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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西台记事-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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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事,惹得先帝不悦,在朝中颇不受用,却没想到先帝一死,长皇子多了许多下属支柱,在朝中呼吁很高。
  方才从江旦府中离开的,便是长皇子手下的几位大臣,献王如今已经被长皇子关在皇宫,没权没势,长皇子要硬夺皇位,还要名声好听,只能来讨好江旦,希望江旦与其几位学生,能在史书上抹去他如何称帝的这一笔。
  江旦年轻时便刚正不阿,性子较冲,即便如今年岁大了,也未见得脾气改了多少,听到了同僚口中说出自己不愿听的话,便将人打发了出去。
  梁妄下马车时,江旦连忙来扶,梁妄将手搭在秦鹿的手臂上,江旦也就顺势朝后退了一步,目光在马车左右扫了两圈,没见到谢尽欢,笑容顿了顿,也就没问出口。
  如今卓城那边什么情况,天下皆知,煜州早已时异国吞并的地盘,天赐的人在那儿是没法儿活的,更何况谢尽欢已老,走不动,逃不掉,恐怕结局不外乎一个。
  领了秦鹿与梁妄入府,江旦还甚是高兴,对着府里家丁道:“快快!收拾两间客房,我有贵客要住!”
  方才递纸的家丁听见这话,连忙跑去吩咐府里丫鬟收拾房屋,见自家大人对这两名年轻人毕恭毕敬,实在猜不透二人身份。
  秦鹿道:“不必麻烦,一间房就好,我与王爷此番过来,也是别处实在待不得了,如今又不比盛世,便是躲进荒山野林里也不愁吃喝,为了温饱,只能随波逐流,他人来燕京,我们也来燕京了。”
  江旦点头,道是。
  近来入燕京的人越来越多,都是天赐各地富饶之人入城避难的。
  “江大人倒是出息了,如今恐怕朝中两方为了继位好听,都得讨好你吧。”秦鹿与江旦搭话。
  江旦道:“党派之争,最为害人,长皇子有能无贤,献王有心无力,二者都不是纵控天下的良人,如此情况,我也只能置身事外,他们如何做,我便如何写。”
  秦鹿笑了笑,没与他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问:“我与王爷恐怕会长住,打扰了江大人,不知得付多少银子房钱呢?”
  “秦姑奶奶这说的什么话,您与道仙能来,实属我之福气,二位想住多久都成,只是我家内人胆小,二位身份,不好告知。”江旦犹豫,还是说了这句话。
  “十多年不见,江大人谦逊了。”秦鹿说罢,江旦正好将两人领到了府中一处闲置的院落中。
  这院子的确没人居住,甚至都没怎打扫,院子里野草很高,三两个丫鬟弯着腰正拔草,还有两个里里外外擦拭房间里的桌椅板凳。
  梁妄挑剔,无需秦鹿来说,江旦将梁妄几乎奉若神明,多年前知晓他的身份时,便想请字,而今梁妄写了三个字给他,可算是如了江旦的愿,凡是这院子里的东西,一应用的都是府里最好、最新的。
  期间江旦的夫人还特地来拜访过,江旦只说多年前受过二人恩惠,这才让人在府内住下,等天下安生了,二人便会离去了。
  江夫人倒是不介意有人住入自己府上,更何况那是江旦的恩人,夫妻二人恩爱,相互谅解,只是提起这连连战事,众人难免沉默。
  立春那日,江夫人特地摆了一桌子菜,宴请梁妄与秦鹿二人。
  江旦对梁妄与秦鹿恭敬,江夫人也就随着丈夫恭敬。
  后来秦鹿才知晓,江旦与江夫人虽夫妻和睦,却一生无儿无女,早些年倒是生过一对龙凤胎,但两个孩子一个七个月夭折,一个四岁意外过世,后来他们遇到了白衣,彼时江夫人心中忧郁,幸得白衣叫了她百日娘亲,她才渐渐好转过来。
  说起来,也是缘分。
  江夫人道:“三日后便是上元节,献王以此机会宴请诸多大臣入宫,可携带家眷,秦姑娘方才说你来燕京未曾多处看过,要知皇宫里的景致,比起宫外更加多彩多姿,若那日你无事,不妨与我一道入宫见见。”
  秦鹿心想,那么多人,又都不认识,她这皮囊也算生得漂亮,若是被人瞧上如何是好?况且如今朝局如此,献王摆明着是想趁此机会摆脱长皇子的束缚,夹带着阴谋的庆贺,不如不去。
  她方要拒绝,梁妄却道:“好啊。”
  秦鹿瞪大双眼,回头朝他望去。
  他向来不喜人多的地方,怎还要跑去皇宫凑热闹?
