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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摁住她-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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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怕把那把小钥匙弄丢了,因此平时就将钥匙缠在那团耳机里,如今那团耳机还在,里头的钥匙没有了。
秦渡当时就是一身冷汗,立刻把里头的东西一样样拿了出来。
其实不过是个钥匙而已,他可能是在拿讲义拿课本的时候把钥匙弄了出来,也可能是掉在了车里——可是无论是哪个走向,秦渡都负担不起有可能出现的,最惨烈的后果。
——许星洲昨天骗了他。
于典海主任说的一切犹如诅咒一般响起,秦渡在书包底部颤抖着摸了又摸,又想起昨天称得上灿烂的许星洲——她笑眯眯的,甜的不像话,又是撒娇又是抱抱,温暖的额头抵在他脖颈处。
如果,这是个骗局呢?
他的同学茫然地问:“耳机没带?”
秦渡将耳机扯了出来,发着抖道:“下节课点名的话帮我说一声,家里出事儿了。”
他的同学一惊:“什么事啊?”
秦渡却已经跑了,他连书包拉链都没拉,在悠长楼梯间里跑得飞快,包里的徽章红袖套掉了一地,众人回头看着这个几乎是肝胆俱裂的,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人…
砰一声巨响。
秦渡满头是汗,眼珠通红地推开家门。
里头安安静静,正在扫地的钟点工一愣,秦渡沙哑道:“许星洲呢?”
钟点工还没回答,秦渡立刻冲进主卧。里面还没打扫,只有床上的一个浅浅的小凹陷,被子在一边团成一团,许星洲晚上又要抱师兄又要抱小黑,此时她的师兄站在床前,那只破破烂烂的小熊卷在被子里,女孩子人却没了。
秦渡:“……”
秦渡怒吼:“许星洲——!”
无人应答。
他五脏六腑都要烂了。
秦渡发疯地跑去书房翻那个抽屉——秦渡没有抽屉钥匙,发疯拽着那抽屉拉环反复扯,拽不开,于是把台灯一拉,一桌书和纸带着笔和笔筒叽里呱啦掉了一地,秦渡举着钢台灯对着锁扣几下狠砸。
他是个从不懈怠锻炼的男人,力气非常的大,何况他拼了命。
木质坚硬的黑胡桃木抽屉连着锁环被砸得稀烂,滚落在地,台灯三两下被砸得变形,秦渡把彻底报废的抽屉和木屑一抚,在昏暗的世界里,拉开了抽屉。
——药安然躺在里面。
秦渡:“……”
他稍放松了点,揉了揉眼睛,难受地跪在了满地狼藉之中。
钟点工估计被吓着了,小声道:“许小姐今天不在,她在桌上留了纸条。”
秦渡沙哑道:“她说什么?去哪里了?等会帮我把地板扫一扫。”
钟点工微微一怔,说:“……就说自己出去买零食了,具体我也不知道去哪。”
秦渡心里凉了一半。
蓄谋已久。
他发着抖拆开药盒,里头每板药都被抠出了药丸,许星洲今早细心抠完药,还把那塑料板放了回去。
秦渡那一瞬间,死的心都有了。
他想起程雁曾经说过许星洲寻死时十分冷酷并神经质,她能在手腕同一个地方割三次,能用一管中华牙膏的铁皮将手腕割得鲜血淋漓,如今终于在一日极致的温情后,骗了秦渡,将钥匙偷走了。
秦渡跪在地上,发怔了许久。
他不知道许星洲为什么会这么做。
——他做得不够好?不够爱她?可是秦渡已经恨不能掏出自己拥有的一切送到许星洲手里了。
秦渡暴怒,眼睛都气得通红,犹如即将死去的人一般。他想把许星洲活活掐死,却又在想起那个落泪的女孩的瞬间,绝望到喘不过气。
他发着抖,接着又摸到一个重重的药盒,他捏着那个药盒打开,里面是许星洲的手机。
手机背后用油性笔写了两行飞扬又俊秀的数字,支付密码。
——这种时候都想着算清账。
他的小师妹,不气吐他不罢休…
雨刮刮干净雨水,车灯晕染在雾里。
陈博涛在前头开着车,秦渡坐在后座,外头白茫茫一片,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真的开不得车?你都有开不得的一天啊……”陈博涛茫然地问:“手抖成这样?”
