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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摁住她-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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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星洲几乎是立即就意识到了——这个和秦渡打招呼,并且愿意称呼他为‘秦哥’的人,看不起她。
夜风萧索,萤火虫从田埂里飞起,映亮路灯下的一群跑车。
就在那一瞬间,秦渡松开了握着许星洲的手。
…
是不是挺没意思的呢。
许星洲看着自己的手想。
秦渡明显是这群人里的主心骨,就算不是主心骨,至少有很高的地位,每个人都会听他说话。
许星洲也是那时候才意识到,秦渡并非她所一直认识的那个坏蛋师兄,他还有许多层身份——每一个身份许星洲都不了解,可每个身份都举足轻重,每个身份都仿佛有光环。然而许星洲只是‘许星洲’。
肖然走了过来,问:“……你在看秦渡?”
许星洲认真地点了点头。
“哎哟……”肖然咬着烟,笑着摸了摸许星洲的头:“可爱哦,屋里星洲这么诚实的?”
许星洲想了想认真道:“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呀,我从来不骗我自己,也没有必要骗你。”
肖然闻言沉默了一会儿,说:“——星洲,老秦是我发小。”
许星洲一愣。
“——秦渡比我小几个周吧,”肖然道:“我猜我们是抓阄的时候第一次见的面。他从小就脾气坏得要命,人生自带光环,一路顺风顺水,我练琴练到哭的时候他在一边大声嘲笑我,我八岁的时候就想拿琴弦勒死这个狗娘养的。”
许星洲闻言,扑哧笑了出来。
肖然又道:“介意我抽烟么?我烟瘾大。”
许星洲笑眯眯:“然姐你抽吧,我没事儿。”
肖然于是一掰打火机,将烟点了,夜风之中,女士香烟的烟雾撕扯成缕。她抽烟的样子落寞而孤独,有种特别的、辛辣的薄荷香在她身边散开。
“——反正,老秦就是这么个人。”
肖然漫不经心地说。
“老秦对啥都没有兴趣,却只要一沾手就能学会。他家里又不一般,比我家比老陈家厉害多了,没人敢不买他的账,到哪里都有人捧。”
许星洲莞尔道:“——天之骄子嘛。”
“你这么说也行,我本来是想说纨绔二世祖的。”肖然衔着香烟闷声笑道:“但是这种狗比东西……”
许星洲看着秦渡的背影。
他正在那群公子哥儿中间,背对着许星洲,不知在说些什么,整个人显得游刃有余又嚣张——哪怕直接骂人都有人打哈哈。
“……这种狗比东西,也是他妈的有劫数的。”
肖然叹息般地说。
然后肖然望向了许星洲。
萤火虫飞舞于天际,这个女孩的眼睫毛纤长,鼻尖还有点微微的发红,认真而有点难过地看着秦渡的背影。
肖然简直看不得这种小姑娘难过,说:“星洲,我认识他二十年了,可从来没见过他……”
可是她还没说完,就被许星洲打断了。
“——然姐。”许星洲似乎根本没听到肖然说的话,难以启齿地说:“我们说的这些话,别告诉他可以么?”
许星洲没听到肖然说的话,肖然正好也觉得这话不适合她来说,便转了话题,失笑道:“怎么了?这些话我告诉他做什么?你又为什么不让我说?”
