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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病不会好转-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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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间,我曾给江医生打过电话,不忍心提起他被网友攻击这回事,寥寥聊几句就挂。而他,也像什么没发生过那样,平和地说着话,连笑都一如往常。
    他越是这样宠辱不惊,压在我肩头的负罪感就愈加猖獗。
    濒临崩塌的边缘,我立刻给康乔打了个电话。这时候,除去她,我竟然找不出一个能让我拥有合理倾诉权的对象。
    “康乔,我突然有跨不过去的感觉了。”对面拉长声音的“喂”还没完整喊出来,我就迫不及待说道。
    “怎么了?你想不开要跳楼啊?”她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不是,我现在觉得自己好多余啊,扫把星一样,对江医生来说是扫把星,对我自己家里人来说还是。江医生因为我,在网上被骂得那么不堪入耳。我爸和我弟弟都看到了微博上攻击我的那些话,还有新闻,也好伤他们的心啊。如果真的有人要把我抖出去,恐怕他们的生活也要受到影响了。我根本没办法一一解释,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抱着一把炸药去把那些乱嚼舌根的人炸干净,这样就清静多了,可是这也只能想想。”我急切地叙述着,灌满懦弱的泪珠子随时能从眼眶炸出去。
    “你到底什么意思?”康乔听起来像是皱紧了眉毛。
    “我想放弃了……”
    “放弃什么?”
    “放弃我自己那些所谓的喜欢……”这一刻的启齿变得异常艰辛:“……和江医生分手,也许大家就都能好过点。”
    “吴含!你在想什么啊?”康乔难以置信地嚎出高分贝。
    泪水在我脸蛋上慌乱而局促地滚动着,我的语气也兵荒马乱:“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我,江医生本身是不会被网络上抨击成那样的,就因为我比他小很多,他就成了那个不堪的男主人公。按照他平常的工作表现和为人处世,那个复婚或不复婚的投票结果也许还能偏向他一点,而不是一边倒的前妻真爱论。今早我爸和我说了很多,我只知道的是,这些事让他们太酸楚了,本来他们根本不用面对这些,本来我就应该稳稳妥妥地找工作,找个差不多年纪和水准的男人结婚生子,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孝顺父母,尊老爱幼。错全错在我在感情上面的执念太深了,害惨了所有人。”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也是受害者好不好!你现在已经进死胡同了,把什么原因都扯自己头上。遇到什么人,遭受什么事,是你能预料的吗?你也只是简简单单地喜欢一个人,想和他在一起而已啊。”
    “康乔,你知道你最后一句言论听起来很像什么吗?”
    “小三真爱论,我只是爱他,我没有任何错。”
    “你不要钻牛角尖好不好,真的把自己代入成小三,但你根本不是好不好?这件事情上,我不会支持你,你当时追了那么久,忍心再把江医生拱手还给南冉冉那个贱人?”
    “也许她已经悔过了,她都能为江医生不顾生死,”我努力从扣在手机上的指尖寻找力量,不然这一段对话无法行进下去:“我昨晚睡觉前也一直在想,如果事发当时,我在现场,我会为江医生去挡那一刀吗,而我心里竟然无法有个确切的答案。我想到了我父母,我家里人,还有你,迄今为止,我居然没有度量好你们和江医生孰轻孰重。你不会明白的,前两天我爸和我谈了一些话,我觉得超级对不起他,心里全是懊悔,特别多的,无穷无尽的懊悔,但又不是因为喜欢江医生才懊悔,是对自己无能和优柔的痛恨。”
    电话那端沉闷着,康乔如同睡着了一样,很久都没有吱声。大约过去两分钟,她才平淡地问我:“那你打算怎么分手?总要有个理由吧。你前几天还狂奔去医院关切不已夫妻双双把手挽,今天就说要分开,你确定你是真想分手而不是精神分裂?”
    “那我能怎么办?!”我的腔调变得暴躁,简直要冲出去和康乔打一仗才能解恨。
    “你没觉得奇怪吗?吴含!”康乔忽然玄乎地放低声音,像在彼此的焦虑之境里,意外撞见了一个清凉的豁口:“南冉冉当年那些极品事,你和江医生的真实情况,整个人医科大和省人医人尽皆知,为什么没一个人站出来为你们说话?为什么舆论全都在一边倒地骂你和江医生,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还是说,的确有人跑出来说过,但都被另一种暗处的力量给压了下去。怎么说呢,就是对自身不利的言论,全部清除和屏蔽,对自己有好处的,就找水军大肆宣扬。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估计也只有那种身份的人了吧?”

