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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义行-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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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病患者肌肤必然溃烂,甚至发甲也会脱落,那人以毡毯裹身,厚巾围脸,风帽罩头,除了御寒和蔽体的作用,最重要的,还是不愿自己丑陋可怕的面部,显露在别人眼前。
他举动缓慢,步履维艰地走了出来,自己非常识趣地站在下风方向,然后朝海一帆恭谨地欠身为礼,说道:“如此夜深了,岛主还没有安歇?”海一帆微笑道:“老人家兴致也不浅,非但未睡,还在对月高歌嘛!”
那老人歉意地垂下头去,轻哦道:“想必是在下又把岛主吵醒了?”
海一帆呵呵笑道:“那倒不是。岛上今天发生了一点事,故尔迟睡了些,临寝之时,忽然想到今天尚未来看望老人家,所以特地过来谈谈.”
老人感激地道:“岛主活命收留的思德,厚比天齐,怎敢再当这般日日屈驾下顾?”
海一帆道:“这也算不得什么,避世闲居的人,反正无所事事。我还怕他们疏忽大意,短缺了老人家每天的饮食,老人家另外如果有所虚用,对以随时告诉我。”
老人说道:“能得苟延残生,已足感岛主恩情,人贵知己,何敢再作奢求。”
接着,又微微欠身道:“席具肮脏,不便给岛主使用,请随意坐一坐。”
海一帆拱手道:“老人家也请坐。”一撩衣角,坦然席地坐下。那老人也在对面盆膝坐了下来,略作寒喧之后,便关切地问道:“造才岛主说因事迟睡,但不知今天岛上发生了什么事故?”
海一帆道:“唉!说来真是一桩怪事,今日凌晨,云儿和两名属下在外岛近滩发现一艘空船,显然有人弃舟登岸,到了岛上,追查的结果,又在毒泥沼潭寻到一双中毒的断腿,但经过全岛搜索,整整一天,却找不到那女入藏匿的地方…··”
老人岔口道;“岛主怎知那来的是女人呢?”
海一帆道:“那双断腿和靴袜形式,分明是属于一个中年以上的女人所有。”
老人似乎有些震惊,紧接着又问:“那双空船有多大?登岸的共有多少人?”
海一帆摇头道:“船不大,根据沿途脚印推测,来人可能只是一老一小两个女人,但实际真相尚未分晓。”
老人道:“以岛主揣度,她们是无意中飘到此处呢?还是专程而来?”
海一帆道:“看情形是专程而来的成份多些。”
那老人听了这话,身躯微微震动了一下,两眼中光芒剧增,却怔怔地没有接口。
海一帆暗觉诧异,等候片刻,不见他说话,便问道:“老人家在想什么?”
那老人轻哦一声,忙道:“没有什么,在下只是在奇怪,那两个女入如果确是专程而来,究竟有何目的?”
海一帆道:””是啊!我也正百思莫解。回想当年行走江湖,武林恩怨自是难免、但若说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家,却也未必,自从归隐海岛,一向未再与外界往来.甚至当年的知己好友,都没有人知道我隐居的地方,这两个女人究竟为何而来?为谁而来?”
麻疯老人又沉默了,许久,才茫然地喃喃自语道:“不错!她们是为何而来?为谁而来?”他一连把这两句话更应了三遍,好像在暗自推敲,又好像有所领悟。
海一帆忽然仰面长吁了一声,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海一帆问心无愧,这一辈子没有做过有昧良心的坏事,也没有结过不共戴天的仇人,要来的,就让它来吧!等找到那两个女人,我决定仍按岛规处置……”
老人微怔道:“岛规?”
海一帆道:“是的。凡是踏上本岛土地的入、无论他愿不愿意,都必须归化本岛,永世不得再离开,这是唯一的抉择。”
老人点了点头,道:“岛主订此规例,是不愿有人泄漏岛上的秘密了?”