秦渡没回答,抖着手解锁手机,接了个来自世中实业助理组的电话。
“小少爷,是我,何助。”
“许星洲小姐昨天13:53分通过携程下单了一张今天10:34去苏州北的动车票……”世中助理组的何助理在电话里道:“但就我和火车站票务组沟通的结果而言,她购买的那张票没有出票记录,也没有检票,近期创城查的严,没有票的乘客是进不去的。”
秦渡:“……”
秦渡粗粝道:“有他妈的才怪了——没有开房记录?”
何助那头想了想:“没有。如果有的话,公安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那就好说了,不在旅馆里,”秦渡沙哑而暴虐道:“妈的十九岁的小丫头,学会了骗感情,连反侦察都很溜么。”
电话里,何助理小声道:“……我觉得她想不了这么多……”
秦渡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冷笑,把电话挂了。
陈博涛:“别对员工撒气,你爹忌讳这个。”
秦渡理都不理,冷冷道:“她会不会就在F大里头?”
陈博涛一愣:“啊?为什么?”
“她昨天晚上骗我的时候,抱在我怀里,说她喜欢我,我被骗得团团转。”秦渡喘着粗气道:“小姑娘脑筋有问题,问我知不知道保研捷径,我随口说了两句……”
陈博涛:“保研捷径?就是每个大学的固定大学传说保研路和保研寝?”
秦渡嗯了一声。
“……”陈博涛由衷道:“这他妈到底在想什么。”
“为了让室友保研……”陈博涛窒息地说:“……这也太……太可怜了,你没有爱她吗。”
雨刮咯吱刮过那辆保时捷车窗,雷声轰隆穿过天穹,倾盆大雨落了下来。
“我求求你,”秦渡近乎崩溃地道:“我求求你快点。”…
安眠药不同于割腕。
秦渡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想去寻死。同样不晓得昨天甜甜的小师妹到底是不是在骗他。秦渡心痛如割地觉得这是临时起意又是蓄谋已久,像是一个叫许星洲的六岁的小女孩准备去死——不管这世界上,这个叫秦渡的二十一岁男人有多爱她。
秦渡理智上,其实不怕。
许星洲一个没背景的大学生,在没人掩护的情况下,在秦太子爷的手下甚至逃不过三个小时。以秦渡的人脉,手里的天罗地网一张开,许星洲只要没跑到云南,基本上五六个小时就能找到人。
可是他的心里怕得要死,连手心都在出汗。
秦渡下了车就冲进雨里,南区宿舍的上坡尽头,东南飓风吹得他几乎跑不动——好在四栋并不远。
四栋是纯女生宿舍,不是鸳鸯楼,秦渡刷不开门禁,且因为形态可疑,被胖胖的宿管大妈拦了下来。
胖胖的宿管大妈:“小伙子……”
“……有学生出事了,”秦渡发着抖道:“312宿舍的许星洲,我是她男朋友。”
然后他在宿管大妈惊愕的目光中,把自己身份证和银行卡压在门口,挤进了女生楼。
——那是许星洲在F大居住了两年的地方,却也是秦渡第一次进,学校这一群老旧的本科生宿舍。
宿舍楼旧旧的,走廊狭窄,采光不好。墙上贴着瓷砖,一条道上尽是潮湿的开放式铁窗,在天顶上晾着湿漉漉的衣服,有力气小的女孩子洗了衣服拧不干,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
秦渡跑上三楼。
天穹落雨不绝,312宿舍门前的露天走廊全是积水和鞋印,窗台上几双晾了许久的鞋子,橡胶都灰了,可是其中又有几棵小盆栽,上头端端正正贴着纸条:‘新闻1503许星洲’。
——她是那么认真地活着。
就在这样逼仄平凡的宿舍里,这种平凡而绝望的现实里,热烈得犹如水中燃烧的莲花。
秦渡发着抖拍312宿舍的门,拽着门把手晃,大声喊道:“许星洲——!”
