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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兰明歌-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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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决明连忙把伞撑过去,跟在她身侧快步走着。
裴辛夷生硬地说:“……既然你这样讨厌我、恨我,要和我一干二净,你把东西还给我!”
半晌,阮决明说:“丢了。”
裴辛夷顿住脚步,张嘴却发不出声。她再也无法忍受似的,握住伞柄冷声说:“把伞给我!”
阮决明松了手。裴辛夷看也不看他,撑着伞径自往马路对面的机场大楼去。
裴怀荣即将走进出入口通道,回头道:“快过来。”
裴辛夷忽然犹豫了。手里的兔毛围巾掉在地上,她快要走到人行道上,又折返去捡围巾。
阮决明还站在马路对面,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
一辆车开过来,裴辛夷退了两步,鞋袜被溅了水渍。她觉得脸上也占了脏兮兮的雨水。
他还是静静看着她。
“你不要后悔!”她说。
他的唇一张一合。她读懂了,他说的是:“六小姐,慢走。”
她是裴辛夷。
世上再无陆英。
…
车内沉默片刻,裴辛夷故意用好奇语调说:“点解?”
阮决明回过头来,哂笑一声说:“裴小姐总会让我有错觉。”
“乜嘢?”裴辛夷抬起搭在椅背上的手指去碰他的下巴,眼含笑意说,“都说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个青春幻影,活到九十九都记得,难道阮生也不例外?”
“冇错,青春幻影。”阮决明稍稍低头,让她的指尖抵到唇下窝。他抬眸,似笑非笑地说,“怕你就这么轻而易举死了,不够解恨。”
裴辛夷笑出声来,说:“阮生,下车,不要让他们等太久。”
阮决明推开车门,撑开黑色打伞。
裴辛夷走入他的伞下,勉勉强强地玩笑说:“你撑伞给人很有安全感。”
阮决明很轻地笑了一声,近乎于叹。
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响使得伞下空间更沉默。
高跟鞋踩在地上,踏出浅浅的水花。一步,又一步,即将穿过马路。裴辛夷说:“我一直很想说……”
等了数秒等不到下一句,阮决明有些不耐烦,“说。”
“对唔住。”
“乜意思?”
裴辛夷吸了一口气,说:“为了保护一个骗子没能保护你……阿妈。我后来才知道,她是那时候去世的。”
阮决明淡漠地说:“你冇资格提她。”
“我知,我只是觉得欠你一句道歉。”
“怎么,说一句对不起就能让你安心?”
裴辛夷抬头说:“我冇良心,怎么会感到不安?我只是想尽可能消除与盟友的嫌隙。”
阮决明走上人行道,收起伞,说:“裴小姐多虑,你还是把船准备好更实际,我不会像大哥那样帮裴五费心打点。”
裴辛夷拉开二人的距离,说:“阮生,再见,不知下次见又是几时。”
“再见。”
机场的大楼出入口有零星的人来往。
有辆凯迪拉克在车道上停了很久。
第二部 :游园惊梦
第29章
水晶灯盏发出明亮的光,然而悬顶太高,诺大的空间昏暗暗、晕沉沉。或许不是悬顶太高,而是这里的景象令人眼花缭乱——罗兰紫的幕帘被黄铜钩束在双开门门楣两侧,暗红地毯向敞开的门里铺去,锃亮的皮鞋踩上去,人们摩肩接踵,涌向一方赌桌。
来晚的人踮脚张望,只见竹绿色平绒桌布上放着一摞摞红、白的筹码,垂直灯光下筹码泛着些许光泽,像一些小型晚会里的徽章。
拥有最多筹码的是坐在荷官对面的女人,着金色亮片吊带裙,后背展露大半,可惜烫了大波浪卷的长发垂下来,仔细去探究,可以看出背上有纹身,看不清具体的图案。
底牌扣在桌上,荷官开始为在场的四位玩家发第二张牌。
玩家亮牌,女人拿到的牌面最小,是一张方块十。围观的人发出唏嘘声,有人小声说:“看来这次要输了。”
另有人说:“哪有运气那么好的人!已经赢了五局了……”
还有人不满地说:“耐心看啦,才第二张牌怎么能定输赢?”
