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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鸽子-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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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冬在问。
  “查不到,因为市局经手人几乎没有。那是特案,立案机关并非公安系统,而在边防。当晚我是被临时带到过一个审讯室,那是其他分局的一间审讯室,我被审了一夜,次晨睡着了。云大队认为我无罪,是案件受害人,继续待在审讯室里太过委屈。为了保护我,他很快安排我去了别处,是S市局为专案组准备的宾馆休息室。”
  当夜的笔录,是云中岳给十音做的,直到今天,该案涉案人员落网的,都是些零碎喽喽。从总案卷的角度,该案至今并未能结案。
  那个带着电脑逃走的人,真实身份疑似他们追查的一名隐藏毒枭“九先生”的委托律师,该律师系境外人士,只有个绰号名为“好人”,平常用的全是假身份。
  只有十音认得他的声音,那是她死都忘不掉的声音。但这八年来,她再也没能遭遇过那个令人惊心的烟嗓。
  孟冬苦寻不到十音,的确是因为档案涉密。
  “我的关系迅速转入边防,进入委培特训阶段,连正当防卫的案子也被准予特案特办,一边参训,一边等待结果。”
  他冷笑着:“如此高效……”难怪一回来什么痕迹都不见了。
  “对,当时边防扩招,急需用人,办的是紧急特招手续。笔录时云大队认为我这个人……据他说是临场处事的果决冷静高于常人水平,他还发现了我听觉上的特长,这些恰好都具备破格招录条件。”
  当年云中岳惟独担心,十音作为一个音乐生的文化课成绩,边防特勤的特招考试设置了笔试,好容易挖到的宝,不会过不了笔试这关吧?十音没有多想,向他大致介绍了高考成绩,云中岳听了极其兴奋,像伯乐寻到了千里马。
  “他第一次提出时,我直接拒绝了。我告诉他,我得去演奏系参加转系考试,那考试对我非常重要,无论如何我都要去考,因为我答应过一个人,不会再放弃专业。他态度很开放,派人送我去了。”
  “那……”
  “对,我食言了。考完试的第二天,我决定跟他去边防,云大队当天刚从学校调完档回来,你就来了电话。现在我腆着脸说,惟独亏欠的人是你,随你怎么骂,其实想想,挺不是人的。”十音深深吸了口气,望向他,她眸中淌着光。
  孟冬没说话。这么多年,他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
  找到以后?他心里想的全是明天,至于欠不欠,谁要同她算账了。
  演奏这条路不好走,千军万马里杀出自己一条血路不说,还特别讲究师从和门第。
  从前爸爸还在,家境优越,十音的确是万事不愁。但陷入了连生活费都要操心的年月,一路各种加课、大师课、出国比赛,这些高昂的费用,都让她一个自食其力的学生难以企及。
  不转专业,很快就会走不下去。她看清了这一点,正值高考,主动放弃了演奏,考入音教系。
  然而,十音专业课的附中排名,其实比较靠前,在女生中算是很出挑的。在专业方面,不光她自己存有遗憾,她的老师一直为此扼腕。
  大二那年,梁孟冬与她深谈多次,又作了无数努力,才为她争取到了钢琴演奏系转系特招的机会。
  十音起初是拒绝的:“如果这样,我一开始转专业的意义在哪儿?”
  “你和我讨论过?”当时孟冬质问,“你那时回原籍高考,你家……反正你只要和我商量一下,我绝不可能同意你考去音教,你是在浪费专业成绩。”
  孟冬平日话少,临到这事,苦口婆心,为她逐一分析得失利弊:“你照我说的做,都是我自己的钱。”
  十音一心只想靠自己:“我养得活自己。”
  孟冬很生气:“分什么你我,被我养很丢人?再说这是养?这是投资。”
  十音不同意:“我专业上的斤两,自己最清楚,我不过是比较努力,根本不是天赋型的。终究缺底气。”
  “以你的专业成绩,我看不出有投资失败的可能。”孟冬很强硬,“你不是缺底气,是打算放弃我。”
  “绝没这意思!我是担心……你这投资回报期会很漫长。”
  “等待不漫长?毕业了我肯定会出国,到时候你不走,在国内等我?”孟冬诘问,“这日子你大概能过,我是不知道怎么过,所以肯定得结婚。你自己说,是等结婚出国你再捡回专业,还是现在就捡合适?”
