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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若梦_帘重-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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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唐订的头等舱,我花的是自己零用钱,只能肉疼又委委屈屈的挤在经济舱。因为是小飞机,路过前排时,他略微吃惊又锐利地看我眼。但也没拉住我,只是一声不响地看我走过去。
    我也阴沉着脸。姑奶奶确实没法解释自己这股追着钱唐上飞机的冲动劲不可,就算能解释,我也不想解释!
    几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古诗里总出现的南方城市。

☆、第2章 。8

    钱唐从来没跟我说过他家的事。也不是故作神秘或者自卑自谦什么的;估计他就不乐意讲。
    我倒是早知道钱唐是南方人,祖籍南方的。但仅此而已。钱唐从小也搁本城长大,活动据点都在这里。相比之下;南方就是比较遥远的距离。钱唐他爸我倒是印象深刻,现在我学的犯罪心理学上说恋母情节什么的;钱唐身上没有体现。但钱唐同他父亲的关系却亲密到反常了。我经常看着钱唐三天两头的和他父亲打电话,觉得特别扎眼(也因此如此,钱唐对于我和我爸的绝交嗤之以鼻)。
    现在问题来了,钱唐他爸怎么去世了……
    我和钱唐坐在那女的车上(那女的亲自开的车,和钱唐一个牌子的跑车),车沿着田野一路行驶。她车开得很慢;顶多40迈。这让习惯坐钱唐快车以及自己也喜欢开快车的我来说,过程有点难熬。
    但钱唐没反应。自从听到那消息后;他只是沉默,一句话都不肯说。我小声的叫了他好几声,钱唐只是摸摸我的胳膊当回应。就前面开车的那女的再看了我眼,探究的目光。
    我只好也不说话。
    钱唐的家显然是在乡下,这我倒不惊讶。沿路窗外都是绿里夹黄的农作物,稀稀拉拉的树立着,还有黄牛和黄狗。车沿着柏油马路行驶了二十分钟,终于看到低矮的中式灰色建筑物出现,不少醒目的白色花圈摆在路边。
    我看到钱唐的肩膀略微动了下,但他很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本来以为车就要在第一个房子前停下,车却还在继续往那些建筑群里开。又开了五分钟左右,建筑物越来越密集,几乎每个房子前都摆着花圈和挽联什么的。不少穿着黑衣服的人在路边,老的少的都有,表情肃穆,就这么凝视着我们的车最终停下。
    钱唐面无表情地下车。直到现在,他的举止依旧镇定。而原本四处闲望的人,看到来人,也就呼啦围上来。我记得自己过年回奶奶家姥姥家是这种欢迎阵势,只除了现在气氛不对,而钱唐和别人交谈的话都是方言。
    我有点羞耻到不想下车。要到现在,我不得不情愿地承认,钱唐之前对我的顾忌和隐瞒可能也有点道理。我跟钱唐耍赖还行,也无非仗着他让着我。但我自个儿确实没做好准备见钱唐的家里人,更别说,我是完全没准备在这种特殊时候跟着钱唐回家啊。
    但现在想走也来不及。我不得已的推开门,感觉围着钱唐的人群目光都不由之主地集中在我身上。然而,也没有人主动问我是谁,他们都先簇拥着钱唐离开了。
    我只好和那开车的女的一道走。
    “呃,怎么这里到处都摆着花圈啊,”我没话找话,“……你们村还有人过世了么?”
