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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游-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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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保管不当,包括该页在内的许多纸张或轻或重地受到霉菌污染,日期、标题以及内容中的某些字迹已经无法分辨,但从装订的时间顺序不难看出,几份检测应该都是在04年6月1日同一天形成的。据题头尚保留着的字迹可知,当时在常规的检查项目外,还附加了详细的DNA序列信息,然而就是这最关键的部分,却不再档案之内——单表的下半页被人匆匆撕去,从留下的痕迹看,已有好些年头。
齐治平盯着那残缺的表单皱了皱眉,果断吩咐队员根据题头信息查找医院检验部门的工作存档。04年年底之前,兖中还没有统一的法证检测中心,许多鉴定都需要委托几家具有权威的公立医院代理,兖中二院便是其中之一,按理说应当额外保留一份检验原本。
齐治平没有估计错误,根据已有的检索范围,警员们很快在另一间库房找到了与缺失单表相对应的原本。可惜这些单表同样没能逃脱霉菌的魔爪,DNA数据部分已经模糊不清,根本无法用肉眼识别。齐治平托着着那薄薄一页纸,死盯半响,到底是毫无办法,只能咬牙把东西转交给朱梓,让他立刻带着东西回警局,请技术室想办法复原。
事情至此,众人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此前所有努力和接下来的全部希望,都将集中在技术员的身上——要么成功,一举锁定邓玉华;要么失败,一切回归原点。
带来的人除了一部分留下检查仓库剩余的医疗档案,其余走访当年主治医生、联系裴晓晓旧案参办者、审核器官移植程序的人员都一一分派出去。一切布置稳妥,齐治平这才稍微得空,倚着返潮的墙壁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顾宁跟着在墙边站定,也不说话,但皱眉扫视着脚边堆了一地的发黄旧档。齐治平心知他想得什么,扭头看了一眼,嗤笑道:“还稀奇呀?别看咱这儿经济不差,可档案这些就近几年才严格规范起来,那会儿本来也不能指望。别说这了,你知道我们刚才翻材料的时候看见什么了吗?”说着声音一顿,见顾宁回答不出,这才又耸了耸肩,加重语气道:“一叠签字盖章的空白表!”
按照规定,各项检测结果或打印或填写结束后,负责人核对无误,签字盖章,方可转交门诊医生和病患,可实际中,许多科室图方便,往往提前签字盖章,用时才现补数据。检测单尚是如此,更不必提这些用过的材料。顾宁苦笑:“前因后果,该着报在这儿了。算了,急也没用,一点点来吧。”
几束微尘透过房门缝隙,悠游摇荡。天光愈发黯淡下来,仿佛炉火中烧了良久、渐渐失去光亮与温度的一捧炭火。
第五十一章·枯树生花
漫长的等待中,技术科终于传来了好消息:遭到污染的DNA序列被成功清洗显影,郑茂杰体内移植肾脏的检验数据与旧案存档的裴晓晓遗传组列做同一认定。
换言之,有了这份痕检报告,足够证明郑治与邓玉华之子郑茂杰的确移植了死者裴晓晓的肾脏。当年孩子被送进火葬场火化,连尸体都没留下,甚至一度无法明确侦查方向;如今这个结果出来,警方便有足够的理由将所有涉及器官移植的人员视为裴晓晓案重要嫌疑人。
