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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青-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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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此景,恍惚便像是昔日帝王病危; 九子夺嫡。
关心的已不是她的生与死,而是纪氏这样一个庞大家业的归属。
顾姨在电话那头频频抹泪:“可怜我们家小姐,手都在发抖; 一个个指过去; 个个都是狼子野心,恨不得她早点咽了气。我一个女人; 没钱没势,虽然几个少爷小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但是利益当前; 谁还认我这么个下人?实在是护不住、拦不住。他们还刻意瞒着所有消息; 说是不能让四少知道消息,赶回来分杯羹……丧心病狂,为了钱; 真是丧心病狂!只可怜我们家小姐; 是真的一辈子都为了纪家,搭进去了一辈子啊……怎么就落得这么个下场呢?”
耳听得对面说的这样可怜,虽说并非全部认同; 于情于理,卓青原本都想安慰几句。
可刚要开口; 眼角余光一瞥,却又正瞧见床边默默低垂眼神、帮自己按捏着小腿的纪司予——他同样也将这些话尽数听到耳中,可完全没有表态的意思。
心思来来回回一转悠,喉口的话,便也默默咽了回去。
只剩一句再淡不过的叹息:“……您先别哭,现在这个情况,奶奶应该也有心理准备了。”
毕竟细细想来,这境况也实在不算出人意料。
多年如一的高压控制,老人家已经习惯牢牢把所有权力拿捏得死紧。
虽说此前尝试卸任,把公司交托给能力出众的幺孙,但经历了纪司予的“反叛”,她这一年多来,一方面看似有放权征兆,让纪司业独挑大梁,实际上又暗自和对方争夺公司的最高位置,试图重回盛年时分的状态。
这样反复无常,怎么可能不招来一群小辈新仇旧恨一本算?
不服老归不服老,不放心归不放心,可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事,既然她注定要走在自己的“竞争对手”之前,便也应该料到,一切都会在她身体垮塌的同时引来反噬。
诚然俗话说得好,趁你病,要你命。
说起来虽然诙谐,可这世间的风云迭起,难道不又总归都这样难料?
连昔日被老太太一手操控、治下甚严的纪家,如今唯一还一派忠心向她的,竟然也只有跟在身边几十年的顾姨一个,可见人情冷暖,终归今不比夕。
“所以,这个电话打给我,顾姨,您是什么想法?”卓青将手机抵在耳边,一面悄然打量着身旁丈夫的神色,接话的声色中,也不免蕴满无奈,“你应该很清楚,不管老太太准备怎么分遗产,都跟我们这边无关了。司予现在自立门户,我们全家上下,也都对老本家的事不感兴趣,更不想参与……何况,明摆着的事,我和司予现在回去,只会让纪家更乱,不是吗?”
她说的都是实打实的掏心窝子话。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电话那头,昔日自诩主人般趾高气扬的顾姨,此刻待她的态度却低进尘土,极尽卑微:“太太,这跟钱的事情无关,我家小姐早就说过,无论四少想不想要,她总会留给他一份,如果只是为了点钱,相信四少也看不上,更不需要特意劳你们来一趟,我会亲自登门送去——求您相信,真的,现在她托我打电话给你们,实在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她快不行了,真的也只是想再看一眼四少,还有……还有……”
对面话音一顿,随即重重叹了口气,似乎下了无与伦比的决心。
“太太,我家小姐只剩下一口气,真的经不起犹豫了,”再开口时,已全是放低姿态的恳求,“我知道我说不动司予,他从小就是个倔强性子,但是太太,求您就当看在当年无论有什么龃龉,衣食住行上,老太太也从没亏待过您的份上,也看在之前四少自立门户,但我家小姐一退再退让步,更没怎么刁难的份上,求您带他们回来看一眼,就一眼——”
卓青:“……”
虽说直至这通电话的最后,因着纪司予的沉默无话,她到底也没真直接给出什么肯定或者否定的回答,仅仅只是敷衍了几句安慰的托词。
但或许是孕期那古怪的共情心作祟,顾姨那难掩悲痛而近乎哀鸣的声音,还是折腾得卓青彻夜难眠。
毕竟,如果这消息换在以前,她或许会有三分快意,可她如今已经快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不再如少年时那样锋芒毕露,万事都想争先,又睚眦必报。
过去事都过去,人之将死,她更也不介意施舍半点善心,就当做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积福积德——
可哪怕她确实发自真心想要最后让家里的一大一小送送老太太最后一面,对于纪司予来说,老太太和他之间的仇与怨,又哪里是这一点微末圣母心就能敷衍而过的?
