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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游-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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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宁知道,却又不想知道。就像他很清楚,齐治平到底还是知晓得不够多,否则仅禾苗一事上,平静地站在这里劝自己的,就绝不会是他——所有说得出口的公平和正义,不过是因为事不关己。
于是顾宁笑了,释然而无谓:“我是为我自己,范敬得到什么结果,那是他自己修的。你说得对,我不适合干警察,也不可能是个好警察。”
齐治平不期他这般对答,怔了一瞬,半认真半玩笑地跟上句:“顾宁,我没得罪过你吧?”
顾宁失笑,倒不再多话,只催促道:“行了,别耽误了,先让小米跟着你做笔录,秦楠我去叫。”说罢顿了顿声,又补充道,“录像里的东西,先不着急看。”这话落地自己也觉得好笑,于是念头一动也便放下,只替他关上房门,转身离开。
审讯室统一安排在警局一层后排,警员们审问间隔出来透气,通常会沿着长廊走走,或者干脆绕去后院。走廊没有人,顾宁想秦楠多半会在后院,方要出门,却听背后楼梯上响起一声:“顾队!”闻声回头,只见要找的人正从楼梯上快步赶下来,口中说道,“顾队,有人找你。”
“我?”顾宁似感诧异,刚想细问,那人便已连珠炮似的回应道,“说是你朋友,临走来看看你,我让他去接待室了。”
顾宁心头一动,抢先追问:“叫什么?”
楼梯上的人脚步顿停,尴尬应道:“哎呦,忘问了。”一句说完,又想起什么,连忙拍拍脑袋,补充说,“哦对,就是裴安宁那个案子给咱帮忙的医生。”
顾宁点头:“我知道了。”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喉头,牵着声带涩涩发紧。他下意识地缓了口气,稳住声音,吩咐道,“齐队那边有头绪了,你快过去吧。另外,他脾气急,要有点儿什么你拦着些,知道吧?”
“欸!”这话说的含蓄,秦楠尚未回过味来,只习惯性地应了一句,便匆匆往审讯室赶去。
天日晴暖,屋外的风却不小。初春疾流夹带着不经意的温柔,轻而易举地穿透半个厅室,卷带着一张不知从何处顺走、墨迹隐约的白纸,倏然从眼前掠过。顾宁下意识拢了拢衣襟,将一声感慨深埋进胸膛。
范齐已经在接待室等着了,房门推开时,他正伫立在窗前,面对着楼下人来人往的警局大院。阳光洒落下来,似画手妙笔,沿着那人颀长的背影,悄然勾勒出一层浓淡相宜的金边。就像许多年前,在大陆另一侧,也是这般乍暖还寒的时候,他站在学校图书馆休息区的窗前,擎着一杯咖啡,读书、等人或者只出神看着窗下来往的人群。
四年海外求学、干净纯粹的友情,绝不亚于三年共事、风雨同舟的交情,如今再看,却只觉不堪回首,终于还是陌路。顾宁清了清声,到底还是客气而疏离地招呼道:“过来有什么事吗?”说罢也不等那人回应,便自取出待客的杯具接水。
范齐回身笑笑,答非所问:“顾宁,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说真的,我没想到你会回国当警察。我记得那时还和艾达打赌,说你会为她留下——”
饮水机规律的出水声骤然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玻璃杯叩击桌面的脆响。范齐打住话头,耸肩拽回话题:“我明天要飞英国了,提前也没告诉你,所以过来看看,打个招呼。”
顾宁皱眉:“范齐,有意思吗?”说着直起身,将半满的水杯隔桌推过去,冷下声道,“范敬就在一楼审讯室,不管你来是看他还是挑衅,都不防直说。”
范齐笑了笑,并不直接回应:“他现在是嫌疑人,审判之前,按这儿的规矩,我无权探视。”他嗓音一贯的柔和优雅,如此轻而易举地绕过那个名字,仿佛彼此之间毫无干系。
“我还以为,你会让我卖个人情。”戏谑的话语到了嘴边却重如千钧,顾宁沉默了一刻,终于还是跟道,“你们兄弟俩,还真是一个德性。”
“你觉得我太冷静,太无情?”明明是疑问的句子,却无一丝疑问的语气,倒好像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实事。范齐不予评论,只是缓慢地摇头:“他想做什么我阻止不了,也没这个权利。而你,顾宁,还和从前一样,太容易被情绪左右了。”
他说着停顿稍许,似生怕对方不能理解,每一个字都咬得缓慢而清晰:“没有人告诉过你么?你以为自己什么都不在乎,可实际上你在乎的太多,生怕自己做得不够好,就没有人爱你了。像上学的时候,艾达喜欢古琴,你明明不感兴趣,最后却弹得比她还好——你一直在替别人活,难道就没觉得自己活得太累了吗?”
