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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若梦_帘重-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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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唐点头,转头对我说:“你在这里——”
    “她也要春风过去。”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又见到钱唐他妈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钱唐的母亲已经换了身藏青的衣服,梳了个整齐的头,抹了点口红。
    “阿唐,你今天要同春风一起回去?”她开门见山。
    钱唐还不知道我正准备滚蛋,但怔了下也就猜得*不离十:“春风要回去上课,我自己在家要继续待几日。”
    “几日?”
    “总得把各项事处理妥当完再走。”
    钱唐的母亲淡淡说:“你们年轻人爱热闹,在偏乡里也不宜待太久。既然你三天后要走,春风在这里多留几天,到时候就和阿唐一起回去。”她柔声问我,“多住几日行吗?嫌弃伯母家在乡下吗?”
    钱唐和我在半分钟内被他妈安排完所有行程。我倒还是第一次看钱唐被人牵着鼻子走,看他皱眉又没法对自己妈发作的模样,确实挺开心的。
    但我想了想,诚实地说:“我不早回去上课,期末会挂。”
    钱唐的母亲简直有点太厉害了,她说话特别轻软,但丝毫也没能减轻话里的分量:“但你的妇科病还没好彻底,得需再养养。你辗转周折来我家,总不好病着回去,像什么样?”
    钱唐沉着脸和我黑着脸走出去前,他母亲在后面还轻声说:“守孝期一个月。阿唐,我就不需要提醒你再节制身体。别让你那断腿的守寡老母亲,再为你担心。”
    小表姐几乎一走出房间门,就扶着外面的栏杆笑了。她笑容特别淑女,但还是太刺眼了。钱唐显然也恼火得很,他转身,压着气对我说:“我马上让人替你买今天的回程票。”
    我想了想:“我不走了,等你三天吧。”
    “为什么?”
    “你妈今天回来后,你家厨师做饭更好吃了,你刚才吃出来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补全

☆、第1章 。1

比起钱唐逗我,我能逗钱唐的事通常很有限,但准确率非常高。比如说,我一直好奇他的性格究竟是像母亲多一点还是像父亲多一点。钱唐立马不吭声,怎么问都不回答。我估计他一直努力想学自己的父亲;没事看书学佛啊弄些没用的;但真实性格还是有点像他母亲点的。
    钱唐母亲不太好形容,但确实……很有特色。她当了一辈子的家庭妇女;平常跟着丈夫看看佛经,帮儿子管着曾经的公司。而且;她也是个十足十麻将迷。据说去上海办事的时间;还能抽空和麻友打了一局。不过,这些日子沉浸在余痛中;钱唐母亲最常做的事情还是独自坐在故宅栏杆旁对着丈夫的画像流泪。
    钱唐每次看到这场景,也眼神深沉。我便热心地下了几个ipad小游戏(什么汤姆猫啊能自动回答人话之类的app)给她打发时间。
    像很多老一辈人;钱唐母亲问汤姆猫第一个问题特别俗:“你今天吃饭没有?”
    但她也有自己的性格,比如第二个问题就比较不寻常了。
    “那是谁做给你吃的哦?你平常最喜欢谁做的饭?说几个厨师名对我听。”
    我在旁边默默站一会,打心眼里同情ipad里慌乱的汤姆猫,然后找了个复习功课的借口立马撤了。
    回到房间,我让萧磊把上课课件都传给我。这次他倒没有废话,把笔记和ppt直接发到邮箱。
    “你什么时候回来?”他问。
    “三天后吧。”
    “等你回来,我有话对你说。”
    “……你念完这句台词,是不是就该牺牲了?”
