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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忽已暮-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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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在意地扯了扯衣摆,然后问他:“你找我有什么事?”
“带你去个地方。”
我挑挑眉,跨上他的摩托车,只听到“突”的一声,我们就像是风一样飞了出去。我下意识地抓住顾辛烈腰间的衣服,他身材精瘦,皮肤被晒成健康的小麦色,这样近的距离,我甚至能看清他耳朵上有一颗痣。我隐约想到,好像好几年前我就一直知道他有这颗痣,可是因为时间太久了,我早已忘记。
路上人烟稀少,他突然加快速度,我不得不使劲抱住他的腰。我和他贴得很近,我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散发出来的热气,他刺猬一样的头发扎在我的脸上,有点疼,又有点痒。
我在他耳边大声叫:“停下来!停下来!顾辛烈!顾——辛——烈——”
他恍若未闻。熟悉的街景在我眼前飞速后退,一帧一帧的,像是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我干脆闭上眼睛,在脑海里翻出一道相遇的问题:A地的火车以45km/h的时速,B地的火车以30km/h的时速,一只鸟以10km/m的速度……
当我已经在心底算完三道应用题后,顾辛烈驾驶着摩托车终于在郊外的湖边停下来。
他替我摘下头盔,已是黄昏时分,天边的火烧云翻滚着,一层一层,灿烂得像是在燃烧。我翻了翻嘴皮,正准备骂他,他却先开口了:“姜河,你觉得刚刚的速度快吗?”
“你说呢,小鸟还没来得及掉头就撞火车头上了……”我语无伦次地回答。
“可是,对我来说,和你相比,这样的速度什么也算不上。”
我不明白地抬眼看他。
他看着我的眼睛,自顾自地说下去:“姜河,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你离开从来不说一句再见,你要去的地方,我永远都无法追上。”
我脑子“嗡”的一声,愣愣地看着他,难得地发现自己反应太慢,慢到我只能看清楚,原来顾辛烈的瞳孔是深棕色的,和江海漆黑得犹如黑夜的眼睛不同,他的眸子清澈得像是一汪湖水。
晚霞照下来,站在我对面的少年像是被镀上了一层柔光,可是他难过的表情让我毕生难忘。他说:“姜河,为什么你从来不肯等一等我?”
明明知道追不上,为什么小鸟还是要拼了命地往前飞。
夏天的蝉鸣啊,不肯停歇地叫了一整晚,而孤独的月光远远挂在天边,和所有年少的心事一般不肯睡去。
05
第二天,我爸比平常早起一个小时,连早饭都没吃就去上班了。我妈嚷嚷着要打扫卫生走不开,于是江海来接我的时候,我一个人站在自家楼下,左右各一个大行李箱,显得特别凄凉。
江海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帮我把箱子搬上车,没说话。
见我拘束地坐在后座上,江海的母亲从包里掏出一盒巧克力递给我,笑着说:“吃一点吧,舒缓心情的。”
江海的母亲是一位美丽的贵妇,她将黑色的头发盘起来,看起来既温柔又优雅。我曾在家长会上见到过她几次,每次看到她,我仿佛也能想象出江海穿着裁剪得体的黑西服风度翩翩的样子。
众人皆道我同江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其实他们都错了,我是夸父,他是我追逐一生的烈日。
“我以前去英国留学,我父母也从来不送我,那时候我在心里埋怨他们,后来我自己也为人父母了,才知道,他们的不送,正是因为对我的不舍。”江海的母亲宽慰我道。
大概是为了照顾我的情绪,江海的母亲到了机场也就稍微叮嘱了他几句,还说了句“照顾好你同学”,便走了。
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灯光强烈得仿佛永远是白昼,我正有些低落地想着我妈现在肯定在家把枕头都哭湿了,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转过头去,看到气喘吁吁的顾辛烈。