她不想用自己的善心去绑架丈夫被迫宽容,也因此纠结了许久。
等到终于下定决心和纪司予谈谈,已经是第二天,他接完小谢回家的下午。
“回来了?”
听得开门声,卓青急忙伸手摸过个杯盖,遮住桌上的咖啡杯,复又扶着肚子艰难站起,迎到玄关处。
小谢刚把手里的书包放到鞋柜上头,仰头便答她:“回来啦!”话毕,还不忘先一步学着爸爸往日里的语气,小大人似的背手身后,“阿青,你和妹妹在家乖不乖呀?”
↑
随着卓青日复一日的给他解释“弟弟妹妹生出来以后,家里就有人陪小谢玩了”、“你看蜡笔小新里,小葵妹妹不是也、咳、也很可爱吗”,这小家伙对于即将到来的同胞已经远没有最初那么排斥。
只是,也因此害小谢先入为主地认定了这小宝宝一定是个妹妹,这点又实在让卓青有些头疼罢了。
“乖。”
她拍了拍小谢的肩膀,复又抬眼看向一旁默然不语的纪司予。
说实在的,也不过就在十分钟前,顾姨才刚又给她来了一通电话。
说是老太太的境况愈发不好,今早又做了通手术,眼下虽说刚刚过了危险期,但也已经基本丧失了行动能力,相当是瘫痪在床,只有点头摇头表达意见的能力,发声都是奢望。
心知留给自家人做决定的时间不多,一时情急之下,她也没怎么再过脑子,便直接开口问了正题:“司予,其实,关于上海那件事……”
“上海?!上海怎么了,老舅找我们去玩吗?”
可惜话还没说完,更没等到关键人的回应。
倒是对上海这地方格外有感情的小谢先一步有所感应,飞扑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腿。
一到献殷勤的时候,这小家伙一双星星眼便扑闪扑闪,直愣愣盯着她不放,“阿青,周末要去上海吗,我可以去吗?”
“呃,小谢,如果去的话,”她小心瞥了眼正在换鞋的某位,见人脸上神色波澜未变,这才接着往下顺话,“肯定会带你去的。”
“是去老舅家吗,阿青?正好我上次跟老舅学种花,不知道我种的月季花活了没有呢~这次去的话就可以亲眼去看看了!”
“可,可能也算不上是,因为我们要是去,那就主要是去看……”卓青有些为难地挠了挠鼻尖,话头一哽,许久才又接上,“但是如果你很想去看大舅,那我们就顺路去看看呀。”
明白人都听得出来,这两母子看似讨论得热闹,实则聊得南辕北辙。
老神在在默默换好鞋的纪总却也没硬往里接话,只先走到她身边,一手扶住她手臂,一手护住她后腰,扶她到沙发上坐下。
“小谢,”他给她背后垫了个抱枕,复又冲自家孩子挥手,“爸爸在你房间里藏了个礼物,你现在要不要去找找?说不定马上就找到了。”
“礼物?零食吗?”
他笑着拍拍飞速凑到面前来的小谢毛茸茸的小脑袋,“你去找找就知道啦。”
“好呀!”
小谢最爱玩的就是这类寻宝游戏,话题又难得被说得这么神神秘秘,当即毫不犹豫便跑进了自己的小卧室里,无暇再顾及这边父母之间的小心思。
没了小谢在旁边调节气氛,客厅这头,便也只剩下本就有些心虚的卓青和纪司予对面而坐。
“司予啊,其实,”轻咳两声,自觉理亏的卓青,还是先一步起了话题,“关于要不要回上海这件事,我想了很久,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至少应该好好跟你聊聊,问清楚你的想法。”
纪司予玩着她的手指,“嗯。”
“别嗯了,”她轻拍他手背,“司予,我说认真的。这次的事应该是确实很严重,不然顾姨不可能这个态度,虽然我也不怎么喜欢老太太吧,可是这次如果回上海,有可能就是最后一次见她。退一万步讲,人之将死,如果她这点最后的愿望都不能满足,那我们确实也……”
她话音一顿。
吞了口口水,又试探性地补充了句:“何况,这件事迟早也会被记者知道,到时候我们没回去,少不了又要被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拿出来做文章,我是想,这么一去也省了很多事——你说是不是?”
