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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病不会好转-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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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江医生竟面不改色,大言不惭地承认了:“职业生涯第一回遇到这种情况,只想着尽快让学生和同事离开这个小空间,反正我也在最后边挡着,”他单手在我后背轻忽忽地拍了两下:“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就按照你说的办。”
“还是别有下次了吧。”我本来撑着他臂弯的手,着实忍不住掐了江医生一下。
他像没有痛感似的,一动不动。
“在医院这样抱着是不是不大好啊?”我不好意思问。
“没关系,我这会工作服没穿身上。”江医生答。
好吧,就让我沉醉吧,在不可思议的地点,春风沉醉的医院走廊,仅有几毫米的,近在咫尺的间隙,我能瞥见自己的睫毛就黏贴在江医生白净的脖颈上,他的衬衫领子还泛着曾经洗涤后的清洁香气。而我的脑子里,唯独只有一个念头,什么都不愿想,只那么一个念头,就是想要抱紧他。
好梦终归会醒的,诊室里的,那名方才在和江医生交谈的男医生走了过来。
“江主任,你老……”他适当地停顿一秒,但脱口而出的那个字眼,还是让我揣摩出他本打算的用词:“嗯,南冉冉醒了,她说想见见你。”
☆、第四十三张处方单
不知道是不是担心我会有什么心理负担,江医生并没有让我和他一道进去看南冉冉,而是叫我留病房外面,大概怕我一个人在这孤独伶仃,他还特地嘱咐那名年轻的外科医师留下来,站旁边陪着我。
外科医生叉手立着,来回小幅度晃着身子,有些百无聊赖的模样。
“医生,你进去吧,我一个人没事的。”我的话语有些唐突地打断了他的动作。
他礼节性地笑了笑:“没事,等江主任出来。”
“我真没事的,我也老大不小了。”我刻意摆出纠结的神色。
“呵呵,”他善意地笑出声响,问:“他人好吧?”
“什么?”我一时间没听出他的意思。
“我是说,江主任,他人很好吧?”外科医生详尽地重述了一遍。
“嗯。”
“他是我们医院出了名的老好人,看吧,吉人自有天相,医闹都不会受伤。”
很想回他一句,这话我爱听。不过未免显得太自鸣得意了罢,我只慢吞吞地点了两下头,含蓄又笃定地表达认同。
我和那名外科医生,如同两根有高有低的路灯一样立了很久。江医生恐怕才进去五分钟,我就有种几乎要熬了整个通宵的漫长无期。
很快,高的那根忽然亮了,我听见他提起嗓门叫人:“江老师!”
听闻这个称谓,作为矮路灯的我也陡然激灵,以为江医生出来了,忙不迭朝前看去,结果办公室门前并没有人,而旁边这位青年所叫唤的人,并非江医生,而是停在他侧方的一名老者,他头发全白,梳的一丝不苟。神情过于严峻的关系,他一身白衬衣黑夹克的装束,摆在这样的季节也不会让旁人觉着热。
“好久没见了啊,小宋,在外科待得还好啊?”老人语气熟络,轻拍外科医生肩后的动作也分外自然。
“挺好的。”
“我就说你不会混的差,”老人虽然眉目凌厉,但倾吐出来的气质却是慈爱的,他接着问:“承淮人呢?还有小冉啊,她怎么样了?”
“噢,江主任刚进去了,南……嫂嫂刀口不算深,做了缝合,情况还好。这会把江主任叫进去了,不知道要聊什么。”被叫做小宋的医生话间略微扫我一眼,话腔里有挥之不去的为难和尴尬。
我大概能猜到眼前这位老人是谁了,季弘的江医生的爷爷,江行。医院间的人脉纽带四通八达,和固体传声一个性质,各种大事件也散播得最快,所以他成了最快得到消息的那批人,也因此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出现在这里。
“那你怎么站外边?”江老爷子接着询问,他压根没注意到我,或者说,哪怕余光会在不经意间瞄到我,但也全然会当作不认识不相关的路人甲那样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吧。
“嗯……这个……”小宋的尴尬简直要从皮肤里破出去,他终究还是把我推到老爷子面前:“江主任让我在外头陪着他女朋友。”
“啊?哦……”江老爷子向我看过来,先是微眯起眼的诧然,但极快地又了然了,态度的转化在他的语气词和神态里表现到淋漓尽致。
江家的礼仪风度真是一脉相承,老爷子压根并没像寻常人一般反应,不礼貌地反复打量一个未尝见过的人,只直视着我眼睛,问出我的名字:“吴含?”