  回院子的路上,秦鹿犹豫了许久,才问梁妄:“你答应江夫人要与她和江旦一同入宫,就不怕宫中人多,见你生得俊美,留你当驸马爷吗?我可听说献王有两个姐姐在上,都没嫁出去呢。”
  梁妄笑道:“上元节,恐怕宫中为了摆宴,灯火也重,各宫各殿皆是通明,明年未必就能见着了,若是没见,燕京也被攻下,届时皇宫被毁,岂不可惜了。”
  秦鹿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品着梁妄这话的意思,忽而想到了什么,脚下一顿。
  牵着她手走在前头的梁妄回头看来,垂下眼眸,问了句:“怎么?”
  秦鹿目光灼灼,莞尔一笑,摇头道了句:“没什么。”
  上元节那日,燕京街上也算精彩,只是相较于往年的热闹,今年办得少,出入的人却多了许多,众人操着不同地域的些微口音,在燕京宽大的街道上闲逛聊买,人挤人的场面,营造出了一种……天赐王朝还处于盛世的假象。


第133章 遥归烟西:二十二
  江府的马车到了宫门前便停下了, 皇宫守卫见了江旦纷纷敬重让路,他如今站得最正, 不论是两派之争的任何一方,都不会轻易动他,故而江旦身后带了几个人入宫,也无人敢言。
  金漆大门进去后,是玄色宫墙,高高耸立, 几入云霄。
  秦鹿抬头,能见蓝天白云之下的几只小鸟,分明可自由飞过, 却又只盘旋上空。
  宫墙斑驳,楼阁甚高, 秦鹿不禁感叹,又有些畏怯, 于是紧紧地牵着身侧梁妄的手,小声道了句:“幸好你以前没住在这里, 否则我一辈子也别想能遇见你。”
  梁妄失笑,道:“是啊, 幸好我不住这儿。”
  前方还有几位大人带着家眷,后头也有跟来上前的,几人见了江旦,纷纷打招呼,将江旦围在里侧。
  秦鹿却被梁妄拉到了一旁, 宫巷深,却也多,一个转角,便能走向不同的路。
  秦鹿还在惊奇怎么这几位大人都没瞧见自己,梁妄却拉着她转身便走,秦鹿捏着袖摆,宫巷角落里有许多未来得及融化的雪,寒风吹过,不知从哪儿吹来了腊梅的香气,她压低声音问了句:“王爷去哪儿?”
  梁妄阔步走在前头,听见这话,回头朝秦鹿笑了笑,眉眼弯弯,唇角勾起一抹宠溺道:“带你去看烟西台。”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轻,秦鹿听见,宛若迎面而来的春风,一汪温水绕心头。
  结果……梁妄拉着秦鹿先是带着点儿兴奋的小跑,后来是闲步,再后来,便是抬起头无奈望着左右相似的宫墙宫门,找不到出路了。
  秦鹿就这么被梁妄拉了近两个时辰,在各处长得相似的宫墙里绕了一圈又一圈,绕到梁王爷自己脾气上来,怒了,却是没甩开秦鹿的手,而是另一只手叉腰,望着处处一样的宫墙,呸了一声:“哪个蠢货想的建造,没将外人困在宫墙外,倒先将自己绕晕了。”
  秦鹿跟在他后头,扑哧一声笑道:“王爷,天都快黑了,您还找不找得到?”