顾宁猝然打断:“范齐,今天不是来叙旧的,更不是来讨论我是什么人的。”沉默片刻,再次开口,声音已然毫无犹疑,“你不是来看他,也不是来挑衅,是来试探——你果然还是牵扯进来了。”
范齐笑得从容:“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伸手拿过桌上微温的水杯抿了一口,好像觉得自己说得不够清楚,又不徐不疾地重复一遍,“五年前我来过兖中一次,那时你还没回来。所以你不必觉得气愤,这一切其实没有预谋,都是命运。我只是好奇,我和他,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从一开始,裴安宁。”顾宁沉下声音,清晰而迟缓,仿佛悼念,“范齐,这个人是你逼死的。我不是个好警察,你也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好医生。”说完又突然觉得好笑:他还会在乎吗?当年那个徜徉学海、向往真善的少年好友,或许早已死去,而所有青葱岁月里的赌誓和理想,都不过是留给时光看的笑话罢了。
顾宁无声踱开两步,停在窗边,出神看那照进屋里的光束:“事情解释不通:裴安宁的消息、孙瑞冬的死、邹凯的子弹……裴安宁的故事上报,是你和范敬商议的结果;孙瑞冬自杀的□□是范敬带去的;而邹凯的子弹之所以落在你的休息室,是因为你们拿它替换了裴安民威胁你时击发的子弹——我没说错吧?有些东西不去查,不代表不会怀疑。”
他说罢稍稍停顿,似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稍许,又继续接道:“查宋立言的时候,我偷偷调了队里的人事档案,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不能再等了。所以宋立言死后,我立刻联系到兖中福利院,查到了当年的档案,于是一切都说得通了。”
“可我没想到你们的动作会这么快,也没料到范敬他真能对自己人下手……”顾宁有些说不下去,音节阻塞在声带间,却被意志强迫着推出喉咙,“是吧,其实从头到尾,没有谁站在食物链的顶端——不管是宋立言、邓玉华,还是你们。有因有果,都是自己求来的。”
天光透窗而入,投下一排平行的光束,有无数微尘游荡其中,悠游自在。范齐点头,不反驳也不辩解:“现在我得到答案了。”说完略一停滞,徒然补充道,“顾宁,这次走,我不会再回来了。”
“是,你没赢,也什么都没输。你很清楚,血缘加上利益,没有人能够破坏,你觉得你仁至义尽了。可是范齐,你也许从来都不知道,从小到大,全是他在护着你——当年你太小,所以被那对高知夫妇看上的到底是哪个孩子,你大概真不记得了。”
顾宁话说到这里,故意停住,迎着他的目光沉默数秒,接着深浅不定地笑道:“这一次你走吧,不过如果你敢再回来,我顾宁一定留下你!”