  ☆、第四十六张十处方单

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写过一句话,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的无能的愤怒。
    最近几天,大部分的时间里,我都处在这句话的状态里,出不来。
    幸好有康乔,她这股小清流没有轻易被我负能量的墨汁搅浑成一致的意冷心灰,反而和着日光浇了我一头一脸的清醒。
    我忽然间理智冷静地仿佛提前步入25岁,甚至更大年纪。
    不管江医生知不知道这件事,他在我面前都未曾提起,他是宠辱不惊的人,大概对这些纷争也是置身事外的态度,哪怕是刻薄到刀子剜一样的言辞,对他来说也是拳头打在棉花上吧。
    对我而言,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不要将这一些莫须有的攻击,从我身上,再一次施压到他身上。
    我和康乔很快商量好对策,决定去找个人,问一些问题。
    那个人是季弘。
    约见的地方在南医大附近,还是那家潮汕粥店,季弘对他家的口味有种特别的偏爱。
    “两位大忙人,找我是为了微博上那个事吗?”刚在门口碰面,他就如先知般问。
    他穿着绿色短袖t,牛仔短裤,小腿精瘦,像狂野生长的夏草一样,偾张着年轻男性特有的蓬勃气。
    我开门见山:“对。”
    “你认识的人比我们多多了,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入座后,康乔一边端起茶壶给季弘斟茶,一边说:“能不能麻烦你请点熟人过来当水军,帮我们吴含和你们江老师在微博话题里说几句公道话,扭转一下舆论的风向,现在一边倒地都是对我们的诽谤,我搞不明白,难道真的没有一个站出来为我们这边说话的人吗?就算是吴含名不见经传,没人认得她,但江承淮是你们医大教授,业内名声也不错,就没一个学生跑出来说清楚真相吗?”
    “哼,”季弘冷呵,呷了一口茶:“你们真以为我们没说吗?”他朝我看过来:“吴含,我对你真的好上天了。我不说你绝对你不会知道,那件事闹出来的当天晚上,我们寝室,四个汉子,那天晚上,每个人注册了五个小号,去你被骂的最凶的那条模棱两可的微博里,刷屏南冉冉黑历史,替江老师洗白……”
    他故弄玄虚地顿了下:“你猜后来怎么样?”
    季弘接下来的话,让我跟康乔的猜测得到印证:他和室友的评论随即被那位博主删除,账号拉黑,季弘这个年纪的男生大多性气躁,于是哥们四个在宿舍里各种义愤填膺捶胸顿足,继续就着话题狂刷屏南冉冉那些奇葩往事。结果也玄乎,不知道是新注册小号的缘故,还是网站刻意屏蔽,他们发完这些内容后,再次点进话题,就算拉到最下边也找不到。但这些po出来的字句,在他们的小号微博里,又是真实存在的。
    第二天上午,季弘就打电话给了新浪客服。
    客服说,话题界面有时候是会自动筛掉一些没有浏览量的内容,这是系统设置问题,因为网民更爱关注一些更具争议性、关注度的微博,也是为微博的合理运营和用户的手机流量考虑。
    与客服通完电话后,季弘一肚子火,在自己的大号微博“是小弘花也是小绿叶”吐槽了一番,吐槽的东西大概就是,“南冉冉真是洗得一手好白,她挡刀是好事,值得表扬,媒体和屁民只歌颂她不可以么,舆论为什么要把矛头引到那些无辜的人身上,这难道就是无恶意不成活?系统也是学得一手好屏蔽,不屏蔽真相,把混淆视听的内容全放精选热门,呵呵。”
    季弘皮相不赖,又是外联部长,在学校人气一向不错,外加他平常也会在微博上po一些会惹得15,6岁小女生尖叫脸热的自拍或视频(健身,游泳,和室友恶意卖腐,邪魅一笑什么的),因此累积了接近一万的米分丝。
    他这条微博一发,呼应他的朋友同学不在少数,点赞数量很快达到两百,也有十几个转发和六十多条附和的评论。
    只是,临近中午的时候,季弘接到一个电话。
    是他们班的辅导员,辅导员拿腔婉转,态度却有七八分的强硬,删博,不是你该管的事,不要蹚这趟浑水。
    季弘一鼓作气说完,把面前的一整杯水咕咚进喉咙。
    应该是这样了,我们的揣测愈发显现出清晰可见的光亮来,不是没有正义之士为江医生说话,将这些颠倒黑白的诋毁揭发……只是,南冉冉背后的南家,涉及权贵,势力强大,完全将舆论操纵把持在自己手中。