许星洲:“也……没别的啦。”
许星洲揉了揉眼睛,像是揉掉了要哭的水汽,小声说:
“表白这种事情,还是要我自己来才行。”
“不能有中间商赚差价的。”
第36章
…
江畔涌上白雾,路灯在雾中晕开,远处一群人在交谈。
许星洲打量了一下那辆车,秦渡的那辆超跑实在是非常骚包,车身是个完美的流线型,碳纤维的车身流转着层层叠叠的流光,叶型的后视镜骚得要命——更不用提一开车门就掀开半辆车的竖开门。
许星洲并不认识秦渡的车牌子,他那辆超跑后头嵌着字,Huayra——她连读都不会读,在路灯下辨认了半天,抬起头时恰好与秦渡目光相遇。
许星洲:“……”
秦渡揶揄地看了她一眼,又别开了眼睛,回到了那群人里头,伸手在一个人肩上拍了拍,与他说了些什么。
许星洲小小地叹了口气。
肖然也不说话,一根烟抽了三分之二,直接把烟头摁在了秦渡的车上……
许星洲不晓得什么车技不车技,看着她在秦渡的超跑上摁烟头,不解地问:“然姐,直接摁在他车上吗?”
肖然又使劲摁了摁,平静道:“——不好意思,我仇富。”
许星洲有点纳闷这辆车到底多少钱……
肖然把烟头扔了,又对许星洲道:“——他们这帮人经常晚上来这儿,探头少,人也少,八车道。老秦高中没驾照的时候晚上就开着他家兰博来飙,撞过一次护栏——兰博毕竟跑弯道不行。也亏他命大,车撞得稀巴烂,也只胳膊上缝了八针。”
许星洲一怔:“诶?”
肖然点了点那辆车:“十七八的时候他没有没做过的,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烂事儿,秦渡都干过。”
然后她又自嘲道:“但是,我猜他不想让你知道。”
许星洲不理解地望向肖然。
“他为什么会不想让我知道?可是我也会做很神奇的事情,”许星洲不解道:“——我高三毕业的暑假和朋友一起骑行去了四川,大一的冬天报了俄罗斯的冰川漂流,会在街头卖艺,拉着我朋友在街边乞讨。我的座右铭就是人生永远自由,一定要尝试完了所有的东西再去死。”
“所以,在这种层面上……”许星洲小声说:“我和他是一样的呀。”
肖然沉默了一会儿,看了一眼许星洲。
——这个女孩脊背挺直,夜风中红裙如火飞扬,犹如正在燃烧的、不屈的火焰。
许星洲看起来命如琴弦,犹如明天就会死去,却会全身心地过好每一个当下。
“老秦和你不一样,也不可能想让你知道。”
肖然微微一顿,漫不经心道:
“——他不敢。”
…
秦渡在那群人的簇拥里头,明显是个说什么话都有人捧的主心骨,许星洲看着他熟悉的、头发卷茸茸的背影,只觉他们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肖然与许星洲靠在一处,许星洲心里难受,酸酸涨涨的,像是被一只手用力捏了一般。
她来的时候是怎么想的来着?
——他对自己也有好感。
横竖不过是喜欢,而喜欢都是可以被培养的。
可是现在看来,他们之间,好像不是只有喜欢是需要被弥补的——他们之间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天堑般的鸿沟,许星洲看到了一杆天平,那天平上放着这个坏蛋师兄的一切优点和缺点,而他们无论怎样都达不到平衡。
许星洲攥紧了自己的裙角,低下了头去。
夜风骤然而起,阡陌间萤火虫吹向天际,犹如叶芝诗中被吹得四散的繁星。
肖然问:“星洲,你想让他回来?”
许星洲几不可查地、不太自信地点了点头。
肖然嗤地一笑,高声喊道:“老秦!你师妹快被冻死了!还他妈聊天呢?”
“我……”许星洲难堪地拽了拽肖然的袖子道:“我其实也没这么冷……”
然而许星洲话都还没说完,秦渡就把自己外套脱了,大步流星地走了回来。
肖然故意俯下身,在许星洲耳边吹了口气,轻佻道:“——下次。”
那个行为由踩了高跟一米八的御姐来做简直是犯规,许星洲感受到那气息喷在自己耳旁时就红透了脸。她简直觉得肖然是故意的,秦渡还在拿着外套朝这里走过来呢。
秦渡眯起眼睛,看向她们的方向。
“——我只帮你这一次,下次你想让老秦回来,”她咬耳朵般地对许星洲说:”你就自己叫他。”
许星洲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秦渡就无情道:“——肖然,滚蛋。”
然后秦渡把外套朝许星洲一扔,开了车门,示意许星洲上车。
许星洲脸还红着呢,心里也有点小别扭,道:“不用管我,你去和他们说话就行……”
然而秦渡打断了许星洲,不爽道:“不是说你冷么?”