案件突破口一旦打开,就好像加入正向催化剂的化学反应。甚至不必侦查员费力求索,一条条线索便主动聚拢,江河汇流般推动整个案子的侦查向前发展。
根据照顾郑茂杰的老护士回忆,术前寻求肾/源时,郑家夫妻曾带领一个女孩儿前来配型。当时《人体器官移植条例》尚未出台,但因孩子太小,医院并不建议将其作为潜在供体划入捐献范围,然而在大人强烈要求下,还是进行了配型及DNA检测。具测结果只有当时的主治医生和家长双方知晓,而据郑家夫妻宣称,女孩儿是族兄家的一个侄女。可就表现出的情况看,孩子和郑家夫妇并不亲近,只叫叔叔阿姨;且自郑家孩子住院以来,也没见过两人带其他亲友配型。
同组的医护人员对此不是没有闲言碎语,不过毕竟不知道检测结果,而此后不久,这家人就成功进行了肾脏移植——肾/源来自其他医院,冰盒盛装,急送过来的——据说是有人生前签了捐献表,正好调配给这个孩子,于是死后第一时间组织了这场跨院传递。正常的器官移植必须经过复杂的申请审批程序,人家既已办到,想来不会有别的问题,周围人也便就此闭嘴,不再多言。后来直到孩子出院,甚至再次入院直至死亡,都没人再提起这一段事。
只是这番说辞能糊弄过不知情的医护人员,却骗不过警方。邓玉华自被拐卖起就与家人失去联系,多年来未见联络;郑治混混出身,父母皆是外地迁来,早已去世多年,虽然知道外省乡下可能会有亲戚,却不曾见面甚至从未互通消息——单从这些基本的个人信息上看,双方任谁都不可能领来什么亲戚家的孩子。
秦楠等人按照老护士的回忆,走访多名当年参与照顾器官移植病人,如今退休、职亦或外调的医务组人员,得到的内容与之相仿,可互为佐证。同时,随行的技术室科员运用计算机3D画像模拟软件,根据几人残留的记忆,分别绘制出多张女孩儿的立体肖像。
几张画像虽然样貌之上多有差别,但彼此重合度接近百分之六十五,其中经过数据分析,最具辨识度的一份与裴晓晓本人照片的数字化模型匹配程度高达百分之八十——考虑进十余年岁月对记忆的磨洗,以及人脑自身不可避免的主观化干扰,这几幅图几乎可以锁定,由郑治邓玉华夫妻领去进行器官移植配型的女孩,正是当时受拐卖失踪并最终死亡的裴晓晓!
侦查员进一步走访了解到,当年郑茂杰的主治医师韩东在其病死后不久就意外遭遇车祸去世,而另一路警员几经波折,终于在临省省会沂北周边一小县城里找到了他尚在世的父母妻儿。更幸运的是,韩东有记日记的习惯,警方成功取回其多年来积攒的日记原本,不仅在其中找到郑家移花接木、买卖器官的记录,还意外地发现另一段隐情:
原来当年隐姓埋名调查女儿死亡真相的裴安民曾找到他,威胁他录下了证明郑治夫妇参与贩肾的口供,并迫使他利用职务便利,设法对邓茂杰移植的肾脏进行DNA检测,病例上缺损的半张便是韩东撕下来交给裴安民的。而当年裴安民取得证据后,未能找到借调去省城的顾建业,于是将东西转交宋立言,才有了之后的波折。这一节便自此淹没数年,直到后来邢之远在践行宴上酒后失言,引得顾建业重新翻查旧案。
与此呼应,预先派出复核器官移植申请及调配审批等一系列程序的侦查小组也反馈回重要消息。档案记录中捐献器官的一方确有其人,该病患从乡下来城里治病,最终死于栖梧山医院,一切病例、亲属资料乃至死亡时间,经核对都真实无误。然而侦查员继续核实下去,却发现患者一家来自的村镇观念保守,人们普遍无法接受损害亲人遗体的行为,更有同乡人表示,从没听说这家做过器官捐赠——结合此前栖梧山参与倒卖器官的调查实证,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侦查组起初上门时,死者家属还咬死不承认参与作假,直到打印出的银/行/卡转账记录摆在眼前,财务状况一目了然,根本无从抵赖,这才说了实话。原来这户人家根本就没有捐献器官的意愿,而是亲属在栖梧山医院住院期间,有人找到他们,说愿意出钱借用病人信息,并请家属签署一份死后器官捐献的同意书凑数,倘若患者真的不幸离世,也保证绝不扰动,一切后事由家人做主操办。