海一帆道:“琵琶岛上并无秘密,但我不愿外人知道琵琶岛,更不愿本岛的人感染上外间阴险奸诈的刁性,这世上已充满了卑污肮脏,我要让琵琶岛成为唯一的干净土地,我们自耕自食,与世无争,不愿打扰别人,也不容许别入来打扰··”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目光投落在老人身上,含笑接道:“所以,我从来没有追问过老人家的姓氏来历,只要老人家不离开琵琶岛,老人家可以无忧无虑在这儿过一辈子,生养死葬,海一帆都是义不容辞的。”
老人身躯微震,但瞬即低下头去,诚挚地道:“岛主的厚恩大德,在下今世纵然无法图报,来世亦当……”
海一帆大笑而起,说道:“别说客气话了,时间不早,老人家请安歇吧,我也该走啦!”整一整斗篷,举步向栅门走去。
老人紧跟着站起身来,恭送到木栅门口,忽又低声问道:“岛主明天还会来吗?”
海一帆正要提气腾身,闻言一顿,回顾道:“自然要来,老人家有什么事?”
老人迟疑了一下,摇头道;“没有什么事,在下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岛主请好走,恕在下恶疾缠身,无法远送了。”
海一帆对老人的异常虽然觉得有些诧异,也未放在心上,挥一挥手,飞身掠过海面,大步而去。
等他背影消失在岛边密林中,那老人忽然匆匆奔入螺屋。片刻之后,屋后暗影里“喇”他轻响,一道矫捷轻灵的黑线,翩然投落在海面上。
那是一个混身劲装的黑衣蒙面人,只见他双脚踏在海面上,竟然浮而不沉,身形展动,踏波疾行如飞,一霎眼,已经超过二十余丈水面,登上了琵琶岛……就在那黑衣蒙面人跟踪海一帆离去的同时,螺屋内又飘送出沙哑而单调的歌声:“初一呀十五庙门儿开,牛头啊马面两边儿排,那判官手拿着生死簿,小鬼手拿著追魂牌…·”
奇怪!螺屋中分明只麻疯老人独自居住,那黑衣蒙面人是谁呢?如果他就是麻疯老人,现在呼小调的又是谁?难道这光秃秃.的礁石上,竟会闹鬼不成?海一帆回到石窟洞府,已是子夜时分,当他一脚跨进自己的卧室,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楞住了。
室内灯火通明,照耀如同白昼,在他那豪华而舒适的大床上,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妇人,旁边一个长发披肩的少女,正用银汤匙在喂那老妇人吃着又香又甜的莲子羹。
老妇人双腿俱断,创处绷着厚厚的布带,洁白的床单上沾满血迹,春花和秋月正忙碌的清理地上血污,海云则在屋角水盆边洗着手。
那少女最先看见海一帆,急忙站起身来,端着小半碗莲子羹,畏缩的低下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海云来不及擦干手,匆匆在衣服上抹了把,迎着父亲叫道:“爹,你老人家回来了?”
海一帆沉声道:“她们是谁?”
海云含笑道:“爹怎么忘了?她们就是昨天寻了一整天的两位客人呀!你老人家再也猜不到,原来她们就躲在这张卧床下面。”
接着,又对那长发少女说道:“表妹快来见过,这就是我爹。”
那少女怯生生地福了一福,低叫道:“姑爹。”
床上的白发老妇人忽然颤声喝道:“苹姑娘,要行大礼。”
少女慌忙放下碗匙,盈盈拜了下去,道:“苹儿拜见姑爹。”
海一帆侧身倒退了一步,诧异地问道:“云儿,这是怎么回事?”那老妇人没等海云开口,便抢着道:“姑爷不认识咱们了?这位苹姑娘,就是大少爷的独生女儿苹儿,老身便是周嫂。”
“周嫂”海一帆的脸色突然变了,用手指着床上的断腿老妇,呐呐道:“你……你就是韩家堡的周大娘?”
周大娘那皱得宛如蛛网般的脸上,挤出一抹凄凉的笑容,叹息道:“都快二十四年了,难为姑爷还记得我这孤寡老婆子,不枉我千辛万苦,千里迢迢寻到这儿来。”
海一帆又是喜,又是惊,探手扶起跪在地上的韩苹儿,激动地道:“真想不到会是你们,我迁居此岛已经十年,早就与外界断绝了一切交往,你们怎么打听到我这地方的?”