  梁妄回头,瞥她一眼,微微抬起下巴道:“北迹攻下燕京时,本王才两岁,又非住在皇宫里,能有何记忆。”
  “这么说来,你也没见过烟西台长何模样?”秦鹿惊讶,问了句。
  梁妄眨了眨眼,道:“书中有写,左烟西,右柳东,烟西兽面云纹,柳东雀面芙蓉纹,又是整个儿皇宫中最高的两栋建筑,不难找才是。”
  所以他两个时辰前,才会信誓旦旦,觉得找烟西台轻巧,也不问问江旦,直接将秦鹿拉离了人群。
  这处偏僻,一路上来除了侍卫,也没碰见什么宫女太监,总不好他们现身去问侍卫如何找烟西台。
  秦鹿干脆走到宫墙边,伸手摸了摸墙上有无结冰,手下墙面还算干燥,秦鹿道:“等着,若真好找,我来替你找。”
  说罢,她抖了抖一直被梁妄紧牵的手,后退几步,一个冲刺以轻功攀上了宫墙,反复几次才趴在了墙顶上。
  宫墙高,绕过复杂的宫墙入到皇宫里头,其实路并不难走,只是这处侧门多,她与梁妄,一直都在原地打转。
  梁妄这人娇惯,认路这种事儿不在他平日生活所及之处,他只需写写字,读读书,偶尔闲情逸致来了,下棋作画,又或是听戏溜鸟儿。
  秦鹿趴在宫墙顶上,半个身子还吊在宫墙内侧,梁妄站在她之下,双手不知如何放才好,只能贫空端着,心里估量,如若秦鹿摔下来了,他有几成几率接到对方。
  接到的几率不大。
  便是接到,说不定也得受伤,秦鹿伤不伤他不知,自己这双胳膊定是要断一段时间的。
  秦鹿晃着双腿,也不急,只是日落一缕红光照在她的脸上,这红光,几乎撒在了整个儿皇宫乃至整个儿燕京上方。皇宫布局,尽入她的眼中,而那些高出宫墙的亭台楼阁,一桩桩,一栋栋,皆是富丽堂皇,远远超出秦鹿此生所见的复杂奢侈。
  便在这处,秦鹿所趴的宫墙上,两侧连接的,便是两栋最高的楼台与阁楼,她位于两栋正中间,左侧云纹攀浮,兽形奔跑,右侧繁花簇雕,鸟雀成群。
  烟西台高出柳东阁足足两层,似乎高可摘星,秦鹿望见,心中不禁感叹,梁妄能挑这地方出生,也符合他此生孤高矜贵的性子了。
  “找不到便罢了,下来吧!”梁妄忍不住喊,他见秦鹿挂在那儿,着实叫人心惊。
  秦鹿回头看去,便见梁妄举着双手,眉心紧皱,双眼直直地望向她,眼底担忧尽显,毫不掩藏。
  她轻声一笑:“王爷我下来了,你可要接好我啊!”
  梁妄一怔,连忙问道:“你、你不是会轻功吗?!当真要本王接着才行?”
  “我上来容易,下去难的,哎哟哎哟,我手好酸,快没力了!”秦鹿见他难得显出几分慌乱,开着玩笑,故意道:“我快坚持不住了,王爷务必接住我!这么高,摔下去我肯定得断腿的!”
  “断……断了我再替你接!”梁妄啧了一声,见秦鹿在上头直晃,他来回进退,还未量好位置,嘴里焦忙道:“早知便不让你上去,大不了多绕两个时辰,若真摔下来可如何是好,断腿之痛如何受得……”
  “我松手啦!”秦鹿举起双手。
  眼见一抹绿色直直朝自己落来,梁妄无心思再想其他,对着秦鹿的方位想要接住对方,闭眼之时他侧过头,心想自己这双手不要也罢了,至多疼个几天,总能好转的。
  心中预料的疼没来,反而是扑鼻的羡阳明月茶香,唇上一软,梁妄睁眼,秦鹿双手背在身后,好好地站在他的身侧,踮起脚尖脸凑得很近,正歪着头朝他笑。
  梁妄怔了怔,秦鹿还朝他噘嘴,想要继续索吻,梁妄顿时气急,伸手提着对方的耳朵便道:“好你个秦鹿!耍到本王头上来了!”
  秦鹿捂着耳朵哎哟,另一只手还挠着梁妄腰上的痒痒,一边求饶一边闹腾道:“好王爷,好王爷,我就是开个玩笑,我、我已经瞧见烟西台了,我这便带你去!”
  梁妄又不忍真下重手,便只能口头说着狠话:“等回去本王再罚你!”
  “罚我罚我!《道者阴阳》我都背下来了,近来字写得也不错,你书房里的书我看了大半,还能作小画儿了,上回画春兰时,你说我笔锋不错。泡茶我是能手,下棋虽达不上多高水准,却也能与你对弈一二回合,你能罚我做什么?”秦鹿凑了过去,带着些许得意问他:“罚我作诗啊?”
  梁妄一时被噎得无话可说,乍然想起许久之前,他曾暗自嘀咕,或有一日秦鹿于他心中分量,远超一切,皆时她胆大妄为,自己也不舍得罚,说不定能当他的面呼他‘梁妄’他也无可奈何。
  而今,梁妄算是明白了。
  秦鹿的一切骄纵,都源于自己的纵容,但她却也变得越来越得他欢心了。
  舍不得真罚,吓吓倒是可以。
  秦鹿见梁妄祭出两张黄符,脸色顿时白了下来,她朝前跑,顺着记忆中烟西台的方位,双手抱头,高声道:“我错了,我错了错了,王爷别罚,我这就领你去烟西台,琴棋书画诗酒茶,罚我加固哪样儿都行,就是别用这玩意儿吓我!”
  梁妄见她跑得快,自己险些跟不上,又气不打一处来:“你慢些!”
  “你快些!”