天哪,这两个字,我的姓名,我从小写到大,作业本,讲义试卷,各种公共场合所谓的客户签字,任由成千上万的人叫着,熟悉到烂成泥巴发了霉我都能习以为常,但在被江医生的亲人念叨出来的这一秒钟,我竟有些感动和慌张了。
我局促不安地把手别到后方:“嗯,是我。”
就在我还在纠结着要怎么才能礼貌地称呼他的时候,江老爷子漾开一个很坦率的笑容,皱纹像散开的水波痕,他的南京普通话真让人亲切呀:“我是承淮的爷爷,老听承淮他妈说他现在谈了个年轻小姑娘,想让他带回来见见还藏着不肯,今天不还是让我刚巧碰见了。”
还好,不难相处,是个善意的老爷爷,我也开心呀,心成了装上一千只喜鹊的笼子,我憋不住笑,也跟着扬嘴角,可是又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算了,就这么一直笑着吧。长辈面前,微笑总不会出错的。
“是真的年轻啊,小宋,比你还年轻好多呢,”江老爷子本是打算来探望的,此刻却不合时宜地跑题,和我闲侃起来:“你好像比我们还关心承淮啊,比我来得都快。”
“我只是刚毕业,还在家休息,有时间到处跑,您是医生,工作那么忙,哪能和我这样的闲人后辈比较呢。”不假思索间,我的吹嘘拍马技巧发挥至一流。有时也会忍不住暗自庆幸念了中文系,那些词汇积累和表达语感恐怕还真会比平常人要稍微好一些。
“嘿,还知道我是医生呢,承淮和你提过我啊?”江老爷子高兴得像老树开花。
“嗯,他有时会说起你。”其实江医生根本没提过他家里任何事,我对江老爷子的讯息全部来源于季弘上次的八卦,但嘴甜点,顺着人说,同样不会出错。
“那我岂不是家里第一个见到你的长辈了?哈哈,回头要跟他爸妈炫耀一下,”江老爷子开怀地瞪着我:“你怎么也老站外面不进去呢?江承淮不让你进去啊?”
“也不是吧,他估计……怕我看到了心里担忧……”我艰涩地替江医生解答。
“他不让你进去,我带你进去吧,老站外面,搞得跟外人似的,”江老爷子偏过身子,做出要领我进去的鲜明姿态:“走吧。”
我真的好激动,那种被认可的喜悦像青绿色的藤蔓一样疯长着,它们每一根都和碗口一样粗,一鼓作气朝着太阳的方向冲,把最天然的热度源源不断往我身体里导,叶片舒展,密密麻麻,是我心里满怀着的,无法收拾的惊喜,为什么江医生、江医生的家里人都那么好,简直叫人不可思议,可再细致想一想,又在情理之间。
不过我最终还是没能见南冉冉一面,就在江老爷子把我往里领的那个档口,江医生从内间走了出来,他说南冉冉精疲力竭,又睡过去了。
他对江老爷子的出现并未感到意外,只是很规矩地打算向他爷爷介绍起我:“这是……”
“吴含,我知道了,我们已经认识了。”江老爷子瞪着他:“你太落后了,等你这个慢性子再慢吞吞介绍给我们认识我说不定都已经撒手人寰。”
他不由自嘲打趣,在江医生面前秒变老顽童。
“嗯,”江医生的个性也让他懒于和自家爷爷争辩,“认得了就好。”
“肚子饿吗?大中午了。”江医生继而朝我看过来。
“不饿,”我现在正被一种神奇的正面情绪填的饱饱的:“你饿吗?你快带爷爷去吃饭吧。”
“还是你们俩去吃吧,我进去瞧瞧小冉,”江老爷子回到长者一贯淡然的样子:“本来就打算来看看她的,南家今天刚好在机关开会,一时半会来不了。毕竟是我曾经的孙媳妇,今天也为你受了些伤,这几年,中间事,我也不想再多计较了。承淮,你也别太操心,今天这事,我来和南晰松谈,一定帮你处理好。”
他望着我,瞳孔里温和的忧愁和江医生如出一辙:“你们去吃吧,我看看她就走,过会回家吃。”
南老爷子字里行间的情绪,都带着非常露骨的复杂,连我这个从未参与过往的后来者,都感同身受到了。
****
告别江爷爷,我双手插兜,一言不发地走在江医生身侧。
这儿不比我的大学,是他的工作单位,我也不敢那么高调浮夸地去和他十指紧扣,为人要理性,谈恋爱也要低调。
“怎么不吭声?”江医生很有目的性地朝自己科室的方向走,一边问我。
“灾难过后,当事人应该都想安静一下缓和一下吧?只是想给你个空间。”我朝他眨了几下眼睛。
“我以为把你一个人落外面生气了。”江医生旋即笑了。
“哪有那么容易生气,我又不是那种一点也不通情达理的无聊小女生。”我嘟囔。
“对,对,”江医生连说两声,卯着劲认可我的话,似乎又是在哄我:“你不是无聊小女生,你是最乖小女生。”
“你现在去哪?”