话音一落,范齐已目不转睛地盯住他,脸色微变:“顾宁,把话说清楚。”
忽疾忽缓的风声敲打着窗子,留下一串轻微而混乱的节拍。顾宁背过身去,并不明确作答:“我说得已经很清楚了。”
范齐回身在窗边站稳,突然一把拉开窗扇。大股麇集的暖流终于找到一处破口,登时如开闸的河水,扑面涌来。那人迎着劲风,低声笑叹:“顾宁,你故意的。”他的声音依旧清晰而富有节奏,仿佛唱诗,不徐不疾,任谁也别想打乱,“顾宁啊顾宁,你也只能这样。你想在我心里种下一颗种子,让时间滋养它开花结果——要么我忍不住回来,查明实情,或者千方百计地救他出来;要么我一生抱着这个无从确定的秘密,在心里鲠着一块骨头。”
“是,明天你就要走了,有些事情你来不及弄清,而我会盯着你,只要你再敢踏上这片土地。”顾宁跟上一步,清清楚楚地回应他,“我就是要你记得,你还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兄弟在受苦,你现在拥有的一切,不是你命好,也不是他让给你的,是你偷来的。”说完这话,他顺手带上窗户,屋里一时又恢复了近乎于凝固的安静。两个呼吸后,顾宁再次开口:“当然,如果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我也毫无办法。”
范齐的身影变得僵硬,沉默稍许终于又转过身来,神色变幻不定,宛如远天游云:“我在乎,在乎什么?一个二十年不见的兄弟,还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顾宁蹙眉看着他,嗓音低沉:“你还记得。”
范齐失笑:“你想打心理战,是不是?好,那我也问你——顾宁,艾达她在你心里究竟占了什么地位?你当初连夜离开伦敦,一个电话,就再也不回去了,你潇洒,可你真的放下了吗?”
他一字一顿的说着,似要把所有情绪打包,一点不落地通通归还回去:“没关系,时间还长,你可以慢慢想。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艾达现在是我的女朋友,我们已经说好,天一回暖就结婚——我不会回来,但是,欢迎你过去。”
对面没有应答,范齐微微回笑,一贯的温文有礼:“我丢的只是过去,而你呢,顾宁?”说着骤然一停,给对方留足了回味的时间,这才款款说道,“在这里,没日没夜地透支你的体力和精力,换取聊以糊口的工资,时刻伴随的危险——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我也无话可说。”
封印已久的伤疤被再次揭开,就像猝然暴露在数九寒天里,从头到尾地冰冷。顾宁沉默着,许久方才回应:“我从来没想过能留住她,从离开那片土地起;我也很清楚我在做什么,从回到这片土地起。”
范齐看着他,渐渐敛起神色:“那就,不必再见了。”
顾宁礼节性地挂了笑,先行一步让出空间,伸手指指房门:“不见。”
颀然的背影没进门后,取而代之的是长廊里一串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顾宁缓步走到门边,曲肘握住把手,将那人走时未及合紧的房门彻底关闭。房间陷入一片恒久的死寂,他慢慢向旁侧走开两步,弯下身,放任自己窝进宣软的沙发里,仰头闭目。
头颅之中好像缠满了丝线,彼此交错,一抽抽地阵痛。顾宁难耐地揉着太阳穴,只觉倦怠得想要把这一切都撒手不管。脑海里范齐的声音却还在不死不休地回绕着:你到底为什么而活?
——顾宁惊觉自己根本给不出答案。
很久之前顾建业曾跟队里的同事开玩笑说:“我的儿子像我,长大肯定也是警察!”而家中纪洁常常叹息:“你当老师也好,当别的也罢,至少给自己留点儿支配的时间,别像你爸。”于是后来他报考了犯罪学,本科、硕士,并打算一直深造,或许日后也会披一身警服,不办案,只教学。
然而顾建业突然去世,他一门心思要查出父亲死亡的真相。再后来古常青死了、裴安民死了、周沐仁也死了,他才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停不下来了——需要做的事情太多,然而究竟哪一个,才是一切开始之初,最纯粹的那个心愿?顾宁回答不了,也没有人替他回答,房间里只有超脱于时间、浓得化不开的沉寂。
只是这份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咚咚的敲门声很快打碎了静止的空气。顾宁方来得及坐直身子,就有人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一身平整的制度,正是本该待在医院的朱梓。未等开口,对方已一个敬礼,径直报道:“顾队,136709归队,请求安排任务!”