    他不理我。“你回来后,我有话对你说。”萧磊就跟复读机一样严肃重复着,顿了顿,再提醒我,“四天后有区际法律冲突论文要交。我已经帮你写了两千字,剩下两千你自己做。”
    我千恩万谢放下电话,赶紧翻邮件查看作业,等看完作业要求,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在屋里转了两圈,身边没有一个参考法典(或者抄袭对象)。
    我烦躁地盯着墙上的书画发呆,突然想到钱唐父亲和我是同行,在他家书房里,搞不好有相关的书籍,于是出门去找钱唐。
    钱唐回来后也没休息。
    他花费半天时间,亲手把整个院都打理了一翻。你联想下他家的面积,确实是不小的工程。远远地,我看到钱唐正拿水枪冲洗假山璧上的绿苔。他面上倒没露出不耐烦,但那模样确实显得不怎么机灵。
    在平时,这人就在看说明书装装精细点的电器时,脑瓜还显得挺明白。但本质上钱唐也挺喜欢偷懒。在他家住着,换灯泡这种事都是他直接叫物业或者指使我来。
    我欣赏了会钱唐的笨样,刚打算走上前去,小表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拦住我:“不需要帮他。阿唐应亲手修整下整个院子。劳作以敬禀土地四方,子承父产。”
    我垫着脚尖望进池塘,担心钱唐下手那么重,别把我水里的大鱼都给捅死了。
    “你的鱼?”
    我结巴了一下,有点不大喜欢小表姐的语气,就硬撑:“是,我的鱼。反正钱唐的东西也就是我的。”
    小表姐突然挑了下嘴角:“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
    我不大高兴了也:“难道不应该这样自信吗?钱唐的东西就是我的,而我的东西也会是他的。”
    她不回答,只摇摇头说:“阿唐说得对,我跟一个他随便带来的小丫头计较什么。”
    最不喜欢这种半熟不熟的人,翻脸都没法翻。我皱眉望着小表姐,南方现在的天气像色狼,冻手冻脚,冻手冻脚。在平常除了吃饭或者火灾,我轻易都不出屋,而小表姐裹着大衣,现在还站在这陪钱唐。
    突然间,我想到什么,问她:“对了,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小时候总来他家玩,阿唐总说我是他‘小表姐’。”她微笑说,“你肯定听过我名字,我叫梁细细。”
    她的笑容在冷空气里很清晰,我呆呆地站着不动。
    一时没人说话,只听到身后的水柱强力冲刷假山璧,滴滴答答地流到那小池塘里。
    突然间,有几丝水珠落到我脚下。我狰狞地一回头,看到钱唐正若无其事地移开水枪。
    “特长生,怎么来这里?”
    “找你!”
    “我在忙,你想玩电脑直接去卧室。”
    “我不想玩电脑,我想看书!!!!”
    冲洗声止住了。钱唐踩着雨鞋走上岸。他俯身关了水龙头,接过小表姐递来的毛巾擦手,皱眉问我:“你想看书确实千年难遇,但朝我喊什么?想看什么方面的书?”
    “杀人犯法的书。我对这事特别有兴趣!!!”
    不知道钱唐看出我什么情绪来,他再扫了我眼,简洁说:“那跟我去书房吧。”
    他带着我的腰,我俩一道往前走。
    “我在这里等你?”小表姐,或者,说梁细细在他身后问他。
    “谢谢,”他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句,“现在我知道特长生对我生气的原因了。”
    没走几步,实际上,是一离开梁细细的视线,我就立刻猛吸了一口空气,摔开钱唐的手。
    “我操,她居然是梁细细!你居然管梁细细叫小表姐?她跟你家那么熟?”
    “她从小善于插手闲事。”钱唐用食指轻轻刮了下我鼻子,“好了,这里冷。我们去书房说。”
    都二十一世纪了,为什么钱唐还总跟我玩“带你去一个地方,去了你就明白了”这类傻逼台词?妈逼的我不去!去了我也说我不明白!
    “相信我,特长生。我确实有很多事没有告诉你,但我母亲说的有一点不对:我从不愿意隐瞒自己的女人。”
    我刚有些触动,钱唐看一眼我的表情,突然微微笑着解释:“不,我的意思,是梁细细从不是我女人。”
    我憋了好一会:“我究竟是你什么人呢?钱唐?”