一家人不过是周边村庄的寻常村民,收入不多,懂得也不多,为了来城里治病,早已将全部家底垫了进去,还欠下一屁股债务。此刻被人三言两语地一劝,算算既不会损害亲人遗体又有钱赚,自然无心了解其他情况,于是与其达成协议,并默契地相互保密。
只是当时双方签下的荒唐合同早已因保存不善而丢失,据死者亲属描述而绘成的模拟画像也不属于目前警方已知的任何一个人。而郑治邓玉华夫妻到底留了一手,汇款账户用的是栖梧山的公共户头,并不涉及私人卡号。至于栖梧山,此前查出其参与器官买卖已是板上钉钉,有没有这一折,反倒关系不大了。
于是侦查小组的带头人果断撂下这一头,折身又顺着审批流程找到下一环节。按照我国当下严峻的器官移植形势,高到如此扭曲的供需比例,意味着一个捐献器官可能会同时面对数个急需移植的受体。如果走正常程序,即便死者的肾脏真能与郑茂杰匹配,即便郑茂杰符合优先条例,这颗肾脏能否真的调配给他,也是未知数——郑治邓玉华夫妻不会、也根本不可能这么做。
器官移植的申请审批程序于他们不过是做做样子,而这一切行为的根本目的只是借此让医疗条件更好的医院替他们把已经备好的肾/源植入受体之内。因此,为了成功维系这张画皮,他们一定会预先买通兖中OPO捐献器官协调员,伪造相关资料数据,并确保这项指标最终只能落在郑茂杰身上。
实际情况一如调查警员所预料。栖梧山死者器官捐献及申请的整个审批协调流程看似规范,一查之下却是漏洞百出,而其每一步的签名则将涉及人员完全带入警方视野。经过审讯,涉案OPO协调员承认参与器官交易,并供出栖梧山背后的敬旗以及如今当家的邓玉华——只一点,所有的财务往来,同样打着栖梧山的名头。
所有的风险由栖梧山担,而利益的大头经洗白后归入敬旗名下。无怪乎崔皓夫妇心生不满,甚至想要取代敬旗成为新一代兖中地下器官交易的老大;也无怪乎邓玉华如此紧张栖梧山的举动,甚至不惜冒险指使邹凯杀人灭口,以斩断一切关联。
再联系至裴晓晓一案之始,推动裴安民邻居王良夫妻拐卖孩童的中间人不是别人,正是继崔皓夫妇被枪杀后,同样死在邹凯枪下的栖梧山科室主任郝海平。案件查到这里,基本的证据链已经趋于完整。接下来的工作就是不断完善、细化这一整个链条下延展出的枝桠,最终一举拿下邓玉华,迫使其认罪,并进而击溃敬旗这一兖中十余年来地下器官交易运转体系中的心脏。
一连五天,所有工作都在紧锣密鼓而又有条不紊地推进着,一条条线索,一个个人证物证,围绕着初始的DNA检测表单,滚雪球一般越聚越大。随着调查工作大范围开展,侦查矛头逐步向敬旗本部偏转,想要彻底瞒过这些嗅觉敏锐的人物已经十分困难。为防止节外生枝,齐治平索性快刀斩乱麻,在他人尚未及反应之际做主传讯邓玉华。
然而事情的进展正如预料般的不顺。邓玉华自进入警局起,面对所有的指控和证据,一概不肯接招,坚称毫不知情,再多问便一言不发,只要求申请法律服务。显然邓玉华明白,在审判之前,咬紧牙关对她是最好的选择:即便不能脱罪,至少也能杜绝警方从她身上打开任何突破口,从而转被动为主动。至于事情真发展到对簿公堂那一步,便只能是一看警方证据链的完备程度,二看敬旗能请来多大能耐的律师。