袁珂和纪洁出事的第二天清早,朱梓因为情绪失控,被齐治平半纵半骂地勒令留在医院,当时顾宁也正冲动,自无暇顾及这许多。本想着撂几日再做理会,哪成想就这一天多点儿的时间里,事情一桩一件地连着,竟没个换气儿的功夫。
话音落地好一会儿,顾宁才欠身拍了拍额头,似刚刚回过神来:“齐队不是让你留在医院吗,回来干什么?”
朱梓迟疑了一下,随即又朗声回应道:“可是顾队,我不想留在医院,我想亲手抓住害了袁珂的人!”
顾宁只是疲惫地摇头:“邹凯已经死了。”
“我说的是元凶。”朱梓似乎并未察觉出顾宁的态度,固执地纠正道,“邹凯背后的主使。”
顾宁不再回答。他抬头看着眼前挺拔的青年,明显感觉到这一两天的时间里,那个曾经嘻哈活跃的小警员有哪里悄然发生了变化,可一时又说不出来。于是他转开话题,只问道:“袁珂怎么样了?”
朱梓的眉宇拢上一层暗色。顾宁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腔之下积攒的无助和愤怒,然而传到耳中的依然有力而平稳的回答:“医生说目前的恢复状况比较乐观,往后基本生活自理应该没问题,但要像从前一样活动自如,恐怕不成了。”
顾宁点点头,跟着一声感叹:“办案要尽可能屏除个人情感,你要是想通了,觉得做得到,就去跟齐队说一声,现在到处都是活儿,不拘哪个是谁的。”
“是!”对面的人规矩得让人别扭,顾宁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能出口,只看着他的背影大步从门前迈过,在长廊里走远。
窗框的投影已从桌面落到桌脚,顾宁收回目光,心里隐约生出一丝异样的不安。他掏出手机,低头翻了两页,又默默关闭,然后径直握着和半个胳膊一并挡在眼前,仰靠进沙发背里,兀自瞑想。阳光刚好照在身上,轻柔,温暖。
第五十章·因缘果报
三月中旬的天,暖意入骨。和风煦日温柔袅娜,仿佛自温泉水汽中氤氲而出。脚下一条砖铺的小路,宽仅容两人并行,两侧满是整齐排列着的行道树,叶子还未完全神展开来,嫩绿柔软,宛如刚刚落地的婴儿——像极了每个大学都拥有的那么一条绿荫小路,春华秋实,一年年迎来送往无数学子,留下他们的青春、梦想和爱情。
可是,又不尽相同。这条路长得出奇,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两边,好像沉浸在一个梦里,无从挣脱。他看见艾达站在路的中央,格衫短裙,面朝自己,言笑晏晏。他想紧追两步赶上,可那区区几步的距离,却仿佛万水千山,他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身影越来越远,拉开光明与深渊。
顾宁陡然惊醒。斜落的天光正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不由叹息着,抬手扶了扶额头,摸到一手冷汗。身旁不远处,有人跟着起身,大声唤了句:“顾队。”
头脑昏沉迟钝,似乎还未从沉睡中苏醒,四肢也一时使不上力,甚至不想多动一下。顾宁扶额坐了一会儿,才哑着声音问道:“秦楠,几点了?”
那边大约早有准备,答得流畅:“三点了。”似懊恼于自己不自觉地睡过去,顾宁揉着头,下意识向窗外望了一眼,起身道:“齐队审完了吗?我去看看。”
秦楠却没同以往那般利落地回应,反而迟疑着在身后叫道:“顾队,那什么,齐队出外勤了,你——不用先吃点儿什么吗?”
