛窜到仲雪跟前,不是别人,正是他禁忌的侄子,伯增。他去而复返,在会稽山麓的几座城市寄居,一直没有放弃对叔叔的追踪。

阿堪激动地上前对伯增敲鼓,差点吓坏他。

“二十七个不堪重用的人,你果真是天生的笑料。”仲雪推开阿堪。

“吴国水妖和越国鼓神之间语言不通,他看起来还是傻愣愣的。”阿堪为失败的击鼓叫魂辩驳。

“你不想知道我在瀑布那边看到了什么吗?”伯增阻住仲雪,他的双眼紧贴眉毛,狭长而迷离,这是一双充满童稚的丹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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