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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月刀-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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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微妙的,属于绮念的错觉,事实上,人家并没有暗示什么或影射什么,只是在平铺
直达的解说一个真相,一个苦涩的却无虚假的真相而已。
现在,展若尘仿佛才发觉了施嘉嘉的表情有些生硬与不自然,他温柔的注视着施嘉嘉,
道:“你忽然想到了什么,或感受到什么事么?我是说,属于令你厌恶的,不悦的某一类事
情?”
施嘉嘉深深吸了口气,极为牵强的挤出了抹笑意——无可讳言,这抹笑意又是透着如何
的僵木及冷淡:“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展壮士。”
微微有点怔忡,只这片刻的前后,展若尘竟兴起一股陌生的感觉,好像一下子对面的施
嘉嘉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和他十分疏远的人;轻轻咳了一声,他道:“你的神
色透着怨意及失望,也显露着懊恨,施姑娘,本来我们谈得好好的,我不明白是什么事情—
—可能是我说的话使你联想到某桩不快的过往——你是在生气……”
扬扬脸,施嘉嘉冷冷的道:“我没有生气,展壮士,我也设有资格生人家的气!”
展若尘柔和的道:“有事情别闷在心里,来,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会令你忽然间
气恼起来?”
施嘉嘉脸色僵凝,硬绷绷的道:“我已经说过,我没有生气,即使有什么苦楚,也不须
告诉你,因为你根本不了解,也根本帮不上我的忙!”
展若尘低声道:“人人都有隐衷,不足为外人道:我明白,施姑娘,我们相交时浅,当
不到能够无话不谈的地步,友谊和情感是慢慢建立起来的,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把我当成
一个兄长般的知己,心中有了委屈,积了块垒,当将倾吐不留——”
咬咬下唇,施嘉嘉表情古怪——古怪得像刚受了一口气,脸庞涨红,却又红里泛青,她
竭力控制着自己的音调,吃力的道:“你的好意我很感激,但叫我想不到的是我们之间竟然
如此疏淡——我原以为救命之恩会促使施与受施者彼此的距离接近,把双方的关系更加奇妙
的谐和,那将不是在一般状况下的进展所能比拟的。可是,我显然错了,错得太多,我们仍
旧陌生,仍旧隔膜.我们和平常情形下结识的人毫无二致,我们也仅只有这些天来的一点点
认识而已,真的,仅只有一点点……”
展若尘不但迷惘,更有着讶异,他茫然道:“施姑娘,我不知道我是在哪里触犯了你?”
呼吸已见急促,施嘉嘉冲口道:“你当然不知道,你把你自己禁锢于纯属个人的藩篱之
内——不,那不是藩篱,那是堡垒,是石牢,是孤塔,你的一切便只限于你感到的尊严,你
触及的冷酷,你认定的道义,你抗拒身外的所有事物,不沦有形或无形的,你漠视人类情感
的自然滋长,你只有自我,你的天地,你的世界,只有你才是中心,展若尘,你好孤僻!”
这一回,轮到展若尘说话吃力了:“我不懂你的意思……”
一掉头,施嘉嘉道:“你会懂的,迟早你也会懂的……”
不待展若尘再说什么,施嘉嘉已提起藤篮,脚步微见踉跄的奔了开去,再没有回首瞥注
一眼。
呆呆的站在那里,展若尘心思烦乱,情绪复杂,他不知该如何断处,更不知要怎生抽理
出个首尾来,事情怎会突兀演变成这个样子呢?
头顶上忽传来一声响动.展若尘反应迅速,本能的闪身仰望——上面硬木髻银雕花的一
块槽瓦已被移开,现露出一张人脸来,那张脸笑嘻嘻的,充满了善意。
申无忌。
意外的怔了怔,展若尘连忙高高拱手:“前辈未曾歇着?”
手抚唇上的八字胡,申无忌笑道:“你怎不问我为何窝在这个地方?”