顾宁诧异地站住脚,这才注意到秦楠手边放了一兜盒饭,塑料袋口打着结还未拆开。从夜里设伏引出邹凯、抓捕审讯范敬,再到送走范齐,几队人马整整熬进了一晚加一个上午,如今一觉睡到这个时候,粒米未进,倒的确觉得饿的狠了。只是警队事务繁忙,顾不上吃饭也是经常的事,大家早都习以为常,秦楠这番反应未免殷勤得有些过头。
对面人尴尬地立在那里,欲言又止。顾宁也无心顾及许多,目光疑惑地在其面孔和餐盒间来回移动着,某些片段打散又聚合,终于凝聚成一个明确的念头:“今天几号?”
“三号了。”对面回应得颇有些小心翼翼。
“几号?”顾宁身形顿僵,不自觉地跟着重复一遍。见对方不答,缓了半响才回过神,胡乱揉揉鬓角的碎发,不可思议地反复核对道:“审讯范敬是昨天的事?”
看他彻底明白过来,秦楠这才松口气,忙不迭地点点头,放开声音答道:“可不是嘛,叫都叫不醒!罗局本来想借地儿开个会,生生让你吓了一跳,硬把文良叫过来,又让我在这儿候着,说等你醒了一定要看着先吃饭再干活!”
一句落地,顾宁却没再接话,只低头默默折回身来,拎了盒饭在桌前坐下。解开袋子,也不管什么饭什么菜,一气扒下小半边,才又抬起头,闷声问道:“都谁知道?”见那头没有反应,沉默了一会儿,才攒起声音,重新问道,“我在这里……都有谁知道?”
这句问得有些莫名其妙,秦楠一时没反应过来,盯着人愣了半响,方才琢磨出来,原来知道自己睡了一天,惊动副局,还把法医室技术员弄来折腾一趟,顾宁这是不好意思了。本想故作严肃地体恤一下,不想一开口却忍不住笑出声来,索性直接笑道:“只有罗局、齐队、文良和我。顾队你放心,我绝对不说出去,你可千万别杀人灭口啊!”
虽说如此玩笑,可心里都明白。从禾苗出事那晚到现在,发生的事情太多,旁人还有理由、有条件休息,可顾宁和齐治平却必须在第一时间抓紧案子的每一个线索,几天来都没捞到个囫囵觉。不光顾宁,在审完范敬,安排好后续工作后,齐治平也一样窝在办公室里,一觉睡到半夜。
不等再说什么,那边已经忍不住岔开话头,催问道:“别贫了,齐队审出什么没有?”
“不少。”秦楠也不再玩笑,但收敛神色,回应道,“据范敬交代,敬旗就是打着公司幌子,背地里有组织地从事器官交易,温泉案的死者李薇,诊所案的医生何平、凶手翟致远,甚至栖梧山院长崔皓夫妇、主任赫海平,都是敬旗的人。”
这些话语早在预料之中,顾宁毫不意外,微微点着筷子,耐心等对方说下去。“翟致远这些人负责招徕并提供肾/源;李薇利用工作便利寻找急需器官移植的受体,搭线牵桥;器官的配型和移植过程,则在栖梧山医院里密秘进行。而这一切运转最终都由敬旗,就是邓玉华操作决定,利益的大头,也都流入敬旗本部。”
秦楠说着缓了口气,随即又认真补充道:“实际上每一笔暴利里,像翟致远和李薇这些人能分到的钱很少,甚至连栖梧山崔皓夫妇这种级别的,也一度因分配问题而十分不满。”
所以当邓玉华想要急流勇退,为洗白公司而勒令手下人停止活动时,遭到了强烈的反对,甚至有人已经跃跃欲地试想要取而代之——崔皓夫妇。栖梧山在整个器官交易链上占据最重要的一环,也只有他们有这个能力让敬旗如此忌惮、头疼。
也因此,范敬才有更充足的砝码说动邓玉华冒险:利用一个裴安宁,引出炸弹般埋伏在周围的裴安民,借其名义除掉崔皓夫妻,同时带警方入内,替敬旗扫除包括裴安民一切障碍,最终将栖梧山收归己用。一箭三雕,对于邓玉华来说,这个诱惑无法拒绝。