  结婚。
  “……想那么远!”当时十音非常吃惊,又无比感动,孟冬是细心的人,但她从不知,他连他俩的将来都计划好了。
  “哼。”
  孟冬说得在理,然而十音仍有犹豫,他又添了句,将她最后的顾虑一并打消:“带上妈妈一起走。”
  孟冬的母亲是个醉心课题的大忙人,他一年见不了母亲几面,见了面也几乎不交谈。这指的自然不是他的母亲。
  他威逼、利诱,却事事贴心,十音明白孟冬苦心,开始了她的漫漫转系路。
  “那年我去考试,才从演奏系的人那里知道,你背后对我那样吹捧,期待还那么高。”十音鼻子发酸,“那天距离家里出事已经两天,你还在封闭,我的情绪已经溃不成堤,说实话,我完全是用本能弹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发挥得怎样。”
  “害怕我期待高,自认辜负不起,干脆就连我也放弃。我在你眼里那么功利?”他目光静静落在她的眼里,像拔不去的刺、浇不熄的火。
  “孟冬……”
  “看来你压根没打听过,那年特招考试,你最终的成绩排名。”
  十音其实不想知道,但他既然问,她便等着听。
  “第一。”梁孟冬说,“你连爸爸的话都不听。”
  神之预言,于北溟生前就担心十音辜负孟冬,她偏偏还要让它发生,宿命么?
  十音被孟冬说得面色潮红,这人称呼她的爸爸妈妈,从前现在,都不加物主代词。
  “但……”十音想要解释,当时的情形特殊到了极致,无论多好的成绩,她回不到原路上了。
  她在琢磨,怎样表述给他?
  “孟冬,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人有点冷血?像那种……冷面杀手。”
  “当然冷血。”
  八年来杳无音讯,不冷血干得出来?
  “曹满血溅到我身上、伤口上的时候,我很冷静。后来心理专家给过我一些解释,实战中,很多战友头一次在近身搏斗时击毙真人,事后都需要强心理干预。”十音并没在意他的评价,只是叙述,“我也需要干预,但需要的类型不同……”
  “我知道,你不怕人血,但不要命。”
  “你知道得真不少,可见江岩果然不牢靠。杜教授说,也可能是因为我T基因编码的儿茶酚胺氧甲基转移酶……是不是有点拗口?我让他写下来才看懂。”
  十音说她听过课,酶活高的人代谢速率快,压力激增时,体内多巴胺浓度能迅速提升到最佳工作浓度,决策力增强。
  “我第一次听杜教授这个解释时,头一个想到的是你。孟冬你的酶活岂不更是超高?逢演出比赛,压力之下,永远是超常状态。说起来笑笑也是诶,基因的力量!她那么内向一个人,在追光灯下,琴声会发光的。”
  又避重就轻,梁孟冬嗓音冷下来:“杜教授是谁?跑路也算正确决策?”
  抛下他,就是对的决策?
  “不是这个意思,孟冬,其实我想说的重点是——我被自己的性子害了。我特别后悔,我不该扎伤曹满的,我当时太冷静,下手也太狠了。虽然法庭判定我正当防卫,但我自己清楚,当时我的内心是有一股劲在的,我想的其实是赢、是拼过他!我要是想着逃,也许真不至于的。那样我就能等到你了,孟冬。”
  “什么意思?”