警方有耐心,她邓玉华也有资本。这注定是一场公益与私利的拉锯战,在结局揭晓之前,没有人能预见结果。
连续十五日昼夜不停的加班加点,所有零星的线索与证据如修复破损文物般一点点组合归位——虽然无法、也不可能还原到最初的形态,却已是能力范围内最贴近真实的成果。几日里,邓玉华到底是全程扛下来,始终没有透露出丝毫有价值的信息,而警队也终究还是在被控人零口供的情况下向检察院提起公诉。
案件材料整合完毕的那一刻,全队人都皱着眉头松了一口气——他们已经做完了自己能做的所有事情,剩下的就只是在极尽人事之后,等待天意的最终抉择。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的工作毕竟结束了。
齐治平亲自办完转交手续,回到队里便拍着手提议:大家辛苦了这么久,不如晚上一并出去聚聚,权当是给紧绷了太久的精神适当松松。这个提议毫不意外地得到全队人近乎起哄般地欢迎。案件终究不算尘埃落定,顾宁本不愿在此时过多庆贺,却也不想拂了大家的兴致,便点头一并跟去。
聚会地点还是上次的洪隆广场。新建成不足三年的休闲区,正位于兖中几大老牌商场中轴,餐饮、娱乐应有尽有。来的都是些年轻人,不愿老老实实地坐着看电影,也不满足于单纯K歌这种简单的消遣,于是齐治平一拍手,索性让众人自由组合,分散行动,晚八点前通通到预先订好酒店包间集合,先到先吃。
顾宁原嫌闹腾,可还没等开口就被齐治平二话不说拉了过去,一通下来,倒是一样不少地过了个遍。齐治平本是玩惯闹惯的人,自然样样拿的起放的下,表现抢眼;顾宁也能勉强跟上,只是进了电玩区,平素不碰游戏的人乍一上手丝毫不得要领,少不得拉低平均分,被队友一顿吐槽。事实如此,顾宁根本没的反驳,只能好脾气地一笑而过。
警队里的时间观念也远比别处要强,齐治平一组人晚到五分钟,进门时那边便已经吃上了,倒是听话得一点儿都不客气。队里多是气血方刚的大小伙子,凑到一块儿没吃几口就彻底演变成拼酒,闹得兴起时齐治平索性一拍桌子,扬言是队里人就给他敞开干了,喝倒的他负责找地安置。
轮到顾宁这里,出乎意料地没见其推辞,反倒是干干脆脆一杯下肚,然后扬了扬杯底,又满满倒上。接着在众人炸锅般地笑闹里,端着酒杯施然起身,抬声和了一句:“来来来,冲这句,我牵个头儿,大家先一人敬齐队一杯!”于是某人尚不等怨念,就被蜂拥而起的众人从头倒尾围了几圈,连个眼神都递不出来了。
豪饮的结果就是众人都喝得上头。秦楠路也走不稳,还叫嚣着要拉人练练,于是毫不意外地被无论武力还是酒量都远胜一筹的齐治平一把摁进沙发里,勒令赶紧消停着;朱梓早在第一轮就趴下了,醉眼朦胧地不分男女,逮谁跟谁说我喜欢你,然后抓住就不放手;汤小米因是队里少有的女同志,侥幸免于一劫,不过饮料对着红酒,也喝得满脸通红,一声不吭地窝在角落里,抱着零食,仓鼠似的啃个不停。
齐治平这个始作俑者自然也没能幸免,不过仗着酒量好,还保留了些许理智,没有像前面两人般出丑。许是力战群雄后终于得以脱身,他揉着头在场中环视一周,也不知怎么就锁定了顾宁,搬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谈心。从控诉其之前举动太不厚道,到预测邓玉华案进入上诉公审阶段可能有何变故,最后语重心长地开始谈人生、谈理想……总而言之,古今中外的心差不多都要被他操遍了。
作为难得没有喝多的一个,顾宁起初还颇有耐心地点头附和齐治平,后来看他越说越没数,忍不住拦腰斩断话头,不客气地岔道:“得了,赶紧省省,喝多了吧你!”