里头没有半点声音,秦渡手足无措地站在那扇门前片刻,才想起要去找阿姨拿钥匙。他甚至连他没有许星洲宿舍的钥匙这件事都忘了,而这个门无法暴力破坏。
他刚准备下去……
那个拦住他的胖阿姨就拿着一大板钥匙,扶着膝盖爬了上来。
“小伙子,”胖阿姨气喘吁吁道:“侬等一下嘛,勿要急,阿姨拿个钥匙。”
秦渡那一瞬间,觉得肠胃都绞在了一起。
宿管阿姨开了门。
初春梅雨不断,雨天格外潮闷,女孩们的宿舍里有一股经久不散的温暖霉味儿。
靠窗的那侧床桌搬空了大半,挂着粉色床帘,桌前贴着宇宙兄弟海报和NASA贴纸,专业书在桌下堆得高高的。在书和海报中间,许星洲软软地趴在桌上,面色苍白如宣纸,嘴里咬着自己的头发。
秦渡要死了似的,拼命把许星洲抱在怀里。
他的星洲身上几乎都没有温度了,她是淋了雨过来的,身上却干了不少。面色白得犹如冰雪,口唇发绀,连眼角都是青的。秦渡沙哑地呼唤她的名字,许星洲连半点反应都没有。
春雷轰隆炸响,穿过连绵群山。
秦渡发着抖,以手背试他的星洲的呼吸。
女孩的呼吸微弱至极,如同下一秒就要没有了一般,人也轻轻软软的,让人怀疑这样的身量怎么才能如此坚强地、孤身一人活在世间。
那一瞬间,秦渡几乎以为许星洲会在他的怀里咽气。
什么不紧张,什么五六个小时就能找到,秦渡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了,这世界的风声,他周围鼎沸的人声,都与他隔着山海。
许星洲是他断了线,又捡回来的风筝。
秦渡抱着许星洲不住抽气,像是忍着泪水,半天心口剖肉般地告诉自己:
“找、找到了……”
——找到了。
他的夏花,他的春日,他一生的柔情。
他沉重柔软的责任,他一辈子的在劫难逃…
…………
……
车窗外车水马龙,人间百态。
暴雨之中,急救车哔啵哔啵地呼啸而过。
一个医生将许星洲从担架床上扶了起来,拆了个压舌板,扶着这个瘦削苍白的姑娘的肩膀,强行将压舌板塞进了许星洲嘴里。
“Babinski征阳性……”医生训练有素道:“瞳孔缩小,光反射迟钝,血压90/60,典型安眠药中毒。”
另一个护士嗯了一声,然后往板子上记了两笔。
医生低声道:“……又一个。”
然后他压着许星洲的头让她前倾,她还在昏迷,那医生的动作称得上麻利又直接,将压舌板往里捅了捅,观察她的口腔黏膜。
“黏膜完好,”年轻医生道:“话说这是这个周的第几个了?”
护士想了想道:“安眠药的话,是第一个。”
年轻医生微一叹气,给许星洲套上了浅绿色的氧气面罩。
担架床上的许星洲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全然没了平时的秾丽俏皮。
“……挺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年轻医生感慨道:“怎么就想不开呢。”
秦渡沙哑道:“这个姑娘怕疼,医生你等会儿轻……轻点。”
那年轻医生一听就火气不小:“这还只是给氧你就让我轻点?”
秦渡痛苦地说:“……对不起。”
“——患者家属,”那医生不忍道:“这还没完呢,我觉得后面你都不用看了,看了心疼。”
秦渡:“……”
医生莞尔道:“提醒过家属了,后面的处理特别幻灭,铁粉看了都要脱饭的哦。”
小护士拍他一巴掌,怒道:“老水你别贫了行吧!上个月的投诉还少吗!”
