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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游-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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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宁搬家之前就住在附近,与宋立言为邻,深知此处地形复杂,人口密集,邹凯若真是躲进了奇山居民区,必然给搜捕工作带来极大的困难。当下略一思忖,便让齐治平直接把车开进酒店大院。酒店正位于两条大路的交叉口,是整片奇山区域视线最为开阔的地方。邹凯反侦察能力极强,范敬不能跟的太近,提供消息有限,因而顾宁这个决定也是情急下的折中选择。
车甫停稳,顾宁便交代朱梓前去跟酒店负责人打个招呼,自己则和齐治平守在车上,等着对讲机里的消息。齐治平倒不多问,直到看着朱梓的身影被那酒店转门锃亮的玻璃遮盖住,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顾宁,你就这么确定邹凯会来奇山酒店?”
“我赌的。”顾宁摇头。他放眼看着四下环境,目光变得深浅不定。“这里老人和孩子多,居民间往来也比别处多。前些日子我们那么大张旗鼓的搜捕邹凯,要真有人躲进这里,不应该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行,那就等着翻牌吧。”齐治平点点头,侧身把目光从摇下一条缝隙的车窗里投出去,不再多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就看后视镜里朱梓一溜小跑地从酒店侧门出来,拉开后排车门,迅速钻进来。“顾队齐队,已经安排好了,一会儿邹凯要是进来,酒店的人会尽量配合我们。”
顾宁刚想点头应一句,就听旁边的齐治平抢先说道:“好,抓捕的时候你跟着顾宁,别分开。”到嘴的话语一顿,顾宁望着车窗贴纸上的人影,忍不住挑了挑眉,“怎么,照顾我啊?”
齐治平回过头,咧嘴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例数着:“诶,邹凯是特警,我干过特警,朱梓起码也是四年警校,你呢?”回国之前顾宁一心向犯罪学研究方向发展,身体素质虽不能算差,可毕竟没什么底子,不如这些日日训练的。一时被噎个正着,干脆不做回答,只收敛神思,凝神观察窗外情况。
天色已经大亮。阳光仿佛大盆水银,自云端泻落,跳跃在陂地间高低不齐的屋檐边,摇曳在单调群楼中一栋漆紫画图的尖顶小楼上。顾宁抬手看了眼表,此时已是初七清晨七点半。小楼上挂着条幅,字迹看不清楚,却能望见那圆顶高开的玻璃窗里影影绰绰地摇晃着光影。齐治平放重的声音突然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幼儿园里怎么还有人?”
朱梓的目光随着他的声音投向那座漆紫小楼,跟着一拍脑袋,皱起眉头说道:“我看报纸上说,今天奇山幼儿园办亲子大赛……”一句未尽,车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好似极北之地寒冬腊月里泼出的水,落地成冰。有些事实摆在眼前,鲜明得无需言语:这次抓捕如果不能一击得手,让邹凯携带武器跑出来,后果将不可设想。
顾宁眉心紧蹙,沉声问道:“特警他们还有多久能到?”
齐治平抬起袖口,看了一眼时间:“十分钟吧。”
顾宁不再出声,只全神注视着窗外情形。过了稍许,忽然又闷闷地开口:“治平,我觉得这事儿不太对。”
齐治平瞥了他一眼,没有立刻接话。事情的确有点儿奇怪,自通缉邹凯以来,整整一个月,警方撒下海网没能捞到一点儿有价值的消息,足可见其背后靠山之硬和自身警惕性之高。可是今天,他们一直苦苦搜寻的人突然闯进视线里,像天降的宝贝,两个多小时内一直有惊无险地处于监控之中——顺利得让人不敢相信。
“不管怎么说,都到这份上了,先见招拆招吧。”话语方落,放在车前的对讲机突然响起,“齐队,邹凯已经驶向路口,打了右转向灯,可能要去奇山酒店。”
齐治平快速回应道:“知道了。”这边刚放下对讲机,一辆宝蓝色大众已开进酒店大院,正停在距离三人两个车位外的地方。车里下来一个中年男人,上身穿件深褐色翻领皮衣,下面一条黑色长绒裤,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正对着三人右车窗,五官特征清晰可见——正是邹凯本人。
三人神情具是一凛,尽量压低身体,就看邹凯锁上车门,径直走进酒店大堂。接着又有一辆车尾随而入,开车的是范敬,他停车观察了一会儿,开门走下来,顺势向四周望了一圈,确定无人注意后,才快速来到三人车前,敲了敲玻璃。齐治平应声开门,动身前扭头撂下一句,语气坚决,不容置疑:“我跟范敬进去看看,你们守着门口。”
两人走近大堂,却已不见邹凯的影子。清早的酒店里,四下安静无人,偌大的白花大理石地面上只映出一个孤零零的前台。齐治平走过去冲那人晃了晃警/察/证,压低声音问道:“刚才进来的那个人呢?”