“你……”
“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今天早上才去营业厅办的。这是我家的地址,这是我的电子邮箱,雅虎的,应该能收到国外的邮件,但是我听说你们国外都用E…mail,我今天再去申请一个。这是我妈的号码,这是我爸的,这是我爸公司的地址……”我还没来得及反应,顾辛烈就递给我一个皮套本子,一页一页地向我介绍里面写着的信息。
江海就站在我们身边,他大概不认识顾辛烈,可是我心中却莫名地想起一首歌——《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然后我就开始自顾自地脸红起来,根本就忘了顾辛烈在唠唠叨叨些什么。
“姜,河!”顾辛烈咬牙切齿地叫我,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发现很多时候,顾辛烈面对我都只有咬牙切齿这一种表情。
“算了,”他一副败给你了的表情,然后将手插入裤兜,他穿着一件宝蓝色的运动背心和一条沙滩裤,看起来吊儿郎当。他低着头,看着机场光洁的地板,“你要是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我大概会在,十三,十五……嗯,反正会在二十四小时内赶到的。”
“你没美国签证,会被当成非法入境的。”我善意地提醒他。
“可恶,姜河你很烦呢。”他瞪着眼睛,冲我挥了挥拳头。
我吐了吐舌头,认真地将记事本放入登机的书包里,诚恳地对他说:“谢谢你。”
顾辛烈被我这样郑重的表情吓了一跳,憋红了脸,大概忘了要说什么。然后他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刺头,看了我一眼:“那我走啦,拜拜咯,一路平安。”
我还没回过神,他人就已经走出了机场。正午的太阳明晃晃的,特别刺眼。
我抬头看了江海一眼,他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周围送别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人人都是再三说着珍重,我在一旁隐约听着。我想,大概是因为江海在我的身边,所以我什么都不怕。
飞机准点起飞,上升的速度让我开始耳鸣。我身旁的江海帮我向空姐要来一杯水。我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我晕机这件事。
当时我们一起去北京参加物理奥林匹克决赛,那是我第一次坐飞机。我晕机很严重,一直低着头,想吐又吐不出来,吵到了坐在我身边的江海。
他沉思了片刻,看了我一眼,然后开口问:“姜河,你知道通古斯大爆炸吗?”
我不明就里,但还是点点头。
然后他一边想一边缓缓开口:“我看过一则报道,有人猜想这是因为特斯拉的无线电能传输试验引起的。”
我哈哈大笑:“怎么可能?特斯拉的粒子武器根本没有实现,而且沃登克里弗塔的电能根本就没有办法传达到通古斯,太远了。”
江海赞同地点点头:“但是这个想法很有趣。还有,有一次,爱因斯坦在排练弦乐四重奏的时候被大提琴手训斥,说艾尔伯特,你什么都好,就是不会数数。”
“你知道吗,我一点也不喜欢爱因斯坦,虽然他的相对论改变了整个物理界,你知道为什么吗?”
江海想了想:“因为他辜负了他的第一任妻子,米列娃·玛丽克。”
我义愤填膺:“他是个渣男。”
“那你应该很喜欢阿基米德。”
“因为他将他的一生都献给了数学?”我反问。
江海点点头,我和他便这样聊起天来。我喜欢我和江海之间的默契,那是一种无法同旁人言说的愉悦。江海的语速很慢,语气也很平淡,偶尔还会顿一顿,大概是在回忆一些细节,我却被他那样面无表情的样子逗乐了。
“谢谢你。”我被他感动。
他又点点头,看了看我,确认我已经被分散了注意力没有再晕机后,又重新戴上眼罩继续睡过去。
没有想到,我们第二次一起乘飞机的机会来得这样快。我们在上海转机,从上海到旧金山,需要飞行整整十三个小时。我们将途径俄罗斯上空,跨越太平洋,然后在那座充满传奇色彩的城市降落。
我提前吃过晕机药,上飞机后换上拖鞋,搭上毛毯,拿出MP3开始听柔和的轻音乐,准备一睡到底。
我煞有介事地咳嗽了一声,问一旁的江海:“我可以靠在你的肩膀上吗?”