天可怜见,她一向是家里的大佬,尤其是怀孕期间,简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太上皇本皇。
上一次对纪司予这么小心翼翼,还得要追溯到七年前,这么一通话讲下来,只觉得舌头都跟打了结似的,脸上直发烧。
“我知道。”
估摸着自有番一模一样心理活动的纪某人,故也笑着拍拍妻子的手,话音淡淡:“既然阿青都这么说,那回去吧,回上海,见她最后一面。”
“诶?”
卓青满面诧异,蓦地抬眼看他,“就……这么决定了?”
这个谈话过程实在比想象中要顺利太多,恍惚让人打了一肚子的腹稿都变成废纸一堆,完全摸不着头脑,纪司予到底是怎么跨过了他心底的那些个沟壑遗恨。
“嗯,”明摆着瞧见她满脸疑惑,他倒也没有太多解释,只是伸手别过她耳边乱发,“但是阿青,你要答应我,不管什么情况,永永远远,你的身体才是第一位的。虽然我问过医生,预产期还有一段时间,可这一趟去,毕竟也是‘出远门’,所以,只要你有任何不舒服,随时跟我说,不要因为觉得我们都回上海了,有些事必须要做,就瞒着我,到时候自己遭罪,好不好?”
这是当然。
她点点头。
视线余光,却也总忍不住扫过身旁人沉而平静的面色,带着半点迟疑和愧疚。
孕妇的思绪总是敏感而多疑,哪怕已经达成了她最初的目标,又忍不住东想西想,一点细枝末节的小事,仿佛都成了夫妻裂痕的伏笔。
就像她感慨他宽容,却不希望他是为了自己而不得不宽容。
是故,也终于有些慌乱、又像是主动找补似的,忽而伸手抱住他。
“司予,”她说,“我的想法,是不是让你很为难了?如果你觉得心里不舒服,那我们就缓一缓再去,或者如果你不想做这些,那你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们……”
“没有的事。”
他反手搂住她。
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顺气,亦不忘安慰着:“回去一趟也不碍事。而且,阿青,如果有选择,谁不想做一个善良的人呢?”
他说。
“因为我们家有善良的阿青,和善良的小谢,所以,我也可以对这世界更好一点。”
卓青一愣。
可还未及接话,几乎是话音刚落的瞬间,小谢的声音便抢先一步,从卧室那头传来。
一声拖长尾音的“爸爸——”喊完,下一秒,人便已经飞也似地跑到客厅这头来。
对自家爸妈搂搂抱抱卿卿我我见怪不怪的小谢,只兀自扬起笑脸,挥动着手里拿着三张车票。
“爸爸,我找到啦!!是这个对不对,是去上海的高铁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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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到卓青已是孕后期,不便乘坐飞机出行,行动上也颇受阻碍,纪司予亲自经手,安排了这次返沪行程的前前后后所有事宜。
其中,除了购置高铁商务座往返、定下上海北京两地均全程陪护的保姆车和医护人员之外,甚至还在离预产期还有一个半月的情况下,提前预约好了随时可以进行手术的妇产科医院,唯恐有什么意外发生,临时照顾不到。
瞧着紧张兮兮,又不容置喙。
不知道的,还以为商场上心狠手辣雷厉风行的纪总,脑子里又打着什么抢人生意的金算盘,这才盘算得这么面面俱全——
“Bill,你去把所有的人员,和医院方面的专家预约都最后做下具体确认,之后给我后续汇报。”
直至坐上高铁,仍反反复复,将手头上的人事安排核对了数遍。
确认中间没有任何纰漏,他复才一边侧头去,伸手捻了捻妻儿身上盖着的小被子,一边将手头上的方案发给商成业,压低声音,向电话那头做了最后叮嘱。
刚要挂断,却又听得那头忙不迭追问一句:“可是老板,媒体方面需要通知吗?”
“……不需要。”
他毫不犹豫地应声。
话音一顿,复又冷声提醒,“我还没有到需要用这些事来炒作公司股价的地步,别自作主张做多余的事。”
虽然他本就对纪家亲情淡薄,换了往常,或许倒是真不介意拿老太婆的久病难医做点文章。
可是既然阿青已经表过态,就是其中有再多利益纠缠,他也不稀罕再用这些个下作手段。
经验教训,七年前就已经领受过。
浮云过眼去,于他而言,虽无原谅,至少再不回头。
“懂了吗?”