周大娘苦笑道:“说来话长,若非好心的玉姑娘当年暗通一线讯息,老婆子可真要流落天涯,无处投奔了。”
海一帆惊讶道:“莫非韩家堡出了什么事故?”
“唉!一言难尽。”周大娘伸出枯槁的手,颤声道:“苹姑娘,把咱们包裹里那只小香袋儿取出来。”
苹地俯身从床头地上拖出一个小包裹,解开绳扣,找出一只陈旧的香囊,双手递了过去。
周大娘接过香囊。眼泪忽然簌簌而落,哽咽道:“姑爷,你听我说!千不念、万不念;只求你念在玉姑娘这只香袋的情份,可怜我老婆于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孤舟渡海,腿断身残,好不容易见到了你,这千斤重担,你要俯允承担…·”说到这里,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海一帆暗暗皱了皱眉,摆手道:“大娘先别激动,你且说下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周大娘再声道:“姑爷先俯允了,老身才敢说”
海一帆道:“我还不知道缘由,你要我答应什么?”
周大娘巍颤颤指着苹几道:“就是韩家堡的满门贵贱三代血仇。”
“嘎”
这句话,不但使海一帆父子齐吃一惊,连春花和秋月两个丫环,也听得心头大震,惊然失声。
海一帆目射精光,神色连变,过了好一会才凝声问道:“大娘,你说得祥尽些,血仇因问而起?”
周大娘谓叹道:“提起这件事,当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怪只怪咱们大少爷不该带回去两个朋友!”
海一帆诧道:“两个朋友怎么样?”
周大娘道:“那两人一男一女,年纪都不过三十来岁,听口音是关内来的南方人,不知怎的和咱们大少爷结识了,被邀到韩家堡作客……姑爷,你还记得咱们家的大少爷?他就是苹姑娘的父亲。”
海一帆微微颔首,道;“怎么不记得。堂堂关外三俊之首,蓝衫神剑韩少君,谁人不知?那个不晓?”
海云不觉诧异地望望父亲,皆因父亲口头虽在褒扬,语气却十分冷淡,分明包含着讥讽的意味。
.那周大娘也感慨地道:“大少爷仗着父母余荫.少年得志,的确是跋扈了些,但他心地倒并不坏……”
海一帆截口道:“大娘,咱们别提这些闲话.你把事情经过说下去吧!那一男一女到堡中作客又怎么样了?”
周大娘点头道:“那男女两个在堡里前后住了五天,每日除了盛宴款待,便是紧闭房门,不知跟大少爷躲在里面商议什么大事。
起初只有他们三个人,到后来,连老堡主也亲自参加了,每次密谈,都直到深夜才散,事后看堡主和大少爷的神情,好像都十分兴奋....”
海云突然岔口道:“周奶奶,我能请问几句话吗?”
周大娘道:“哥儿有话尽管问”
海云道:“那两位客人,可曾说过叫什么姓名?”
周大娘想了想,道:“只知道他们姓秦,大少爷吩咐下人们称他秦公子和秦姑娘,名字却不知道。”
海云又道:“他们去到堡附,是白天还是夜晚?是步行还是骑马?有没有携带着特别的包囊行李?”
周大娘回忆着道:“是深夜时分,骑着马的,只有简单的随身行李…··啊!对了,那女的背上背着一副豹皮制的革囊,时刻不肯离身,好像很珍贵的样子。”
海云微微一笑,道:“好了,现在请继续说以后的情形吧!”