    那女的闻言诧异地看我一眼,她有点鄙夷,但依旧没有感情的答道:“不,那都是送来纪念钱老的花圈。”
    说完这句后就不肯再说,我知道自己说多错多,只好默默地跟着她进入那个中式的大拱门。
    这真是尴尬又混乱的时刻。
    我呆呆地跟着那女的走到钱唐家老宅,她可比我熟门熟路多了。不过现在也不是吃醋的时候。别看钱唐家从墙外看上去特别寒酸,但宅子里面土豪得简直出乎想象。估计旧社会的乡绅地主也就这规模。反正,我是目瞪口呆地走过水塘、假山,假桥和长亭,边走边怀疑钱唐真实身份别是什么迪拜小王子之类的。
    在以前拍戏的时候,也见过古代假布景,不过那里东西都是用塑料泡沫做的。我戳了戳身边的东西,感觉都像真东西。但这依旧太他妈吓人了!本来中式建筑就有点阴沉,更别说不少人正在为柱子和房檐边绑黑黄相间的布,白色纸灯笼随着风寒嗖嗖地摇摆。
    土豪大宅上下里,完全是办丧事的隆重气场。
    再见到钱唐,我是跟着之前那女的东绕西绕走进一个小院。院外黑压压聚着一堆人,但真正走进院子里的人又不多。
    我先看到中间搁着一口高耸的黑黝黝的棺材,上面还挂着巨大的黑白照片。不用说,那肯定是钱唐的父亲的遗照。而钱唐本人正站在棺材前扶着一名穿旗袍的女,我估计那肯定是钱唐的母亲。她很瘦,戴着黑纱,除了手上的青筋暴露年龄,感觉模样挺年轻也挺厉害的。
    等被带到钱唐母亲面前,她已经松开儿子,正用手帕轻轻擦拭着红肿的眼睛。尽管十足悲伤崩溃的模样,但依旧不失锐利地扫了我一眼。
    我终于知道钱唐偶尔喜欢审视人的习惯遗传哪儿了。
    我鞠了一躬:“钱阿姨,您好!”
    她先用方言轻声问了一句话,我没怎么听懂,赶紧望着钱唐。他却还站在方才的位置,正在凝视那口高大的棺材。
    钱唐母亲便改了普通话,居然就直接叫出我的名字:“你就是李春风?”
    “呃,是,是。我是李春风。”我一边回答,一边还在继续跟她鞠躬。
    钱唐的母亲略微扶住我胳膊,她沙哑地说:“你跟着阿唐回来的?可惜今天没法招待你。”
    我简直太佩服这家人的家教,只好搜肚刮肠地先想自己的礼貌用语:“没事,钱阿姨,我……我,我实在很抱歉。您节哀顺便。真的,我不知道事情会这样。”
    她居然还能冷淡打断我:“我并不姓钱。”
    院子里本来就特别静,钱唐母亲这句话说完,也没人替我圆场。我的脸不由微微涨红,自个儿张口结舌了会,再喃喃地说:“我见到过一次钱伯伯,当时他在超市买婴儿三段奶粉。后来钱伯伯没喝完的奶粉,我都拿回家喝了。”
    本来是胡乱的扯开话题,但钱唐母亲扶着我胳膊的手好像慢了那么半拍才放开,等重新开口,她语气依旧那么客气,但也仿佛亲热了点。
    “好孩子,”钱唐母亲举起手帕拭重新流出的眼泪,语气很轻很轻地说,“这也算是一场缘分。你先在家中住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未完待补~

☆、第29章

我曾经问过钱唐很多问题,他对我玩笑过敷衍过认真过恼火过;但很少听钱唐承认不知道。
    他这人总有套说法;记得以前跟我解释为什么总晚回家需要应酬。他说因为影视行业的老总和普通公司不一样;财务行政可以做到业术有专攻,艺术相关的领域却难做到百分百职业化。而处理导演、编剧这两种个性强的人物;往往需要本人亲自出马。
    但我对钱唐总是半信半疑。他平常对接人处事又富有耐心,自己又有点不显山露水的狡猾和疏离。我就一直觉得他也挺享受应酬这事的。
    现在不是了。
    钱唐家住的那么偏远,他父亲去世这事居然还能传播范围不小;省电视台立刻有记者专门派来采访;而上门凭吊的人今晚就开始源源不断。钱唐是独子;父母和谐就从来没让他费过心。此刻事发突然,钱唐不得不安慰母亲;再亲力应付很多杂事。他能给自己找的唯一消化噩耗时间;也就是晚上独自站在空棺材前几个小时而已。
    但我甚至没让钱唐自己清净太久。
    被钱唐抱了会,我虽然在他怀里,还是全身发凉,小腹开始绞痛。
    终于,我忍不住抬头用很委婉的方式告诉钱唐:“我觉得自己period来了。”
    钱唐一时没出声,估计此刻他头脑里都乱成浆糊了,不然怎么能随口回答我:“我不饿,你自己留着吃吧。”
    “啊?”我因为肚子疼而扭曲的脸不由更苦了。
    等我终于努力说人话才把钱唐说明白,让他知道我在生理期。但平常总能给我出馊主意的钱唐,居然也想不出任何招数。我只能让钱唐带我去这附近的超市买卫生巾。
    刚踏出小院门,那个粟色头发的女的突然就跟锦鲤一样无声地冒出地面。
    “哎呦我靠啊!!!”