    钱唐看了我眼,突然说:“把我先前给你的车钥匙还给我,再回答你。”
    我勃然大怒:“去你——”
    中式庭院确实太不好了,虽然说远望上去像画卷,虽然说近距离也一步一景,但身边遮掩物太多了。我后半岔那句“妈”字都没说出来,侧头就看到钱唐的母亲正披着个黑滑皮草,凉飕飕又温柔地在路尽头望着我们。
    我因为怒气憋闷而额头生的汗水,立刻退下去,结巴地说:“去你——房间,时候,再,拿给,你,你车钥匙。”

☆、第1章 。2

每次熬夜完的早晨,不知道为什么都显得特别特别的冷。我没精打采地坐在餐桌前;抬头发现钱唐母亲虽然画着精细的妆;却同样显得神色疲倦和阴沉。
    等早餐都上齐全;她还是全无动静地沉思。我确实是饿得急眼了;又没法先动筷子,耐心再等了五分钟才不甘心地开口叫她。
    “吃饭了?伯母?伯母?伯母?”
    她抬起眼睛望着我,突然冷不防开口说:“我以为今天也见不到你。”
    我不由“啊”了下。这话什么意思,今天见不到我是什么意思?
    钱唐母亲往旁边微微一歪头,我才后知后觉发现今天餐桌上显得特别空。她儿子肯定还在犄角旮旯里罚跪呢。但平常总在的蟑螂属性小表姐同样不见踪影。
    不用想;梁细细估计又巴巴陪钱唐去了——我操,怎么就能那么闲?都成年人了做事还那么幼稚,有空怎么就不知道帮我写写作业啊!
    “阿唐那薄凉个性;”她开始数落起儿子了;“从小到大,做什么事都能拉到人去陪他。但别人陪来陪去,最后又不能成为他累赘。细细聪明归聪明;却看不到这点——”
    她看着我:“你年纪小,倒是性格更独立。”
    ……独立个屁啊!我听钱唐母亲点评钱唐和梁细细,再联想到他俩还凑一起呢,那叫一个心里不舒服。但万事有轻重缓急,我总得先吃口早饭啊!
    “唉,都是造化弄人。”她说,“细细无论如何也有了个孩子,阿唐怎么就……”
    我死命地盯着眼前没有热气的粥,勉强挤出句万金油接下茬:“有些事情真的不能强求,伯母。我们先吃东西吧,伯母。”
    “这我明白。”她点了点头,从桌子对面瞟我一眼,“阿唐那种袖里阴阳的烂脾气,肯主动告诉你这件*,应该是极看重你。”
    我打定主意早餐后就奔去看看钱唐和梁细细又在干嘛,随口应了声:“噢,他估计觉得我不会为这事嘲笑他吧。”
    钱唐的母亲突然不出声了,只专注地盯着我的脸来回看。
    我不由移开视线,心虚想姑奶奶说谎难道又被看出来了?好吧,我承认私下里其实取笑过钱唐几次。只是他每次的回应也是像他母亲现在这般:直接又严肃地盯着我。再到后来,我就不提了。
    “谁会为了这事取笑他?”钱唐母亲终于再开口,她眉宇里的哀伤和愤怒全面褪下,有股淡淡的威严感蔓延出来,“大丈夫一生在世,岂止单纯是为了生儿育女而苟活?”
    我说:“对啊,那您现在也就别罚他跪了呗。他都跪了一夜了。”
    钱唐的母亲不由再一愣,突然间,嘴角边无声地微笑一下。
    “小老甲鱼。”她摇头说。
    “啊?”
    “几句话就被绕进去了。早看不出唷,阿唐居然带了个小老甲鱼回来见我。只可惜他爸爸都看不见。”
    甲鱼?什么甲鱼?在哪儿呢甲鱼?我怎么没看见啊?难道被我吃了?