许星洲一愣,秦渡直接摁住了许星洲的头,将她摁进了车里。
许星洲挣扎不已:“你——”
秦渡直接把车门砰地关上,许星洲像是被摁进笼子的小狗,挣扎着拍了拍门……
秦渡单手撑在车上,狠狠地瞪了肖然一眼,许星洲只能看到他挽起的袖子下若隐若现的一截纹身。
——他纹过身?
许星洲眯起眼睛要去看,可是还没等她看清,秦渡就把胳膊移开了。
…
车窗外是连绵的江水与海面,马路在上面延伸。
秦渡一开始开得并不快,许星洲看了仪表盘,不过就开了个一百多而已。
跑车底盘低,在路上跑时有种难言的晕眩感,什么速度都觉得脊背发麻,尤其这个跑车还被秦渡改了,风往里灌,简直格外的刺激。
秦渡望着前方的目光仿佛散着。
许星洲只觉得哪里不同寻常,好像这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秦渡。
“怎么?”秦渡似乎感受到了许星洲的焦虑,漫不经心地问:“不放心么?”
许星洲说:“有、有点……”
秦渡一手揉了揉太阳穴,散漫道:“放心就是。师兄玩车好几年了,今晚带着你也不会开太快。车技不差。”
不是这个,许星洲在心里说。
——我觉得不安的原因不是这个,她想。
这辆车很好,许星洲几乎爱上了这种令人脊背发麻的速度,轰鸣的引擎,公路上连绵又坚实的起伏,以及席卷天地的狂风。
生命仿佛在火焰中燃烧,在天际狂舞。
秦渡问:“喜欢?”
许星洲被灌了满嘴的风,刺激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颤抖着点了点头。
秦渡看了一眼许星洲,玩味道:“师兄还没开快呢,这才八十。”
许星洲哆嗦着道:“别、别开太快了……”
“嗯?许星洲?”秦渡握着方向盘,坏坏地问:“开快了你会不会在我车上哭出来?”
许星洲还没来得及回答,秦渡就一脚踩下了油门。
那跑车的0…100加速估计连四秒都不到,那一瞬间世界猛地拉长,路灯呼地掠过,许星洲几乎觉得命悬一线,有种在崖边蹦极的刺激。
许星洲手指都在发抖,接着意识到——
——秦渡就是在享受这种在死亡边缘的、新鲜刺激的感觉。
…
天淅淅沥沥地飘起了细雨,细雨如织,远处海岸被路灯温暖照亮。
许星洲坐在副驾上,死死地拽住秦渡的衣袖,把他的衣服都给拉变形了。秦渡不爽地问:“你还扯个没完了?”
许星洲抹着眼泪道:“我不扯你就开的特别快!”
秦渡:“……”
“真纳闷了,”秦渡伸手一戳许星洲额头,道:“我觉得你很爽啊?”
许星洲怒道:“爽是一回事!你都开上二百三了!撞车绝对就是车毁人亡!我明天还要交作业!后天还有pre!你做个人吧!!”
秦渡:“……”
秦渡不以为意:“二百三怎么了,我还能开到三百呢——我最多允许你再扯我十分钟,再多我就要找你算账。”
许星洲不依不饶地讨价还价道:“十五分钟。”
秦渡:“七分钟。”
许星洲正要争辩,秦渡就威胁道:“否则把你丢在路边。”
许星洲一怔,点了点头,然后松开了他的袖子,抱住了自己的小包。
秦渡:“……”
秦渡说:“生气了?”