于是.周大娘又接着道:“……那两个性秦的客人在堡中住到第五天,老堡主忽然吩咐准备马匹衣物,说要离家远游,并已严禁泄漏离家的消息,对外只推称患病,闭堡谢客,谁知人还没动身,当天夜晚就出了事。”
说到这里,语声一夜,泪水又涌了出来,抽搐良久,才继续说道:“那天也是合当苹姑娘不在劫数内.老身一个远房侄儿新讨媳妇,求着我去观礼,苹姑娘缠着非跟去看新娘子不可,争她不过,只好带她一同去了。咱们是申牌左右离堡,原来说定子夜前返堡替老堡主和大少爷送行的,那料戌刻还不到,突然听说韩家堡失火,喜宴还没终席,便急急赶了回去,一路上,望见堡中火光烧红了半边天,吓得咱们老小俩直冒冷汗,到家一看,唉!那真是尸横遍地,惨不忍睹!”
苹儿忽然痛哭失声,用力插着头,叫道:“好婆!别说了!别说了!”
周大娘喘息道:“不!姑娘,我得说下去,事关你满门血仇,怎么能不说呢?”
苹儿哭道:“我怕!我一听你老人家说这件事,就会想么娘惨死的样子。”
周大娘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是的,那的确是太惨了,但没有什么好怕的,有一天,你若能寻到仇人、也要让他尝尝凌迟碎割的滋味。”
海家父子俩全都默然无语,因为他们深深了解,如此血海的仇恨,决不是区区几句宽慰的话所能消解的。
好半晌,苹儿才渐渐收敛了哭声,海云转身从洗澡架上取了一条湿面巾,默默递到她手中。
周大娘嘴唇蠕动,用一种低沉而颤抖的声音说道:“那批贼子手段好毒,韩家堡里外两三百户,没留一个活口,妇孺婴儿,无一幸免,大火烧了整整两天两夜才灭,等到火熄,堡里只剩下遍地死尸和断垣焦木,但是,他们却故意留下正楼房屋没有纵火,好像存心叫人认识他们的残忍手段。”
海云听得心中一动,但他没有岔口,只静静的倾听下去。
周大娘继续又道:“正楼房屋四周有花园和空地,未遭火势漫延,但前后五进院落,莫不被血水染遍,老堡主和大少爷死在前厅石阶旁边.管事何老夫子被杀在园门口,老夫人和大少奶奶最惨,竟被凌迟碎割,残杀在后楼上,其余丫环仆妇,更是残肢断体,触目皆是,就连苹姑娘的唯一弟弟盛官儿,才八岁不到的小孩子,也被活劈在床上……”
第三章 惊破桃园梦
突然,她双手一用力,竟从床上撑坐起来,泪眼直望着海一帆,硬咽叫道:“姑爷,你是韩家的女婿,这血海深仇,千斤重担.全在你肩上。如今韩家就剩下苹姑娘这点血脉,老身能把她交到你手中,总算没有辜负老夫人的眷顾,纵然现在就死,也死得瞑目了。”
海一帆紧闭着嘴唇,低头不语,海云看得出,父亲的脸色很难看,也很凝重。
室中顿时沉寂下来,五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海一帆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他既是韩家堡的女婿,又是一岛之主,现在岳家满门被杀,外甥女儿千里投奔,这血海深仇的千斤重担,除了他,无舟可渡,只得委曲的住了下来。
不过,几天相处之后,她对海云的印象已逐渐改变了,这位陌生的表哥,给了她无限关切和照顾,嘘寒问暖,无微不至,虽然无缘无故挨了一耳光,脸上始终还是挂着亲切真诚的笑容,这倒使她自己感觉不好意思,见面的时候,总是他讪地红着脸,低垂着头。
这天午后,海云又来探望,恰巧周大娘刚吃了药,正在午睡,苹儿独自坐在洞外石阶下,呆呆地望着天际白云,默想心事。
“唉呀!”
苹儿猛可跳了起来,连连拍着胸口道:“你要死了,走路那么轻,把人家吓了一大跳。”
海云急忙赔礼道:“我不是故意的,因为见屋里静悄悄没有声音,怕惊动了周奶奶。”
苹儿道:“好婆刚睡着,你有什么事吗?”
海云道:“没有什么事,我只是想看望周奶奶的伤势,既然她老人家睡了,表妹,咱们去海边逛逛好吗?”