接待悄悄向旁边努努嘴:“去洗手间了。”
洗手间在大堂西侧,凹陷进整个大厅的视觉平面,并不惹人注意,但却紧临着酒店侧门。齐治平脸色变得铁青,匆匆给范敬递个眼色,立时快步走去。如预想中的一般:洗手间男女各十个隔间,均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守在车里的顾宁和朱梓只见一个人影从酒店侧门出来。那人身形被对面一排汽车遮挡着,时隐时现间隐约露出上身褐色的皮质衣料。顾宁眉心紧蹙,目光紧随着那人移动,片刻后突然伸手去拉车门:“不好,醒了!”中年男人已经走到大院门口,就在他们下车的那一刻同时回望过来,接着拔腿便向西南居民区疾奔。
酒店以南的居民楼多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楼。因为地形缘故,这里的楼房建得参差不齐,往往仅隔着一条路的两栋楼,高度就能差出一两层。车辆行在其中,通常要绕好大的圈子。然而这里虽不好走车,却是极易藏人,邹凯体力甚好,又占了先机,尽管双方都希望速战速决,可这一场追捕还是最终还是演变成了拉力战。
两人咬着一股劲儿,从大道一直追到枝杈纵横的居民区巷子深处,硬是没被落下。顾宁心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正想从附近抄路,却忽然注意到邹凯甩臂收回的同时做了一个类似抱腹的动作。心头闪念略过,猛地顿脚,便将冲在前面的朱梓扑到墙上。刹那间,巨大的枪声在巷中爆响。
这个时节,新年的喜气尚未过去,方才一声枪响许是被当做了炮仗声,竟未引得周围居民探头张望。朱梓愣了一瞬,正要松口气,却觉巨大的疼痛如突然闭合的电路般霎时贯通每一寸神经,登时两腿一软,险些站立不住。身边已有人有力的扶了他一把,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朱梓,朱梓!伤哪儿了?”
整个左臂抽搐似的疼痛,鲜红的血液已经染透半侧袖子,朱梓伸手捂住伤口,强压下心底涌上的恐慌,抽着冷气催促道:“没事,顾队你不用管我,别让邹凯跑了!”
话音未落,耳机里便传来齐治平的声响:“顾宁、朱梓,特警已经到位,报告你们的位置!”
朱梓咬牙正要说话,就听顾宁的声音沉稳而快速地接道:“奇山幼儿园背侧民巷,嫌犯可能从新桥街、小夼路、福来里任何一条小路出来。”说着,快速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确信并无大碍,这才转身拔脚急追。
奔跑中,耳机里再次传来声响:“顾宁,我带人从幼儿园抄路过去,你注意报告位置!”顾宁来不及回应。这会儿功夫,邹凯早跑进巷子尽头的T字路口,待追上岔路时,那褐色的身影已经接近左手边下一个路口。
四下景象映入眼帘,顾宁心中猛地一凉:邹凯选的是一条死胡同,而道路尽头,正是奇山幼儿园的围栏。居民区里的围栏不过大半个成人高度,栏顶象征性地竖了一排铁箭头防止外人翻越,但是对于当过特警的邹凯而言,这根本不足以构成威胁!