路灯迭忽远去,橙红灯光落在女孩的眉眼上,许星洲摇了摇头。
……今晚似乎有点逗不得,随便一逗就生气了。
“……十五分钟就十五分钟。”秦渡叹了口气。
“二十也行。拉手不可以。开车,怕出事。”
许星洲闷闷地嗯了一声。
接着许星洲这才小心翼翼地把爪子伸了回去,拽住了秦渡原本被她拉皱的袖口。
太他妈甜了,真好哄,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的吗?秦渡简直忍不住地想笑。
秦渡把车开回了原本集合的高架。他烟瘾犯了,不便在许星洲面前抽烟,怕熏到她——正好许星洲想下车去随便走走,吹个风。
路面上零零星星停着几辆车,秦渡微微眯着眼睛,在烟雾缭绕中,望向了许星洲撑着伞的,火红的裙角,还有纤细柔嫩的小腿,那女孩身上还披着秦渡的外套。
小混蛋。
秦渡眼睛惬意地眯起。
…
许星洲并不愿意在车上闷着,便下车去呼吸外头的空气。
海边的高架桥上风还是颇为可怕,她靠在栏杆上往下看,下头犹如万丈深渊,风雨如针,漆黑树叶被风撕扯。
——许星洲相当喜欢雨夜。
确切来说,她什么天都喜欢——晴天喜欢阳光,阴天喜欢阵风,雨天喜欢色彩斑斓的雨伞和小腿上沾的雨水,大风的天气她甚至喜欢呼在她脸上的头发。
许星洲笑眯眯地摸摸自己刚刚拽过秦渡的手指,把自己的头发向后拨了拨,踮脚往桥下看去。
然后她听见了细碎的、被风切割破碎的声音。
“老秦……”那声音在呼呼的大风里说:“……秦渡……今天那个……女孩……”
许星洲头上冒出个问号,拽了拽身上秦渡的外套,忍不住走近了。
那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是吧,”一个人说:“我也觉得老秦带来的那妞蛮漂亮。”
另一个人意味深长地道:“——不知砸了多少钱呢。”
第37章
…
“——是吧,”那个人说:“我也觉得老秦带来的妞蛮漂亮。”
另一个人笑道:“——不知砸了多少钱呢。”
许星洲撑着伞,微微一愣。
风雨如晦,那几个人年纪不算大,也就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人,衣服一看就价值不菲,其中一个穿黑卫衣的人靠在他的布加迪上,撑着伞,同另一群人说话。
“是F大新闻的大二学生是吧?之前秦哥朋友圈不是发过么,要找他们班的联系表。”那个穿黑卫衣的人道:“我早知道他们院里有小美人儿。你估计一下,包这么个妹得花……差不多多少钱?”
另一个人道:“谁知道,你去问秦哥啊,我估计十来万?秦哥估计舍得一些。”
“舍得个屁。”黑衣人嘲道:“那个女孩背的包看到没有?秦哥看上去也不宠她么。”
有人试探地问:“说不定真是师妹?”
黑衣人冷笑一声:“真师妹,带来这个场合?逗傻子呢,他来泡妞的。”
许星洲那一瞬间,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可是并非不能忍受。
“而且秦渡——”黑卫衣的青年拖了长腔道:“——他那个脾性,你们谁不知道啊。”
周围的人立刻叽叽喳喳地表示赞同。
“他对什么东西真的上过心?”一个人道:“秦哥千把万买了辆Pagani都说吃灰就吃灰,这还只是个女大学生而已。”
又有人道:“他这辆车落灰一年多了吧,秦渡是真的牛逼……”
许星洲无意识地掐住了自己的手心。
“那小丫头漂亮倒是真漂亮,”那人道:“但是漂亮有什么用?我们这群人想找漂亮的哪里没有?”