“去科里值班室,换件衣服,不能这样去吃饭。”
“你在科里还有衣服啊?经常要换么?”
“嗯,经常接触到血液和病菌,有时会被生病的老人吐一身,有时值夜班下来也会觉得身上不舒服,这些时候都要换衣服,所以科里也常备着。外人不懂得,总说医生有洁癖,我倒不以为然,医护大概是少有的,最不惧脏的职业了。”江医生莞尔,仿佛淡淡陈述着不关已的事,言简意赅,通俗易懂,在我耳朵里却极为深刻。他在我心里,一直是清洁的,干净的,一尘不染的,像筛过几十层过滤网的湖水,可今天他说了这么多我所看不到的地方,我却一点认为他“肮脏”的意思都没有,这个字和他没有任何挂钩。
我稍稍抬手,握住江医生垂在身侧的手腕,不是紧实地纠缠,就轻轻用指腹扣着他,跟着我们走路的姿态温和地晃动,就一下一下,慢慢地动一动,颠簸出我想传递给他的亲密和理解。
快进电梯前,我的手机倏地响了一下,是微博特有的那种动静声响,辨认度极高。
可能是本地的消息吧,我下意识停下身,翻出手机。
果不其然,是名为南京身边事的博主推送出来的一条简短新闻标题——
“省人医再现医暴!古稀老人荒唐袭医,真爱前妻挡刀重伤。”
不知为何,默念到最后一句,我的手指竟有些微微发颤。
江医生先我一步进了电梯,他似是察觉到我的轻微反应,倾靠回来问道:“怎么了?”
“啊?没事。”我比条件反射还要快地答道。
不想再让江医生记挂着这些无聊身外事了,我快速按黑屏幕,把手机重新回兜里。
☆、第四十四张处方单
吃完午饭,江医生要去趟派出所,他没有带我一起过去,而是先送我回了家。
他好像非常不喜欢我和他一起去正面接触这些负面事件,更倾向于把我拉到后头,用他宽阔的背脊牢牢挡着,我什么都看不见。为你遮风挡雨的,往往都温柔到使你不见天日。
现下也有这样的感觉。
望着江医生的车绝尘而去,我有些无趣,顺手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里买了根冰棍。
拆掉包装袋,往家里走的路上,我再一次掏出手机,打开微博,仔仔细细浏览了那条关乎省人医医暴时间的新闻:
“据江苏卫计委通报,12日上午,江苏省人民医院发生一起严重暴力伤害事件。事发地点为省人医神经内科科室,嫌疑人张某,年已78岁,身藏水果刀挟持医护人员。神内知名副主任医师,江承淮医生抵达现场后,临危不惧,一边试图和暴徒沟通缓其情绪,一边将同科人员往办公室另一道小门转移,不料此举惹怒张某,当即持刀上前,彼时江主任前妻也在现场,前妻不做思索为其挡下,后肩负伤。目前,前妻伤情稳定。
据悉,犯罪嫌疑人张某,其老伴前不久曾因突发脑干出血,于神内科室不治身亡。经南京市医疗事故鉴定,不属于医疗事故。”
关乎医暴的讯息还处于“南京身边事”公共博推送的第一个,这种地方博不比搞笑段子手,人气算不上多高,但也不至于过差。尤其近年来,医患关系成了一个非常敏感尖锐的话题。每回有极端事件在在公共社交软件上出现,总会无法避免地被刷屏。
所以这条微博下边,已经有一千出头的转发,四百多的评论。
转发的效率基本归功于省人医、本地报社、以及新浪江苏几个官博,几乎是秒转,而评论大部分来源于网友,点开寥寥几眼,无非是:
——这种事太恶心了!果然坏人都老了!
——听说75周岁以上的老人哪怕杀了人也不能判死刑的吧,是不是就钻这个法律空子才去医院乱砍人?