自第二张牌起,荷官每发一张牌,由拿到最大牌面的人开始下注。坐在荷官左手边的金牙男拿到红桃J,推出一小叠筹码,“五千。”
女人与他短暂地对视一眼,嚼着口香糖说:“跟。”
第三张牌,女人拿到一张红桃Q,比上一张牌好很多,但金牙男拿到了更大的红桃K。金牙男下注两万,女人加注到三万。一位玩家选择了弃牌。
女人的两张明牌既不是同花亦不成顺子,怎么看都不是该加注的状况。除非……她手里的底牌极好。不,不可能。金牙男按住自己的底牌,暗自冷笑一声。
第四张牌,女人拿到一张黑桃J,金牙男拿到一张梅花十。
女人下注六万,众人投去诧异的目光。
金牙男思虑片刻,用舌尖顶了顶金牙,说:“加两万。”
从女人与金牙男各自的三张明牌来看,二人都有可以组成顺子的可能,且二人的赌注愈来愈高,或许各自都还有好的底牌。另一位玩家选择了弃牌。
场上只有两位玩家了,荷官发出第五张牌。女人慢慢拿起牌,而后一下翻转过来。
围观者哗然,“黑桃A!”
这一张不仅是梭哈里单张最大的牌,还让女人手里的明牌组成了顺子。
方块十、黑桃J、红桃Q、黑桃A,如果底牌是K,女人赢的机会很大。
“看来这次又要赢了!”
“哇,真有这么好运吗?”
金牙男有些许犹豫,小心翼翼地翻开自己的牌——一张方块九。
四张明牌是方块九、梅花十、红桃J、红桃K,与他的底牌黑桃Q恰好组成顺子。
假如女人的底牌真的是K,无论从花色还是顺子来说,他的牌组都更小。
荷官请“六号小姐”下注。
周珏看了金牙男一眼,见他神色警惕,反而更生戏弄之意。她说:“我的老师说玩牌有‘四宜’,宜忍宜等宜狠,好运来的时候下注一定要狠。看来这次幸运依旧眷顾我。”'13'
周珏笑了笑,一把将全部筹码推了出去,“All in。”(全跟)
金牙男惊讶地张了张嘴,完全忘了控制表情。
这时,一位侍者费力挤进人们的包围来到周珏身旁,说:“六号小姐,有你的电话。”
周珏点头表示知道了,摆手让侍者离开。侍者急急忙忙地说:“好像有很重要的事……”
“Holly——”周瑛忍下粗话,蹙眉让他离远一些。她呼了浅浅一口气,让视线回到赌桌上。
金牙男的情绪似乎缓和了些,说:“你……”
周珏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笑说:“都到这里了,难道要放弃?”
“我……”金牙男又陷入了怀疑之中。
周珏不再笑了,一瞬不瞬地看着金牙男,使他无法与她对视。
片刻之后,金牙男挣扎着选择了弃牌。
周围的人发出一阵呼声,甚至有人喊:“Bravo!”
“多谢多谢,我必须要走了,有缘再会。”
周珏双手合十,说话英文白话夹杂。她拎起外套就往外走,完全不顾有人要求她亮底牌。至于筹码,无需担心,侍者会替她送到兑换处。
只是这一局就赢了三十七万美金。
这是拉斯维加斯。
围观者里有大胆的,伸手拨开扣在留在桌上的底牌。
竟然是一张方块六!
原来女人手握的一幅什么都不是的烂牌。金牙男万分懊悔地捂住了上半张脸。
六号小姐,第六局,方块六。“六六六”,一串不吉的数字,象征恶魔撒旦。
人们哗然。
赌局即是如此,只要识得人心,手握烂牌亦能逆风翻盘。
*
明亮的吧台一隅,周珏用肩膀夹着座机听筒,双手举着手提电话上下左右地翻看。
电话接通了,那边直接袭来一阵埋怨。周珏连“欸”好几声,说:“电话坏了……不是吧,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个样子?……我发誓我真的冇赌。……你帮六姑看住人,我不是帮六姑看住人咩?”