许星洲被说得眼眶通红,几乎想上去打人。
“老秦没别的,”一个人哂道:“就是喜新厌旧快,喜欢的时候喜欢得捧天捧地,转眼没兴趣了,说丢就丢。之前肖然不是说过么,他甩他初中时第一个校花女朋友用的理由居然是你和我太像了。”
风雨飘摇,人群哄堂大笑,许星洲撑着伞,愣在了当场。
“第二个好像还是个校花吧?”
“没错,还是校花,和第一个只隔了几个星期……”
“……当时老陈跟我们八卦,说是他可疼第二个女朋友了。要什么给买什么,谈了三个周花了四五万呢,那可是十年前的初中生。转头翻脸甩人的时候嫌她太娘们,有这样的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
另一个人笑到打嗝:“他妈的嫌一个女的娘们!秦渡这人真的可怕哈哈哈哈哈哈——”
“当时谈的时候可他妈上心了。”黑衣青年嘲道:“甩人的时候,连理由都懒得找。”
骤雨倾盆,漆黑的夜里,刀刃般的雨劈里啪啦地落在了许星洲的伞上。
这是她这个学期买的第三把伞了,伞面上印着绿色的小恐龙,小恐龙圆滚滚的,却被雨水打成了黑色。许星洲眼眶通红地站在车后,撑着那把变黑的伞,听他们像评价一件货物一样评价几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儿和她自己。
“——他不总是这样吗。”
那个人说。
“不可能热衷一件事超过三个月,偏偏每件事都做得好,翻了脸了连妈都不认。”
“操,”另一个人感慨道:“真羡慕啊妈的,我也想要这种人生。”
许星洲茫然地望向远方。
是真的吗?——不对,他们说的这一切,是真的么?
——那个游刃有余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秦渡,真的是这样放肆地对待他曾经愿意付出心血的东西的么?
…
许星洲并不愿意相信。
可是不愿意相信有什么用呢?秦渡无数的行为——那些随意的、将一切都视作草芥粪土的、有时甚至毫无尊重可言的行为,那一举一动,都将他们说的话佐证得淋漓尽致。
秦渡的确是这么个人,许星洲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他颠沛流离地虚度光阴,他对一切都没有半点珍惜之意。
毕竟那位年轻的公爵脚下封地千里,荣光加身,他的长袍上缀满珠宝,他的花园中开满姹紫嫣红的玫瑰。
年青公爵的城堡大门外百兽来朝。他的黄金鸟架之上群鸟喧闹。
某一年,有一只被老鹰撕扯过的凤尾绿咬鹃跨过风暴与汪洋,停留在了拥有一切的年青公爵的窗台上。
秦渡可能会为那只凤尾绿咬鹃驻足,甚至爱抚那只鸟的喙。
——但是,他会珍爱这只并无什么特殊之处的野鸟么?
这个问题,甚至都不需要回答。
因为答案本身都带着羞辱的意味。
…………
……
晚春雨夜,雨将许星洲的裙子下摆打得透湿,她身上甚至还披着秦渡的夹克,那件夹克颇为温暖,里头衬着一圈毛绒。
许星洲眼角都红了,强撑着笑了一下。但是那个笑容比哭还难看,她回头看向秦渡的车,那里有一点火光。
那些人仍在雨里交谈。
有人提及自己包了个模特,话里话外都是那模特人美水多。那是许星洲最讨厌的、典型的‘men talk’。
“要我说,”那人一挥手道:“——大学生最好了。而且要去大一大二的里面挑,大一大二的好上手,又嫩,就是分手的时候麻烦……”
一个人又嘲道:“你他妈什么口味,大一大二的小嫩鸡有什么意思,除非长得跟秦哥带来的那个一样。”
那个黑卫衣青年说:“那个F大大二的是吧?”