一个多月前的一二九案件中,嫌犯就是在抓捕过程中逃跑,由于靠近市中心,参与追捕的警员有所顾忌,未敢开枪,以致三人一路逃进居民区,劫持了散步的市民和一辆停靠在附近的大巴,最终在南郊酿成一场爆炸。如果齐治平一行人速度够快,此刻应该已从正门赶到幼儿园,而邹凯一旦被围困,势必会拿孩子威胁。
片刻功夫,两人已经追逐着绕过最后一个拐角,幼儿园里孩子们嬉戏的身影就隔着一道栏杆,清清楚楚地展现在眼前。匆忙之中无暇细想,顾宁近乎下意识地从腋下掏出配枪,鸣枪示警。前面人影本能地一顿,接着却是加速向前冲去。顾宁再不犹豫,瞄准射击。
“砰!”第二声枪响炸起,前方的人应声扑倒,鲜红的血液从他衣后洞孔中源源不断地淌出,很快洇成一片。手/枪后坐力的触感还残留在掌心,顾宁喘息着,疾步抢上前去。
两声枪响,已然惊动了附近的人。两侧楼上有居民打开窗探头张望,幼儿园中的孩子和家长也纷纷向着围栏这面聚拢。片刻后,大声的哭闹开始在这逼仄的空间里作响。躺在地上的人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顾宁收起枪,俯身想要扳过那人的身体,却在探下身的那一刻,脑中轰然一响,愣在当场。
四周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来,距离最近的齐治平一行人已赶到幼儿园背侧操场,相继翻过护栏,来到巷子里。熟悉的声线仿佛从极远处传来:“没事吧,第一次开枪?”
顾宁僵硬的转过身,苍白的嘴唇努力张合了几次,只勉强说出三个字:“不是他。”
“什么?”对面的人好像听不懂他说的话一般,再次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没有人回答。寒风穿过狭窄而陈旧的小巷,像腔管中堆积着的气流,终于挣脱簧舌箝制,拉扯出悠远而凄厉的长鸣。
片刻之后,齐治平猛然回过神来,急速上前几步,弯腰将地上的人翻转过来——同样深褐色的翻领皮衣下,赫然是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孔。周围的脚步声没有停歇,随后赶到的警员正不断向这面涌来。齐治平浓眉一锁,冲着身后的人急喝:“都愣着干什么?快送医院!”
清早八点,兖中第一人民医院迎来一位严重枪伤病人,随之而来的是大批便衣警察。急诊科一阵骚乱后,终于在抢救室大门关闭、预警灯亮起的那一刻,重归于死一般的寂静。
抢救正在进行。特警已经悉数撤回,只留几个参与行动的主要人员守在走廊里。预警灯下是一扇普通到极点的漆蓝木门,却仿佛阻断生死的隔障,没有人知道它再度开启的时候,会带来什么样的消息。三十三天前,齐治平曾坐在这里,那扇门打开后,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告诉他,死亡永远地带走了他的一位同事。而如今,坐在这里的是顾宁,躺在里面的,是一位阴阳差错被误伤的路人——谁都知道这个后果有多严重。
顾宁坐在墙边长椅上,双手插/进鬓中,整个头颅低埋在肘间,看不清神情。齐治平来回走动着,沉默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叫道:“顾宁!”
顾宁纹丝未动,半响,只低声央道:“让我静静。”这几个小时里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谁都没有准备。从追捕逃犯,到犯人持枪拒捕,再到幼儿园前示警、开枪,一切做法都没有错。可结果却是,被击中的人不是邹凯,而是一个相同衣着,手无寸铁的无辜者——这不可能!