展若尘也笑了:“正想请教。”
一个倒翻身下了地,申无忌用手朝上一指,压着嗓门道:“上头对着瓦槽,留着一排暗
窗,不但可以秘密监视外间动静,更安装得有十具连珠强弩,做为拒敌之用,我这阵子横竖
睡不着,便自个上去担任守卫示警.正觉无聊,却叫你和施丫头惹得我几乎大笑三声!”
展若尘窘迫的道:“不知前辈防守于此,有所搅扰,倒是好生不安,还请前辈恕过才
是……”
呵呵一笑,申无忌双手乱摇:“没有搅扰,没有搅扰,老弟,我只是觉得好笑而已!”
展若尘不解的道:“好笑?”
点点头,申无忌道:“不错,好笑.真正好笑!”
展若尘谨慎的问:“未知前辈指的是何事?”
申无忌眯着眼道:“我是指你们两个!”
展若尘道;“我们两个?”
申无忌咧开大嘴,道:“你们两个都使我觉得好笑。”
宛似满头雾水,展若尘道:“前辈,我仍然不明白,施姑娘或我在哪一方面逗引得前辈
如此好笑?”
忽然叹了口气,申无忌道:“你是真不明白?”
展若尘道:“我是真不明白。”
申无忌直视展若尘,问道:“老弟,你以前有过心上人没有?更简单的说,你曾否和异
性有过情感上的牵扯经验?”
展若尘尴尬的笑了笑,道:“江湖血刃,风云起腥,活得够麻烦,够辛酸了,哪里还有
这等的闲情逸致?”
申无忌嘿嘿笑道:“这不结了!所以说,以你‘屠手’一惯精辣之名,居然也会呆到这
步田地,未免令我老汉觉得好笑,而施丫头心有所思,言中有物,偏又不能直达平铺,一个
不能领悟,—个词难达意,两下子一交搭,自便弄岔了路,我如何不更觉好笑了?”
展若尘摇头道:“我还是不了解前辈的意思……”
神色一怔,申无忌重重的道:“老弟,难道你至今尚不能领悟施丫头的心意?她是在向
你表示——呃,表示她对你的好感呀!”
笑了,展若尘如释重负的道:“原来前辈说的是这个,施姑娘对我关怀有加,相待极善,
我怎会感觉不出?承楼主不弃,各位前辈的垂注,多少再加上施姑娘一点感恩之意,她自然
不会亏薄于我——”
申无忌忙道:“你这脑筋还真转不过弯来,我说老弟,实情只怕不似你想像中的那么单
纯!”
展若尘道:“前辈方才大概没听仔细,这其中并无如何错难之处……”
申无忌又好气,又好笑的道:“我问你,施丫头为什么忽然生了气?”
展若尘思索着道:“想是我在言语中,无意触犯了施姑娘隐讳的地方,或是我的想法和
她的观念某一项相左,未能印合,使她有了不悦——”
申无忌又叹着气道:“老弟啊,老弟,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连一层缘由也体
察不出!”
展若尘道:“尚请前辈指点。”
靠近了些,申无忌小声道:“老实说,施丫头对你产生的好感,已经不是平常的关怀或
受恩之念而已,她在言词间已有暗示,但你并无领悟硬绷绷的直来直去,不啻拒绝了她的心
意,再加上前面你所说的那段话——能一辈子吃她做的这种点心很有福了——使她无形中受
到鼓励,而后来你又偏来上一段与她的想法风马牛不相及的解释,等于后头再泼她一盆凉水,
你想想,叫她如何不气恼、不羞愤?”
展若尘呆了呆,连忙急切的道:“前辈,这是一桩误会,我所说的每一句话,俱无任何
词面之外的影射或暗示,我也不敢有任何非份之想,我只是在说我要说的话——”
申无忌摊摊手,道:“男女之间的这档子事啊,最叫人莫奈何,你是当局者迷,我乃旁
观者清,我认为我老汉有义务指明这里头的玄妙给你听,以后的发展,全在你们自己啦,该
成的散不了,该散的也成不了……”
展若尘业已急得额头冒汗:“这是误会,前辈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决不可能的事!”