    等问明了我俩去哪儿后,那女的抿着嘴没说话。她只是冷冷转头问我:“你怎么不找我要?阿唐明天早上要赶医院。他想独自清净会,你怎么还来强行打扰他。”
    其实今天我折腾得可不比钱唐少,从下火车起,脑壳就开始晕晕乎乎的,完全是凭着八卦的灵魂来支撑身体重新回到这小院。但从刚刚跳起来的时候,我察觉自己八卦的灵魂已经全部燃烧完,而且很可能还来了例假。
    粟发女还在瞪我,我小腹越来越疼,赶紧松开钱唐的手,问她:“你有?那你给我好吗!”
    跟着她走了没几步,我回头却发现钱唐还站在拱门前原地不动。
    于是我就朝他喊:“我住在你家客房,叫什么‘靓室’的!要不,你先去房间里等我?”
    不知道钱唐听没听明白我的话,反正他还站着,不知道是出神还是发呆。我这时候确实也管不了他,急急地先走了。
    粟发女一路上倒是保持沉默,没有再凶我。她给我找来卫生棉,再喂了我点红糖桂花热水。
    除了送我回客房前,倒是最后警告了一句。
    “住在别人家,不随地乱走是基本的教养,尤其是这种时刻。”
    我双手捧着汤婆子,暖烘烘的,也不跟她翻嘴。等她伸手帮我推开门的时候,我看到她手一滞。我也不禁抬头,发现屋里还有一人。
    钱唐正靠在我房间的沙发上抽烟,听到后面声音,慢慢回过头来看我们。他眼睛里还是那么深不见底,但里面熟悉的光彩好像都没了。如果有什么情绪,也只是平静郁悒和绝望。
    我说不清什么滋味,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他。
    粟发女侧头深深看我一眼,然后她亲自进房间为钱唐端了杯热茶。而等她走了,房间又剩下我和钱唐两人的时候,他伸指头蘸着茶水盖上滴落的水珠,在桌面上来回划着。
    我走过去看一眼,他写的是个字。
    “你门匾上的那个字念‘静’。”他轻声说。“这间房是‘静室’。”
    那天晚上,钱唐没再和我交谈。我洗完澡后,他依旧开着窗户抽烟,我只好自己先睡。南方的空气有种阴涔涔的冷,裹着被子只靠汤婆子取暖。鼻尖闻到钱唐那熟悉的雪茄味飘过来,感到什么都特别不真实。
    到了半夜,我迷迷糊糊听到门响了声,是他离开。
    再往后几天,我只能隔着很多人见钱唐,也没有再和他有任何独处的机会。钱唐父亲的葬礼规模不小,每天送的花圈得卡车拉出去(我甚至都看到我妈我爸送来的)。
    我也没仔细算这葬礼持续了多久,因为那几天我自己也非常不好过。这种“不好过”不光是心疼钱唐失去至亲,还因为我开始连续经历例假、低烧、肚子疼外加水土不服的症状。
    实际上钱唐家伙食特别好,清淡又讲究。尤其是那些发给吊丧来客的小点心,都做成梅花形状,特别精致。但架不住我吃一个吐一个,再吃再吐,还差点虚脱在厕所里。
    要不是亲眼看我还处在生理期,粟发女八成觉得我怀孕了。她这人说话有点冷淡,但做事滴水不漏。钱唐母亲对她很亲热,其他所有人都管她叫“小表姐” ,挺有地位的样子。而小表姐也是钱唐家里唯二一个对谁都只说普通话的人,就凭这个,我从心里就觉得她靠谱。
    小表姐冷眼看我吃点心上吐下泻,但检查食物又没问题。在准备把我送到医院前,她先问了句钱唐的意见。
    等回来后,她语调有些奇怪:“阿唐让我问你,你用那些点心前都洗手了吗?”