“懂、懂了老板,我马上去对照您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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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如此,不咋明白他心理活动的商助理,前段时间刚受到《创世录》摧残,这次倒又还真是……又一次领略到了工作状态和恋爱脑状态下截然不同的纪总风范。
瑟瑟发抖。gif
很快,自上海开往北京,耗时四个半小时的高铁车程便行将结束。
时值周末,晚九点多。
久未踏足上海老本家的纪家四少一行人,亦没怎么在路上耽搁时间,而是在一辆看似平凡无奇的保姆车“掩护”下,缓缓驶入了檀宫地界。
看似平无波澜,来得无欲无求。
唯独负责登记出入信息的警卫员,看看手中名册上龙飞凤舞的“纪司予”三个大字,复又看看远去的保姆车,吓得微微张开的嘴,许久也没能合上,灌进去满腔冷风。
“阿青,大舅是不是买了那一间花园?我之前看过照片,你看你看,那个停在外面的哈雷摩托一看就是大舅买的!不知道他今天在不在家呀……”
“阿青阿青,你看那边那个也好看,看起来就像是——哦,你说这个就是太婆的家啊。”
而车厢里,比起坐在身旁心事沉重的大人们,似乎也只有小谢,还能借着夜色、有兴致瞧一瞧车窗外繁复园景绰约,顺带指一指这栋,指一指那栋。
卓青瞧着那眼熟的意式庭院越来越近,心头难免万般思绪复杂。
却也不想败兴,兀自伸手捏了捏小谢的脸,“是啊,是不是很好看?”
小谢摸了摸鼻子,“好看归好看,”他难为情地笑了笑,“可是这么大的房子,要住多少人呀?可能天天面都见不到呢,因为楼也多,门也多的……阿青,我还是喜欢我们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得意须尽欢,花好月圆待有时。
这个番外,或许也只是为了让小纪找到真正关于“花好月圆”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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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八章 88
诚然; 为了照顾卓青的身体情况,也为了让小谢不要过分受那家庭氛围的“荼毒”。
此行返沪,纪司予其实并没提前通知家里那群兄(niu)弟(gui)姐(蛇)妹(shen); 而是一反常态; 有意要走低调路线,来得“润物细无声”。
原也只是打算看完人,完成了“任务”,便直接拍拍屁股走人; 并没打算跟人争个高低——
可惜世上偏偏就有人不找是非,是非偏要找上门来的怪事,又实在避无可避。
纪司予:“……”
他能做的; 只有尽力不要惊扰到身旁轻声讨论着沿路风景的妻儿; 轻轻捻了捻妻子孕妇裙遮到膝盖的边角,耐心抚平褶皱。
森冷视线; 却到底忍不住,在身旁人注意不到的角度,沉沉扫向不远处的意式庭院:巍峨的铜铸大门外; 纪司业、纪思婉; 以及早已是久病不起的纪司仁,种种熟面孔,都不请自来; 齐齐迎到了面前。
就这架势; 估计是刚才自己在檀宫门口做过登记,那边后脚便将消息传到了纪家方面核对,立刻惊动了这群狼子野心的争产大手。也不管各自之间的利益冲突对垒; 倒是难得齐聚一堂,要一致对外; 来防着他这个“外人”了。
“怎么了,司予?”
保姆车很快开过园景长廊,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卓青陪小谢看了好一路,忽而察觉到身边人气场似乎微妙一变,视线焦点,遂蓦地从孩子身上默默回转,定到他沉凝侧脸,开口问了句:“是不是刚才一路在高铁上都没睡,现在困了?”
纪司予摇了摇头,冲她扬起一个宽慰笑脸。
却还没来得及搭话、开口安抚两句,保姆车已先一步停稳在车库面前。
“……”
好吧,这样一来,倒也不需要他再解释什么。
毕竟,车门刚经由负责的女佣从里一拉开,早已在不远处静候人来的纪司业一行人,开口便送来的一句温馨问候,“司予,这么大晚上的,从北京过来,一路辛苦了吧?”,已足以让人倏然惊醒身在何处。
纪思婉的视线扫过卓青高高隆起的孕肚,侧头,和三太程雅如对了个眼神。
两人都没说话,倒是久病不起、这次仍强撑着身体过来为妻子撑台面的纪司仁,轻咳数声,颤颤巍巍地接在自家大哥后头,说了句:“……司予,还有卓青,都是好久没见过了,最近过得还好吧?”