眯着眼笑了,申无忌道:“阳光之下.哪还有新鲜事?坦白的说,我倒乐意预见其成—
—如果这一遭劫难我们尚能渡过的话!”
展若尘的手心有些湿湿漉漉的,他双手握紧,脑子里又是一片纷乱,他好烦躁、好惶恐
——视线朦胧中,仿佛映现出金少强那张扭曲血污的面孔,而更充满怨毒意味闪现着的却是
金申无痕那双冷酷的眼睛……
柳残阳《霜月刀》
第三十九章 雾里乾坤
天色大亮。
严密包围于“大金楼”之外的敌人们并未采取行动,情况依然平静——却是一种窒息般
的平静,人的胸脯宛如被什么横压着,沉闷得连吸口气都是恁般滞重……
金申无痕刚从一扇窗口后窥探下来,面色僵凝,没有丝毫表情。
展若尘知道金申无痕在想什么,他站在一边,默然不出一声。
来回蹀踱几步,金申无痕背对着这边,低缓的开口道:“天已经大亮了,能见度也极佳,
他们为什么仍旧按兵不动?他们到底有什么打算?”
虽然没有提名道姓,也没有面对面的说话,但展若尘明白金申无痕是在问他,稍稍迟疑
了一下,他道:“我认为这有两种可能,楼主。”
还是没有转身过来,金申无痕语声微带暗哑的道:“说说看。”
展若尘静静的道:“其一,他们发觉‘大金楼’的本身建筑坚固,且防守缜密,比他们
原先的研判更要难攻得多,是而便须另做打算;其二,他们正在计划某一样行动,这项行动
的效果可能较之强扑硬攻要省事且有利,总之,他们到现在尚未发动袭击,必然有着他们利
害得失上的周详考虑。”
金申无痕道:“依你看,他们真会愚蠢到使用长期围困的方法么?”
展若尘道:“不可能,楼主,因为他们和我们同样明白,事情拖延下去,只有对他们不
利,在他们而言,为山已至九仞,这一篑之差,是断不甘冒险的,兵贵神速,迟则生变,对
方岂会不知夜长梦多的道理!”
面朝着展若尘,金申无痕沉重的点着头道:“如此说来,他们已是另有计较了?”
展若尘道:“不错,对方必不会因为‘大金楼’难攻便弃而不攻,这个‘金家楼’仅存
的最后据点,以及这据点中的一些人,全是他们势在必得而又视做强仇大敌者,他们决不会
留下这个祸源,因此,剩下的便是他们另有图谋了;时间的延宕,只是重新计划在准备或研
议上的缓冲现象,用不了多久,形势便会大白!”
扶了扶左眼的黑皮眼罩,阮二小心的接口道:“老夫人,我们便豁上一死,突围出去,
好歹也比耗在这里等着挨打强!”
看也没看阮二一眼,金申无痕冷冷的道:“‘大金楼’不战而弃,我咽不下这口气;这
里迟早守不住,我明白,但舍要舍得有代价,不叫他们缀上几条命,我不退,也不走!”
阮二不敢多说,唯唯诺诺站向一边.
金申无痕神色悒郁的道:“若尘,你看那些狼枭之属又会出些什么诡计?”
展若尘苦笑道:“这个范围太广,不易猜测,但有个原则却是一定的——他们将要进行
的计划必然歹毒阴狠,不会给我们稍留余步!”
沉默了片刻,金申无痕咬咬牙道:“不管他们是什么阴谋,也不管我们能挺多久,总要
给那些人最大的惩罚——我们力量之内所能办到的报复手段俱须尽使无边!”
展若尘严肃的道:“这一点请楼主放心,我们都会遵照楼主的心意去做,务求反创叛逆
至最大程度!”
金申无痕喃喃的道:“血债血偿……他们播种的是什么,便要他们收获什么,天道是循
环的,报应也该不爽……”
这样的一个强人,一个女中豪雄,一个终生也不曾向命运及逆势低头的人,此时此刻,
居然也谈到了报应,寄望于天道的循环,由此一端,即可见她心境的沉重与傍徨,亦由此可
证当前的局面又是如何的险恶了!