    剩余的用餐时间,钱唐母亲也没让我好好吃饭。她用闲聊的语气,开始很仔细问我家的情况、我的学业,我和父母的关系等等等等。而那顿完全没有甲鱼影子的早餐吃完,我也没立刻走成。
    钱唐母亲虽然答应把儿子叫回来,但也不肯放我走。而且,她开始挑战我最讨厌的话题——真不知道钱家的人都相信什么古怪道理,眼前这位伯母跟她逝去的丈夫和儿子一样,认为自己有神奇的办法能让我和我爸言归于好。
    “怎么父女间关系闹那么僵?我打电话跟李部长谈谈,父女间有什么过不去的大问题?”
    “别打电话了,伯母。我爸都已经把我打出家门了。”
    “说笑。”钱唐母亲又化身为北方居委会大妈,“虽然我同样对阿唐动气,但父母和孩子间总还是有互相珍惜、互相尊重的默契。”
    “那是您家的情况。但在我家就完全没有。”我冷冷说。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她微微有些动怒。
    我管她呢!此刻也毫不退缩地看着她。
    “这丫头,一说到自己家的事怎么就立马翻脸。”钱唐母亲却松动了表情,她慢腾腾抿了口茶,再问了句,“那打算和家里僵着,永远不见你父亲?”
    “目前就是这么打算的。”
    “孩子气!做父母的总会对孩子心软。想想看,等以后你结婚、生子的时候——”
    “没这一天。”我沉声说,“首先,钱唐不结婚,其次,他也不会有孩子——”
    钱唐母亲眨了眨眼,身后传来熟悉的咳嗽声打断我,原来钱唐已经缓慢走进屋。而在他身后,还跟着梁细细正复杂地望着我。
    说实话,我是看着他们在一起就烦。但现在,我没心情吃那份醋,更不打算继续跟钱唐母亲继续聊了。
    因为在突然间,我觉得自己的人生简直是太他妈悲剧了。我得思考下自己怎么走到这么倒霉的境地。钱唐母亲偏偏跟着我站起来,她对钱唐说:“阿唐,你好去送客了。”然后对我说,“继续陪着伯母吧。”
    我这么个拒绝黄赌毒的优秀大学生,被钱唐母亲莫名其妙地拽到他们村另一所人家打麻将……我还是称之为山庄吧。在被这山庄的豪华震惊前,女主人急忙摆手:“农村里的地都很便宜呀,我家布置肯定没有钱老家好。”
    曾经,我最大的愿望是当个男孩。但现在,我最大的愿望是当个生在农村的男孩。当然,最好生在钱唐他们村里。
    钱唐不太喜欢他们老家,他小时候在祖父家住居多,又从小到大在外求学,更喜欢英雄不问出身的城市。但当我知道他们村的牌局2万起,身家没有多少千万根本不敢在村里开车,彼此之间连直升飞机都交换的时候,不由深深爱上这个淳朴的农村。
    唯一的问题是。
    “我不会打麻将,伯母。”
    “年轻人总要学一下麻将,不然出了社会怎么应酬?”
    我觉得我和钱唐母亲一定不是混得同一个黑社会。
    她们教了我炸金花,长沙麻将、杭州麻将等等等。但到了最后,我依旧没怎么掌握要领,只能学着她们利落的出牌。然而打麻将氛围确实好,刚开始我冷得借了条羊绒围巾,后来穿着短袖坐在热火朝天的牌局旁,再到后来,我发现自己居然能听得懂点吴话和上海话聊天了。
    和钱唐母亲打牌的都是村里的主妇,她们在葬礼时就对我特别好奇,此刻问钱唐母亲:“她是谁?”
    钱唐母亲瞥了我眼,一边洗牌一边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反正不是什么电影大明星。”
    这句话却让我莫名其妙的放下心。
    “但长得像大明星呀。”有个和钱唐母亲岁数一边大的人再软声软气地问我,“和阿唐在工作时认识的?”