她把手提电话扔在吧台上,蹙眉说:“哨牙佺,到底出了乜事?”
“乜嘢?”她忽然提高了音量,察觉到前台小姐的目光,握着听筒说,“搞不定?哇,搞不定莫搞咯,等六姑回去骂死你啊!”
“……明晚回香港,这么快?……冇啊,我怎么可能想偷偷玩。”周珏讪笑一声。
电话那边的人又愁又急,恳求道:“好彩妹,大佬让我打给你的,必须要在六姑回来之前搞定。”
“得,让阿崇把‘得得地’送到机场。”
周珏把听筒还给前台小姐,从及手肘的链条包里拿出一副红框茶渣色镜片的墨镜戴上,甩头把卷发丢到背后,大步往电梯间的方向走去。
有不少人在等候电梯,周珏不客气地拨开、推开他们来到电梯门前。
电梯门打开,里面的人正走出来时,周珏就急忙挤进去。一位太太的肩膀被撞了一下,回头瞪了一眼,不屑的目光在看见裙摆的位置时充满了更深的意味。
电梯门合上了,刚挤出人群的女孩轻快地小跑两部追上前面的太太,说:“妈咪,我觉得刚才撞你的人好眼熟呀。”
太太睇了她一眼,不在意地说:“是咩?”
女孩抬眸想了想,点着食指说:“也可能我看错了,在这边呆久了,看到东方面孔都觉得好亲切。”
“你呀。”太太正要指责,抬眸看见一位青年,暗暗推了推女孩的腰。
女孩羞怯地抿了抿唇,走上去说:“Eugene,唔好意思,让你久等,这是我妈咪……”
*
二十四小时后,香港。
一辆红色的保时捷911 Turbo驶出启德国际机场,往尖沙咀的方向驶去。'14'
“得得地,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啊……哎,你的引擎轰鸣还是这么好听。”周珏一手搭在车窗上,一手抚摸着方向盘。(得得地:还可以)
与“得得地”浓情蜜意一番,周珏看向副驾驶座上始终沉默的人,“哥,张生的儿子已经来了,点解你会搞不定?”
“好彩妹,你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难搞的小孩,张口‘资本主义’闭口‘糟粕’,给叶子不飞给‘紫水’不吸……”后排的佺仔探出头来,整个人瘦瘦小小,一口龅牙分外惹人注意。
(紫水:九十年代,从美国开始流行至今的一种低成本毒…品,在青少年之间很受欢迎,看似无害但容易上瘾、危险致命。)
周珏诧异地挑眉,“他们不是来夜蒲的咩?”
“……他们说要‘健康夜蒲’,白天出海钓鱼,晚上找一间爵士乐酒吧,安安静静聊天。”
周珏似乎有些无法理解,瞥了佺仔一眼,说:“聊乜啊?”
“香港电影。”
“哈?”
佺仔攀住驾驶座椅背,说:“所以咯,需要一个又勾人又‘迷影’的靓女。我找遍整个湾仔,除了谢斐道那位‘斩男阿曼达’没有合适的人选,但阿曼达是师奶,那位小张公子才十六七,所以……”
“仙人跳?”周珏又看了副驾驶座的人一眼,好笑又无奈地说,“搞半天你们最后就想到这个烂办法,我看还不如直接绑架!”