卓青反应过来,当即点了点头。
如有淡淡一笑,视线扫过一圈来者,已然知道了丈夫心情变化的缘由。
便也跟着从“陪聊好妈妈”的状态,顺利且毫无困难地转移了模式,端起昔日的三分架子。
“大哥,二姐。”
车上车下,咫尺之隔。
她代替无意与人客套的纪司予,同对面说着温柔端方,也无比疏远的太极式套话,伸手轻轻拉了拉身后人,“还有三哥,三嫂,好久不见了——这是我们的大儿子,怀瑾。小谢,来,跟伯伯叔叔打声招呼。”
话毕,刚才还一直被藏在卓青身后的谢怀瑾小朋友,此刻也终于露出真容。
纪司业&纪思婉&程雅如:“……!”
撞了老太太名讳的纪家长孙。
且和程雅如的一对“四不像”儿女不同、与父亲完完全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面容,纪氏的血统已毋庸置疑。
可不就是又来了新一个强有力竞争对手?
纪家众人的心里一阵打鼓,神色变化之快,堪称一场活灵活现的变脸表演。
小谢这孩子,却仿佛一眼便瞧透了大人们的心怀鬼胎,睁着一双和父亲别然无二的双凤眼,滴溜溜眼珠儿一转,直看得在场众人心惊肉跳——
好半晌,复才咧开个天真灿烂的笑容,有样学样地跟着阿青一个个问候过去,仿佛刚才鬼灵精似的打量从未存在过似的,一顶一的乖巧可爱。
↑
靠!长得跟纪司予小时候一模一样,连性格都是原模原样的恐怖!
早已领受过这性格多年的纪司业在心头暗骂不休。
明面上却也不敢多嘴,只冷眼看卓青扶上纪司予的手臂,艰难地护着肚子踱步下车,小谢也步履活泼地跳下车来,一家三……即将四口的三人,站在自家一众人面前。
没有昔日的一身名牌,也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更没有预料中搬回来一堆行李“鸠占鹊巢”。
纪司予定定看向面色叵测,却也来意自明的兄姐,扶住妻子的力度半分没松,另一只手,又轻轻牵好不住张望的小谢。
眼下一家要进,一家要拦。
其间之生疏畏怖,让外人看了,都实在好笑又可怜。
“司予啊,”却终究是纪思婉憋不住气,抢在大哥之前先开了口:“其实我们也没有别的意思。不管怎么说,你回来也该先跟我们打声招呼,这么一下突然来了,我们这也不好安排——”
“行了,这话放在心里抱怨两句就够了。说到台面上,难道还要我因为这件事给你道歉吗,二姐?”话音未落,纪司予便冷然出声,径直打断她后话,“打了招呼是宣战,不打招呼又觉得我欠礼数。二姐,你怎么不想想,换了别人家,亲弟弟没打招呼就回了家,总该是惊喜得不得了,真心实意笑着欢迎的,你呢?退一万步讲,难道你觉得檀宫这么大一块地方,睡不下你弟弟一家三口?”
纪思婉:“你……!”
程雅如见势不妙,忙拦住和自己一贯站在统/一战线的家嫂,自己抢着上前一步,搭腔表态:“四弟啊,其实二姐她不是这个意思的,只是你也知道,我们现在家里气氛比较紧张,大家都得顾着奶奶的事,实在没有心情接待……”
“我是客人吗,需要接待?”
四少如今在自家扮惯了慈父,陡然一下,恢复了当年牙尖嘴利、数落起人来直让对面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去的风姿风采,叫小谢听得乐呵不说,连卓青,也不由颇有些恍然当初的错觉,默默憋出一声难掩的轻笑来。
轻轻叩了叩他手掌,又被人回握住,温热掌心抵住她的。
“……?”