    “洗了。”
    “你看着我眼睛回答。”
    “没洗。”
    直视她的时候,我发现小表姐是个美女,而且显然是个脑子很好使还懂点医学常识的那种美女。靠着小表姐喂我吃的肠胃药,我不吐了,完完整整围观了之后几天钱唐捧着他父亲照片回家、和尚低沉地念经、以及钱唐的母亲哭昏在盖棺前的这些心痛场景。
    别的还好,我只是为钱唐的遭遇深深难过。等进行到烧纸钱的环节,那股随着风刮过来的熟悉味道,以及四周各种低沉压抑的哭声,我突然间只能回想起自己的经历。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好想的。你也知道,我从特别小的时候就陪着父母(更多的是我爸),为我哥烧祭品。从家里搬出来后,我再也没做过这件事,甚至也越来越少想起我哥和家里那堆烦心茬。但是,有时候,很偶尔的,就像现在,我还是会从心底里深深感到一种无来由的愤怒、委屈和难过。
    我出神地盯着燃烧的火苗。直到听到小表姐在旁边轻声问我还好么的时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鼻涕和眼泪都流到腮帮子旁了。
    自己居然哭了。真他妈傻,还是泪流满脸的那种哭法,还不知道什么原因。?
    “没事,”我嘟囔说,“我就觉得,钱唐他爸怎么突然就去世了?唉,人生还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小表姐却在旁边愣一下:“这话是阿唐告诉你的?”
    “他告诉我什么了?”
    她用同样哭红的红眼睛定定地看了我一眼,才说:“真奇怪了。阿唐今天早上跟我说了和你现在一模一样的话。”
    这我倒不知道了。不过钱唐说这话也不稀奇啊,他很难被什么触动,但坏消息除外。唉,我和钱唐还真是悲观人生二人组啊。
    作者有话要说:没跑哈==,冥王星虽然缺乏操守,但更一次就跑的作者应该被砍死。我说过自己不想在连载期间被砍死的。。。
    顺便八卦一下,双十一是个节日对吧~钱唐戴的眼镜是gunnar,这是打游戏的人总戴的眼镜,缓解眼部疲劳。当初我设定里,钱同学不是在游戏公司干过吗,所以他就戴这眼镜保护眼睛的。这眼镜可以订制度数的,有眼睛不好的同学可以买一个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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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小章未完,这么丧的章节争取尽早完事。以及不管我写了什么鬼,我爱大家~~~~~~~

☆、第112章 壹是一生的壹

钱唐倒是很清楚记得自己父亲的葬礼持续了足足十二天(有那么久?我暗自想),远远近近的各门亲戚都纷纷的赶来参加。刚开始我还混在人群中,不太显眼。但是在失控哭完加生病被钱唐送去医院,我的“每个毛孔又开始显露出热爱惹麻烦的本色”。
    钱唐和他母亲被人慰问和接受慰问时,免不了也要开始向人介绍我的来历。根据事先商定;介绍的时候;我“并不算钱唐带来的人”,只算“钱唐父亲旧属下赶来参加葬礼的女儿”。这样;能“少惹点麻烦”。
    当然,每个引号都是钱唐的原话。
    “春风;这是我三姑婆。”他就这样把我介绍给别人;有时候他再多余对来人补充一句,“春风还是个大学生。”
    我一般狂点头;好像我能听得懂他们说话似得。
    钱唐的亲戚们都说些特别轻软的南方话,穿得也很体面。在听完钱唐的话;互相间你看看我,我捅捅你。葬礼刚开始几天,大家沉浸在悲伤当中。等处理完下葬的后续事宜,就开始交头接耳,甚至公然猜测我和钱唐的关系。
    然而他们可探不出任何点明确的意思。钱唐的脾气,不到不得已很少发火。但大概回了自己老家,他也就生冷不忌了。面对不想回答的问题,钱唐就向椅背一靠,冷淡看着来人。我当时又在病床上发着烧——钱唐他妈那里,自然也探听不到消息。钱唐他妈说不上喜欢我或者不喜欢我,但如果能不讨论我,我看她还是挺乐意的。
    到了葬礼举行完,钱唐和他母亲就得去上海处理一些剩余事宜。我依旧留在他家昏昏睡着。在吞了他家不少燕窝和参汤后,终于感觉回点神来。
    已经临近年关,南方气温冷,且总有股潮气,手脚发凉。虽然钱唐家有地暖,但总感觉不给力,缺点什么。我醒来后又冷又寂寞,找小表姐借来根充电线,打开手机发现里面满未接来电和信息。
    萧磊发来的居多,而且基本全是废话。他中心思想是问我究竟死在哪个旮旯里。
    我也觉得自己快死了:“我翘了那么多节课,你帮我答到没有?”