    我和康乔交换眼色,彼此间默契地点了下头。
    ***
    下午两点左右,我带着笔电去了康乔家。
    她卧室外面有个小阳台,中间摆着一张很zakka风的木桌子,两方小凳子。
    阳台的窗户后边就是路由器,wifi信号满格。
    我和康乔面对面坐着,全神贯注地注册着微博号。
    “淘宝上也有卖账号的,一块钱五个。不过那个好像比较容易封号。”康乔在我对面喋喋不休道:“好像同一个手机也不能验证激活太多次,也会被冻结。不得不说水军也是个大工程啊。不过淘宝上好像也有那种可以帮忙转发刷热度的,微博上也有那种,可以自费让大v营销号转发的业务,但都价格不菲。”
    “不是说都会被屏蔽吗,我们会不会白忙活一场?”我登进登出修改头像,就读院校选填的南京医科大学,伪装成江医生学校知情人的样子。
    “客服不是说过么,有转发量和关注度就有不会被删,季弘在自己大号上发的那条,浏览量不是就蛮大的,估计南冉冉那边吓死了,特别找到他们学校办公室让删的,顺便警告了下发博人。”
    “我现在真信了,”我端起手边的奶茶,抿了口:“有背景真是件很了不得的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我们呢,就两个人,面对着几百人,甚至上千人,筋疲力竭地进行大量工作,把屁股都快坐穿。你说,我们这样,有没有一种蚍蜉撼大树的悲壮感?”
    康乔噼里啪啦打着字:“你先别忙着感慨,我们也得组织组织语言,到时候一定要把话题内容加上去。”
    “嗯。”
    大概在填写第三个小号个人信息的时候,摆在台面上的手机连续不断地震动起来。
    够着眼看了看,是江医生。
    心不由一颤。
    “谁的电话啊?”康乔半站起身子凑过来瞧,夸张地叫出来:“唷,你男人的!”
    “嗯,要不要接啊?”我忽然有点慌张,不知作何反应。
    “当然接啊,又不是南冉冉她爷爷的电话,你怕什么,自己人的电话有什么不敢接的?”
    我咬咬嘴唇,按下通话键,把手机压到耳边。
    “吴含?”一个久违的嗓音,清冽得像雨季屋檐砸下来的水滴。
    也就“滴答”一声,在我心上溅起水花,那些积压了很久的浮躁不安霎时间无影无踪。
    “是我啊,”我接着说:
    “你好久没给我打电话啦……”
    “这几天在忙什么,也不联系我。”
    真巧啊,我和江医生居然同时说出一样意思的话,是异口同声的小埋怨,也是怦然心动的小惊喜,我忽然就勾起了嘴角。
    这是我近几天来第一次笑。
    对面的康乔立即露出挤眉弄眼,做出“看你那小样我都要吐了”的夸张神情。
    “我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啊,暂时先不告诉你,”都是为了你,我在心里悄悄说,
    “我想你这段时间要处理上回医闹的事,怕你忙,就没找你,”受不了康乔的阴阳怪气,我别过头去,那一份忍俊不禁简直收不住:“你呢,在忙什么,还在忙这个吗?”
    我问他。
    江医生似乎在开车,我的耳畔掺杂着道路的鸣音:“处理的差不多了,还是工作,最近学术会议比较多。”
    “南冉冉出院了吗?”我正色。
    江医生的蓝牙麦似乎动了动:“她伤势不轻,不会那么快出院。”
    “噢……”我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特别想问一句你会每天去探望她吗?但又显得自己太小气,只好作罢。
    几秒的沉寂。
    江医生问:“你在哪?”
    “在康乔家。”
    “有空出来么?”
    “去哪?”我还惦记着手头上的事,和身边的战友康乔。
    “游乐场,怎么样,”江医生打商量的口吻总像敷了层日光一样温和:“南风在我这里,他想出去玩。”
    难道南冉冉养伤期间又把自己儿子托付给江医生了,我心里闪过那个小男孩的形影,不由急切问:“他怎么会在你那?”
    “他用家里保姆的手机给我打电话,说想出去玩,想见你。”
    “想见我?”怎么可能,我有些不可思议,我和那孩子就只有一面之缘:“不是你想骗我出去讹我的吧?”