这些急诊室的医生护士早已见惯生死,那个感情骗子所经历的,在他们眼前或许不值一提。
可是对秦渡来说,无异于世界崩塌。
只是那条线仍在跳,P波QRS波,一导联二导联三导联——
那一条心电图,仍在雨中燃烧…
急诊入口的患者来来往往,家属与病人挤在一处,空调连半点都不管用,热气腾腾。
室内足有三十多度,秦渡又紧张,短袖汗湿地贴在身上。
那个女孩子被按在病床上,身上铺着治疗巾,年轻医生问:“……有抑郁症病史?”
秦渡抹了抹鼻尖,干涩道:“有自杀倾向。没管好药。”
“……真难,辛苦了,”年轻医生摇了摇头:“是什么药?量多少?”
秦渡想了想道:“那个医生资历老,开药很谨慎,截止到今天早上应该还有三十几片,她全拿走了,应该是一片都没有留。”
年轻医生咋舌:“……有药包装吗。”
“而且,”年轻医生又看了看药包装道:“现在的苯二氮卓……”
他想了想,和护士点了点头,外头雨水冲刷世界,周围传来其他患者家属尖叫哭泣的声音,犹如人间最残酷的炼狱。
秦渡看着床上小小的凸起。
——这个世界上最恶劣的骗子。
从第一面就不把他放在眼中,第二面撒了最拙劣的谎言,第三面翻桌子逃跑,让他跪着找了她无数遍,却只要一笑就能把他的命都勾走的混账。
秦渡眼眶通红,看着那个护士给骗子洗胃。
“一遍不够的。”那个姓水的医生道:“等会静推一毫升氟马西尼,然后过一个小时洗一次,直到洗出来的东西澄清为止。”
小护士点了点头,那个医生对秦渡微一点头道别,接着就被同事叫走了。
——说是有个大呕血病人,那头人手不够。
外头闷雷轰隆作响,天地间茫茫悠悠一片大雨。
胃管是从鼻子进去的,护士训练有素地托起许星洲的后脑勺,令胃管进的更顺畅——五十多公分的胃管,硅胶坚硬地抵着她的鼻腔,许星洲难受得不住发抖,连鼻尖都红了,泪水一滴滴地往外掉。
秦渡心想活该。
不就是洗胃吗,秦渡眼眶通红地想。
他妈的连自己的命都能不要了,洗个胃算什么?
许星洲血氧不太好,一侧鼻腔用胶带黏着氧气管,洗胃液进入时难受得不住发抖,泪水一滴滴地渗进枕头里,苍白又孱弱。
活该,秦渡发疯地想,难受死她才好呢。
不就是想死吗?
然后许星洲又被抽出去的洗胃液逼得无意识地发出破碎的、哀求般的音节,口水都流了出来,几乎崩溃。
“……救、救救……”许星洲求饶般地抓那根胃管:“救救……”
护士连想都不想就把许星洲的手摁住,不许她碰,对着外头大喊道:“帮我这里拿一套约束具过来——!”