  “当时我们扭打,曹满的血溅开来,混着雨水,和我的伤口相触,不断相触。”十音强调着,决心一次解释清楚,“当时我和曹满的手臂都在流血,血从伤口里不住外涌,就在那条巷子里,曹满依旧贼心不死,搏斗,伤口接触愈来愈频繁……”
  梁孟冬倏忽意识到了什么,连下颌线都绷紧了。
  “去演奏系考试那天早上,我的伤口结了痂,但当晚,就是我们通话前的那个晚上……准确说,是回专案组休息室的路上,我开始发高烧。”十音抬眼望向那双震惊的黑眸,“曹满,是我生涯中接触过的……第一例注射吸食人员。”
  那眼神碾过她、剜着她,而后就似要溶进她骨血里去。
  场地光线幽寂,周遭流淌着的,仿佛是八年前的空气,有摇曳的梧桐影、有繁茂的雨线,甚至有那个夜里的血腥味。
  偏偏就是听不见任何声音,极静默。
  静得像是能听见此刻,彼此目光相碰、交激的声音。
  梁孟冬伸臂轻轻一捞,就将十音牢牢扣在了怀中。他管周围有没有人。
  这人说出来的话坚硬如铁,身子却是小小的、柔软、温热,像是要再箍得紧些,十音就会化掉。
  他对她没有恨了,心里只是疼,一寸一寸、凌迟一样的疼。
  孟冬想起六年前,他意大利籍的老师给他讲维塔利的g小调恰空,说他的技巧无懈可击,但还是到不了那个境界。导师说,直撞心头的那一种悲,孟冬有一天是可以表达出来的,只是还没到时间。
  老师说,这就如同酿酒,需要时间、温度和湿度。而孟冬你则需要更多的经历,去经历命运的戏谑、人生的大悲。
  孟冬当年并不服气,命运对他还不够戏谑的?求的都不得,得的都无谓要不要。他说不出口,更无人可说,会让他显得更愚蠢,不就是被女朋友抛弃了?
  老师循循善诱,问孟冬你听过么?你们中国人,将有一种悲,称作吞声泣血。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心底里血流成河。
  哼,那不至于,他是男人。
  此刻十音就在他怀里,因为被他摁得缺氧,她声音嗡嗡的:“你猜到了?对,因为当时的条件没那么好,专案组是临时到S市,没有自己的实验室,曹满的验尸报告送来已经迟了。我们是那天晚上刚刚知道,曹满是HIV携带者,距离事发已经超过72小时了。”
  难怪十音反复强调,伤口接触……提到的时候像是追悔莫及。
  孟冬说不出话,胸腔里有千针万刺,每个小创口都像是有滚烫的血在静静地向外涌。
  他现在连痛感都变得混沌了,只想把这个人揉碎在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孟冬:感觉被虐
  大纲菌:忽视你。其实这章写得有些悲伤,希望爱甜的大家,能谅解男女主,是情绪正好是到了这里。其实感受一下,空气是甜的,而且梁孟冬喜欢吃双份糖,哈哈。
  孟冬:大忽悠
  大纲菌:你抱着的是什么,空气?
  **
  这首g小调恰空推荐heifetz版本
  tomaso antonio vitali: chaconne
  之前提到的我有的也忘记说,有空整理整理哈,感兴趣可以搜


第41章 悲喜同源 九
  那个时间点,距离事件的发生已逾72小时,十音的身体状况进入高危期。专案组即刻采取了措施,安排十音服用阻断药,但她感染的风险依旧比大多案例要高得多。
  当年十音还没穿上警服,那一刻她除却认命,没有其他。那是她这辈子的谷底,倒也不算自怨自艾,只是茫然地想,既然所有倒霉的事情一次临了头,从此不会更惨了吧。
  学业?家仇?现在还需要抉择么?是不是应该等死?