他们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清亮的女声就响了起来。
“——对。”
许星洲说。
…
许星洲说完那句话,耳边只余天地间唰然的雨和吞没天地的狂风。
“F大大二新闻1503班,没错,”许星洲充满嘲讽地道:“——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那群人简直惊到说不出话,似乎从来没见过diss人时本人跳出来刚他们的。
但是在许星洲这里,这件事的脉络格外的简单——一是她不可能忍受这种侮辱,二是她不可能等待天上掉下的男主角来帮她打脸。
她从小就见惯了侮辱。那些来自同龄的孩子的,那些来自恶劣的大人的。他们有嘲笑她父母离异的,有嘲笑她没人要的——嘲笑她奶奶腿脚的,许星洲一一怼了回去。
而这,不过是另一次嘲讽罢了。
许星洲嘲道:“你们眼里是不是什么都能包?”
她狂风将她湿漉漉的红裙子吹得啪啦作响,许星洲将自己的头发往后一捋,如同白杨般,堂堂正正地站在了他们面前。
“真可怜啊。”
许星洲一步一脚印地往前走,嘲道:“——见到短袖就想起白臂膊,见到白臂膊就想到色情,看到长得好看的女学生就想到包养,怎么了?打算用生命阐释什么叫人与海绵体位置互换的可能性?”
“还包养呢——如果我不是被包养你们谁跪下道歉?”
为首的那个,一开始看不起许星洲的人不走心地辩解道:“那个,妹子,我们就是吹个水,你没必要较真——”
那辩解,简直是放屁一般。
许星洲眯起眼睛,劈手一指高架下头,道:“——我把秦渡从车里拽出来,当着我的面和你们吹水。我收过他一分钱我从这里跳下去,没收过的话我也不要你们的命,你们就把刚刚攻击我的话一字一句说给秦渡听听看。”
这群人霎时静了,连那个人都没胆量将话说完。
——居然连这种时候,都得把秦渡拉出来。
许星洲望着所有人,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这里的这一群人,没有哪怕一个是她得罪得起的,许星洲想。
在座的无论哪个人动动手指头,都能让许星洲的日子极其不好过。他们有可能会卡住她来之不易的实习机会,也有可能卡学位证,如果以后许星洲想留在本地发展,更是绝不能继续怼下去了。
……只能进行到这里为止,多了绝对不行了。
许星洲下决定的瞬间,从未如此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与他们、与秦渡的阶级差距。
这些人能肆无忌惮地用‘拜金’和‘包养’侮辱许星洲,却天然地拥有着煊赫的家世与地位,他们用这两样可怕的、山岳一样无法反抗的东西死死克住她,让她连下一句话都无法说出口。
——可是,他们都怕秦渡。
许星洲一个月两千来块生活费,住在学校宿舍,目前最大的苦恼是下个月九号花呗还款。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有家,同理没有后盾,只有□□般的心理疾病。
她和这些公子哥儿如同云泥,与秦渡的地位可能是如隔天地。
许星洲想得出神,一不小心松开了手,那把小伞犹如个破烂漏斗,瞬间被吹向了漆黑的、惊涛翻涌的汪洋。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顷刻之间,没了伞的许星洲就被淋得透湿,茸茸的头发耷拉了下去,像一只被从水里捞出的、蔫蔫的猫咪。
…
许星洲开门进来时,秦渡正在嚼口香糖,车里头换过气,烟味儿很淡,几不可闻。
许星洲淋成了一只落汤鸡,哆嗦着钻进了车里。
“你伞呢?”秦渡将口香糖吐了,不解地问:“怎么淋成这样?”
许星洲带着一点轻微的鼻音,轻声说:“……风太大,把我的伞吹跑了,抱歉弄湿了你的外套。”
秦渡哼了一声。
“你弄脏了你洗,”他故意说:“师兄不穿雨淋过的衣服。”
许星洲点了点头,顺从地将外套脱了,抱在了怀里。
秦渡:“……”
总之她进来之后就坐在了副驾上,外头风夹着暴雨噼里啪啦地砸上挡风玻璃。
秦渡问:“……冻感冒了?”