“把张生的儿子请过来”是六姑离开香港之前交代的事,所谓“请”实际指的是拿捏。六姑——裴辛夷借张生的货船运一批货物,不是所说的仿造工艺品,也不止运一次。
找货船不是难事,有不少愿意拿钱办事的人,但她需要一个不会为钱而冒险的人,即不会因钱而生麻烦。
张生就是这样的人,档案尚且算是干净,除却情妇这个大多男人都有问题,以及贿赂官员这个大多老板不得不做的事。走私是另一个范畴的事了,他有正经生意,不会拿钱参与这件事。
只可惜张生主动找上门来。等于说天上掉下来的千金难求的完美“藏品”,裴辛夷这个大收藏家怎么肯放过。她要套牢他,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制造事故,让他反而需要她。
总之,裴辛夷的这帮“小将”要让小张公子惹上不能直接用钱解决的危及性命的麻烦。
他们什么方法都使过了,可小张公子不碰赌博,不沾毒品,不找女孩。还好佺仔打探一番找到突破口,小张公子不是不喜欢女孩,而是不喜欢“没有灵魂”的人。
佺仔在交代关于小张公子的情报。听到这一句,周珏大笑出声,“细蚊仔(小孩子)还装深沉,看了几部电影就以为懂得了人生!哎,六姑这回挑的人还有点意思。”
佺仔说:“好彩妹,你要扮一个深夜买醉的失意少妇。”
“十七岁少年与文艺女青年酒后一夜情,不料少年被帮会成员围追堵截,原来……女青年竟是帮会龙头的女朋友!”周珏颇为嫌弃地说,“哨牙佺,你这么会编故事,去写《古惑仔》剧本啦。”
“不管故事有多烂,我们最后把人绑起来,六姑登场救人,同张生谈条件,事成。”佺仔小幅度地鼓掌,大有事已完成的喜悦之情。
手提电话响起,车内安静了下来。
周崇按下接听键,电话那边的人每说了什么,他就以敲击车窗作回应。约莫过了一分钟,对方结束了通话。
周珏急忙问:“六姑说了什么?”
周崇比划手势说:拿到货了,今晚回来。
周瑛抬腕看表,表盘外圈镶嵌的钻石在车窗外流动的霓虹灯光下闪烁光泽。
“没时间了。”
油门踩到底,车飞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13'四宜八忌:是“赌神”叶汉的心得,被赌徒们称为“风云十二绝招”。
'14'香港启德国际机场:位于九龙城区,1998年7月5日关闭。
…
六小姐的作战小组上线,男二闪现了一下。
第30章
一辆黑色奔驰W140 S…Class行驶在跨越维多利亚港的海底隧道里,大灯照亮前路。车身厚重平稳,边沿棱角分明,车头进气格栅宽大如虎头,使这辆车得到一个响亮的别名——“虎头奔”。远远看去,车型颇具硬汉气质,想来车里坐的不是政府官员、商业大拿就是帮会龙头。
车窗摇下些许,光溜进缝隙。窗边的女人微仰起头,明与暗交错在她脸上流淌,光映过来的霎那之间,她的眸眼亮极了,仿佛有种摄魄人心的力量。
裴辛夷呼吸够新鲜空气,低头说,“回石澳。”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过来好几次,出声说:“六小姐,不回家咩?可是太太在等您,还煲了汤……”
“你把礼物带回去,就说我有客人,让念姨早点休息。”
“……好。”
按照往常,六小姐每次出远门之后会先回家,不管有什么事都推辞掉。司机觉得有些奇怪,但不好再说什么。
深夜的石澳半岛很安静,零星光亮从山上绵延而下没入大浪湾,海浪拍岸,远远看不清明,仿若夹杂着胶片颗粒。
室内灯光亮起,裴辛夷坐在玄关入口的台阶上脱高跟鞋,掰过脚心来看,轻薄的蕾丝丝袜下脚心中央那道伤痕结了痂。
还是隐隐作痛。
裴辛夷只是觉得心烦意乱。
到底要不要回家?
点燃一支烟。再点燃一支烟。
*
裴辛夷走上楼,经过二楼客厅时,沙发旁的座机铃音响起。她被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去接听。
“喂。”她怀着某种期许试探性地说,像演练过无数次。
“六姑?”电话那边传来年轻男人的声音,原来是佺仔。
“是我。”
佺仔沉默了一会儿,说:“六姑,那个……这个……”
裴辛夷捏了捏眉心,“我保证不生气。”
佺仔吞咽唾沫,缓缓说:“张生的儿子好难搞的,我们只得让好彩妹回来了——”
“乜嘢?”裴辛夷收住话头,长呼一口气,又说,“你们在哪里?”