——以后坚决不能让孩子学医,太可怕了。
……
有不少医学系的少男少女在感慨和自嘲:
——平常人根本不会理解,医者是怎样行走在刀尖上的。
——我们岂止是在刀尖上如履薄冰,我们还要战战兢兢地握紧手术刀,还要忍受有些患者的嘴炮和眼刀,朋友,你还要学医吗,你还要当医生吗??
……
纯傻逼的“公知”自然也不在少数:
——省人医那种三甲公立医院,每天那么忙,医生态度那么差,你花钱看病,他们真关心你治好了吗?对患者那样不耐烦和冷暴力,没医患纠纷就奇了。老头也怪可怜的,投诉无门,还要一把老身老骨的去犯罪。被当今社会和政府逼成这样,不好好反思下吗?
——就该如此,拿刀架在这群吃国家饭整天屌上天的医生脖子上,他们才知道怎么开药,而不是怎么骗红包。
——每年被黑心医生治死的人可比被砍的医生多的去了,新闻怎么不报那些被治死的人啊?
……
当然,更不乏夸赞前妻英雄壮举的评价:
——那个前妻也是蛮拼的,还好只是伤了肩膀,要真被捅死了,那个医生目测要懊悔一辈子。
——能为你挡刀的恐怕也只有糟糠前妻了,平日里打情骂俏的小护士替你挡刀了吗?
——这么好这么不要命的女人都成了前妻,难怪说男医生大多私生活混乱,跟他们结婚普遍婚姻不幸福呢。前妻也够贱的,要我就干站着看,让那医生被砍两刀醒醒脑子。
……
我是真正开始佩服网友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寥寥几句新闻直接能牵扯到国仇家恨,当场编纂出一场洋洋洒洒狗血大戏都不在话下,恨不能以身垂范以血为誓。最可怕的是,这些评论居然被几十人甚至上百人点赞,大胆恣意地漂浮在热门里,以最无耻的姿态膈应着每一个真正知晓事实的人,很想知道这些跟风者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尤其阅读到那些通过南冉冉的挡刀举措,进而自大地分析和攻击江医生人格的评价,我的四肢百骸都要焦灼地烧起来了,一直引燃到头顶,随时都能爆炸成滚烫的蘑菇云。
我尝试去回复其中一个人,在评论框里噼噼啪啪地按下“你跟新闻中的男女主人公很熟哦?你怎么知道前妻就一定是好人,那个医生就一定是坏的……”但很快,我又放弃输入,一个字一个字地将它们删光,不留痕迹,说这些有意义吗?单单这两句就能把这群所谓的“正义之士”彻底洗脑了吗?摆明不可能啊。
我的拇指停在屏幕上,疲乏地牵了牵嘴角,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不知道在笑谁,是那些愚钝无知的跟风网民吗?还是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办法为江医生做的,既无能为力、又可悲自艾的我自己呢?
按灭手机,我不愿再纠结,让一切随波逐流,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何必和也许一辈子都碰不上一面的人置气呢。
但我完全没料到的是,这次医暴事件衍生出的各个话题,竟变成来不及拧成小火的煮面锅,愈演愈烈。
连我,都未能幸免于难,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虚假的浮沫,从锅盖的缺口里,噗噗往外冒,最后淹没整个厨房。
当晚,我接到康乔电话,她问,“吴含,你在上网吗?”