展若尘不禁心中感触颇深,他振作起精神,加重语气道:“楼主不必忧虑,胜败不足以
论英雄,更且胜败亦不在眼前这一关.来日方长,青山留在,还怕它将来不再翠绿满目,蓊
郁成荫?”
唇角微微勾动——也算是聊表笑意吧——金申无痕语调里眨着凄凉韵味:“但愿还会有
那一天,那翠绿满目,蓊郁成荫的一天……”
展若尘肯定的道:“只要我们坚定信念,全力奋发,楼主,这并不算是奢望;就如同单
慎独的叛逆行为,他所做到的程度,亦不似某些人想像中那样艰难一样……”
猛的打了个冷颤,金申无痕激动的遭:“你说得对,若尘,天下原来少有不可能的事—
—无论事情的表面是如何严固细密,它的内里也有着缺陷或疏漏,只在肯不肯下功夫去探究,
舍不舍得豁上精力罢了。”
展若尘探沉的道:“楼主乃是‘金家楼’再兴的唯一希望,楼主要有决断,有毅力,有
信念,大家才提得起士气来,设若楼主个人亦生了犹豫,趋向悲观,则就真个大势已去,再
不可为了,楼主肩荷重任,是匡复基业的精魂,务请楼主振作……”
点点头,金申无痕道:“我明白……”
垂手站在一侧的阮二,忽然抽了抽鼻子,神色微现迷惑的移目四察,几乎在同时,展若
尘与金申无痕也闻到了一种特异的气息——那是一种翳闷的、浑浊的,更带得有辛辣味道的
气息。
守在窗口后面窥望外面动静的严祥,这时候也急切的向下面示警:“察告老夫人,外头
有古怪,他们由七八个人推着一口大铁锅,铁锅架在一具四方形带着两个轮子的铁灶上,正
向本楼四周移近……”
金申无痕道:“如此说来,不止一口铁锅?”
严祥目不转睛的向外查视,极迅速的道:“不止一口,约莫有二十几口铁锅,锅底铁架
生着极旺的炭火,铁锅里冒着浓烟样的白色雾气,每口锅旁都有两个人朝锅里洒些白色及褐
色的粉末……”
金申无痕断然下令:“射杀他们……”
紧接着她这句话,阮二反手扯动垂挂于厅门之侧的警索,钟声急剧中,机括声、弓弦声
立时弹震回应,“大金楼’上下的每一个窗口、气孔、暗隙,全流射着利矢镖箭,寒光映着
旭日,闪飞如芒!
于是,外面传来了骚动,有如喝及嚎叫的声音,有锅铁倒翻的撞震,也有金铁交击的音
响,很混乱,但混乱却持续着。
对着窗口之外,严祥“嗖”、“嗖”、“嗖”一口气射光了手上连珠弩的利矢,将弩朝
身旁一摔,连腰间的角柄宽刃短刀也飞抛出去,他抹着汗大叫:“射翻了他们七八口铁锅,
其余的都推了过来,那些龟孙子,老早把摆锅的位置相妥了,铁锅一反,人就往后跑——好,
又放倒了十几个……”
金申无痕冷静的问:“摆锅的位置,可占着顺风吹拂过来的方向?”
严样左瞄右看,忙道:“可不是,正好顺风,铁锅里的烟雾全朝着本楼漫过来了——。”
哼了哼,金申无痕道:“这大概就是他们避免硬攻的新花样了……”
展若尘立道:“楼主,事不宜迟,这股烟雾可能有毒,还请大家即以巾帕或用布块浸湿,
蒙于口鼻之间,以防不测——”
金申无痕提高了声音道:“你们都听到了?”
就在各人纷纷掏出巾帕沾水掩住口鼻的时候.展若尘快步来至严祥所据守的窗口之旁,
他顺着窗后铁栅的空隙朝外探视,而此刻,但见白滚滚的烟雾迷漫,层层叠叠,宛如波浪般
起伏涌荡,外面的景色,业已隐入一片蒙胧中.