苹儿道:“有什么好逛,除了海水.就是砂石。”
海云道:“我带你去看个希奇的东西、包准你一辈子从未见过。”
苹儿道:“什么希奇东西?你先说说看。”
海云笑道:“一栋用海螺壳做的房屋,表妹,你没有看见过吧?”苹儿微怔道:“是用海螺堆成的么?”
海云摇摇头道:“不!是用一只好大好大的海螺空壳做成的,见面可以睡两三个人.一点也不挤。”
苹此终是童心未泯,不禁大喜道:“当真?一只海螺竟能住下三个人?在哪里?远不远?”
海云道:“不远?就在靠东南方海岸边。”
苹儿欣然道:“好!你等我一会,我去拿件外衣。
她急急回房披了一件外衣,又用一根彩绳将长发束在脑后,短袄长裤,脚上套双皮制小蛮靴,轻盈地奔出洞来,那种刚健用娜的姿容,竟把海云看得呆住了。
海云情不自己,赞道:“表妹这样打扮,真是美极了……”
苹儿脸一红,娇啐道:“讨厌!你究竟去不去嘛?不去我就……”
海云忙道:“去!去!去!专诚前来奉邀.那有不会之理,表妹!请!”说着,欠身一礼,举手肃客。
苹儿掩口笑骂道:“好死相,看你老老实实的,原来也这么油嘴!”
表兄妹俩说说笑笑,心底的悲伤暂时抛向脑后,一路向‘螺屋’而来。
抵达海边,望见那奇特而别致的房屋,苹儿不由脱口惊呼起来,啧啧称赞道:“呀!好漂亮的海螺,咱们快些过去仔细瞧瞧!”
海云急忙挡住道:“表妹,就在这儿远远观看,可不能到那小岛上去。”
苹儿不悦道:“为什么?”
海云道:“因为那小岛上住着一位患麻疯的老人,去了会被传染,那种病,天下无药可治,千万去不得。”
苹儿大感失望,耸耸肩道:“那么漂亮的海螺,却让一个患病的老头霸占着,真可惜!”寻了一块礁石,快快地坐了下来。
海云也在旁边坐下,微笑道:“其实,那小岛上寸草不生,并不好玩,倒是坐在远处观望,才能领略到它的美妙。”
苹儿道:“谁稀罕什么小岛,我只想去看看那个大海螺。”
海云道:“咱们坐在这里,不是一样看得很清楚么?”
苹儿摇头道:“不一样,至少咱们看不见它的内壳,我想,那海螺内壳里一定晶莹雪亮,夜晚也不用点灯,表哥,你说对不对?”
海云道:“我也不知道。爹爹从来不许我到小岛上去,怕我感染上那种无药可治的恶病。”
苹儿忽然问道:“你说那小岛上寸草不生,那老头儿吃什么呢?”
海云道:“一应饮食衣物,都是由专人按时送来的。”
苹儿道:“这话就不对了,难道那送东西去了人,就不怕感染上恶病吗?”
这句话,竟问得海云张口结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苹儿站起身来,冷哼道:“既然别人能去,咱们为什么不能去?我不管,今天非去看看不可。”
说着,一跺小蛮靴,便飞身掠上了海中那列礁石。
海云一把没有拉住,急叫道:“表妹!快回来——”
但苹儿充耳不闻,四顾无人,只得跟着追了上去,一面压低声音叫道:“表妹,咱们只去看一看就回来,千万不能耽搁太久,被爹知道了,愚兄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苹儿不答,脚下更陡然加快,片刻间已登上小岛,触目那小巧木门,精致的栏栅,不禁欢呼道:“多别致的房子!瞧!比一栋楼房还要高哪!”
迈步便向螺屋走去。
海云紧追而至,忙道:“表妹别过去!”
苹儿道:“又为了什么?”
海云低声道:“你忘了?屋里住着一位患恶疾的病人……”
苹儿一撇嘴,道:“我才不怕哩.你若害怕,尽管站远些。”
海云探手握着她的手腕,正色道:“表妹,这可不是闹着好玩的,你一定要过去,且让愚兄先唤那位老人家出来。”
于是,提高声音叫道:“老人家在休息么?在下海云,特来探望!”