    萧磊现在做人添了个坏毛病,说话越来越不痛快,他在那头冷笑了好几声,在我不耐烦的催促声才说:“你‘亲人’不是替你请假了?”
    原来萧磊见我多天没上课,发短信和电话都不回,差点报警,甚至还找到了程诺。但程诺比他机灵多了,她先跑去辅导员那里要到我紧急联系人的电话——钱唐接到电话时估计分心无术,直接去系里帮我请了半个月的病假。
    “课错过就算了。你再不回来,期末至少挂三科。”萧磊倒也没多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阴沉地警告我。
    我听到后头皮发麻,产生了紧迫感。但放下电话,那紧迫感又消散了。翘课不厚道,刚入大学挂科也可怕,但放假总归爽啊。
    等几天我能走动后,趁着他家收拾无人防范我,赶紧把钱唐家的院来回转了几遍。钱唐家有山有水有院有长廊曲曲折折,但走熟悉了后,发现其实很有序,并没有颐和园占地那么辽阔——
    “颐和园?”小表姐露出个特别匪夷所思的表情,她解释,“他家没有那么大,乡下的地几十年前也卖得非常便宜。”
    “那也够大的。”我嘟囔。
    她不以为然:“庭和院之间设计得比较精巧,钱老和阿唐都对这些风水之流上心。”
    我生病期间,小表姐对照顾我这件事有点尽力但不太尽心。不知道为什么,我和小表姐确实也存在点奇妙的熟悉感(我指的不光是大家说普通话)。反正我的很多情况,我没有告诉她,她好像已经了如指掌,只是装得不知道而已。
    当我靠在栏杆上喂钱唐家那几十头巨大又雪白的鱼,小表姐站在旁边冷眼旁观,她问我:“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我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悲惨的考勤和即将更悲惨的期末成绩,皱眉说:“那明天走行吗?你能借钱给我买票吗,我身上没钱。”
    小表姐沉默了一会,又问:“你不等钱唐从上海回来跟他一起走?”
    “嗯,他什么时候回来?”
    小表姐又不说话了,她胳膊上还戴着黑纱,但衣服已经恢复正常。我注意到她中指戴了一颗极大极闪的钻戒。太他妈闪了,跟激光笔似的。为什么乡下都是土豪呢?
    凭着小表姐的气态,以及她说起钱唐的语气,我觉得他俩绝对不仅仅是亲戚。却懒得追问她和钱唐互相什么关系了。
    说实话,我是整场葬礼的旁观者,难受最多也是心疼钱唐。但自从那天莫名哭过之后,我心情一直就不大好,总觉得自己有点沾染上钱唐般的心灰意冷。粗俗点说,很多事就像来period,南方人管它叫“好事儿”,但它带给本人的确实是痛和心情差。
    可惜第二天还是没能走成。钱唐他妈在上海酒店大堂里摔了一跤。检查后发现有点骨裂,老太太坚持要回到老宅里养着,钱唐不得不中断其他事情,连夜再送回来。
    平时钱唐确实不是个善良的人,但他那点仅剩无几的善良可都用作孝顺上了。我一早就在他家花园里,本来想趁着临走最后去他们村里溜达下,吃点东西。但没走几步,正好看到钱唐推着他妈轮椅进门。
    四目相接,我第一个就想转身跑走,偏偏钱唐朝我招了招手。
    “春风?怎么总乱跑?”