世界上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除非是一场请君入瓮的局,每一步早已算好,只等着他一颗子弹,把自己送进万劫不复的境地。可在那种境地下,顾宁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多月前的事情重演,他不后悔开枪,只恨那枪没能打在自己身上。
岑寂中传来“哐当”一声轻响,仿佛平静的水面骤起惊涛,随之是一名年轻的低级护士推着推车从抢救室走出。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都有了着落,纷纷集中过去。护士想是早已习惯,正要穿过长廊走开,却冷不防被人从后面叫住:“请问……怎么样了?”
年轻护士扭头看了看脸色煞白的顾宁,难得开口说了句话:“子弹在体内翻转,伤及多处脏器,人恐怕不行了,我们尽力吧。”
这话说的难听,可毕竟是实话。顾宁僵硬地点点头,哑声道:“谢谢。”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他怔愣了一会儿,反倒释然,但抬头看向齐治平,嘴角的苦笑勉强而又无力,“不管怎么样,我的错,我负责。”
齐治平不可置信地扭头看着他:“顾宁,你就这么认了?”
“认不认我都得认。”顾宁缓缓走近两步,在他身侧站定,低声道,“齐治平,我再问你一遍。这个案子,你还敢查下去吗?”
齐治平面容肃然,在澄澈的天光下,仿佛一尊铁铸的塑像:“查!”
顾宁不再出声,他转身望着窗外晴朗的天宇,许久方道:“好。”
一句落定,便听走廊另一头响起杂乱的脚步声。这种事在警局里瞒不住,顾宁早有心理准备,寻声望去,果然见宋立言、罗守一一干人迎面走来。尚离着四五步的距离,罗守一便已忍不住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罗局……”齐治平第一次觉得难以开口,张了张嘴,抬眼却见两人身后具是陌生的面孔,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略慢了一步的宋立言此时也已经跟上来,看见齐治平的反应,摆摆手示意他别多事,继而转向顾宁,叹道:“小顾,这是督查处的同志,恐怕要单独问你几句话。”
第二十四章·河东河西
顾宁被护送回警局,直接安排进三号审讯室。
审讯室在一楼尽头的一处拐角,途中经过一段阴暗逼仄的长廊。房间很小,仅容下一张方桌,三把椅子。地上铺着黑色的丙烯地毯,三面青灰墙壁,一面单向透视镜,四下空空荡荡,如同一间密闭的铁笼。一盏吊灯悬在头顶,发出青白而闪烁的光线,如同猜忌的眼眸,冷冷俯视着下方,顾宁微微仰起头来,难言的苦涩突然涌上喉头。
顾宁从前不是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不过那时他是审讯者,他清楚该用什么方法突破嫌疑人的心理防线,他知道那扇观察窗背后是和他并肩战斗的同事。可这一次,坐在被审讯席上的却是他自己,而在那扇窗后,自己人会一遍遍地分析他每一个表情——何其讽刺!
不多时,两名标准着装的督察先后走入,摘下头盔倒扣在桌上,一个就势在门口座椅上坐下,摊开记录本;另一个则走到近前,状似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头,然后反手扯着椅子拖近几步,在他对面坐下:“兄弟,怎么搞的?”
顾宁向他看了一眼,沉默片刻,但苦笑道:“我自己也想知道啊!”
主审督察理解地点点头,叹口气,唠家常似的接着话:“也是,你说现在当个警察,弄不好一点小事让人举报了都得脱衣服。我们就更里外不是人了,外面人骂,自己人也骂。”
他边说边翻着手里的打印材料,片刻之后,又看看顾宁,继续说道:“有人跟我们说,看到你一路追赶着伤者,逼得他无路可走,然后开枪射击。人呢,现在还在抢救,目击者不少,还有幼儿园孩子——而且孩子那么小,家长们都担心会留下心理阴影。你也是干这行的,性质有多严重就不用我说了。还是你自己说说吧,当时什么情况?”
顾宁抿紧唇峰,稍许,出声答道:“我们在追捕抢枪杀人的嫌犯,嫌疑人曾经当过特警,且手里有武器,非常危险。追逐中他开枪拒捕,伤了我一位同事。”
“他叫什么?”督察插话问道。
“嫌犯叫邹凯,我的同事叫朱梓。”
“所以你立刻拔枪进行还击?”