    “怎么会,”江医生失笑:“让他和你说。”
    电话那边擦擦响了没一会,一个稚嫩无暇的童音取而代之:
    “吴含姐姐。”
    我心底一沉,难道这孩子又成了他妈妈的利用工具,要来劝我投降让位,把江医生还给她们娘俩吗?
    但我还是轻言软语:“怎么了?南风?你……”我停顿了下,反复确定着称谓:“你江叔叔说你要找我?”
    “嗯!”小男孩儿铿锵有力地应下。
    “找我什么事呢?”总是对小孩和老人发不起脾气,哪怕是仇家的亲骨肉,我的语气依然循循善诱。
    南风状似很老成轻咳一声,但接下来,他哀求的态度仿佛在向我作揖,惹人心生爱怜:“我有个东西,想送给你和江爸爸,要见到你才能给,你可不可以出来见我一下?”

  ☆、第四十七张处方单

二十分钟后,我等来了江医生的车。
    康乔很罕见地没有尖牙利嘴地抨击我“见异思迁”“有异性没人性”,只是说,“你和江医生好好沟通吧,如果愿意和他聊这几天遇到的问题,就跟他一并说了吧。”
    我也决定如此,当然,得先等到南风离开。
    南风坐在后排,我担心他小孩子家家的容易孤独,就没去副驾,而是陪他待在了后面。
    上车后,我才注意到这小孩怀里抱着一只小巧的泰迪熊毛绒玩具。
    他也看到了我,马上就乖巧地唤我:“吴含姐姐。”
    “嗯。”我替他把贴在额头上的凌乱刘海理到一边,试图表达我对他的态度。
    我不讨厌南风,相反还有些可怜他。他是一场失败婚姻的附属品,一次愚蠢感情经历的牺牲品,而他自己可能也清楚这些。
    挨着他坐好后,我就没动。
    南风望望我,又望望江医生,然后才就着小手小腿,吃力地从座垫上直起身子:“江爸爸,你先等一下,先别开车。”
    江医生把车熄火,掉过头来问:“有什么事?要上厕所?”
    “不是,”南风把那个紧紧裹在胸口的泰迪熊抽出来,悬空递给江医生,奶声奶气说:“我有东西,要给你们,给你和吴含姐姐听。”
    江医生看了我一眼,露出困惑的神情。
    我摇摇头,表明同样不知情。
    南风掀开小熊的外套,里面有个黑色的小开关,他肉乎乎的小手指往上一按,熊的身体里便流淌出一段清晰的对话。
    是一男一女的争吵。
    女人语气尖锐,而男人的嗓音却趋于衰老。
    “我说过了,我愿意去受这个风险!我前两年在乡下的时候!什么苦没吃过?你以为我没被那个男人打过么?我后背还有香烟烫过的印子,我还怕什么?就算现在挨一刀又能怎么样?我只想回到过去……回到当初的生活……我真的后悔了,我只想回去,回到从前,拿回我自己本来就有的东西……”
    “小冉啊,你根本不懂事,这么多年,你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想什么做什么,你想过么,就算我们家这会厚脸皮地去和老江商量,你认为他家还看得起你这个以前的孙媳妇?你这几年闹得太狠了,谁的耐心和好意都被磨光了,全是你自己作的!”
    “爷爷,你还不明白吗?我想这个方法,就是不甘心看到你们拉下面子去求江行他们一家子,就用我说的法子不行吗?我特地把张老师请到家里来商量,就是为了让他配合我这个方法,张老师的爱人前两天刚在承淮他们病区出意外死了,时机正好。如果,我们直接去谈复婚的事,江老爷子肯定不会同意,但如果有道德的约束和舆论的谴责,有对我和我们家的亏欠,你觉得江行不会再考虑考虑吗?”
    “不好!太荒唐了!”老人呵责了一声。
    “是太荒唐了,我这几年一直在做荒唐事,你就当是最后一次吧,爷爷,”女人的音色染上哭腔:“我求你了,最后一件事,如果能重新拥有以前的生活,我一定好好过日子,好好对你们,对承淮,对小风儿……你们一直知道我的,我想什么,就一定要得到,这是最后一次,爷爷,哪怕不能成功复婚,但我和我们南家的名声,也会好起来的,不是吗。看你们这么些年因为我的任性背负骂名,我心里也不是滋味,你就让我试一试,你就再帮帮我……最后一次,让我拼一把,赌一赌,也许他就回心转意了呢,他现在和那个大学生在一块,也许就是寂寞了,他这两年待你和小风儿那么好,一定还是对我有情意,他就是一时间被年轻小姑娘迷了心窍,你就帮我一次,行吗?”