  “云大队非常自责,认为验血报告不及时是他的责任。专案组的人都很有经验,鼓励我不要自暴自弃,说我年纪小体质好,只要认真服用阻断药,阻断成功的几率还是有的。”
  这也正是为什么,许西岭事发那天,十音对验血报告一事如此看重。并非因为有风险的人是孟冬,哪怕是素不相识的人,所有存在HIV隐患的嫌疑人,十音从来都是要求验血报告加特急。
  “生病大概是这样的,心情起起落落,本来的确有找个地方等死的念头,想过去千灯镇,发现不可行,老宅早抵押出去了,我们去的时候已经抵押了。当时我还不知道抵押给了谁,但已经不是家。云大队问我,在世上还有没有亲人了,那瞬间我想起了你。心里面本来全熄了的火,忽然就亮起来,想着就算爬也得爬出来。我告诉他我有!我得健健康康地活着再见他。”
  云中岳告诉十音,经队里研究请示决定,建议十音先跟他们回去,退烧后,留队开始小强度参训。等正式阻断成功,再为她正式办理招录手续,到时再送她前往委培的警官学校。
  专案组的成员齐齐鼓励她,告诉她训练和任务,会伴她渡过这个难关,也会帮她找到家里的真相。
  十音接受了。
  “那种状态下,我没有家、没有足以负担治疗费的钱,更不能和任何人接触,已经不可能再等你回来。我肯定是要离开人生正轨的,不能让你作任何选择。就算我没有听到我爸爸的事,也不行,我得保护好你,幕后那个九先生,还盯着我们呢。”
  “我当时想得特别完美,等我恢复,案子应该也破了,我就去找你,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专业是无以为继了,你要是不肯原谅,我就求你,总之拼死都要追回你。想想那年岁真是自信爆棚,连梁孟冬这样的人,我都敢说放弃就放弃,说挽回就挽回。”
  “现在不敢了?”
  十音微微抬头,眸子里泛着倔强的光:“孟冬你眼睛……”
  他们彼此间的缝隙很小,梁孟冬摁着她的脑袋,不让她看他:“哼,风大进了沙。”
  刚才明明就没有风。
  十音没追着问:“你看我最终做到了,虽然非常怂,哦不,是非常幸运,你送上了门。”
  十音脑袋上已经被他揉成一团乱毛,他顺着她说:“嗯,我家小胖子最厉害。”
  “哪里胖!”十音嘟哝着,“头发又乱了,这是露天场合……你松一松。我知道错了。”
  明明就没有人,他摁住她,纹丝不让动:“错哪儿了?”
  孟冬总这么问。
  那怀抱太令人窒息,十音的声音被挤得有如蚊鸣:“我不厉害,日子一长就怂了。后来我就脱险了,是……阴性的。”
  十音身体无恙后,云中岳允许她开始深入了解案情。那位毒枭“九先生”是边防立案追踪一年的关键人物,队内为了此案,已经牺牲了两名战友。
  “大队里,悼念牺牲战友的仪式非常极简,因为很频繁。只是在某次训练结束后,摘帽、鸣枪,悼词通常只有一句。某次训练结束,我忽然就觉得很恍惚,这里破个案原来是那么难,那么多人离开了,但好多案子都还悬着,我以为很快会破的案子,只是我的想象罢了。我之前就到了很远的山里,通讯工具的使用很严格,训练任务更是繁重。而且脱险后,我马上就接了外勤任务,要去H城。”
  孟冬恼的不光是这个:“如果你没脱险呢?”
  没有脱险,那就是感染了。
  如果感染了,时值今日她还活着么?十音没有设想过,她总是习惯往好的一面想。
  “打算当一辈子负心人?”孟冬声音低低沉沉的,“还是打算死了都不通知我,连同下辈子也绝交?”
  十音耳朵贴着孟冬的胸膛,更清晰地聆听他的如擂心跳,那擂鼓之声似乎可以击碎她的鼓膜。他手上箍得更紧了,然而她骨头被挤压生出的痛意,远不及心底那痛感的万分之一。
  回忆与当下纷乱交织,那些甜蜜或汹涌的往事,巷口的依依道别和细语、那些深夜里拨在心上的弦音、坐在专案组的审讯室里,那个不见天光的至暗之时。
  “那不然呢……”泪簌簌落下,十音说,“所以我很感激你啊,孟冬。”
  “感激什么?”