    我磨蹭走过去望着钱唐。他双眼凹陷许多,气色还行,只除了眼角边突然间聚集了很细的皱纹。钱唐之前也有几次消沉。但无论如何,他身上那股随和感总还残存着,带着点促狭和宽容,像偶尔反光的湖水。
    直到现在,钱唐说话做事依旧慢斯条理。却明显感觉年轻人的朝气一夜之间从他身上全抽走了。只剩下深井般的严肃和平淡感。我好像才意识到,钱唐的岁数比我大不少,他三张多了,大叔级人物。
    而比起钱唐,坐在轮椅上钱唐的母亲偶尔咳嗽一下,头发花白,瘦得可怜。
    “她这几天没怎么吃东西。”钱唐简单告诉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已经接替钱唐帮他推着他母亲的轮椅。而钱唐在我后头慢慢的走,和随即出来的小表姐轻声说着话。
    我本来还想偷听点,但推着老太太的轮椅在鹅卵石上走确实是技术活,得时刻注意不能颠着她,心里特别有压力。等推完那一路,我身上都是汗。
    “阿,阿姨?您回来这么早,吃饭了吗?”
    我小声地叫了一声,可惜钱唐母亲双眼低垂,并不肯看着我。
    “阿姨?阿姨?阿姨?阿姨?阿姨?阿姨?阿姨?阿姨?阿姨?”
    钱唐母亲终于抬眉看我眼,我触到她眼珠子后,微微再出汗。真受不了,她和她儿子无声瞪人的方式简直是太像了。
    “您吃饭了吗?”我再问她。
    钱唐的母亲没吭声。
    “阿姨?阿姨?阿……”
    她终于打断我,淡淡的问:“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还在我家病着?”
    “我好了,本来想今天走。”我解释,“刚打算出去买点东西吃,回去后懒得做饭了。”
    钱唐和小表姐这时候已经走上前来,都想扶她坐起来。钱唐的母亲就跟老佛爷似得,特别自然地伸手让我扶她起来。我瞅着她手臂太细,怕自己抓疼了她,就左手扶着她,右手顺便伸过去紧紧搂住她的腰。
    结果他们几个人看我这样搂着她,都莫名其妙地微微笑了。把我弄得脸又有点红,他们家什么作风啊?
    “这小人饿了。”
    钱唐的母亲打起精神,对她儿子说。
    冤枉人啊!我刚刚吃完早饭,而且我说的是自己想买回去路上吃的零食。然而钱唐仿佛松口气,他朝我微微作了个眼色,我也只好陪着他们重新吃了顿早饭。
    钱唐的母亲其实只在桌上缓慢喝了一碗粥,但她用特别平和的语调,长篇大论细细地说了这碗粥和碎蒸笋壳鱼的做法(我偏偏还真有点感兴趣,连续问了她几个问题),钱唐和小表姐倒都没怎么开口,但他们看向我的目光是满意的。
    “她和我想的不一样。”快吃饭完时,钱唐的母亲突然对钱唐说。
    我思考了一会,才意识到他妈这是在评价我,赶紧看钱唐。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想的不一样”,他妈以前怎么想我的啊?
    “我早同你说过她。”钱唐轻描淡写的回答,再安抚地望我一眼。
    “是的。”他妈妈再说,“不过阿唐你偷香辛得,从来不肯你身边的女孩见人。现在好不容易带回家一个。李春风?”
    她是在跟我说话了。
    “什么事?阿姨,呃,不,女士……”
    “叫伯母。”
    “行,伯母,有什么事儿?”