她有一瞬怔然。
侧头看去,却见刚把抢着当出头鸟的两位口头上收拾了一通的纪四少,也并没有关注对面那精彩纷呈的面色,而是同她四目相对。
看了看她,也低眼,看了看她肚子里孕育着的小生命,看了看即将要成为“哥哥”的小谢。
无话。
纪司予和对面的兄姐一样沉默着。
莫名其妙,脑海里突然窜出的,却又是小谢得知家里即将迎来一个新成员时,那委屈又恐慌得皱成一团的小脸。
还有阿青安慰他时,一字一句温柔的念:【“那可是小谢的弟弟妹妹,一定和小谢一样乖,怎么可能会去要小谢分一半的糖给她呢?所谓的父母,兄弟,姐妹,那都是一辈子的事,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就不是家人了……”】
家人啊。
身而为同胞,为亲兄弟,流着同父同母同亲缘的血,这一生,他却从没享受过半分兄友弟恭的友爱,也从没有机会感受过所谓“长姐如母”的关怀。
反倒是,为了浇灌童年时缺失的那份渴望被关注、渴望被爱的荒芜地带,这一生,他已经付出了无数代价,回恨以恨,回辜负以辜负——
最后也“如愿以偿”地收获了嫉妒、背叛、揣测、图谋、勾心斗角,像现在这样。
或许纪司业和纪思婉,还有纪司仁,永远也不会意识到,当年他们对于弟弟获得母亲偏爱的嫉妒,还有欺负他生来残疾的那份理所应当,造就了怎样一个残缺的人格,也永远不会为此忏悔,永远不会为此心怀愧疚。
可他还需要为此永远画地为牢吗?
“司予?”
卓青面露担忧,附在他耳边,低声叮嘱:“还是别跟他们争了,也别为这种事生气,我们本来就只是……”
“没事的,阿青,我没生气。”
可他反倒笑着摇了摇头。
或许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因为畸形的肿瘤倒在树下,把握不了平衡而苦苦哀求哥哥能扶自己一把的“小怪物”,也不是七年前,寿宴上志得意满、遥向台下举杯,心中充满大仇得报快意的纪家四少。
他再也不需要再用余下的一生来治愈童年,虽然依旧学不会原谅,可是为了能够久久长长地,久久长长站在阿青身边,他愿意多爱这世界,哪怕只分去不足他爱阿青万分之一的那一点。
“大哥,还有二姐,三哥。”
是故,深呼吸过后,也只是抬头看向纪司业,掩去所有森寒目光。
“我们这次回来,没有跟你们吵架的意思,只是为了看看奶奶,她的状况不好,于情于理,我该回来一趟。”
他说:“妈走的时候,我没有哭,你们所有人都叫我怪物,觉得我冷血无情,可从来也没有一个人愿意伸手帮我,就像我叫了一辈子的哥哥、姐姐,你们从没有把我真当做亲弟弟;现在,我不是怪物了,有感情了,你们还在怕我什么?”
【姐姐,你好啊,我是司予,我一直在医院,都没见你们,你们在玩什么,我可不可以一起玩?】
【哥!哥你们别跑呀,等等我……哥!哥!】
【哥,扶我一下好不好,我站不起来了,哥,帮帮我……】
你们还在怕我什么。
这一问,问倒了所有对过去心知肚明的人。
甚至于惹出纪司仁惊天动地般的一阵阵咳嗽,到最后,男人几乎站不直身体,而重重佝偻下去,双膝软倒。
“司仁?怎么了,你这是……”
“司仁!”
簇拥而来的兄姐、妻子将他搀住,而这病弱多年的男人,却只是一眨不眨地看向面无表情的弟弟,张了张嘴,到底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唯独眼底有泪。
【三哥。】
是啊,三哥。
曾几何时,他也曾是纪家兄弟里,长得最像纪父,被认为最是前途光明无限的一个,是纪司予回到纪家时,第一个主动向他打招呼,愿意叫他一声弟弟的温厚兄长,承蒙对方一句“三哥”;
却也是他,后来因为害怕被哥哥姐姐讨厌,跟着一起当面骂出声“怪物”,跟着学会孤立和陷害,唯恐弟弟变得越来越优秀——
又在多年后,犹如报应一般,因为一场车祸废了身体,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可笑的是,那时唯一一个力排众议,愿意出面帮忙,在公众面前压下消息的,也只有他这个怪物似的弟弟。
他难道不愧疚吗?
可这么多年,他说过一句对不起吗?
他没有。
他什么都没有,只是继续自以为是地用自己看似温吞的软弱、逃避、附和,来掩盖那份仓皇的无力感,他是个废人,他不敢说话,因为他俗套的只想自保,只想自己活得好,就可以忘掉当年发生的一切,所有的伤害——
他忘了他是哥哥。
是昔日母亲缠绵病榻,仍然不忘一个个拉住他们的手,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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