  “感激你千里迢迢来找我,还那么耐心等着要一个解释。我之所以有机会解释,只是因为你愿意听。”
  “你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哪怕一次?”
  没有你,怎么办?
  他的怀抱热意升腾,像是可以焚毁她的所有借口。
  “我错了。那天在音乐厅见到你,你看到我那么生气,我想你也许过得并不好,至少在想到我这人的时候,应该是不开心的。我就知道错了。”
  被命运像猎豹般咬住咽喉、鲜血迸涌的时刻,十音唯一庆幸的事,就是孟冬不在。孟冬一定要平平安安。
  平安之外,他究竟过得好不好?她真的是无暇顾及了。
  十音听见叹息声,那沉沉声音拂过她的头皮,他在吻她的发际:“你只是说说,从来就没想过我。”
  “每天都想的。”
  梁孟冬掩住她的唇,手心的热力足以灼伤人。
  他不让她说话:“给我省省,你就这一张嘴。还总往脸上贴金,没你我就过得不开心?”
  十音晃晃脑袋:“也不是这意思……”
  “没你我就过不好了?”他重复问了一遍。
  十音有些委屈。她的缺点是过于自信,总认为自己也是被他那么爱着、被一往情深。但这种自以为是一旦被拆穿,她又有些不好意思。
  然而那怀抱燃着一团火,十音被搂得密密缝缝,听见他从胸腔里发出的叹息声:“你就是个混蛋。”
  “嗯嗯,我就是。”
  “谈不上过得好不好,是没办法过。”他说。
  十音笑起来,脑袋埋在他胸前,在嗅他冷水一般的气息,将眼泪尽数往他胸前蹭干:“我也是,孟冬我也是,没了你我也没办法过,每天都不开心。”
  “不开心?花花草草、前呼后拥,我看你是如鱼得水。”被他沉沉声音震着,十音无言以对,耳朵却麻了。
  梁孟冬素来有洁癖,这会儿的衬衣上被她弄得一片狼藉。
  十音终于挣开了他,不过意地跑去取来纸巾,替他仔细清理前襟:“你别总吃那些飞醋,我明白你是在意我,可你放心,我不一样的,我根本不愿意和别人谈恋爱。”
  梁孟冬被一噎:“说得好像我愿意。”
  十音宽容地笑:“你谈也很正常。其实我找过你一回,是个除夕的黄昏,是个女声接的,声音很甜美,我问你在不在,女孩说你在睡觉,昨晚没有休息好。我说了新年好,赶紧挂了。”
  “哪年?”
  “六年前,就是我来南照休假那回。”
  “又是她。”
  “谁?”
  梁孟冬恨得差点爆粗,想起那年春节,家中都是客,就有许西岭全家。家里吵哄哄的,孟冬连时差都没倒过来,只好跑去嘉陵家里睡觉,手机就留在了房间。
  “通话记录都没给我留。”
  十音很遗憾:“那回我就住在保县,云队家里,除夕那晚我和云旗睡在的一起。”
  “为什么不再打几个?或者打给嘉陵小白,哪怕是指挥系那秃头……”
  “我只记得住你的号码。本来也是打打看的,我在网上知道你早去了英国,猜想你是带着女朋友回来过年。”
  “你倒是会猜,我不换号是为了谁?”
  “造化弄人。当时我真没时间多想,我不是自由人,大年初一就要出任务去,每一次都生死未卜、归期不定,家里的案子线索又很渺茫,早就没了最初的那个心气……再说,那女孩的口气,听起来特别体贴。”
  “你就放心了?她那时多大,跑我房间接我电话、删我记录,你不觉得恐怖?”