    “算是吧。”我回答。
    “喏,你看看她和阿唐一样,看上去就是个特招人喜欢的孩子。”
    钱唐母亲只是微笑,虽然是她主动提出玩麻将。但就算玩牌时,精力也并不会完全放在上面。这点又和她儿子很像。
    我莫名其妙地留恋这种互相聊天的温暖气氛,不知不觉玩了整个通宵,连窗户外迷迷愣愣下起雨夹雪都不知道。仗着麻将新手有“手气”,我赢得却还是比输的多。幸好钱唐母亲不在意钱的样子。
    等我俩深一脚浅一脚走回去的时候,我心虚地问她:“伯母,我是不是输了很多钱啊?”
    “还好。”她说。
    “那我就放心了。”
    钱唐母亲解释说:“虽然输得多,但看得出你牌品还好。”
    哪看出我牌品好的?是因为我出牌时不犹豫,还是因为我回答问题答对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走到他家,这次换成钱唐吃完早餐,边喝茶边耐心地等着我们。而看到我们,他站起来说:“细细已经走了。”
    虽然朝着母亲,但钱唐的眼睛是看着我说的。我愣了下,没想到那满脸写着麻烦的梁细细居然这样就默默离开了。但钱唐母亲压根没搭理儿子,她把外衣脱下来前先珍重地取那一枚别在领口处的白花。
    钱唐绕到他母亲面前帮忙,一时间什么动静都没有。可是转眼间,他俩已经拥抱在一起。
    钱唐母亲流着泪说:“……阿唐,你知道我并不是怪你。这么大的事,我是心疼你……”
    她儿子被母亲来回摇晃着,也只能轻声安慰:“所以才没让父亲告诉你,不想你为我伤心。”
    这是我唯一听懂的两句方言,我独自在旁边站了会,阖上门就默默地走了。
    从补完论文,姑奶奶至今已经四十多小时都没合眼了。然而洗完澡,只是大脑觉得无比疲倦(估计多半打麻将打得),依旧没有太大困意。
    等走出浴室,却赫然发现钱唐躺在床上,他正低头看我电脑里的论文。
    我不出声地绕过他爬上床,将被子拉到头部挡住光线,结果没一会就被扯下来。
    “宝贝?”钱唐握住我的手。
    “老甲鱼是什么意思?”
    “老甲鱼?你从哪学来的?这是本地方言,形容人狡猾就叫他老甲鱼,裙边拖地。”
    “那你妈一定没在说我,她说你带来一只小老甲鱼,这说谁呢?说的是梁细细吧。她是你什么人啊?”
    他毫不犹豫地说:“她是我半个家人。”
    “恶心死了!那我是你什么人?”
    钱唐看了我眼,回答说:“心上人?”
    “恶心死了!我都没法相信你。我都不知道你整天想什么,我觉得我一点都不了解你……”
    钱唐没说话,他眼神幽深地望着我。过了会,躺在我身边。
    “如果不了解我。怎么能一句话就让我跪一晚上,结果又一句话让我母亲把我放出来?”
    “活该!跪死你丫的!滚蛋!”
    钱唐在身边无声地笑,我简直恼火极了,直接把他推下床。结果这人咚得声掉在地上,一点声音都再没有。
    我忍了半天没抬头,终于受不了掀开被子偷偷地看,却发现钱唐坐在地上,他摘了眼镜,正沉默地玩着之前给我的车钥匙。那要是原本我塞在枕头下面的,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落地。
    再过了好久好久,钱唐突然开口:“小时候,我母亲罚我跪祠堂,那会我祖父把我接回家。等祖父去世后,我父亲替我求情。但昨天晚上,我发现自己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没人再能从黑暗里把我领回来,我只有靠自己。”
    “少来!你压根不怕黑的。而且,你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去做任何事!”