秦渡心疼得发疯,像碎了一样。
“别拿约束具,”秦渡落着泪道:
“……我抱着她。”…
秦渡捏着许星洲的手腕,不让她乱动拔去胃管。
那两只细薄手腕下是坚强的、坚实的脉搏,是那个不屈的许星洲存活的证明,证明着许星洲一颗心脏的跳动,和她未曾离秦渡远去的事实。
许星洲凉凉的,体温偏低,像是初夏荷叶。她眼眶下一片青黑,瘦到凸起的骨头硌着他的胸口,头发乱蓬蓬的一片,嘴唇干裂。
秦渡抱着乱七八糟的、他的星洲,在嘈杂的、人间的病室里,不住落泪。
这里大概就是人间了,秦渡想,这大概就是活着。
那个小护士端着治疗盘过来,将治疗盘放在秦渡旁边,解释道:“……这是给许星洲患者的拮抗剂,刚刚开的,打了会醒。”
秦渡抹了抹脸,疲惫地靠在床头,松了许星洲的右手,示意她打。
护士扯过仍在浅昏迷的,许星洲的右臂。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患者我认识,小姑娘,我替你把针打了,你去忙。”
秦渡抬起头,看见了秦长洲。
秦长洲带着金边眼镜,穿着本院的白大褂,头发乱糟糟的,似乎刚下一台手术。
秦长洲指了指秦渡,和善道:“他是关系户——我是普外的副主任医,你放心去就是了。”
护士:“……”
“我和我弟弟我弟媳……”秦长洲对那个护士笑着解释:
“……总之,我有话和他们说。”
第59章
“我有话和他们说。”
秦长洲金边眼镜,长得又帅,显得风趣又和善,饶是穿着F大二附院三十六块钱一件的肥肥白大褂,都显得长身玉立,翩翩君子。
那个小护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位置腾给了秦长洲。
躺在床上的许星洲昏睡着,却还化了点淡妆,插着鼻管,口红晕开,秦渡已经给她擦了擦。
秦渡捏过许星洲细白的胳膊,秦长洲取了止血带,用力扎住了女孩子的上臂。
那止血带扎得颇紧,秦渡怕许星洲疼,下意识地想去松那个带子,被秦长洲一巴掌拍了回去……
短期的静脉创伤性操作与静滴不同,无论是抽血还是静推,大多选贵要静脉,因为它粗、明显且好找,可是此时被止血带扎了,那青蓝色的血管却还是细细的,几乎连下针的地方都难以找寻。
“你家星洲有点缺水哦,”秦长洲在许星洲胳膊肘上拍了拍,拍得那块皮肉通红,又仔细地把碘伏擦了擦:“……可见情况还是不算乐观,等会哥找找人,给你转个科——”
然后秦长洲停下动作,抬起头,看着秦渡,道:
“你还是趁早感谢一下,我怎么给你找到的于主任吧。”
秦渡张了张嘴。
“执意不入院,”秦长洲说:“明明是个自杀倾向那么严重的小姑娘,连钥匙都敢偷……这次情况这么可怕,是因为她自己怕自己不死,又吃了别的药,懂不懂?”
许星洲那一瞬间,在他怀里微微抽搐了一下。
秦渡眼眶都红了,死死咬着牙关。
“所以于主任连药效稍微重一点的,都不敢开给你。”
“——卡着量,”秦长洲说:“卡着药名,卡着剂量,所以她晚上总是哭着醒过来……”
秦渡:“……”
秦长洲莞尔道:“我本科的时候听他讲座,那时候就知道他厉害,手下患者康复率特别高,自杀率是最低的。”
“苯二氮卓中毒预后很好,”秦长洲一边说着,一边以手绷了许星洲冰凉的皮肉,将针攮了进去。
“……别慌了,”秦长洲抬起眼睛,看着秦渡,说:
“渡哥儿,你是个撑起她的人。”…
外头仍在下雨,轰隆隆的雷雨将月季打得七零八落,剑兰花在雨中指着天。
急诊外头起了纠纷,似乎是个小孩父母想加塞儿,拽着医生护士吵得天翻地覆,这世上每片灵魂都喧嚣不已,都在痛苦而自私地活着。
拮抗药起效极快。
秦渡还以棉签抵着许星洲胳膊上的小血点儿,许星洲的手指就动了一下。那手指头纤纤细细的,秦渡曾经给她笨拙地包扎过,如今伤口已经愈合,只有一点不自然的白。
然后,许星洲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她还插着鼻管,细长眼角都是红的,看上去极为可怜,一睁眼眼里就是泪水,将睫毛沾得透湿。
秦渡:“……”
许星洲一眨眼泪水就往外掉,一滴滴地渗进自己的发丝之中,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映着雪白的天花板。
那一瞬间,秦渡火气止不住地上涌。
——这个骗子在装可怜给谁看?她想做什么,还想寻死?