展若尘稍稍吸了口气,他察觉这股白茫茫的烟氲竟带着极为浓厚的蜡味,但又不是单纯
的白蜡气息,其中更渗合着怪异的辛辣,只稍稍吸入一口,便差点忍不住呛咳起来!
白滚滚的烟雾不仅漫罩着“大金楼”的四周,更顺着空隙侵入楼内,于是,呛咳声此起
彼落的响个不停,大伙任是由湿巾湿布捂着口鼻,那等辣味也相当够受了……
屏着气来到阶下,金申无痕阴冷的道:“若尘,你察觉了些什么?”
展若尘眉宇深锁,道:“烟雾里有着浓重的蜡味,但却掺杂有其他辛辣的毒质——”
金申无痕双眸闪耀着狠毒的光彩,锐厉的道:“亏他们想得出这个鬼法子——铁锅烧红
了热力自高,白蜡研成粉状洒向白铁锅,就会借热力蒸发成雾气,那辛辣的味道,我刚才也
嗅辨了一下,似乎是‘胡椒子’的气息,而‘胡椒子’的果实也正好是灰褐色的……”
意念在脑中连连转动,展若尘疑虑的道;“楼主所言甚是,然则越是如此,情形便越可
疑——”
微微扬头,金申无痕道:“怎么说?”
展若尘目注连渐稠厚的烟雾,神色凝重的道:“白蜡经热,只能蒸发成气,除了遮人视
线,并无大害,而‘胡椒子’性辛辣,味刺激,可予人呼吸器官之暂时不适外,亦无剧毒。
在这种不能造成致命伤害的事实下,对方大费手脚,付出如此牺牲,又是为了什么?”
金申无痕脱口道:“莫非这只是一种掩饰手段?掩饰他们另外更进一步的毒计?”
展若尘道:“我想不外如此;楼主,注意他们这个行动的特点——用烟雾遮人视线.烟
雾之后,必然尚有更为恶毒的步骤进行……”
金申无痕环顾周遭,楼中已是雾氲迷漫,烟氛飘聚,几步之外,人影便已显得隐约模糊
了,然而咳嗽声不停,抽噎声连连,她不禁怨恨的道:“随他们搞吧,任那些畜牲弄什么玄
虚,总也得付出代价,我要叫他们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代价的沉重与惨痛……”
展若尘冷静的道:“我们一直就是这个意思,从来也不曾改变过主意,楼主。”
金申无疽喃喃的道:“来抢吧,来夺吧,‘大金楼’就在这里,姓金的仅存的命脉也皆
残留于此,你们可以来侵掠掳夺——只要你们有这个本事……”
展若尘在心中叹息,是多么沉痛的打击加诸在这位一代女杰的身上?
又是多么冷酷的现势压迫着她的尊严与豪情?
大势难回,壮士无颜的悲凉,不止是男子汉独有的感触,真正的女中丈夫,也同样有着
这等迥异于女性柔婉传习的心怀。
一条人影匆匆从厅恻的回廊那角奔了过来,人未到,大嗓门业已拉开:“我说大妹子,
这是怎么回事?到处烟雾蒙蒙,又冲又呛,活像里头加洒了辣椒沫,呛得人涕泪齐喷,好不
难受——”
金申无痕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她的老哥申无忌来了,冷冷的,她道:“别问我怎么回事,
你该去问单老二那干披着人皮的畜牲——烟幕是他们施放的,总归没有向我们道喜的意思!”
申无忌拿着一块湿帕捂在口鼻间,闻言之下不由瞪着一双牛眼道:“敢情你也吃多火药
沫啦?对老哥哥这么个冲法?我只不过问上一句,犯得着跟哥哥找别扭?!”
金申无痕沉着脸道:“谁跟你别扭?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亏你还有嚷嚷的兴致!”