许星洲摇了摇头。
“困了是不是?太晚了,师兄送你回宿舍,”秦渡叹了口气,道:“怕的话可以抓师兄的袖子。”
那个女孩想着年轻公爵的自由与浪荡,想着他脚下的一切,想着他与生俱来的光环。她想着荒凉山崖上的凤尾鹃,想着狂风暴雨与拂过面孔的、春夜的风。
——她想起坠在石板上的山樱。
可是美好的岁月下,隐藏着难以调和的、尖锐的矛盾。
这些矛盾沉睡许久,却在这个夜里被猛地撕开,血淋淋地摆在了许星洲的面前。
空调缓慢的气流声中,许星洲冷淡地说:
“——不了,我不要抓了。”
第38章
…
许星洲一句话也不说,秦渡只当她是困了。
女孩半闭着眼睛靠在他的车里,头发丝一根一根地往她的裙子里滴着水。秦渡伸手试了一下空调,担心她感冒,然后将暖风拧大了一些。
许星洲微微动了动,秦渡注意到她十指冻得发青,仍抱着他湿淋淋的外套。
秦渡说:“外套放在后面。”
许星洲顺从地把外套卡在了后头,仍是不说话。
“别急,”秦渡看了看表,宽慰道:“十二点半之前师兄一定把你送到,你们宿舍不是没有门禁吗?”
许星洲点了点头,表示没有门禁,茫然地望着窗外。
秦渡便不再说话,让许星洲在车上先小憩会儿。
车里只余夹道的路灯飞速掠过时的光影,和呼呼的引擎轰鸣声。他们穿过郊区,车窗外静谧的雨夜里,开始出现灯红酒绿的颜色。
紫光之中,许星洲突然道:“秦渡,站在悬崖边上过吗?”
秦渡一愣:“……悬崖没有,去过蹦极。”
“蹦极我也去过。”许星洲轻声道:“——我说的是悬崖,下有深渊的那种,站在边上往下看,甚至会觉得一股吸力。”
秦渡说:“没去过,对这种景点没有兴趣。”
许星洲笑了笑,道:“不要去的好。”
“人的情绪是无法自控的,”许星洲茫然道:“你可能现在觉得站在深渊边上就想跳下去是件蠢事,但是我看来不是。”
秦渡一怔,望向许星洲。
许星洲自嘲地笑了笑:“……我是那种,会真的受到深渊勾引,跳下去的那种人。”
那其实是许星洲一生为数不多的、愿意直面自己的时刻,可她用最模糊的语言糊弄了她每天都会有的冲动,犹如一场策划已久可最终成为临时起意的求救。
秦渡:“……”
秦渡沉默了许久,许星洲说出那些话时也没想让他回复——她这一席话说得极为无厘头,甚至带着点儿中二的味道,她都没指望秦渡听懂。
他应该会当醉话吧,许星洲茫然地想,或者当梦话也行。
可是秦渡终于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悬崖有什么怕的,”秦渡眯起眼睛:
“以后大不了不带你去。”
…
秦渡没将他那辆骚包超跑开进校园。
晚春的雨落在绣球花上,剑兰四处生长,秦渡步行送许星洲回了宿舍——她们宿舍区总有个朝马路上开的门,秦渡将车停在了那个小门门口。
那时雨已经小了不少,整个宿舍南区笼罩在一片蒙蒙的细雨里。
秦渡看着周遭的环境说:“南区这里,确实还是破。”
许星洲点了点头。
“……是不是很困?”秦渡莞尔道:“明早有课么?”
许星洲慢慢地说:“……第二节。”
秦渡与许星洲撑着同一把伞,金黄的雨滴落在伞面上,那个女孩子走在他的身侧,眼睫毛长长地垂着,她的嘴唇犹如月季花瓣一般,是个非常适合亲吻的模样。
秦渡说:“淋湿了,记得洗个澡再睡。”
“……我们澡堂关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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