“在尖沙咀。”佺仔弱声弱气地说。
“哪个酒店?”
“呃,六姑……冇啊,我们,我们……”
裴辛夷蹙眉道:“这个办法是你想的还是阿崇想的?”
“不不、不是啊,六姑你交代了任务,我们务必完成就……”
“把人带过来。”
“几、几时呀?”
“立刻!”
裴辛夷放下听筒,却是松了一口气。还好今晚有事要办,她不用逼迫自己回家了。说来奇怪,不过是去了一趟越南,竟连家都不敢回了。
等一等。
这第一批货还没从越南那边发出,张生应该还不知道到底到底是什么货,没察觉中了圈套,阿崇他们何必着急准备对策?
裴辛夷拿起听筒,拨回方才的号码。
*
港岛另一端,中环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窗玻璃上倒映霓虹。
一墙整扇的落地玻璃前摆着长座的浅色沙发,角落的落地灯盏亮着暖黄的光。曾念坐在旁边的桃色单人沙发里,手撑着额头,闭着眼睛,年轻的脸庞在光线下显得很柔和。
远处传来菲佣应门的声音,曾念抬眼说:“六妹?”
菲佣回答:“太太,是文师傅。”
司机绕过回廊走进客厅,手里拎着好几个礼品袋。他为难地说:“太太,六小姐好像有客人。”
“半夜哪来的客人?”曾念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司机提起礼品袋,一一放到茶几上,“这是六小姐给太太的摩氏咖啡豆、越南花茶。这是给九小姐的公仔熊……”
曾念摆手说:“好了好了,你放下。明早去接她回来,哪有工作比健康还重要的道理。”
“是。”司机颔首,转身走出去。迎面冲来一道影,幸好他躲闪开来才没把对方撞到。
曾念闻声回头,惊讶地说:“八仔。”
男孩穿着蓝色波点的棉质睡衣,浓密的黑发乱糟糟的,显然刚睡醒。他揩了揩眼睛,软糯地唤了声,“文师傅好。”
“小少爷,小心点啦。”司机笑说,同曾念再次颔首,离开了公寓。
“妈咪。”男孩隔着沙发扶手扑进曾念怀里。
曾念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问:“怎么醒了?”
“九妹要和我玩拼图,不让我睡。”
曾念点着食指说:“哦,好啊,你们两个小鬼,十点就骗Maria说睡了,你看看几点了?”
“妈咪呀,你不知菀菀好讨厌,说要等六姊,自己又不敢打电话。”男孩半蹲下来,嘟嚷说,“六姐几时回来?”
曾念一顿,笑说:“你很想她?”
“冇啊……嗯,有一点咯。可是菀菀比我更想六姊!”
“好啦,我们上去睡觉,等睡醒了六姊就回来了。”
“Maria!”曾念唤菲佣去煮一壶牛奶,自己先领小孩进卧室。
*
“去哪里啊?”忽然响起一句国语。
周珏抬起小腿,伸手拉了一下高跟鞋松垮的后跟带,顺势一巴掌拍在旁人的后脑勺上,“收声啦你!也不看看几点钟,不要大声喧哗。”
“对不起,对不起。”小张搓了搓手,不敢吱声了。
周崇走在前,先去门口按铃。“嘀”一长声,横镶着浅棕色木板的双开大门自动打开。
周珏与佺仔拽着小张走进去。
回廊是半封闭式的,顶上罩着拱形的遮雨棚,再转角上台阶,两侧是郁郁葱葱的热带植被,在小盏的路灯映照下,龟背竹扇叶的影子投射到建筑铅灰的墙上,犹如鬼影。有几盏许是短路,忽明忽暗,使得原就昏暗的小径更显古怪。
小张对陌生的环境害怕极了,忍不住出声说:“大哥大姐……”
周珏横眉看过去,“乜嘢?”