齐治平自然不服,当下便指着秦楠和朱梓辩解:“看清楚了,那才叫喝多了!”见顾宁不应声,又不安生地四下打量起来,想找点儿什么更有说服力的证明。
顾宁心下好笑,怕他再闹出什么幺蛾子,赶紧接了话道:“去,走个直线看看。”
齐治平自觉被小觑了,立时不满地反驳起来:“那算什么,我搭香槟塔给你看!”
酒席桌上长脚玻璃杯最是常见,也亏得他能想出这么个新颖的玩法。顾宁拦得慢了一步,就见齐治平顺手揽了一把空杯,按着记忆里的步骤,一个个往上摆。脑中思路还算清晰,奈何酒后手到底不稳,从一开始就放得不均匀,摇摇晃晃地搭到第三层,便彻底垮塌。好在酒杯原就垒得不高,桌布又够软,倒没砸得太多。
齐治平略尴尬地揉揉鼻子,还不服气,想要再试一次,没等再有动作便被顾宁牢牢拦住,连哄带劝地拉去沙发醒酒。安置好齐治平,这才返回身来,出神看着桌上相互叠压的杯子,恍惚觉得被一道念头闪电般劈头贯穿。
连日来心中的不安就像被显影的胶片,渐渐清晰起来。顾宁蹙起眉头。他们自以为工作已经足够完备,可其实谁都没有真正想过,整个链条上,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即所有证据的关联,乃至证明效力的存在,都围绕着一点——郑茂杰确实移植了裴晓晓的肾脏,而这点,又建立于那份曾被污染过的DNA检测表——就像一座金字塔,无论如何恢弘庞大,仅这一处不够牢固,就足够被自身的重量压垮。
其实从检测表的取证到技术科得出结论,他和齐治平事后都仔细核对过:取证过程符合规范要求,而技术科该做的检查也没有遗漏;甚至于表单纸质、墨水、印泥的形成时间,签字笔迹乃至盖章手法,都一一校验过。然而这些,未必就意味着万无一失。顾宁突然想起来,自己到底还是忘了,经手这一切的人,是朱梓,他的心上人至今还在医院躺着,或许今生也不能再度站立。
共事几年,他太清楚朱梓什么脾性。聪明、机灵,但是也功利、也重感情,所以在齐治平初来的时候,他会鼓动自己挣个高低看看;所以在自己被人陷害的时候,他会不管不顾地在局里鸣不平;所以在得知袁珂出事的时候,他会做出那样失控的情绪反应。从前他冒冒失失的确出过岔子,可毕竟都是小事,时间长了,人稳重下来,总会改观,顾宁并不担心。但这个转变来得太过突然,除了医院里的一幕,朱梓的一切表现都太过正常,反而让人怕了。
聚会的喧闹声仍在耳边充斥,顾宁脑海里却瞬间涌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不敢细想,甚至只能近乎自我催眠地告诉自己,不至于,应该不至于。手中酒杯泛出晶亮炫目的光泽,顾宁有一瞬失神,分不清是因为酒气上头还是屋中太过温暖,然而躯体已果断做出反,放下杯子,转身,出门。
身后齐治平拖长的声音正懒懒追来:“哎,你去哪儿?”
顾宁顿了顿脚,片刻,撂下一声:“出去转转,你留意点儿,别闹大了!”
第五十二章·变生肘腋
顾宁这一转便径直转回了刑警队。
夜晚的警局太过宁静,仿佛沉眠在海底的礁岩。走过绵长昏暗的走廊,可以清晰地听到脚步声一下接着一下,如同心跳,规律而忠诚。按照规定,每个科室下班后都必须留人值夜,以备有突发状况,能立刻通知相关人员。此时回到警局毕竟容易引人注意,顾宁不想多事,于是特意绕过刑警队办公区,直奔大楼东侧的技术室。
自周沐仁身亡、李智离职后,法医室与技术科的人员一度群龙无首。好在法医室有陆文良,虽然年轻,但毕竟是周沐仁当接班人带在身边的徒弟,挑起大梁只是时间问题。而技术室这边,年轻一代好容易有个出色的袁珂,却意外折在邹凯手里,往后能否归队尚且两说;一圈掂量下来,只得论警龄让副科赵华阳接了正职——此人虽说建树不多,可终归是多年来四平八稳,让人挑不出错。好在邓玉华的案子一出,也算因祸得福,头顶的重压就像一双无形的手,反倒将这盘散沙捏和起来,彼此协调运转,竟呈现出难得的默契。
今晚在技术科值班的刚好是当家人赵华阳,顾宁心下暗道一声侥幸,敲敲门,笑着打了声招呼。赵华阳似乎颇为意外,当下站起身来迎道:“顾队,怎么过来了?”