江海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却像是作为回答一般调整了身体的高度,肩膀落下来,正好是我能枕到的位置。
“谢谢。”我在心底说。
然后我扯下右耳的耳机,闭上眼睛,安心地靠在了身边的少年的肩膀上。
断断续续的睡眠之后,我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广播里传来空姐的声音:“Wele to beautiful beautiful San Francisco(欢迎来到最最美丽的旧金山)。”
随着这道温柔的声音,我猛然转头望向窗外,透过机窗第一眼看到的,是旧金山那蔚蓝色的绵延海岸。整座城市安静地沉睡在海岸线之中,我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它是如此夺目璀璨、金光闪闪,美得让人无法呼吸。
而后的岁月,无论我多少次离开旧金山,又多少次回到这座城市,每一次俯瞰它,都会有一种如初恋般无法自拔的感觉。
我回过头看向身边的江海,他也正好抬起头看向我,金色阳光落在他的脸颊上,好看得像是一幅画。那一瞬间,我凝视他漆黑的双眸,差点落下泪来。
我仰起头,努力微笑起来,伸出手,和江海在空中默契而漂亮地击掌。
你好,旧金山。
那时的我不知道,这座城市,将会埋葬我此生所有的爱恨情仇。
第二章 曾经共舞,是我毕生最快乐的记忆
无论是旧金山还是爱情,它们都只是我们心中的一个梦。
01
旧金山同中国相距大约一万五千公里,八月还在实行夏令(每年四月的第一个星期日凌晨两点到十月最后一个星期日凌晨两点)时,与中国时差十三个小时。
我同江海提前一个星期抵达学校,我花了三天时间来倒时差。每天一觉睡到下午四五点,穿着Hello Kitty的粉红睡裙含着牙刷在镜子前“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然后趴在地毯上看漫画,电脑音箱开到最大——“If you e to San Francisco。(如果你要来旧金山。)”
漫画里男女主角趴在课桌上,一人戴一个耳机,侧着头看向对方,眼角眉梢都是笑,身旁的窗台上开了一簇不认识的花。
我昼夜颠倒,夜越深越有精神,肚子饿了就轻手轻脚地溜到客厅,打开冰箱门,翻出昨天吃剩的比萨,都懒得加热,配着冷牛奶一起吃。我正蹲在地上吃得正香,忽然听到一阵开门声。
我抬起头,正好看到推门而入的赵一玫。
我赶忙吞下嘴里的比萨,举着手里一加仑的大罐牛奶瓶子,冲她挥挥手:“嗨。”
为了学生的安全以及让学生尽快适应大学生活,美国大部分学校都要求新生在第一年必须住学校的公寓,我在选择住宿条件时要求室友均为中国女生,所以最后我被分入了这间3B2B(three bedroom two bathroom)的寝室。
赵一玫是我的室友之一。她的房间就在我的对面,是这间屋子里最大的房间,卧室自带卫生间,租金高出我一百二十刀。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北京女孩,身材高挑,深酒红的长发,她主修西班牙语。她比我早来几天,当我第一次看到戴着Prada墨镜,背着土黄色MCM双肩包的她时,觉得双眼都快被闪瞎了。
她到美国的第一件事是买了一辆全新的雷克萨斯双排小跑车,她简直就是个购物狂,每天都在外面游荡,三天来我和她只说过几句话,至今也只知道她的名字。
“嗨,”她走到我面前,看到我面前那盒寒酸的比萨,挑挑眉毛,“没吃晚饭?”
“我生物钟乱了,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晚饭。”我不好意思地说。
“别喝这个牛奶,”赵一玫瞟了我手中的牛奶一眼,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她那盒有机牛奶,“美国的食物激素太多了,别的不说,牛奶和鸡蛋一定要选有机的,不然不仅会发胖,还会长体毛。”
我吐吐舌头,接过她的牛奶:“谢谢。怪不得我昨天喝了牛奶,今天脸上就爆痘呢。”
“不过,”她手撑在桌子上,撑着脸,似笑非笑地打量我,“你才十六吧?吃点激素也好,说不定你的A杯还能有救。”
我震惊地张大了嘴巴,鼓着眼睛看着她:“胸不平何以平天下。”
她哈哈大笑起来,眉眼斜飞上挑,在夜里有一种放肆张扬的美。
那一刻,我有一种感觉,我想我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我想她大概也有这种感觉,因为她问我:“我明天去宜家买东西,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想了想我那间空荡荡的卧室,点点头:“好啊。”
第二天出门前我给江海打电话,我们之前一起合办了一个家庭套餐,这是留学生之间最常用的手机套餐,相互之间通话免费。一般四五个人比较划算,但我和江海都没有提过要加别的人。
江海的电话打不通,我有些沮丧,赵一玫丢了一支防晒霜给我。她的皮肤是小麦色,是美国人最喜欢的肤色,在阳光下看起来十分迷人。
美国的东西大多比国内大一号,就连宜家也不例外。中规中矩的家具和国内相比一点情调也没有,可尽管如此,我还是忍不住买了各式各样的餐具和日用品,所有的东西都是两套。
然后我站在一对情侣杯前犹豫不决,杯子上面印着梵高的星空。我想要买来和江海一人一个,但是又怕被他发现这是情侣杯。
赵一玫瞟了我一眼,打趣道:“哟,还未成年就情窦初开了?”