顾宁暗自点头。年前的桩桩案件、裴安民死前透露的消息,还有至今为止所有的推想,在这一刻就像精心雕刻的榫卯,终于一一对契——范敬没有撒谎。秦楠仍一丝不苟地复述审讯情况,顾宁侧头听着,渐渐也没了胃口,索性放下筷子,催问道:“直接说结果吧。”
话音落地,滔滔说着的那头突然没了声息,半响只迟疑着挤出几个字句:“他说的倒是详细,听着也挺靠谱,可是……”
到底还是意料之中的结果,顾宁了然:“可是邓玉华十分精明,她不直接参与每次行动,所以连范敬也拿不住她的把柄。”
而没有证据,就意味着警队将寸步难行。哪怕范敬咬出邓玉华,哪怕他此前说的每一句都有应证,于警方而言也不过是有了一个死盯着她的理由。而求证和证明之间,或许只是毫厘,又或许是永远跨越不过的鸿沟。
秦楠拧眉垂头,却也只能不甘心地承认:“是,齐队也这么说,我们拿不到证据。”
阳光已经移到桌面,明澈耀眼,似清亮的河水携带无数碎金流淌而来。顾宁出了神,依稀又听秦楠开口:“范敬倒是还说,邓玉华和郑治原本有个孩子。因为她早年生产调理不善留了毛病,所以孩子一生下来身体就不好,好容易养到七八岁,结果还是出了并发症,导致肾脏衰竭……”
一段说完,秦楠不由叹了口气。他说话向来快言快语,爱憎分明,这一声却让人听不出痛快还是同情:“孩子做了肾脏移植,头两年还不错,可到底没熬过第三年,而邓玉华也因为这胎丧失了生育能力——你说这两人,可不是报应!倒是可怜了孩子,生下来就是受罪的。”
顾宁没有应话。邓玉华怀过几个孩子他不知道,可算起来,她逃出山沟没多久就遇见了郑治,那时郑治虽比不得后来,但比起普通市民,经济条件不知好了多少,不至于让自己女人受这个罪。算到底,这账十有八九还是在那山村里,古家,古常青。
顾宁很清楚。古常青这辈子最后悔的,也只有这一件事:在年少蒙昧的时候,他屈从于家里人的意志,跟一个山外买来的女人生了孩子。那一年古常青十六,邓玉华十九。
顾宁记得古常青曾在酒后说起,说他永远记得那个女人献祭一般绝望而清醒的目光,记得她披头散发、声音嘶哑而平静地对他说:“来吧。”那记忆成为他一生的噩梦。而她到底是跑了,在生下孩子的第四天,从此生死不明。二十年后,河东河西。古常青至死也不知道,他一直追寻的真相,竟是他山村里愚昧的父母亲戚和他共同种下的苦果。顾宁甚至想,幸好他不知道,否则,该情何以堪!
所有巧合的、不巧的,在这一刻就像是磁铁的两极,相互吸引,紧紧扣成一个圆环。言说不清的情绪在胸腔中发酵膨胀,塞得顾宁一时无言,但他很明白秦楠的转述意味着什么:移植给邓玉华和郑治孩子的那个肾脏,很可能就源于被害的裴晓晓。范敬说这话的意思很明确,既然新账算不清,那就翻旧账。她邓玉华不是神,不可能毫无破绽,而这个不为人知的孩子,显然就是她最大的弱点。
2002年的时候栖梧山人民医院才建成不久,虽然已经成为器官交易链条上的一环,可毕竟临床经验有限,郑治夫妇可以拿别人的命不当命,但不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孩子。他们一定会找当时医疗条件最好的医院,配型、移植、治疗,而栖梧山这里,充其量只是一个摘取□□的场地。
如果是这样,对于一个并不知根知底的□□,他们说不定会请求医院加一项DNA检查,以排除潜在疾病,提高移植成功率。而按照规定,医院有义务保存医疗过程中产生的所有检测、诊断,乃至治疗资料。倘若能够通过当时的病例档案证明孩子的确移植了裴晓晓的肾脏,那么这最关键的一环就扣上了,邓玉华再想要从中脱身,绝没有那么容易。
顾宁直起腰背,目光变得深浅不定,稍许,但起身道:“找到当年做移植的医院了?”