    “不一样,宝贝。我父亲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第一个老师。有他在,即使我父亲不需要具体帮我什么,我都百分百确信自己可以解决任何事情。因为他从小就给了我这种自信心,因为我相信他,才相信自己。但现在我父亲彻底走了。我的家永远地缺失,只剩下一半了。”钱唐的声音没有一点波澜,“就是这么不公平。上天给了你最好的东西,然后再拿走,没有任何补偿。”
    我沉默片刻,忍不住提醒他:“失去就是失去,补偿的东西也不一定都好,你看我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我爸一定不想让我代替我哥。”
    钱唐没说话。
    我爬下床坐在他对面:“好了嘛,你不要太难过了。”顿了顿,我试着叫,“阿唐?”
    钱唐突然哼了声,抱起我把我丢在床上。我吓了一跳,却感觉钱唐也重新上了床,从背后抱住我。
    “胆子越来越肥了,直呼其名就罢了,但阿唐是你叫的吗?”
    “怎么不能叫啊?”
    我略微挣扎了一下,发现他除了从背后抱我没有任何其他动作后,就任他紧紧搂着。
    不,钱唐又开始废话。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叫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我假装没察觉钱唐说话时不一般的低沉,说:“娘娘腔!这他妈是什么鬼?”
    “这他妈是《锁麟囊》。”钱唐学着我的腔调回答,然后他对我说,“特长生,睡觉吧。你熬夜的论文也很糟糕。”
    “闭嘴!”
    钱唐果然闭嘴了,虽然我感觉他的泪水已经渗透衣料,滚烫地滴落到了我背上。我的心沉甸甸的,但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得任他从后面抱着我,到临睡前,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他。

☆、第1章 。3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钱唐已经又不见踪影。我独自坐在床上;看着很薄的夕阳照在瓷表盘上。睡午觉的感觉总是恍如隔世啊妈的;接着,我爬起来准备吃晚饭。
    但找遍了整张床;怎么找不到钱唐给我的车钥匙。
    我不由再忧伤地想最好是他拿走了,不然弄丢钥匙一千多,到时候他又得让我擦车来赔。为什么我这么大岁数了;还要擦车?
    距离临走还剩一天半,钱唐利用这时间把家亲手打扫完,就一直把自个儿窝在书房为葬礼来宾写回帖。我也没闲着,钱唐母亲拉我再打了几场麻将,顺便带我去寺庙烧了趟香。
    等从山里回来后;她叫人买了两只帝王蟹。吩咐钳爪炒椒盐,黄酒炖蟹身;膏黄蒸水波蛋;又让人去做点心和蔬菜——最近钱唐家一直都吃素,她这样明显是为我开的单独小灶。
    我很腼腆地窃笑会,就准备拒绝。她却劝我:“明天早上你们就走,不知道下次能什么时候能再来。”
    “您想叫我吃饭那还不简单,伯母,给我打电话我就飞过来了呀。”
    钱唐母亲微笑一下,没有回答。
    等我咂着蟹腿时,才有点琢磨过点劲来。钱唐母亲如今待我的态度比最初更亲切,但依旧隐隐保持距离。在不确定儿子的心意前,这位伯母并不会对我过分示好,甚至不肯透露口风。
    哦哟,我学着她的口头禅,心想他们这一家人做事风格还真是像:总意味深长外加反复冷淡,让人捉不住头绪。这要在以前,我估计自己还傻乎乎的什么都感觉不出来。但现在,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我觉得自己是琢磨明白了点。
    “伯母,您肯定能再见到我,搞不好还能总见到姑奶奶我。”
    我认真地告诉钱唐母亲这个信息。当然了,主要是靠我无声的眼神。
    但钱唐母亲显然和我没什么默契。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炙热交织一会,然后她转头就温柔地告诉厨师把饭菜的分量加多:“北方人,不够吃。”
    我忧伤愉快地把每盘菜都吃了双份,钱唐母亲在对面依旧没怎么动筷子,慢斯条理地喝着茶。
    她下午在寺庙里时,又哀哀切切地在僧人面前痛哭一场,回来的路上还在不停流泪。但等我一吃完饭后,钱唐母亲依旧要拉着我继续玩牌。我不好推辞,只得先去卫生间漱口。然而回到房间,发现她不知觉间已经倚在软椅上睡着了。
    钱唐母亲一点都不老,她不属于特别好看的类型,但从脖子到手都保养的白白嫩嫩,穿衣打扮的更比我们大学宿舍的几个女生还年轻。但现在闭着眼睛,头一点一点往下瞌的时候,确实感觉是个瘦弱又苍白的老太太。
    在门口,一个可疑的黑色人影同样沉默地望着她。
    “来人!抓偷窥狂!”我绕到他身后,压低声音喊。
    钱唐看到是我,扬了下眉反问:“嗯?”