    ……
    接近十分钟的交谈,信息量大得令我瞠目结舌,其实我和康乔已经隐约猜到了这些,但这一切因果始末真正赤条条摆在眼前的时候,我还是会激动得发抖,而更加令我意想不到的是,用录音玩具记录下这一切的,只是个尚在三岁的小男孩。
    录音内容的尾声,当天犯案的那位“张老师”加入谈话。此刻,南风和我们开口说:“他们都以为我在房间里睡觉,其实我没睡着,我就把熊贴着房门听,这样录下来的会更清楚。他们没人知道。”
    他的黑眼仁里有很多不谙世事的无辜,可他的言行举止又分外懂事:“我也不知道太爷爷和妈妈要做什么,但我觉得对江爸爸不好。我不想让他再和妈妈结婚,妈妈不是好人,对江爸爸不好,我不要江爸爸再到我家来。”
    我在一瞬间热泪盈眶,但不清楚这眼泪的源头来自哪里,是对南家的悲愤,还是对南风的心疼,又或者对江医生这段人生的忿忿不平,我快速揉了揉右眼,抬头去看江医生。
    他沉吟着,仿佛还没从这段对话的情境中走出来,面色却出人意料的冷静。
    过了会,他回头发动轿车,沿路开出去。
    南风问:“江爸爸,你去哪?”
    “浦口,带你去欢乐世界玩。”
    南风把那只熊娃娃递给我:“我不想去了,我想回家,我哪也不想去,我就想把娃娃给你们。”
    “不去了?”江医生又问了一遍。
    “不去了。”南风望向窗外,弯弯的睫毛闪了几下,就阖上了。
    一路无言。
    快到机关大院门口,南风忽然又慢慢睁开眼睛,问:“江爸爸,我妈,我爷爷他们会坐牢吗?”
    几十秒的沉默。
    “不会。”江医生转动方向盘,打了个弯。
    “真的?我不想他们坐牢。”小孩子说着说着,眼里就噙满泪水。
    “真的。”江医生肯首,像在给他一个笃定的答复。
    送南风回家后,我打算和江医生说清楚这些天的事。
    我拦住他想要启动轿车的手:“江医生,你这两天上网了吗?”
    “嗯。”江医生身上的那种紧绷感一下子缓和下来,他顺势靠回椅背,摆出打算与我长谈的架势。
    “你知道网络上有人骂你这件事吗?”我没提自己被骂的内容,倒不是有多高尚无私,只是此刻真相大白,我心坦诚释怀,再计较这些零星散碎的流言反倒没什么意思。
    江医生眉心微拧:“知道,很多同事和学生都跟我说了,我自己也去看过。”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天知道我有多希望我能和他一起承担这些,也好过彼此在私底下烦忧惊扰。
    “我在找其他方法,”江医生慢慢放平眉心,似乎是不想把这份严肃的意味强加于我:“事情发生的第二天,我就觉得有些蹊跷,”
    他有条理地陈述着:“我去了趟派出所,想见见那位张先生,警。察说他是退休教师,家里人都说他精神有问题,他拒绝和我接触,警。官带他出来的时候,一直在拳打脚踢,极度抗拒,像在害怕,但以我多年看人的经验来看,刚刚在病房的交涉中,他思路清晰,目光澄澈,不像是心智不全,有伪装的嫌疑。案发之前,南冉冉很久没有找过我,却刚巧在那天过来,还是因为南风的事,她知道我对南风这个小孩会挂心。过后再想想,很像是有备而来,”
    “接着就是网上一边倒的评价,新闻的重心,医院这两天来了不少电台,以前院里有过更加严重的医暴行为,但也不会过来这么多媒体。记者到院后,通常直奔南冉冉病房,基本上不来我们科室采访当天的事件本身,”
    “最后,最让我不能理解的,我们科从省人医开办至今,没经历过一次医闹事件,我从业这些年,科里的新老同事们,不说医者仁心,但也尽心尽职,没有耽误辜负过任何一个病人和家属。张先生的老伴事发突然,我们都很遗憾。那天张先生和子女过来接走遗体的时候,他的情绪非常稳定,是一种已经接受死亡的平和,不像是会再回来闹事的人,”
    “但我也会怀疑,可能真的就是巧合,媒体多的原因是因为南冉冉身份特别,至于网络上的那些东西,人云亦云,没太多意义,我也没在意,”
    “今天南风把这段录音放给我听,我才安心了。我没错,我们整个神内的医护人员也没错,”他叹了一口气,看向我,眼底氤氲着温和的情意:“没有及时和你说这些,我也有我的考虑,这后面要面对的东西太大了,根本不是你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能承担的。”
    我才不管能不能承担,我就是要跟他在一块,我执着地问他:“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告他们上法庭吗?”