“不,嫌犯跑进了前方岔路。我到的时候看见他快要拐进下一个路口,于是连忙追上去,一直跟到那条巷子里。”
“那是条死胡同,为什么还要开枪?”
“巷子尽头是奇山幼儿园的围墙,当时我的同事正试图从幼儿园抄路靠近,我怕他腹背受敌,会劫持并伤害孩子。”
“预先警告过吗?”
“开枪前我已按规定鸣枪示警,嫌犯没有停止逃跑。”
“但据目击者说,两声枪响时间间隔很短。”
“第二次开枪距离示警有两三秒,已经超过一个人做出正常反应的时间。”
一连串问答毫无停顿,主审督察皱了皱眉,声音渐趋凛冽:“可是现在躺在抢救室的人,不是你们要抓捕的嫌犯,也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顾宁沉默了一会儿,苦笑着低头看向地面:“我无法给出解释。”
督察向后倚了倚,眯起眼睛,紧接着跟上一句:“你觉得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顾宁没有作答。对方略作等待,见他不再开口,索性自己接话说道:“那么我来推测一下。你和你的同事朱梓共同追赶嫌犯,嫌犯拒捕,开枪打伤了他,你们因此落下来,而等你再追上去时,看到嫌犯的背影跑进岔路——当时你有没想过,你看到的这个人,已经不是先前追捕的嫌犯?你是个优秀的警察,可以判断出来的,是吧?”
顾宁顿了一刻,好笑似的摇头:“我如果知道为什么还要开枪?”
督察点头:“是呀,你为什么还要开枪?”
顾宁突然停止回答,毫不回避地抬眼迎上那名督察的视线。他的目光在这一瞬变得幽深而锐利,似有浓烈的情绪积聚着,一点点凝结固化。“我要求请律师,在律师到达之前,我不会再回答任何问题。”
“顾宁!”督察猛地一拍扶手,起身俯视道,“众目睽睽下当街枪伤路人,你最好还是配合点儿。”
顾宁看着他,嘴角挑起讥讽的冷笑,片刻后,干脆仰靠在审讯座椅上,闭目养神。对面督察一时拿他无法,正自气闷,就听门边一声清响,有人开门进来。
来者面容严肃,脸色微显黧黄,仿佛陈年发黑的银锭,带着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他拿着一页纸,快步走到负责审讯的督察面前,低声问道:“怎么样?”
主审督察连忙起身,下意识地向顾宁方向瞥了一眼,然后收回目光,耸耸肩,简略地答道:“要见律师,不然就什么都不说。”
“呦,到底是留过学的人,洋气啊!”来人语带讥讽地接了一句,几步踱到顾宁面前,双手撑膝俯下身来,“顾宁,医院来消息了,被你开枪射伤的路人江传文十五分钟前抢救无效身亡。你该不会要说你不认识他吧?”
他说着顿了一顿,如期看到顾宁重新睁开眼,目光灼然地投射过来。当下冷笑一声,甩手将一张电话单摔在面前的空椅子上:“你看清楚了,在死者死亡前一周,曾频繁的与你通过电话!好好想想你该怎么解释!”
白纸铅字摆在眼前,顾宁平静地看着,面无表情。除了他自己没有人意识到,那一刻他心头也曾猛然一悸,似电流般自颅顶打下来,贯通整个脊背:瞳孔放大,眼睑上扬,下颚松垂——像所有瞬间流露的真实情绪一样。
来人反复打量着,见他一味沉默,索性勾起嘴角,抱着手连连点头道:“行,你不是要见律师吗,等着吧!”一抹微薄的光束顺着未及闭合的门缝滑落,照见无数尘埃起落浮沉,宛如世间芸芸众生。
正月里没有别的案子,齐治平匆匆回到警局,一眼瞥见审讯区入口凑着堆人,就知道是因为顾宁的事,当下忍不住脸色一沉,喝道:“都没见过吗?有什么好看的!”