秦渡五内翻腾,暴怒到想把许星洲掐死在这张床上,那脖颈纤细白皙,里头还含着根硅胶胃管,坚实地抵着这个姑娘的食道,令她难受得发抖。
“——许星洲,”秦渡冰冷地捏着许星洲的手腕道:“你现在就是活该。”
许星洲泪水止不住地外涌,哭得面颊都红了,女孩子哭着将自己的面孔别开。
可是,秦渡如何舍得碰她一指头。
“我他妈……”
秦渡气得太阳穴鼓起,他要把许星洲骂一顿,或是掐死在床上,让这个骗子哭出来,为自己的欺骗和演戏付出惨痛的代价,就看到了许星洲翕张的唇。
“……抱,”许星洲近乎崩溃地道:“抱抱……”
她那时候乱糟糟的,声音又破碎又沙哑,秦渡几乎是立刻红了眼眶。
不能抱她,秦渡告诉自己,要给这个姑娘一点教训。
她不爱自己,一切都是演的戏,那些亲亲抱抱,那些抱在一处的耳鬓厮磨,全都是蓄谋已久的告别。
许星洲连反侦察技巧都用了,我就偏不让她知道我真的发疯一样查过她。
然后许星洲乖乖地伸出手,沙哑地对秦渡说:
“……抱抱呀,”小姑娘崩塌般地道:“师、师兄抱抱洲洲……”…
秦渡坐在旁边凳子上,冷淡地看着许星洲。
许星洲药效没过,还是有些谵妄,说话含混不清,加之仍然抑郁,整个人又是掉眼泪又是崩溃的,秦渡给她办完入院,回去的时候许星洲就木木的,进入了一个相当淡漠消极的状态。
秦渡:“晚上了,吃饭吗?”
许星洲瘫在床上,不回他。
“……师兄去给你买饭,”秦渡毫无尊严地逗了逗她,道:“不可以饿着,想吃什么?”
许星洲仍然不回,背对着秦渡,看着那扇小小的窗户,墨蓝雨天,璀璨的金色雨滴。
秦渡的心里,都快烂了。
她大概从来没有爱过我,秦渡想。
秦渡可能只是她的一个工具,高兴了就来喊两声师兄,不高兴了立刻踹进桌底,秦渡掏心掏肺地对她好,在雨里发疯的找寻,这些东西在许星洲眼里——她放在眼里过吗?
这个不可一世的骗子。
她换上了病号服,宽松的条纹棉将她衬得几乎没有了似的,瘦瘦一小只,却那么坏。她坏得无师自通,她捏着秦渡一颗从未被人拿捏过的心,终于成为他人生最痛的劫难。
‘因为我喜欢你呀’,在璀璨的灯火中,小骗子甜甜地说。
然后,转眼偷走了抽屉里的药。
——师兄对你没有隐瞒,那个青年近乎卑微地对许星洲说。
他的骄傲自尊和放纵颓唐,他的自恋自厌和他的人生,所拥有的一切。
秦渡眼眶赤红地看着许星洲消瘦的、裹着薄棉被的背影。
“你没有话对我说吗。”
秦渡冷漠道。
许星洲畏光似的背对着秦渡,那根长长的、令她痛苦的鼻管还杵在许星洲的体内,令她一动不敢动。许星洲过半个小时还要洗一次胃,她没听到似的,一言不发。
有什么办法能让她爱上我吗,他绝望地想。
秦渡摸出手机,打算出去给许星洲买些她能吃的,总归不能让她饿着。她现在又瘦又吃不下饭,胃也被弄得难受,不愿意说话也正常,而秦渡实在是不舍得让她吃医院的饭菜。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于化不开的黑暗之中,传来了许星洲的抽噎:
“……师、呜……师兄……”…
秦渡握着门把手的手顿了一下。
“定个外卖?”秦渡转过头问:“不想师兄走?”