    “没有足够的证据。”
    “不是有录音吗?”
    “这种视听材料并不能成为认定案件事实的证据,法院不会承认。”
    “可以调监控什么的吗?”
    “这个也不可以,这些都是隐私。”
    “那个姓张的老人呢?他可以当证人。”
    “他不会愿意的。能让一个做了大半辈子教师的人成为刽子手,南家绝对给了他们足够的报酬。”
    “那我和康乔他们,开个小号,把录音传到网上去,让舆论反扑回去,这样不可以吗?”
    “吴含,”他轻轻在我手背拍打两下,似乎在安抚我激烈的情绪:“你多少应该知道南晰松的身份和他家的位置吧。”
    “我知道,”经历过那么大的负面舆论的浪涛,我比谁都清楚南家的手掌能盖多大一片天:“可是我就很不甘心啊,难道我们普通人,真的就没办法和他们那样的人对着干吗?任由他们为非作歹,随意贬毁别人的名誉和生活,我们普通百姓就活该受这样的罪吗?”
    我的鼻子一下子酸了。
    “和你讲一些事吧。”江医生靠近我,把手环在了我背后,轻而易举地让我靠上他肩膀。
    之后,他和我说了另外一件案子,也是他们医院发生过的。
    同样是医闹,年初二月份的时候,在口腔科,一名在科技馆当干部的女家属用雨伞把护士打成了瘫痪。
    第一时间,就有同事义愤填膺地将消息发在微博上。
    随后就引起了网民热议,对官员仗势欺人的不满。没几个小时,公安机构跑出来澄清,这位护士并没有瘫痪。
    于是,民众的矛头立刻又指回了医院,开始对当事人身份,瘫痪可能性,公布的信息进行各种质疑和辱骂。
    伞轻轻敲了两下就瘫痪,真的不是在撒谎?于是,他们普遍认为,是医院内部爆料的那个人故意夸大病情,博取同情,可恨之极。
    讲到这,江医生放开我,看着我眼睛,问我:“所以,你认为呢,这位女护士到底有没有瘫痪?”
    我摇摇头。
    江医生淡淡一笑:“在那种情况下,你会怎么认为?”
    “既然公安机构都出来澄清了,我也许就会偏向权威的说法。”
    “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
    “嗯。”
    “那会正好召开全国政。协,有位政。协委。员知道这事后,特意大费周章去探望了那位护士,他回来后就发布意见,护士真的是瘫痪,并且被保护的很好,言外之意就是,所有的真相,都被掩盖在民众看不见的地方。如果不是这位有一定震慑力的政。协委员非要去求个事实,就不会再有人知道真正的经过和结果,网民还会接着辱骂受害人,而罪犯依然权势滔天,逍遥法外。我们医院的人,再怎么呐喊,也不会有人听,”
    “网络上的那些人,大部分人都缺乏理性,对医学常识不甚了解。他们根本不会去思考,人类脊髓的脆弱,还有应激状态发生的原理。所以,这样一批人,现在评论我的一切,我也会认为与我无关。”
    没来由的无力感将我笼罩,我喃喃开口:“我大概能理解你的意思了。”
    江医生微微用力,捏着我的手:“我和南风保证,不会去把他的母亲和爷爷告上法庭,是因为我本来没那个打算,也没那个胜算。我和你现在的家庭,处境,是没有办法与南家抗衡的,就像你说的,可以把这段录音放上网络,说不定会轰动一时,但可能很快就被镇压下来,因为有权威机构跑出来证明,这份录音是伪造的;又或许我们能说服那位张教师来做证,但他们想必能更快地拿出一份精神疾病证说他都是污蔑编纂,来自我们的诱导性证词……他们总会找到办法的,不是吗?接下来又会是一个恶性循环。”
    “……”我忽然间说不出一个字来,这是什么呢,双肩如担千斤顶,我恐怕能明白压在我身上的是什么了。
    是妥协。
    是让我连抱怨和抗争的力气都荡然无存的妥协,也许我这会还能感觉到它们,但再过个几年,再经历几次这种事,我就会变成一个顺其自然得过且过的平常人,一个为了不辜负正常生活状态因此非常可怜悲哀的平常人。
    “所以就这么妥协了?”我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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