“没有,我就是觉得这个杯子好看。”
“那你干吗不买?喏,还是促销呢。”
“买,买,买就买!”
于是,在赵一玫戏谑的目光下,我硬着头皮拿起那对情侣水杯。沉甸甸的杯子握在手中,我的手指摸过光滑的杯面,想象着每天清晨江海用它喝咖啡的样子,他会不会知道,我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同他说早安?
赵一玫买了一个巨大的衣柜和化妆桌,她一边用铅笔抄写货号一边对我说:“我曾经有一个愿望,就是能和我喜欢的男孩一起逛宜家。”
“为什么?”
“之子于归,宜室宜家。我一直觉得,IKEA的中文译名实在是太贴切了,让人一瞬间想到了家。”
其实我想问她的是,为什么是曾经。但看着赵一玫的样子,我没有再问下去。
下午回去的时候,我又给江海打了一通电话。
他接起电话,说抱歉早上没有听到我的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我担心地问:“你怎么了?”
“有点不舒服。”
然后在我的追问下,才得知他昨晚去超市买了一杯草莓味的哈根达斯,吃完以后他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对草莓过敏。他一边想着只是草莓口味而已,一边发现自己开始发烧了。
于是他就这样在床上躺了一天。
听完之后,我举着手机呆若木鸡。开玩笑吧,我想,我肯定是在做梦吧,正在说话的那个人可是江海耶,江海可是我的男神啊,自我十岁开始认识他,我连他皱眉的表情都没有看过。我一直认为,世界上没有任何事可以难倒江海。
他可以只看一遍就背下整张化学元素周期表,可以在体育比赛开始前建模计算出比赛结果,可以准确无误地给我指出玫瑰星云的位置。
最后他却被一杯草莓冰激凌放倒了。
这个事实让我十分开心,这种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居然被我撞上了。我对着镜子换了三套衣服,最后把白天在宜家买的东西装满了一个大纸箱子,然后颤巍巍地抱着它出了门。
出了门,有美国男孩主动来帮我搬箱子,他笑着问我:“你是去找男朋友吗?”
我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他耸耸肩说:“我总是辨认不出你们东方女孩的年纪,你看起来像是只有十四岁。”
我哈哈大笑着,告诉他我十六岁,他惊讶地吹了一声口哨,说:“你一定非常非常聪明。”
江海在他的宿舍楼下等我,他穿着皱巴巴的棉T恤,因为发烧,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看起来像个小孩子,我笑嘻嘻地蹦到他面前:“草莓男孩!”
江海无可奈何地看了我一眼,我跟在他的身后走到他的屋内。江海喜静,住的是一间1B1B的单人房。我将买来的台灯、毛巾、碗筷、衣架……一件件拿出来给他,他弯着腰坐在床上,低着头,感觉像是睡着了。
我坐在地毯上,背靠在床沿边,抬起头看着身边婴儿一般呼吸均匀的江海,他的刘海碎碎地掉下来,遮住了他的眉毛。那一刻,我心中涌起一种无法形容的心动和感动。
这种感觉,好似相爱已久的爱人,朝夕相对,早已熟悉彼此的存在。我手中还拿着从宜家买来的星空瓷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蹑手蹑脚地站起来,将它放在江海的书桌上。
等我收拾好东西后,江海躺在床上,我在他的额头上敷上冷毛巾降温。窗边静静立着他的美人蕉留声机,明明美国也有卖,可江海还是不辞万里,从国内通过海运将它寄了过来。黑色的古典留声机,放在阳光照射不到的位置,有一种谦卑的力量。
这就是江海,他学习的明明是世界上最先进的科技,却固执地迷恋带有岁月味道的旧物。他不喜欢社交网站和软件,如非必要,他连手机也不会碰。
他是个内心非常强大和宁静的人,他身上的一切都让我如此着迷。
我站起身打开留声机,放了一首江海很喜欢的巴赫。
我站在床边,叫江海的名字:“江海,江海。”
他没有回答,我俯下身,清楚地看到他又长又黑的睫毛,覆盖了那双深潭似的双眼。鬼使神差般,我在他薄薄的双唇上,轻轻地、轻轻地吻了一下。
八月的旧金山,窗外是星云般盛大的火烧云,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夕阳,我亲了我深爱的男孩。
在江海醒来前,我做贼似的飞奔着逃离了他的宿舍。我连大气都不敢喘,脚似踩着风火轮,回到寝室楼下,才发现自己忘了带门卡,只得一边傻笑一边坐在台阶上等人开门。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撞见赵一玫的,她穿着吊带衫和人字拖,大概是匆忙出来的,她正拿着手机像是在和对面的人吵架,我听到她狠毒地大声说:“沈放,你怎么不去死啊?”