“想起点儿事,回来看看。”见他这番反应,顾宁不用动脑便知道,刑警队外出聚餐的消息估计已经传遍临近几个科室了。也不想多解释,一时只顺话问道:“对了,邓玉华那案子的材料……”
他身上带着隐约的酒气,神色也不似平素从容,如果不是一双眼仍如常晶亮清明,赵华阳几乎要疑心这人会整出点儿新式的酒后花样。想当年罗守一还是刑警队长时,就曾闹过这么一折:在酒店包间里当场组织大伙背诵《公安机关人民警察纪律条令》。此事一度被传为警局“佳话”,只不过后来罗队变成了罗局,除了几个关系铁的、资历老的,再没人敢随便提这茬说笑罢了。
脑中这一走神,动作自然跟着慢了一步。稍许才反应过来,忙回应道:“邓玉华案的证据不是已经移交了吗?剩下那些无效检材堆在里屋,明天就给你们发回去了。”
有风从背后卷过,带着飒飒的微寒,顾宁低头看着灯光在脚下打出的一圈光晕,迟疑片刻,只当没有听懂,犹自问道:“赵科,我现在能去看看吗?”
话都说得这么明白,赵华阳自然不能真拦着人家,一时也想不出顾宁如此较真的原因,只能笑着答道:“有什么不行的,倒是顾队你仔细,一晚上都等不得。”
一句说完,听那头道过声谢便没了动静,取而代之的是阵阵枯叶瑟缩般的纸张摩擦声,料想那人已是忙着检查工作去了。当下哭笑不得地“嗬”了一声,摇了摇头,又重新在电脑桌前坐下,编辑自己手头未完成的报告。
此前为杜绝因证物提取、检验过程出现疏漏,致使案件在检察阶段被打回或直接影响最终审判的情况出现,罗守一已经三令五申地要求技术科端正态度,不放过每一个细节,不省略每一步流程;刑警队更是天天来人,一日几次地嘱咐,只差没把技术员们的耳朵磨出茧子。实际上能做的检测他们查得只多不少,即便是放大到整个过程,有这么多眼盯着,一项项签名记录,一遍遍反复核查,也不可能再遗漏什么了。
心下合计着,便愈发不理解顾宁今夜的举动是什么意思,偏生那边又许久没有反应,只听得夜里偶尔聚起的微风顺着窗缝摸索探入,发出若有若无的细碎低吟,倒让人疑心这是不是一时生出的幻觉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突然不高不低地响起一声:“赵科,三、五、六号病例单和十一号病例单都被霉菌污染过,为什么前者可以修复,后者只能作废?”
严格地说来,这类工作本属于档案保护与修复领域,技术科也是咨询了相关专家的意见才最终完成工作,其中涉及深层次的化学与物理知识,并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赵华阳稍微思考了一会儿,组织好语言,方才深入浅出地回应道:“简单的说,十一号病例只是单纯被霉菌沾染,要清理不难,但其他病例本身已经成为霉菌的营养基,纸张结构被破坏,所以我们也无能为力。”说罢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你们运气好,那份DNA表单只是轻微沾染,要是在库房里放久了,可就说不准了!”
话音落地,屋里却突然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低淳的嗓音一字一顿地清晰响起:“赵科,我记得作为证据移交的病例单只有一份,也就是那张DNA检测表,它是几号病例?”