    “你还这么小,也是好人家的女儿。阿唐口蜜腹剑,怎么骗得你陪他一起回来?”
    “他没骗我,伯母。他一直在照顾我,伯母。我给你们家添麻烦了,我不知道您家出了事,伯母,他对我一直很好——”
    “春风,”钱唐插嘴,“好好说话,别像个傻气的小学生。”
    “钱唐,”他母亲打断了他的话,“你别骂这个女儿,让她说话说完。你又不是她小学老师。春风,侬港我港了对伐?”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只得不说话,满头大汗地把自己眼前粥默默喝完。
    最终吃完早饭(实际上都已经中午了),钱唐的母亲先被人扶去歇息。我依旧想着赶紧离开这里,打算找机会告诉钱唐。但钱唐和小表姐倒是不着急,反而坐下吃茶,再聊些有的没有。
    “你来我家这么多天,茵茵怎么样?”这是钱唐问的。
    “自然有人去照顾她。再说,”小表姐沉默片刻,叹口气又笑了,“她压根不认得我。”
    钱唐默默说:“至少她还有机会可以见到你。”
    我和小表姐都愣了会,才意识到钱唐说的是自己逝去的父亲。小表姐有几分哀伤,她探出身子,大概想抚摸钱唐的手,但看我在旁边又克制住了。
    我确实有点不是滋味,也有点尴尬,站起身说:“不然我给你俩留点空间?”
    钱唐看了我眼,居然真答应了:“到楼上书房等我。”
    妈的,我脚步很重地走了,在门槛处又很险地绊了一下,听到身后好像又沉沉笑了声。要不是因为想找钱唐借钱,真想立马就走。
    我气冲冲地来到二楼书房,跑上楼的时候还没注意,但越跑越慢。因为发现在书房拐角那会,摆着一只极大的玻璃柜子。里面都是奖品奖杯奖状,我顿住脚步一看,上面的名字是钱唐的。
    我倒是隐隐知道无论是钱唐当编剧还是别的,都混得挺不错。但他自己确实很少谈这些。在钱唐家住那么久,我是亲眼看他搜罗了不少书画文玩(主要钱唐新得了东西,都会喊我出来欣赏一下,秀下优越感)。但除了定期往楼上的放映室补电影原片,钱唐的古董转手转赠得居多,更也从来不往家放自己的书和奖状。
    原来这一切的证据,如今都摆在这里面。但凡有钱唐署名或者参加编撰的书。都整整齐齐放在里面。以及各种奇形异状的奖杯都擦得特亮,看得我眼花缭乱。
    不知什么时候,钱唐已经走到我身边,也在陪我看这些。
    “书法,演讲,英语,文学,企业家协会……台球联盟为什么有奖状?我操,你居然有西中高中数学银奖。哈哈,银奖!为什么是银奖?”
    “得金奖的是我当时的女朋友,不好赢过她。”
    我冷哼了一声,索性跳过第二层看第三层。这层摆放着全是钱唐大学时期的奖状,第四层金光闪闪,是钱唐编剧时期获得的什么电视电影改编奖杯,“这些还挺像样子的,真像金的。”
    “留下的都是真金真银。”
    “靠!!!整个柜子里的奖状都是你的吗?”
    钱唐没回答,只是默然地看着这些巨大的炫耀贴。后来等他偶然回头,看我嫉妒得脸都绿了,才安慰地捏捏我下巴。
    “陈年旧物,我自己都忘了。是我父亲要过来替我收藏的,你上学也获得过不少奖状吧,宝贝?”
    “有,但学习方面的真没多少,空手道的比较多。”
    “你也放在一个柜子里?”
    “不是,都塞在我以前卧室衣柜下面的小抽屉里。”
    钱唐望了我会,轻声说:“等有时间,你也带我看看,好不好?”
    我还没想好这是不是他继续的炫耀或者要逼我看我爸,有人又来打岔了。小表姐走上来,但在我俩很远处停住:“阿唐,伯母再让你过去看她。”
    钱唐点头,转头对我说:“你在这里——”
    “她也要春风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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