“没有,怎么了。”我从客厅沙发上直起身体。
“你知道吗,现在微博铺天盖地的,南冉冉替你家老江挡那刀的消息,就在热门话题里,已经五十多万的阅读量了,还搞了投票,什么真爱无惧支持该医生和前妻复婚vs救人是个人选择不应该道德绑架别人的婚姻,我真是日了狗了,都是些什么鬼啊,都从找不到重点星球来的吧,不好好关注医暴本身,全在纠缠这种事情……”
康乔依旧在喋喋不休吐着槽,我去卧室开机,登上微博,没来由的警惕感和怒气,让我从血管末梢都不由得颤抖开来。
打开新浪微博,果不其然,在首页的正右方热门话题里,名为#舍命护你前妻是真爱#的短句占据高位,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开那个话题。
话题主页里,讨论量最高的一条便是“#舍命护你前妻是真爱#你们也别折腾了,这个男医生是我们学校的老师,目前正和一个比他小上十岁的年轻漂亮女大学生在一块呢,怎么可能和人老珠黄的前妻复婚。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都洗洗睡吧。”
下面的回复就更是叫人震撼,我真是小看了这群圣母编剧的水准,她们如同亲眼所见那样捏造出一个千夫所指的伦理剧,同时像抓到了真正的把柄那般正义凛然地抨击着。
“一看女大学生四个字我就知道奔着什么去的了,三甲的主任医师,有权有钱,每天红包钱就够去德基买个包,拿来养个年轻漂亮的小三妥妥够了。”
“真的不是因为这个女大学生离婚的么?po主知道那个医生的离婚真相吗?别说几句就闪啊,多八一点嘛。”
“我在网上扒到这医生资料了,看照片还挺帅,果然帅哥都不靠谱。”
“听在人民医院上班的朋友说,那主任是女孩倒追的。果然倒贴贱绿茶婊,这前妻484傻,她应该站那别动,看看真爱贱三儿会不会像火箭一样窜过来挡刀哈。”
“从我们患者身上赚的钱都拿去养小姑娘了,”
……
……
真是要炸了,生命大爆炸,宇宙大爆炸,我身体里每一个细胞和分子都在掀起海啸和强震,也就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也就闭上眼打了个盹的空隙,世界变成另外一个不分青红皂白颠倒是非的模样,而我根本来不及去阻挡。
“吴含!你看了吗?”康乔急促的叫喊把我从濒临世界末日的飓风气流中拽了出去。她也相当不悦,语气听起来并不比我好一丝一毫。
“我看了,”气到极致的感觉过去了,我浑身绵延出结冻一样的寒流,我成为一条万里冰封湖面下方的鲤鱼,游来游去都找不到一个能跃上龙门的突破口,迷茫又无助:“我真的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这么过分啊,什么都不知道就在那肆无忌惮地诋毁。康乔,你知道我现在特想干什么吗?我想像个泼妇一样一条条挨个骂回去,把她们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好像那样才能解恨。”
“别别,千万别,”康乔在我耳边压下升降杆,挡住我要超速乱撞的极端举止:“这些女人最会扒人隐私了,万一挖出来你就是她们口中的那个小三,你这样气急败坏地全部骂回去,她们肯定还要说你狗急跳墙心虚呢,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那我怎么办?站着被这些人往身上乱浇粪吗?”我的泪珠子渗了出来,我曾经的那些掏心掏肺,名正言顺,就因为网上随便几个字就被全盘否定,污蔑乃至侮辱成狗屎不如的成分:“我怎么办?”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紧迫地追问:“我可以告话题第一的那个人,造谣转发过500不是要负刑事责任坐牢的吗?”
“但那个人并没有造谣啊,他那段话里每个字说的都事实,江医生确实和你,比他小十岁的女大学生在一起,他没有一个字提到你是小三,小三全是那些死逼网友脑补的呀。”
“那我挨个跟她们解释也不行吗?解释一夜,不睡觉都可以的。”
“没用的,”康乔的叹气像东方既白前被吹灭的星火:“那些人,唯恐天下不乱,他们听不进去任何解释,他们才不要什么真相,他们只要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内容就够了,从不管这是不是真相,只要能让他们跟着一起骂,骂出快感,他们就心满意足。可恨吧,这还不是当时医大的那个论坛,那还单纯一点,毕竟都是学生。但这次的不一样了,这是被键盘侠充斥着的可怕的网络现况,这是整个人类社会晦暗无耻面的浓缩。至于我们……”康乔顿了顿:“什么办法都没有。”
康乔的嗓音仿佛也哭了,她天不怕地不怕,我第一次听到这样具体而明显的泣意,在刺猬一样顽强的她身上出现,这比网上那些刻薄的玷污全部加起来带给我的绝望都要多,但她依旧在安慰我:“我永远是你这边的,吴含,如果这样能让你稍微好过一些的话。”