秦楠点头回应:“兖中第二人民医院,从头到尾都在那儿。齐队去核对过了,有一个老护士刚好照顾过那个孩子,还记得他,跟范敬的说法也能对上,不过……”阳光静好,照在桌面上仿佛一面明镜,映得顾宁心底一片了然。即便当年郑治和邓玉华夫妇俩没有想办法取走检查结果,事隔十余年,要想找到它,也绝非易事。
其实没有什么可意外的。虽然按医疗机构条例实施细则规定,住院病例将由院方保留至少三十年,但实际上,医院每天要处理大量的病例,这些文件从最初形成到最终保存,哪怕至今也做不到完全的标准规范。尤其在早些年,医患关系尚未如此紧张,档案的价值也不像现今这般被更多人重视。
况且,医院保留日常病例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防止医患纠纷,从叙述中听来,当时的器官移植显然十分成功,孩子最终死亡并不是手术和诊断的问题——父母和医院双方都没有异议。何况时间又过去这么久,当年的档案是否能够真的保留下来,并一直得到妥善保管,谁都说不好,甚至于,谁也不敢抱太大希望。
有多大的希望,也就有多大的失望。而这高山低谷间的落差,警队至今已然经历了无数次。秦楠也知道在这个案子上顾宁远比他人更加上心,冲到嘴边终究没有说透,但转移话题道:“齐队已经带人去了,倒也不差这一两个,顾队你还是去跟罗局……”
话未说完,已被顾宁低沉而温和的声音打断:“我过去一趟,罗局那边你帮我打声招呼。”
队里待长了谁不知道,顾宁看着随和,在某些事上却是出奇的固执。这话一出口,秦楠也知道自己劝不住,正要老老实实答应,却见顾宁身形陡然一顿,重新回身询问道:“对了,朱梓这两天怎么样?”
这一问秦楠倒是有了说的,连连点头应声:“还别说,办起事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沉得下,也稳得住了。”
秦楠比朱梓来队里更早几年,若不论容易冲动的脾气,单说态度和能力,那在全队里都是拿的出手的。如今连他都说出这话,可见朱梓的确变化不小。顾宁却笑不出:“是有心事了。”顿了一顿,只道,“你替我留意点儿。”
落在桌面的光束正在迅速退却,天光却愈发柔和,好似暖色的油画,温柔而舒缓。顾宁站处刚好迎向窗户,秦楠看不清他的神情,心中想得也简单,当下不以为然地回应道:“至于嘛,我看着挺好!他这会儿估计跟齐队翻档案去了,你要实在不放心自己去看看得了!”
“行。”顾宁不再多说,但点头交代道,“你忙吧,我这就去找齐队。”说罢自收拾了饭盒,转身离开。
入春天一日长过一日,偏斜的光束从西山头上散打下来,好似壁炉中微微的火苗,轻柔而温暖。顾宁按咨询台引导,找到医院库房时,齐治平一行人正在归拢郑治与邓玉华之子郑茂杰的治疗记录。
孩子是本地出生的,后来多次住院治疗,也都是在兖中二院,由当时的内外科主任共同会诊。七年下来,光诊断书就攒了三四摞。一队人马耗上将近一天的时间,到底是从成堆的纸件里翻出了郑家孩子的全套病例。除却02年移植前的几份配型材料,警员们还意外地找到一打装订在一起的检测单,当中一页正是孩子接受移植后对肾脏补做的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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