平舌的音节已经冲到舌尖,华阳却陡然想起什么,整个人蓦地一愣,下意识站起身来,正迎上自屋内折身走出的顾宁:“四……号。”
许多未及出口的话已经不言而喻,也无需再言明。按照技术科通常的工作流程,同批送来的检材会先行分类,记录送检时间、物品状态,然后按顺序编号,分派给不同的技术员检测。日后具有证明效力的证据移交检察院,审判结束后重新交回警队档案室归档保留;至于已经无用的废弃品,案件结束后则由技术科直接退还刑警队,按卷宗分类保管。再到每年一度转交馆藏时,核对序号没有遗漏,便可经鉴定拣选,归拢出具有价值的档案入馆长期保存,价值不大的集中统一销毁。
已经上交的DNA单表与严重污染的病例排号相接,说明两者在库房的保存状态就是彼此相连的——两侧纸张已经严重生霉损毁,中间纸张却能奇迹般地幸免,并成为具有决定性的物证——如此小概率的可能,已经无法用侥幸来解释。从前分开看时,众人只盯着具有证明力的线索,一遍遍检验核对,反因为视野过于狭窄而无人发觉;如今合笼起来,站在全局立场上审视,却是任谁都能查觉出不对了!
虽然之前早有心里准备,可赵华阳这话一出,无异于生生打破了最后一丝聊以□□的幻想。顾宁不由变了脸色,盯着他的目光深深浅浅换了几度,到底还是握紧桌角,稳住声音嘱咐道:“赵科,这事先别跟人说,我去解决。”
指证嫌犯的证据出了问题,不是疏漏就是故意。而事关案情进展的重要物证绝不会轻易被他人获取,所以只能是自己人——这是明显的栽赃陷害,一旦在法庭上被辩方律师发觉,不仅是当事者本人会面对严厉的刑事制裁,就是整个警局也会因此陷入极端被动的境地。即便警方日后能再度将邓玉华送上法庭,也先在舆论和人心上失去了先机,得到什么结局不难预料。大家都是搞刑侦相关的,其中厉害赵华阳自然清楚,仓促之下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匆匆点头应下。
顾宁再说不出别的话来,盯着对面那人死死地看了半响,突然转过身去,一声招呼也不打就快步走远。夜里的警局太过安静,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他掏出手机想了想,索性一并下楼,来到后院。一轮渐缺的银盘正高悬于天幕,远处灯火稀疏,四野静谧,浓重的夜色围拢着沉睡中的城市,将许多微末的情绪于无形中酝酿醒发。
手机里嘟嘟的拨号声在夜里清晰得刺耳,一声一声,错开胸口的起伏,似狂舞者锤响的鼓点,毫无规律可言。那边人似乎早已睡下,拨出好一会儿才接起电话,声音倒是如常,却少了白日里的严肃与力度:“小顾啊,怎么了?”
“罗局,邓玉华那个案子送到哪儿了?”
顾宁的声音又快又急,罗守一毫无准备,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会儿才诧异道:“下午刚交到检察院,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眼下的情形显然不是一句慢慢说可以安抚下来的,顾宁的喉结滚动着,好容易熬到罗守一把话说完,不等换气,便紧接着说道:“罗局,现在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具体的我明天解释,但是今晚只能拜托您,不管动什么关系,想什么法子,一定要把邓玉华那个案子的材料撤回来!”
话讲到这个份上,罗守一纵然再不了解情况,也心知侦查恐怕出了大问题。何况顾宁一向稳重可靠,能让他失了分寸,大晚上打电话说出这番话来,想必也是的确没有法子。当下迟疑了片刻,便沉声应道:“行,我想办法。”
顾宁做警察不过三年多点儿,人脉着实有限,但罗守一却是从头到尾跟着顾建业干出来的,公检法里,交道打多了,熟人自然不少。如今虽然强调法治,可毕竟有几千年来人情社会的根基在哪儿,真要出点儿事儿,有几个靠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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