谁知连叫了两声,螺屋里竟毫无回应。
苹儿道:“原来你是骗我的,这儿很本没有人嘛!”
海云也有些诧异,沉声道:“或许他睡熟了,你且等一等,我过去看看。”
他放开苹儿的手腕,一面屏住呼吸,一面缓步走近螺屋,探头向里一望,不禁呆了——螺屋中只有几件零乱的衣物毡毯,果然不见入影。
苹儿也跟着探过头来,哼道:“奇怪吧?一个患了麻疯病的老头儿,竟会长翅膀飞了?”
海云摇摇手道:“你先别发脾气,衣物尚在,他一定就在附近。”苹儿冷笑道:“附近是那儿?你以为这座宝岛有多大?方圆十万八千里么?”
海云道:“咱们去屋后找一找!”
两入绕着螺屋寻找,一直寻到屋后,仍然不见人影,小岛范围就只这么大,事实上也无处可以隐藏,那麻疯老人竟像轻烟般消失了。
海云好生狐疑,沉吟道:“这真是怪事,活生生一个人,怎么会莫名其妙失了踪影呢?”
苹儿哂道:“可不是吗,分明没有人,偏想无中生有变出一个来。那才是莫名其妙哩。你请慢慢想吧!我可要去海螺壳里玩玩了。”
一拧纤腰,独自绕回前面去了。
海云苦笑着摇摇头,刚待举步,突然听见苹儿一声惊呼,飞也似的奔了回来,张臂一把,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连声呼道。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海云忙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苹儿牙关“得得”相碰,反手向海螺前面指了指,讷讷道:“他…他……他……”
海云一手护胸,一手怀抱苹地肩头,沉声道:“别怕!咱们一块去看看。”
待他们再度绕回螺屋正面,赫然发现海螺空壳入口处,坐着一个头罩风帽,颈围厚巾,身上紧裹毡毯的老人。
海云也不期吃了一惊,他们方才寻遍小岛未见人影,这老人不知从何而来?但看他悠闲的拥毡盘膝而坐,倒像是已经坐在那儿很久了。
老人张目凝视着海云,用一种沙哑用低沉的声音招呼道:“这位公子,就是少岛主么?”
海云吸了一口气,徐徐道:“敢问老人家是—一”
老人道:“老朽便是那身患恶疾的可怜人,~向受今尊和令堂眷养,只是尚未见到过公子……”
海云道:“可是,刚才咱们在这儿呼叫时,怎么没有看见老人家?”
“哦!是的。”老人轻吁了一声,说道:“适才老朽正在螺屋顶层上午睡,仿佛听见人声,却未便答应。”
海云道:“为什么?”
老人道:“皆因老朽身患恶疾,混身溃烂,为免沾污了衣服,睡觉时都是赤身露体的;再说,这小岛一向没有人来,忽然听见女子的声音,老朽疑尚在梦中,怎敢胡乱答应呢!”
他这一解释,海云犹自有些半信半疑;苹儿却羞红了脸,心想,刚才幸亏是在下面碰见了,如果冒冒失先闯了上去,岂不羞死人了。
老人似乎也发觉苹儿的窘态,忙诧异的问道:“问闻岛主只有一位公子,不知这位姑娘应当如何称呼?”
海云道:“她是我的表妹,姓韩,前几天刚由关外韩家堡来的。”老人急忙欠身为礼,道:“原来是表小姐,老朽不知,多有失礼”
苹儿想到他那“混身溃烂”的可怕形状,心里直要呕吐,怯生生畏缩在海云身后,悄语道:“表哥,咱们回去吧!”
老人站起身子,说道:“表小姐不是要进螺屋内看看么?老朽这就进去整理一下……”
苹儿忙道:“不!不用了,我想早些回去,下……下次……下次再来玩了……”
一面附耳向海云道:“快走,我心里害怕!”