小张笑了一下,更像是欲哭无泪,他说:“你们这住的是豪宅啊,不至于要绑架我吧。”
佺仔举起比拳头还大夹钳,故意发出阴测测的笑声,“这是专门用来停尸的凶宅!”
小张一听,险些跌倒。周珏拉住他,一边笑一边说:“哨牙佺,不怕你玩得开心,六姑还等着训我们。”
“是咯。”佺仔拉耸着头,不再玩笑。
台阶之上是一片修葺整齐的草坪,一栋白色建筑物矗立在六七步石板路之外。
门敞开着,灯光亦明亮。周崇换了室内鞋,示意佺仔让小张换拖鞋。
佺仔来过几次,但每次都在门外等候,这还是第一次进来,难免四下张望,没有注意到周崇的眼神直接就跨上玄关台阶了。
“哎!”周珏眼疾手快地拦住他,小声说,“脱鞋,六姑爱干净。”
小张两手都被人拽着,只得用鞋跟蹭鞋跟来脱下他珍惜得不得了的限量版球鞋。他穿着印花体恤与时下流行的阔腿牛仔裤,头上抹了啫喱摩丝,发梢一缕一缕往上斜。
他还只是个追逐流行事物的小孩。钟爱电影没错,但电影于他来说或许只是流行事物的一部分。
*
听见玄关处的声响,裴辛夷收回视线,往一樽方形玻璃烟缸里掸了掸烟灰,三两步从壁龛边走到屏风前。
几人把小张拖拉过来,周珏与佺仔互相看了看,以小动作请对方先说。
裴辛夷看他们“表演”了一会儿,淡漠道:“阿崇,你过来。”
周崇看着她指尖星火,慢吞吞走过去。
“近一点。”
周崇又上前一步,裴辛夷把他肩膀按下来,手里捏着的烟头就悬在他额前一寸。
周珏惊声说:“六姑!”
裴辛夷抬眸看了她一眼,冷声说:“话很多?”
周崇神色一凛,侧目示意周珏收声。
裴辛夷在他面前抖了抖烟灰,眯起眼睛,说:“张生两天前就把汝瓷退回来了,你想瞒我多久?”
周崇回头去看佺仔,眉宇间是说不出的气恼。佺仔摇头,低声说:“崇哥,我真的冇讲啊,是六姑猜到了。”
周崇再次看裴辛夷,发出沙哑的咿咿啊唔之音。
裴辛夷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说:“喔,你不想瞒我,那你说一说,我走之前事情分明谈妥,点解我走之后张生想解约?”
周崇静默片刻,比手语说:“还在调查,我不想你担忧,所以才没讲。反正迟早要动这位小张公子,不过是提前了一些……”
裴辛夷后退了些许,深吸一口烟,说:“好啊,你们都出师了,该教导我什么对什么错。这么有本事,你当事头(老板)咯,每月给我发薪水。”
佺仔不忍看大哥受委屈,硬着头皮说:“六姑,真的不能怪崇哥,张生不知道在哪里打听到了湾仔塑胶祥的事……”
周珏一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问:“不是裴五找六姑要货船的事咩,点解又是塑胶祥,关他乜事?”
“你忘了,清明节裴五找塑胶祥借船走一批熊胆,船一进大屿山海域就被督查拦截。塑胶祥坐监,家破人亡,他的女儿天天在湾仔街头乞讨,挂个牌子到处说是六姑陷害。”
“啊。”周珏似乎这才明了,瞄了裴辛夷一眼,又说,“家破人亡?他们一家分明是罪有应得!塑胶祥的老婆是六姑大哥的奶妈,托大太的福,塑胶祥那破烂铺头才变成了公司。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恩将仇报,塑胶祥讲让女儿学护工是为了报恩,求六姑让女儿进疗养院工作,结果是替二太做事啊!那八婆想利用护工杀了六姑的阿姊!