说完她挂断了电话,像发了疯一样将手机往地上丢。然后她转过身,和我打了个照面。我尴尬地冲她挥挥手,然后弯下腰帮她将手机捡起来递给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一玫盯着手机屏幕,上面没有新的来电,她十分失望地低下头。
于是我自认为十分贴心地安慰她:“应该是手机摔坏了,电话打不进来。”
赵一玫耸耸肩,我发现她已经又换上了那种若无其事的表情,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她问我:“你怎么在外面,送杯子去了?”
我忽然又想起那个偷来的吻和江海柔软的嘴唇,像是暖暖的棉花糖。我倏地一下脸红了,不好意思地回答:“嗯。”
“你知道吗?”赵一玫笑着对我说,“送杯子的意思就是,把我的一辈子都给你。”
我侧过头看她,她身后是旧金山的夜空,满天繁星,好似触手可及。
晚上睡觉前,我犹豫着给江海发了条短信,问他身体有没有好一点。他几乎不用手机的,更别提看短信了,可是这一次,在我放下手机的那一刹那,手机响了起来。
江海的声音还是嗡嗡的,低沉得似乎是温柔,他说:“姜河,谢谢你。”
我握着电话,心跳如雷,往日的伶牙俐齿在江海面前一下子全都没了,我结结巴巴地回答:“没,没事就好,我先睡了,晚,晚,晚安。”
02
我终于在期待中迎来了开学。第一学期我选了十五个学分的课程,江海修了电子和物理双学位,选了二十三个学分,于是我们的时间表错开得很远,只有线性代数和C++语言是同一门。
我为这件事沮丧了两天,在第三天我发现我每天仍然可以在图书馆找到江海,而且刚开学课程也很轻松,我还能跟着他去旁听物理学院的课。
“周五晚上有新生晚会,”我期待地问他,“你要去吗?”
他停下手中的笔,摇摇头。虽然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我还是忍不住沮丧了一下。我刚刚买的白色晚礼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穿给江海看。
他似乎发现了我情绪低落,抬起头问我:“你很想去?”
“对啊,”我又精神抖擞起来,瞎编道,“第一次参加晚会啊,感觉有模有样,还可以认识不少人呢。哦对了,还有很多好吃的!”
“很多好吃的?”江海疑惑地皱起眉头,一本正经地问,“你是指大号的比萨还是双层汉堡?”
我十分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却听到他慢条斯理地说:“那么,周五见。”
我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到周五,下午一下课就飞奔回寝室,以洗两个星期碗为代价让赵一玫快点开车回来给我化妆打扮。
刚刚挂断赵一玫的电话,我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开门声,我被吓得差点尖叫起来。我吞了吞口水,随手抄起一旁的吹风机,深呼吸三次压压惊,轻手轻脚地向门边挪过去。
在大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我闭上眼睛咬牙将吹风机往前狠狠一砸。
“哐当”一声,我手砸歪了,新买的吹风机磕在门框上,听声音应该是裂开了。我心疼地慢慢睁开眼,看到我面前站着一个女孩,正用一种“为什么放弃治疗”的表情看着我。
我第一次见到何惜惜,差点把她砸了个头破血流。
何惜惜就是我的第二位室友,她倒霉地遇上广州刮台风,晚了一个星期才抵达旧金山。她同赵一玫一样是十九岁,穿着普普通通的白色T恤,头发扎成马尾,戴了一副厚厚的眼镜。她学的专业是生物工程,我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她穿着白大褂擦眼镜的样子。
何惜惜似乎不太爱说话,不像我和赵一玫一样人来疯,不过无论如何,我对她的第一印象不错,因为她冷静且善意地提醒我:“你可以试着再塞点海绵,不然衣服会掉下去。”
为什么你们都要和一个十六岁的少女的平胸过不去?