门边凑热闹的小警员们本就没料想背后会突然来人,又见是这么个黑着脸的“阎王”,忙不跌地噤了声,纷纷散去,单把混在人群里的朱梓和汤小米孤零零地显了出来。看见这两人倒是在齐治平意料之中,他盯着两人皱皱眉头,片刻便转身向楼梯口走去:“朱梓、小米,跟我上楼。”
“齐队!”汤小米低声叫道,显然不愿动身,“顾队还没消息……”
齐治平脚步顿停,扭过头没好气地扔下一句:“你守着他就能出来了?”说罢不容汤小米作答,紧接着摆手催道,“赶紧回去,别给我在这儿丢人!”
审讯区虽然偏僻,毕竟还是连着警局大厅,不是争论的地方。两人百般不情愿地跟着齐治平回到队里,满腹牢骚还不等开口,就让他先一句堵了回去:“朱梓,你的伤怎么样了?”
“没事儿,就掉块肉——”朱梓还想充个好样儿的,话音未落,冷不防被齐治平一掌拍在伤处,当下倒抽一口凉气,就听他耐着性子劝道,“有没有事都赶紧去休息,一会儿问完顾宁也就该你了,瞎操什么心!”
朱梓却没动身,反倒钻了牛角尖似的固执起来:“可是齐队,别人不知道,咱能不知道吗?这事它就不对!”
邹凯走进奇山酒店大院是三个人六双眼盯着的,开枪拒捕也有伤情鉴定作为证明,但等到顾宁追上去的时候,穿着一模一样、体态步幅也没有明显区别的目标,却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世上怎么可能有事?可这种话说出去没有人信,到目前为止,对于抓捕的所有叙述,都是刑警队的一家之言,而顾宁与朱梓分开后的行动更无人作证,在舆论上就首先处于被动。
见齐治平沉默不言,朱梓忍不住拔高声音,连声追问:“齐队你想想,伤者为什么出现在抓捕现场?为什么穿着和嫌犯一样的衣服?又为什么要一路逃跑?这明摆着都是问题,他们不去查,却在这儿揪着顾队不放!”
话音未落,齐治平突然“啪”的一声,将外套响亮地甩在桌上:“你以为就你知道?不管他为什么出现在那儿,人已经死了,在一切都查清楚之前,顾宁至少也是误杀,冲这点就够把他送进去的!”齐治平努力压着脾气,但话一出口还是冲得厉害,“你少在这儿跟我啰嗦,有这功夫找宋局罗局,找督查处的说去!”
“我就是要去!”朱梓愈发劲儿,转身想往门外走。刚迈开脚,就被齐治平一声喝住:“给我回来!”
朱梓不肯罢休,口中仍自说道:“你们是无所谓,反正走一个还会来一个。可要不是顾队,那枪就不止打在我胳膊上!”他越说越激动,嗓音高昂到近乎嘶哑,“你说我们每天冒着危险、累死累活的,可到头来嫌疑人恨我们、老百姓骂我们、自己人还要查我们,我们图什么啊?现在顾队折进来了,都没人说句公道话,我替他心寒!”
齐治平瞪眼盯着朱梓,半响却没说话,但长吁口气,摆摆手示意汤小米赶紧把人拉进办公室休息。汤小米会意,半拖半劝地总算把朱梓安抚下来,掩门出来,就见齐治平撂下手机,一张脸阴得快要滴下水来。她稍稍犹疑了一下,上前问道:“齐队,顾队的事到底什么情况?”
齐治平没有回答。汤小米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反而有了底气,紧逼着追问道:“齐队,你刚才说了,顾队至少是误杀。那么比这还差的,是什么?”