  “她如果不是你女朋友,倒是有点恐怖的。”
  “如果不是!?”
  十音听见靶场的钟声,还有一刻钟,就是新年了。
  她猛想起暗网那些体检报告的购买者,许小姐首次吸食就引发了“复仇者们”的爆料。所有的这一切,似乎都被一条隐藏的暗线穿在一起,那只翻云覆雨的手,它究竟打算导演什么?
  “知道她不是了,”十音再次整理头发,“不提其他人,寓意那么好的跨年夜,给你那么多负面情绪,快听钟声。”
  好好的跨年夜,她不想全毁了,阴谋可以放到明天讨论。
  梁孟冬有点抱上瘾,十音刚梳了个妥帖的马尾,他就意欲将她再次捞进怀中,被十音一闪,躲开了。
  “孟冬你看我这身法,在拳台上是不是也能和你过几招?”
  “你对挨打是有癖好?”
  “不一定谁挨打哦。”
  “不喜欢我抱着?”
  孟冬口气不善,像窝着一团无名火,十音知道,他这火并非针对她,是冲着他自己。
  “喜欢,但……”
  梁孟冬没再紧逼,压着脾气:“那说说新年愿望。”
  “能知道你的么?”
  “你说呢?”他黑黢黢的眼睛直映人心。
  “那我先说,”十音低下头,“我愿望很简单,就盼着任务早完早好,一完事我立马打报告……”
  这话她脱口而出的,话到一半,十音顿住了,吐着舌头傻笑。
  除了结婚报告,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报告?又没人给她求婚,没脸说了。
  梁孟冬望着她颊上愈来愈红,夜风呼呼的声音重回场地,隐隐递来花香。十音岔开话题:“哎呀,那么晚了,花还没带你去看,山也没爬,想想那么久了,拳馆也没去成……”
  重逢后没一起看过电影、打过游戏、听过任何一个现场,说要练琴,连琴都没在一起练过。那么多从前爱在一起做的事,一桩都没机会。
  “你别动,在那儿等着。”梁孟冬转过身,往他挂西服的椅边走,“不要转过来。”
  十音乖乖立着。
  她在看被片状的碎云铺满的大半夜空,月亮是小小的一粒,很幸运地没被云遮蔽。月的光晕竟那么亮,亮得无所遁形。
  不知孟冬要做什么。她猜不透,不至于带了支笛子吧?感觉没有吉他浪漫……
  他这人也弄不出什么惊喜来。
  梁孟冬刚将那小盒子揣在掌中,想唤声“加加”,听到身后有个不置信的声音:“小鱼儿?”
  中年男性的声音,似乎又惊又喜。
  十音暗叫大意,她正专心胡思乱想,未曾留意身后来了人。
  她对声音有很好的辨识力,不用回首就知道这是那位长者、那辆黑色超跑的车主。
  十音回过头,已经对着来人在笑:“杜教授,好久不见。”
  对方并无恶意,至少要有礼貌,该笑着打声招呼吧。
  梁孟冬才不管是不是十音的熟人,他彻底被这么个不速之客弄火了,管他是谁?坏他大事,还喊那么亲热。他回过头,如刀眼神……直直劈向那个声音。
  一望之下,他眼眸顿在那里,神色竟是缓了。
  他对着来人,微微点了点头。
  十音看看杜教授,再看孟冬。
  他们认识?
  杜源教授过去是边防特聘的心理专家,经常去往驻地开设讲座、十音和队友们,在他那里,更是得到过许多一对一的治疗机会。
  十音与杜源教授的交谈次数,比队里安排的其他心理专家更多,是有缘由的。一来是这位长者的确给到不少有效的专业建议,二来,十音总觉得他亲切、温暖,给她极强的信任感。
  队友在这件事上观点与十音相左。他们大多认为杜教授虽说十分专业,听听讲座可以,一对一的近距离咨询,还是宁可找年轻医师。杜教授长得有些……令人不适,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温度。
  十音现在来回打量眼前二人的眼睛,终于确认了这些年,她对这位长者的……那种毫无来由的亲近感,究竟出自何处。
  是眼睛。他的眼睛,与孟冬的眼睛如此相像。
  从前她怎么就没意识到?