咽了口唾液,申无忌连忙岔开来道:“妹子,整幢大楼里外上下全是一片烟雾,你到底
有个什么打算?莫不成大家全窝在里头挨呛挨熏?好歹也得想个法子出来应付才是!”
金申无痕面无表情的道:“法子早就有了!”
申无忌急道:“快说,我们也好心里有数,配合一致!”
金申无痕缓缓的道:“以不变应万变,我们就这么熬着,等他们来!”
申无忌错愕的道:“就这么熬着等他们来?大妹子,这满屋的烟,又能挺到几时?再要
熏下去,不用人家来攻,我们光是呛也都呛瘫了……”
冷笑一声,金申无痕道:“哥哥,你也未免太天真了,单老二他们岂会如此宽宏大量?
肯把时间延长到等候我们自己‘呛瘫’的那一步?”
申无忌不解的道:“你的意思是说?”
金申无痕道:“他们早就迫不及待,用不着熏倒我们,对方的毒着就会一步接着一步逼
迫上来,而事实上,这一股子烟幕雾气的作用亦不在于熏倒我们!”
申无忌叫道:“然则这些王八羔子到底是在打的什么歪主意?!”
金申无痕肃然的道:“不用急,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他们是在打的什么歪主意,但无论对
方欲待施展的手段如何,包管不会若‘天官赐福’般的和悦就是……”
咧咧嘴,申无忌有些气恼的道:“这,这还用得着你说?莫非老哥哥我,尚不晓得双方
正是在拼命的光景?”
金申无痕重重的道:“稳着点,哥哥,立时就会真正到达拼命的关头了!”
站在窗口后面的展若尘,忽地表情一僵,迅速提高了音调;“楼主,他们的后续行动约
莫开始了,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是的,那是一种古怪又密集的声音,“噗哧”“哗啦”是好几样不同音响的搀和,而且,
像是什么物体在碰撞之后破碎的声音!
瞄着窗外的严祥忽然惊叫:“是些猪泡胆,还有好多种不同形式的瓷瓦罐,都从远处抛
挤过来,撞在哪里破在哪里……”
另一边梯阶上的古自昂也蓦而高喊:“油,老夫人;我闻到油的味道!”
碎裂声、撞击声,仍在不停不绝的继续着,而另一种更巨大的音响接连而起——轰隆隆
的震撼里,更夹杂着宛似车轮滚动的辘辘声,仿佛有无数载着重物的车辆正向这边奔驰而来!
展若尘的视线全力集聚向窗外,在滚动飘浮的厚重烟雾中,但见层层的雾氲翻涌,白茫
茫的一片翳霭起伏,就在那等烟幕也似的雾氲拂动里,一团团庞大的车影破幕而来,急速向
“大金楼”四周逼近!
不错,是些车子,全是两轮的椎车,车上并且堆满了枯枝乱草!
展若尘叫道:“楼主,宜先阻他一阵2”
金申无痕叱道:“射死这些畜牲!”
警钟又急剧的响了起来,箭矢暗器再度自“大金楼”中朝外飞射,但是,这一次却收效
不大——车上的枯枝干草乃是推车人最佳的掩遮物,而烟雾迷漫,准头更受影响,除了有数
的几辆车子打横或翻倾,大多数的柴草都抵达了它们既定的目的地1
猪泡胆与瓶瓶罐罐仍然不停的抛挤过来,黄黑色的油液进溅喷洒,有的更聚成小泊,婉
蜒回流,有的抛高上扬,黏稠的油液垂挂下来,那种浓重的油腥味道,甚且超过于烟雾中原
有的辛辣气息!
金申无痕镇定的道:“他们是要用火攻?”
展若尘凝重的道:“看情形是如此,楼主!”
漠然一笑,金申无痕道:“方才那一阵急射,可曾多少产生了些阻拦效果?”
摇摇头,展若尘道:“效果极微,楼主。”
申无忌大叫:“我们冲出去和那些杂种拼了,豁上七零八碎,也强似封在这幢鸟楼里白
白被火烤死!”