齐治平这时才回过头来看她,却只是答非所问:“我一会儿给魏可道打电话,现在还得请他出马。你和秦楠跟着,再找几个督查组的人,重新去现场走一遍。”
汤小米不为所动,仍旧坚持着:“齐队,你既然让我参与,就得让我知情。”
没想到平时嘻嘻哈哈的汤小米会如此认真,齐治平不由将她仔细地打量了一遍,难得松口道:“督察组的人刚刚查出,死者在近期给顾宁打过不少电话。” 略一停顿,又补充说,“不但如此,死者大哥当初冲动杀人,被顾宁父亲抓回来判了死刑。他那年差两个月成人,找顾宁父亲寻仇,捅了四刀。好在人救回来了,法院判七年有期,去年才放出来。”
“所以他们觉得顾队有故意杀人的嫌疑?”汤小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没等齐治平回应,就见禾苗快步走上近前,递来一个手机:“齐队、小米,你们看看。”
屏幕上是某家网站的新闻页,网页正上方一行夺人眼球的大字:刑警队长当街开枪,疑为报复杀人。下方配图赫然便是今早出事巷子的照片。齐治平双眉一竖:“怎么回事?”
禾苗蹙眉摇头:“不知道,我听户籍科的说起来,就查了一下,几家主流网站都有,现在微博上也传开了——这也太快了,要不要告诉宋局和罗局,赶紧让宣传科处理一下?”
“好,我知道了。”齐治平点点头,旋即嘱咐道,“一会儿我们都得出去,这事大家肯定会有情绪,尤其是屋里那个,你和范敬留心劝着点儿,咱自己队里别再生事,知道吧?还有网上的消息,留意查着,再有什么发现第一时间告诉我。”
禾苗连声应下:“明白。”
刑警大厅外是两侧安着落地玻璃窗的长廊,阳光透过微蓝的玻璃滤下来,空荡荡的,只有些微浮尘在其中无声翻飞。局长办公室在就顶层最里侧,房门没有关严,齐治平刚走到近前就听见屋里扬起一声:“……又是孙祚安排的是不是?别的事我就没见他办得这么利索过!”
齐治平站住脚,又听一个略微低沉的声音劝道:“老罗,这是规矩,人家也是按程序来。”
“可这孩子咱们都是看着的,事情现在还不清不楚,咱不能让他受这个委屈……”
“老罗!你别犯糊涂,小顾的事不简单,你要真这样反倒叫他说不清楚了……督查组那里我已经说了,他们的人再带几个刑警队的,专门去查,不能留半个疑点;看守所那面我也打过招呼,人家力所能及的尽量照顾……”
屋里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齐治平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估计里面已经说完话,这才敲门进屋。屋里果然只有宋立言和罗守一两人,想是因为顾宁的事,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他也不管那许多,径直走到近前,开口说道:“宋局、罗局,我刚上网看了一下,这才三个小时,早晨的事已经传开了,现在舆论很不好,领导给个指示吧!”
“行,我一会儿看看。”宋立言闻声按开办工作上的电脑,嗡嗡的开机声轰响起来,他便自去低头翻看文件。齐治平等了一会儿,见两人都没再说话,正要退出去,忽又听宋立言开口说道:“小顾明天转送看守所,你来送送。”
齐治平脚下一顿,停了片刻,闷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好。”
从局长办公室里出来,齐治平没再坐电梯下楼,而是闪身走进安全通道。楼道空荡而阴冷,仿佛一点轻微的声响都会随着那回旋的甬道涟漪般层层回荡。齐治平在拐角处站了会儿,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云飞,帮我办个事儿。”
他说完这话,又刻意将声音压低了些,才继续说道:“今天网上传的那个新闻,对,跟报社打声招呼,让他们留点儿口德。还有,查查报道是谁先发的,找到通知我。”
午后的阳光从天窗透进楼道,悄然落在肩头。齐治平挂了电话,盯着那光束看了半响,才陡然惊觉,那阳光竟是不带一点儿温度的。
兖中阜田看守所坐落于兖中阜田区南通路以东、深港路以北的交叉处,附近是大片玉米地。这个时节,地里的作物早已收割,连秸秆也切割处理,只剩下放眼棕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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