“六姑知道这件事,当然想除掉塑胶祥,这样就等于除掉二太的耳目,让他坐监已经是便宜了他。
“还有啊,裴五因为和这件事不清不楚,被公司内部停职调查,不能用公司的航线,之后只能事事仰仗六姑,这次还靠六姑去拿货。
“做一件事等于做三件事,谁有这个本事?我们还有得学!”
裴辛夷乜了周珏一眼,“唱戏唱够了?”
周珏露出一个讨好式的嬉笑,转头说:“佺仔,你是说张生知道这件事了?”
佺仔闷闷点头,“是啊。”
周珏夸张地捂了捂嘴,说:“知道六姑的秘密……这人岂不是半截都埋土了?”
小张再是一头雾水地来,听到此处也知一二了,当即腿一软,跌跪在地。
周珏这才注意到他似的,“呀”了一声,懊恼地说:“完了完了,小张公子听到更多内幕,这该点算?”(怎么办)
“只有死咯。”裴辛夷笑笑,拉开屏风一扇。
光亮得以照进,露出玻璃箱一角,箱子放置在大理石桌台上,足有半人高,仿生态的繁茂枝叶间,隐约可见发红的墨皮盘蜷。
裴辛夷拽起小张的衣领,一把将他推过去。他踉跄一步跌跪在地,欲站起来,后脑勺却被按住,半边脸颊紧紧贴在玻璃上。
箱子里忽地一闪,小张对上线状的眼瞳,粉白的分叉的舌头吐出——是一条巨蟒,成年的南部白唇蟒。
他大叫出声,手在地板上胡乱扑腾,可只挪了毫厘,颧骨咯在恒温的玻璃箱上,令人惶惶,顾不上微弱的疼痛。
裴辛夷弯下腰去,温柔地看着巨蟒,“阿魏,饿不饿?”
巨蟒迅速贴近玻璃箱,温顺地垂下头。
小张双手来回揉搓,不住地说:“求求你。”
裴辛夷松了手,睨着他说:“你讲你死呢,还是你阿爸死比较合算?”
小张猛地摇头,艰难地趴跪着转过身来。
蕾丝包裹的脚趾碾上他的手指,那朱红的甲油犹如罂粟,从指关节侵入蔓延至他全身。
“既然你这么怕死,我给你其他选择,你给你阿爸打个电话怎么样?”
小张不敢抬头,却听她的语调含有笑意,教人更胆寒。
他字不成句地说:“你们想要什么,我爸、我爸有的是钱!他可以给你们好多钱!不要杀我!”
“很遗憾,我这人最不喜欢钱,我只需要你阿爸乖乖跟我合作。”
“我……”小张抬起头来,迷朦之中,女人的脸庞好似与巨蟒的脸重合了,绮丽却可怖。他泣不成声地说,“电话、电话,我立马打。”
佺仔用螺丝刀压住小张的后脖颈,使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壁龛里的横板上。
听筒里一直传出嘟声,快要自动断线的时候,电话拨通了。
“谁啊?”接电话的是位女人,听声音很年轻,呼吸不匀,还含着喘息。
小张愣住了,说:“你是谁?”
女人意识到什么,似乎捂住听筒小声咕哝了几句。过了会儿,商人接起电话,“儿子,爸爸忙着呢,陪领导喝酒,走不开。你早点睡……对了,看我这记性,你在香港?儿子,玩得开不开心啊?”
小张哽咽道:“爸,我不好。”
“我说让你去国外玩吧,你说中了什么游戏奖券,要去找什么电影里的城市……爸爸不说你,不高兴就回来,啊。”
“爸!我快死了,你救救……”小张泣不成声地说,“爸,救救我啊!”
周瑛抢走听筒,用不太熟悉地国语说:“张生你好,这里是石澳半岛六号别墅,拿上私人印章,搭最早一班飞机。最迟早上六点,过时不候。对了,报警的后果很惨。”
通话结束,小张还没反应过来,手臂上忽然被刺了一针,“这是……”
他一下子瘫倒在地,视线变得恍惚,不停地转啊转。
佺仔悠悠地说:“真可怜。”
周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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