海云便拱手道:“打扰老人家午睡,实在对不起,咱们暂且告退,下次再来看望老人家。”
老人笑道:“少岛主太客气了,此地是尊府产业,老朽更身受令尊令堂后命厚恩,只要少岛主有兴趣光临游玩,老朽总是随时欢迎的。”
海云道:“但家父不许我等擅自打扰老人家,今日之事,还望老人家勿对家父提及。”
老人点头道:“老朽理会得。”
海云告辞转身,目光掠处,忽然发现螺屋旁边靠近木珊的地方,有一片水渍,地上并且有几个零乱的湿脚印。
他心中一动,疑云又生,暗忖道:这分明是有人从海里爬上来留下的痕迹,老人为什么伪称在螺屋内午睡呢?那麻疯老人见他低头查看地上水渍,也猜想到他心中的疑惑,便招呼道:“二位请当心些,地上湿滑得很,那是老朽洗涤衣物时不小心弄湿的,不仔细会滑倒了。”
海云也看见水栏栅上搭晒着一条湿淋淋的短裤,但却不似涤洗后拧干晒在那儿的,倒像是刚从海水里捞出来的。
不过,他并未当面说破,只微微一笑,把满腹疑云暂时隐藏心底……回到琵琶岛上,苹地回头眺望那飘浮在波光水面的别致“螺屋”,不禁又有些向往难舍,轻叹道:“可惜一处好地方,竟被个肮脏老头儿占去了,不然,我倒真想跟好婆搬到那海螺屋里去住。”
海云笑道:“表妹又说笑话了,那海螺虽然好玩,究竟不如岛上舒适方便,当初我娘也是万般无奈下想出来的办法。”
苹儿正色道:“谁跟你说笑话?我是真心真意的,如今我已家破人亡,无依无靠,不辞艰苦跟着好婆投奔到这儿来,只说姑爹会念在亲戚份上,出头替咱们报了满门血仇,谁想到竟被他一口拒绝。现在好婆残废了,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走又不能走,迫得寄人篱下,受你们眷养,我和那麻疯老头儿有什么两样?她缅怀身世,越说越难过,使首一低,泪水已忍不住夺眶而出。
海云连忙劝说道:“表妹快别这么说,咱们是一家人,怎好和那患病的老人家相比?”
苹地猛然仰起脸道:“既是一家人,姑父为什么袖手旁观不肯替韩家堡报仇?”
海云道:“这也不能责怪我爹,他老人家早已对江湖武林事心灰意冷,发誓不再重履中原。”
苹儿愤然道:“他不愿重履中原,就该让我和好婆自己回去,生死祸福,悉由咱们的命运,他为什么又不答应呢?”
海云道:“我想他老人家也是一番好意……”
苹儿道:“什么好意?”
海云道:“譬如周奶奶的双腿已经残废,表妹又年轻,万一再和仇家遭遇,岂不——”
苹儿冷哼道:“他既不管咱们的血仇,何必又顾咱们的死活?这不是猫哭老鼠,假慈悲吗?”
海云叫道:“表妹——”
苹儿哽声道:“以后请你别再叫我表妹了,听到这两个字,我更恨不得大哭一场,我爹和你娘,乃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妹,如今我全家惨死,你们却袖手旁观,视同陌路,这是什么亲戚?什么兄妹?”
海云默然无词以对,良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唉!我也不明白其中缘故,问爹,他老人家不肯说;我曾经要求由我陪表妹走一趟中原,爹也摇头不准。唉!这叫我怎知说才好!”
苹儿道:“你不明白其中缘故么?要不要我告诉你?”
第四章 旧事说从头
海云喜道:“你当真知道其中原因?”
苹儿冷冷道:“原因很简单,只为当年我姑姑要嫁给你爹的时候,家里的人都反对,为了这件事,你多一直耿耿于怀,对韩家的人记恨在心,所以不肯加以援手。”
海云正色道;“这是不可能的,表妹,你可不能信口胡诌诽谤尊长!”
苹儿大声道:“你不信可以去问姑父,看我有没有冤枉他。”海云忧容问道:“这些闲话,你是听谁说的?”
苹地道:“告诉你也不怕,这是好婆亲口对我说的。她原以为事隔多年,你爹应该早就淡忘了,如果早知道你爹是这样心胸狭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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