赵一玫回来后,从鞋柜里找出一双银白色的高跟鞋让我穿上,我差点摔了个狗吃屎。重重的假睫毛害得我眨眼都觉得困难,脸上不知被她涂了多少底妆,粉嘟嘟的唇彩让我想要一口咬下去。
“你看,美丽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她说。
我睁开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想,女孩的天下和男孩的天下,是大不相同的。
等我们终于收拾打扮好自己,走出卧室时,看到何惜惜已经放好行李坐在沙发上看书。我冲她摆摆手:“走啦,一起去Party。”
何惜惜似乎对此没有兴趣,但是我和赵一玫两个人太亢奋,硬是把她也塞进了车里。在我们两人的盛装面前,她的T恤和牛仔裤显得异常突兀。
我在拥挤的大厅里找到了江海,他穿着白色衬衫,风度翩翩。
我红着脸告诉他:“我不会跳舞。”
“数学界的最高奖项被称为华尔兹奖,以数学家约翰·华尔兹命名,同舞蹈中的华尔兹同名只是一个巧合,”江海微微一笑,冲我鞠了一躬,向我伸出手来,“可我却觉得这不只是巧合,华尔兹是我认为的、最能体现数学的美感的一种舞蹈,实际上,我更喜欢它的另一个名字,圆舞。”
我冲他眨眨眼,将手扶上他的肩。江海曾经对我说过,他认为圆是最美的几何形状。
“右,左,并。左,右,并。”
江海低沉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在我听来犹如天籁。我一手放在他的手心,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任由他带着我旋转。灯光落下来,他的眼睛看着我,明亮得犹如天边的启明星。
圆舞,我同江海跳的第一支舞,我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似乎预示着我和江海之间,无论走多远,无论遇见多少人,但是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到原地,回到对方身边。
午夜晚会结束,我没有找到赵一玫和何惜惜,只得让江海送我回家。又圆又亮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天边,我没有喝酒,却已微醺,我和江海并肩而行,我不时地转过头看他,再看一眼,生怕他就此消失。
我胡乱地找话来说:“Joseph让买的那本《C++primer》你买了吗?”
“嗯。”
我耷拉着头抱怨:“好贵啊,两百多刀,根本买不起。”
“嗯,”江海想了想,“我帮你去跳蚤市场和二手书网站找找吧。”
“好啊,麻烦你了。对了,周末你有空吗?说好的来美国后一起打壁球……”
我生怕他会拒绝,大气也不喘地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话。江海静静地听我说完,然后才开口说:“姜河,你不要着急,慢慢说。第一,我周末有空;第二,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吃那家日本菜;第三,我下周有一个project,所以你在图书馆都能找到我;第四,姜河,把背挺直,你今晚很漂亮。”
他说得很慢,我低着头听,听到最后一句,我一下子愣住了,抬起头看他,他也认真地看着我,我立刻满脸绯红,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还拉了拉礼服的裙摆。
江海将我送到宿舍楼下,有喝醉了的美国女孩同身边的男孩大声调笑,泳池旁还有人在吃烧烤,热情地问我们要不要来一串烤棉花糖。
江海停下来,对我说:“很高兴今夜能与你共舞。”
他彬彬有礼的样子让我想起《泰坦尼克号》里的那三名乐师,面对巨船撞上冰川的命运,只有他们静静地矗立,献上生命的最后一曲。
我用钥匙打开寝室的门,赵一玫蜷缩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手机。何惜惜在玻璃桌前,打开台灯,戴着耳机听歌。
我脚痛得快要断掉,踢掉高跟鞋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打了一个哈欠,遗憾地说:“要是有酒就好了。”
“未满二十一岁禁止喝酒。”赵一玫冲我翻了个白眼,然后下定决心般丢掉手机,也走到我面前坐在地上。
“我只是说说而已,”我笑着靠在她的肩膀上,拉了拉何惜惜的衣摆,示意她也加入到我们东倒西歪的队伍中来,“毕竟这是值得纪念的一个夜晚,庆祝我们在旧金山的生活正式开始。”
何惜惜转过头来看着我,静静地说:“你知道旧金山在哪里吗?它不在当下,也不在别处,”她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它在这里。”
八年后,在我离开旧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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