  杜教授的目光一直落在孟冬身上,这位长者在人的面部表情领域也很有研究,他自己的面部表情却向来很少。听说他遭遇过一些意外,他人隐私,十音不便问。
  不过这刻,他的声音倒显得更惊喜了:“孟冬?”
  作者有话要说:  孟冬:谁说我这人弄不出惊喜?
  大纲菌:总之是没弄成~


第42章 悲喜同源 十
  杜源的脸,细看不得。看仔细了的确令人不适。
  十音只听队友提过一些,杜教授二十余年前,在一场火灾之中幸存。
  他的面部与身体,在后来得以修复。修复部分的比例很高,修复的技术应该算是很好。
  作为年长男性,杜源面部外科整形的痕迹明显,肌肤显得过于年轻了。后天修复的皮肤,令面部表情不大自然。
  杜源极有人格魅力,他似乎很少为相貌、为凡俗的目光不自在,他擅于展示博闻强记,讲课时四座生春,为队内开设过面部表情解读系列讲座,在业务上给予大家许多启发。
  只要远距离倾听,不盯着脸看,十音的队友们还是相当喜爱他的。
  十音倒不是盯着人脸看,她看人本就直接,与人眼神相触毫不犯怵。故而她确实是少有的,敢于直视杜源、与之交流的人。
  两年前,杜源在汉诺威一个音乐节上结实梁孟冬。他身为旅客兼古典乐迷,在一位德国好友的陪同下前往。那位好友是一家著名古典乐经纪公司的所有人,他告诉杜源,自己与音乐节上那位华人小提琴演奏家相熟。
  杜源只看了一眼梁孟冬的海报,兴趣极浓,恳请那朋友引荐。
  “我当时的心思与普通粉丝无异,只是想靠近神坛,好目睹大师尊容,”杜源与十音交谈很自然,“另外还存了一点私心,想摸一摸孟冬的琴。”
  十音听过杜教授拉琴,他的爱琴从来随身携带,哪怕在临时办公地点,杜教授也是琴不离手,一得空就会练习。
  在业余爱好者中间,杜源的技巧和对音乐的解读力算很出色了。
  杜源的面部,因为物理条件限制,很难展示面部笑容,声音却是一直带着笑意,他问十音:“小余你记得不记得,两年前我回了南照,告诉你我在德国碰了一把好琴,回家恨不能砸了自己的?”
  十音点头,是有印象。
  “说的就是孟冬的琴,我既庆幸碰了它,又很后悔。有价无市的珍品,非大师不能拥有啊。”
  杜教授摇头笑着,倒似在惋惜他自己的职业生涯。
  十音听得心头骄傲升腾,暗忖杜教授也真盲目自信,天底下有几个人能成她的孟冬?
  孟冬话少,只在一旁默默倾听,提及他时,他或是递个目光,或只是点一点头。
  十音不想节外生枝,给杜源介绍孟冬为何在此,用的仍是厅里贵宾,带来摸枪、顺便等人的由头。
  杜源并没多问,忆起他与孟冬的二次见面。
  “说起来我和孟冬,还真有些缘分。去年,斯德哥尔摩一家机构,要为他们的缉毒部门设计反测谎训练素材,邀我参与组成专家团,我有幸与孟冬共事一周。小梁老师是个惜言如金之人,对我偶有点拨,却让我受益无穷。”
  十音瞪着孟冬,原来不是瞎话,还真有其事!
  孟冬笑而不语,这位长者他接触很短,印象确实不错。
  杜教授精于自身专业,在弦乐演奏上,又不同于普通的业余人士,他向孟冬私下提的问题,每一条都很务实,是杜源自己练琴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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