许星洲蜷在被子里,难受地、语无伦次地说:“……没有骗、骗人。”
秦渡冷冷道:“骗什么?不想师兄走的话订个外卖,没得抱,做了这种事抱什么抱,心里没点数吗。”
许星洲抽泣个没完,蜷缩在小床上,伸出只手拽住秦渡的衣角。
雨声穿过长夜,隐约雷鸣,病室外灯光暖黄,护士推着推车来来往往。
“没有……”许星洲抽抽搭搭地道:“我没有骗你呀。”
秦渡一怔。
许星洲哭着道:“粥粥没有骗你,是、是想……”
“是,师兄有一天也会不喜欢我了,”许星洲发着抖,崩溃地大哭,“那时候就不会、会对我这么好了,不会抱着我睡觉,不会哄着我吃饭,连抱抱都不会抱,晚上会把门关上,让我自生自灭,……”
她语序颠三倒四,言语不清,每句话却都像是在呕出心头的血一般。
抑郁症患者是拒绝和外界沟通的,可是她大约是感受到了秦渡那句话中的绝望,生怕秦渡误会她。
于是许星洲硬是鲜血淋漓地把自己逼了出去,将自己一颗心血淋淋剖开,发疯般地捧给秦渡看。
“用鸡咕咕想都知道师兄妈妈不会喜欢我这种人,”许星洲哭到哽咽,连鼻管都抖抖的,那硅胶管绝对令她十分难受,因为许星洲甚至发起了抖:“——爸爸也不会喜欢,爷爷奶奶也不会。”
“我知道我和师兄天差地别,师兄朋友觉得我是被包养的,你接触过的东西我连碰都没碰过,我从小到大都是最普通的人,我没……没有勇气……”
……我没有勇气,看到未来。许星洲想说。
尽管我曾经热爱活着这件事,可是被拖进深渊底部时,我被浸泡在绝望之湖。
湖中没有氧气,只能用最悲观的天平来衡量深渊外的爱——许星洲一生不曾被需要,因此迷茫而自卑。
秦渡:“……”
“可是,”许星洲大哭道:“我那天真的是为了见师兄才打扮的。”
“因为师兄给我付钱的那天吃醋了,才会删好友的……”
“为师兄哭过好多好多天,”许星洲泪水简直止不住地往外掉,像一串断了线的白水晶,“可是师兄来道歉就很开心,戳我额头也高兴,因为拒绝了师兄的表白难受到睡不着,师兄拉黑了我太太太难受了……”
许星洲鼻尖通红,眼眶里都是绝望的泪水。
“真、真的没有骗你。”
许星洲哭着拽住秦渡的衣角,生涩而难过地道:“所以……”
“所以,别、别生粥粥的气了……”
然后许星洲哭着,主动钻进了秦渡的怀里。
那姿态带着一种全然的依赖和爱慕,裹挟着窒息和无望的缠绵——于是那飞鸟一般的、柔软而热烈的姑娘依赖着他。
——依赖。
秦渡只觉得自己离疯已经不远了。
他死死抱住许星洲,将她摁在病床床头,粗鲁地吻她。
鼻管有些碍事,许星洲嘴唇上还咸咸的,口腔里还有漱口后的药味儿。
门外似乎有护士的推车洒了,有小孩在外面追逐打闹,秦渡听见许星洲的心跳:咚的一声,咚咚两声,犹如劈裂的火种,凡间众生嘈杂,人间庸碌。
——一切都证明她活着…
那个亲亲发生的三分钟后。
外头仍是雨声不断,病室里灯亮了起来。单间病房装修尚算考究,墙上挂了一幅墨笔挥就的‘大医精诚’——落款甲申年十二月,乃是院长的手笔。
护士拆开一次性医疗用品的包装:“算我求求患者家属了,能不能老实一点?”
许星洲蒙在被子里装死,秦渡死猪不怕开水烫,漫不经心地坐在床边凳子上。
“真没见过这么不配合的患者家属,”那个护士长资历颇老——而资历老的护士长是种在医院里鬼见愁的存在,向来敢从住院医怼到主任:“小姑娘家家还插着鼻管呢,你就在意这一会儿吗?”
秦渡满面春风,伸手牵住了迷迷糊糊的许星洲的小手指。
护士长:“……”
护士长又给许星洲洗了一次胃。
许星洲还是难受得不行,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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