☆、第四十五张处方单
我失眠了,很久都没有睡着,窗外有鸟叫的时刻才迷迷糊糊眯了会。
混沌间,我做了个梦,场景很熟悉,是江医生带我去和他同事,以及药代吃自助餐的那一次。
我们坐在一个桌上,李医生喝多了,醉眼迷蒙地看着我,叨叨絮絮地说:你以为找了个年轻的小姑娘就人人羡慕了?江承淮压力就不大了?你喜欢他啊,是啊,都知道你喜欢他呢,但你喜欢他也是在害他啊,你自己不知道吗……
梦的最后,四周归于死寂,唯独李医生的嗓音一直在我耳畔重复,如同回音在山谷徘徊:你喜欢他也是在害他啊,你喜欢他也是在害他啊,你喜欢他也是在害他啊……可怖之极,足够让我马上从梦魇中惊醒。
脸颊上冰冰凉的,我顺手摸了把,当即被满掌心的水吓了一跳。
事太关己,我真的无法高高挂起,起床的第一件事还是登微博,祈祷着话题的热度能稍微衰减一点,网络的大时代,信息总是更替的特别快。
然而并没有,热门里依旧有“前妻”的字眼顽固扎根在那,依旧有网友连续不停地刷着话题,仿佛亲身经历过一般义愤填膺。
而我,就是这个话题里没人稀罕的皮球,被完全不认识的人来来回回摔摔打打,好像我就不会疼,不会裂口子那样。
早饭的时候,爷爷奶奶出去散步,妈妈买菜,弟弟还没起,桌上就我和老爸俩人。
刚一入座,爸爸就呷了口豆浆,把一开始压在碗下折成四道的《金陵晚报》,啪一下抖摔在了我面前。
“看看。”他继续埋头吃包子。
a3版面上,一整页都是关于人民医院伤医事件的报道,南冉冉见义勇为江医生挡刀的情景被这些媒体工作者们描述得栩栩如生,渲染得扣人心弦。可能是现在大环境的影响吧,曾经被舆论坑过很多次的医患关系,如今在公众面前也慢慢偏向医护群体了。
文章的中心思想还算得上客观公正。
“这种事谁都不想发生的,”我阖上报纸,往马克杯里僵硬地倒着豆浆,手心艰涩得如同在倒一杯刚和好的水泥,还被水泥给糊上了:“爸,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我不想说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能谨慎选择,考虑到这些到底是不是你真正想要的,”爸爸一手撑着下巴看向别处:“医生是个很复杂危险的岗位,而你喜欢的那个江承淮,他在职业上的不安稳因素已经很多了,他的家庭,包括过去的婚姻背景都更加让人放不下心,这篇报道里说得够详细了。他前妻之所以能给他挡一下,说明她刚好在医院,在现场,更说明了江承淮和他前妻平常依然有接触,这些接触他曾经和你说过吗?”
嚼最后那点包子皮的间隙里,老爸三两下地就把触目惊心的现实架出来,冷静地剖析给我看:“你自己去问他了么?他就完完全全是你看到的那种好男人?你自己能冷静地考虑清楚吗?你好好想想,你的大脑还在发热啊?是不是感情的事情,真的不需要有智商?”
“我有查你弟弟网页浏览记录的习惯,昨天,我刚好看了他微博,上面也有关于你男友和他前妻的新闻、言论,估计你弟和我一样,都快气晕过去了,哪怕评论里没人说我们,也没人认识我们,骂的都是你,但比骂我们都要难受,那小子相当不痛快,昨天脸垮了一天,话都少得可怜,”爸爸喝完最后一小口豆浆,寡淡得如同日常闲聊,估计真的是太失望了,他连脾气都懒得和我再发:“你思考过这些事么,早几个月前,我就多次提醒过你,你自认为很厉害很了不得的感情经历,就不会给身边人带来原本莫须有的伤害啊?你应该感谢还没人去人肉你,在网上曝光你的个人信息,那些伤害也只是口头上的,还没实体化,不然后果真的无法想象。”
“……”
到爸爸提着公文包出门前,我都埋头机械地,一小口一小口地撕扯着包子皮吃。他没有与我道别,换好鞋就嘭一下带上了门,也就这么一下,猝不及防地,宛若跆拳道有力的一脚踹在我胸口上,我突然就疼出了眼泪。
****
你有过怀疑自己人生和感情的时候吗?你所有的付出,所有的投入,所有的绞尽脑汁,所有的殚尽竭虑,好像都放错方向,像把酱油加进了糖渍西红柿,在醋溜黄瓜片上洒满了绵砂糖。自以为能食用到珍馐的你,却被后来不堪的口味和搭配难受到作呕,甚至是闹肚子,你会因此有零星的悔过吗?悔不当初,既往必咎,有过这样的感觉吗?
接下来的一两天,除了微博,一些贴吧,天涯都开始有人开帖扒医闹这件事,似乎完全没有平息的迹象,在那些跟帖里,江医生是负心男,南冉冉是无私大爱的烈女。她甚至还上了地方台的新闻,转播镜头里,南冉冉素颜躺在病床上,她面色苍白得像一张白纸,微笑却宛若一朵白茶,虚弱又动人。
其间,我曾给江医生打过电话,不忍心提起他被网友攻击这回事,寥寥聊几句就挂。而他,也像什么没发生过那样,平和地说着话,连笑都一如往常。
他越是这样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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