    “你偷偷看别人睡觉,不是偷窥狂吗?”
    钱唐不容我继续胡说,随手警告性地拍了下我脑门,再继续凝视着母亲的睡姿。半晌过后,才开口:“她居然老了那么多——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估计是你不在时候的事吧。”
    钱唐沉默片刻:“我应该多留几日陪她。”
    “还是算了吧,”我低声嘟囔,“你妈估计盼你赶紧滚蛋呢。”
    他皱眉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以为大家都瞎呀?你自个儿就不喜欢住这里,也不喜欢这里的生活方式——每次你看你妈出门搓麻,那表情别提多嫌弃了。你摆这种脸色,她能开心?还让不让愉快搓麻了?”
    他语气僵硬:“因为从小到大,她们在牌局总会喋喋不休的议论我……”顿了顿,钱唐醒悟过来,“特长生,你现在是在教育我?”
    “你这个人就是欠教育啊!”
    钱唐再哼了声,转头盯着我:“心是玩野了?我看加紧收拾行李走人得好。不然继续留在这里,我无妨,你再被她们把心肠带坏。到时候又坏又笨又馋又嗜赌,无药可救。”
    我气得直用手指他:“谁?是谁说我又坏又——”
    房间内突然传来响亮的“啪”的声,我和钱唐都止住话,往里面看去,原来是钱唐母亲手上的牌滑手掉在地上,她突然间被惊醒,很迷茫地直起腰看着四周。
    钱唐跨进屋扶他母亲坐起来,偏偏他母亲为着什么怪规矩,怎么不肯让儿子进自己卧室,于是只好由我继续代劳。我轻车熟路地把他妈搀回卧室,等再走出来,发现钱唐还在外面等我。
    “怎么样?”他问我。
    什么怎么样啊?睡着了呀。
    在陪他走回书房的途中,我顺便把今天去庙里老和尚给我算命的结果告诉他。
    “那秃子说了——你别打我头,先听我说——那方丈说我前途无量,以后赚得钱大了去了!对了,他还给我算了姻缘,说假如我跟现在的对象在一起的话,以后还得我养他呢。”我等着钱唐回应,结果他默不作声,我只好自己洋洋自得的接下去,“这都不叫事儿!如果到时候的我真那么牛逼那么有钱了,养就养呗!啧啧,看出来我对你多好!”
    钱唐问我:“算没算出来什么时候开始养,得赶紧的呀?”
    我怔了下:“呃,什么时候这倒没说,有生之年吧。”
    钱唐跟着我玩味地重复了一遍:“有生之年?”过了会,又问,“你平常不是不信鬼神占卜?”
    我嘟囔了句:“对,不信,但有件事对我很重要,而我确实没把握。就找那老和尚问了下。”
    此时我们正走在小桥上,前方的冷风从池塘上方刮过来。我直缩脑袋眯起眼睛,钱唐没什么表情的回头扫了我眼,然后他淡淡问:“那是什么?”
    唉,其实你也知道我真不信算命。但我依旧找那方丈,让他看了我手相八字什么的。这是有道理的,因为我不确定的事总是特别无聊特别琐屑。无聊到我不想用来打扰还沉浸在丧父之痛的钱唐,琐屑到没有其他明眼人能告诉我:究竟我的爱好、我的特长是什么。
    别人总说要抓紧时间,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但至今为止,时间对我来说总像是假币,想花总花不出去。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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