金申无痕冷然道:“单老二正希望我们这样做,如果他未曾设好陷阱,布下圈套,叫我
们一个一个往里掉,我就剜出这双眼来给你看!”
窒了窒,申无忌咆哮:“你到底打算怎么办?莫非真个要大伙一口气全憋死在这里?一
条命搭上不稀罕,连拼上一场的机会都不可得,这才叫窝囊!”
金申无痕眼下的肌肉不停的跳动着,脸色已变青,她厉声道:“这里的事由我作主,该
怎么办我来决定,你别扰我,我再说一次,哥哥,你别扰我!”
申无忌气得直挫牙却只能跺跺脚,咕哝着走到一边.
金申无痕扬声道:“若尘,对方若用火攻,你看我们能守多久?”
展若尘估量了一下,道:“最多只能拖到火势方起的时候,待到焰苗包卷,浓烟拂涌,
热力炙烤与烟硝的熏呛相加,人就恐难以支撑了!”
金申无痕果决的道:“好,除了小部分,大家就只守到火势方起的时候便由秘道退却!”
在一旁干生闷气的申无忌,忍不住又拉开嗓门叫了起来:“什么意思?你倒说说看,哪
一小部分留下,哪些人又该退走?”
金申无痕淡淡的道:“我会决定,哥哥。”
匆忙来到乃妹身边,申无忌急促的道:“妹子,我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我也晓得你不
甘就此白白放弃‘大金楼’,你一定要捞回点代价,对他们尽量施以打击,不管你怎么想,
我们都会照你的意思做,但有一桩,你自己必须退走,这个险不能让你来担!”
金申无痕冷漠的道:“不该由我来担,又该由谁来担?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义务!”
申无忌大声道:“你的责任不只是把命卖在这里,你的义务亦非仅逞匹夫之勇,你还有
更大的使命,更重要的负荷——‘金家楼’的复起、基业的振兴,希望全在你身上,对叛逆
的声讨,弟兄们的血债,也全要你来运筹帷幄,筹谋报仇之道,如果你不幸躺下了,大家还
有什么指望?这沉沦的一切,岂非亦乃万劫不复了?”
金申无痕板着脸道:“我会考虑到这些。”
申无忌火辣的道:“总之一句话,你非先退不可,要拼命,我来拼,‘金家楼’折了我
申老汉仍还是‘金家楼’,设若少了你金夜叉,就整个散了档不说,这深仇大恨,永远也不
用想再报还了!”
金申无痕怒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竟对我发号施令起来了?该怎么办;我自有所较,
用不着你费心!”
申无忌脸红脖子粗的大喊:“平常我都听你的,以后——如果还有以后的话——我还听
你的,就是眼前这一桩,你非照我的意思做不可,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留在这里!”
重重哼了一声,金申无痕峭锐的道:“你听着,哥哥、二叔、你、淑仪夫妇、雄儿、嘉
嘉、无求、无幕和你们偕同三十名孩儿先退,十卫留下四个人来,其余的由古自昂带着也与
你们一齐走,这里由我来殿后——”
忽然,展若尘走了下来,静静的道:“楼主,申前辈说得不错,楼主肩负重任,身系
‘金家楼’兴亡之责,实不宜为了一口气而涉此大险,无论后步是安是危,俱皆不值——容
我独自留下却敌,我想,倾力之下,亦不会太使楼主失望!”
金申无痕冷峻的道:“若尘,你也未免太狂,悍敌如虎,岂是你一己之力所能抗拒得了
的?”
展若尘道:“尽力而已,楼主。”
金申无痕的神色显得有些悲戚——那是一种冷峻与淡漠的外表所不易掩饰的悲戚,也是
一种感受深刻的悲戚,她摇摇头:“我不能留下你一个人在此卖命,若尘,‘金家楼’所属
各员,比你更具有这样的责任!”
展若尘沉稳的道:“蒙恩受惠,这就是该向楼主报还的时节了;‘金家楼’仅存此脉忠
良,实力保存最是重要.不宜轻言牺牲——”
金申无痕动容道:“若尘,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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