  他治不了她了。
  梁妄心中感慨,他们终于一天,从心中认定彼此不再是当初立誓的主仆关系,从他离不开秦鹿,而秦鹿却自由的那一日开始,从他将秦鹿的心收下,又将自己的心送出去的那时起,她口中的王爷,多过主人。
  或许日后,那句王爷,可渐渐蜕成瑞卿,或许那声瑞卿,也可蜕成卿卿。
  情不是一人压制一人,也不是一人高一人一等,情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依偎,互相取温,是秦鹿愿意惯着梁妄,梁妄又可对她一人在意、心软、妥协。
  烟西台下,重兵把守,梁妄与秦鹿却如入无人之境,因为梁妄设了障眼法,又燃了隐身符,那些人暂且瞧不见他们二人。
  烟西台下四角都用四大瑞兽的石雕镇守,四大瑞兽大约有两层楼的高度,眼珠都是用巨大无瑕疵的宝石镶嵌而成,身上金鳞羽毛栩栩如生,而攀附在烟西台上的兽面也各不相同。
  入了烟西台下的石阶,一层一层朝上旋转而去,直至二楼,便已超过了宫墙之高,再往上走,便从宽门入烟西台里侧。
  烟西台内,四面墙上皆是浮雕壁画,二层墙内的壁画是众仙赴邀蟠桃大会,众多仙女手中举着蟠桃,众多仙家腾云驾雾,四面墙上各有一颗夜明珠,夜明珠镶嵌在四方门旁,刚好映着门外的月色,将这室内照得通明。
  石阶如同隧道,一层上去要绕许多圈,室内火把微光,照着石阶两侧的墙面上,万字福瑞贴文是能工巧匠一块一块雕刻出来,再根据石块上的内容拼凑在一起的,每一面都打磨得精致,几乎找不到拼接的痕迹。
  上到三层,烟西台已经远远高出宫中其他楼阁,墙上瑞兽腾云而去,凤凰化羽,头顶墙上盘龙吐株,仿若建造这处的人当真去过仙境一般。
  第四层,便是江山如画,绵延千万里之遥,于帝王而言,神佛可敬,瑞兽可畏,但江山无可匹敌,故而江山在第四层,这层除了江山画卷,还有三处暖阁。
  当时西齐皇帝昏庸,建造暖阁,是为了随时可与宠爱的妃子行鱼水之欢,寓意也是在仙境坐拥江山,享人伦之乐。
  梁妄当年,便是在这三间暖阁其中之一出生的,四楼之上,便是烟西台顶。
  台顶有一座巨大的香炉,西齐皇帝在位时,建造出了烟西台与柳东阁后,烟西台顶上的香炉每日燃着玉霄香,那是皇帝最喜爱的香味。当时皇帝命令燃香,还说此香只进贡皇宫,只给他燃,世人皆不知有此好物,着实可惜,便在烟西台点燃,由风飘至天下,人人皆有香可闻。
  浪漫,奢侈,却也败国。
  秦鹿听梁妄一路说着烟西台内处处故事,便越发觉得梁妄不愧是西齐梁姓皇族中人。
  见那堪比三人高的巨大香炉,从里到外,全铜制作,甚至镀金,里头还有这么多年都没被风吹完的香灰,秦鹿才不得不说一句:“原来王爷你不是娇贵的鼻祖,这位亡了国的皇帝,才是真正的奢靡至极,只知神仙享乐,不闻人间疾苦。”
  梁妄听她这般说,不禁轻声笑了笑,朝前走上几步,眯眼望去。
  今日上元节,圆月当空,青空万里无云遮蔽,而这夜幕之下,燕京的灯火星辉尽入烟西台,皇城内的五彩斑斓也入了他的眼底。
  试问曾站在这里,睥睨天下的人,白日所见的是高楼宽路,夜晚所见的是万家灯火,谁能不昏庸奢靡,谁又能想到这皇城之外,不足千里之处,是另一片水深火热,战火硝烟呢?
  梁妄翻开手心,掌内躺着的是一枚铜钱,他微微抬眸,将铜钱朝外扔去。
  一枚铜钱顺风飞走,居然没有落地,反而轻巧地划破长空,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割破了时空的墙壁,破开了一条缝隙,连接是当年西齐尚在,北迹还未攻下漠北防线时。
  天空霹雳一道烟火绽开,秦鹿正在细细看这香炉上精致的花纹与镶嵌的价值连城的宝石,忽而听到烟花绽放的声音,抬头望去。
  那簇烟花灿烂极致,含了七彩,怦然炸开,仿若繁星落地,化成了另一个世界。


第134章 尾声
  秦鹿的视线顺着烟花落下, 正见梁妄站在烟西台的边沿,面对着满城灯火, 背对着她,却被天空的烟花照耀得异常醒目,仿佛那烟花上所有的星辉光点,全都落在了他的蓝袍之上,于是他又丢出了一枚铜钱。
  “王妃这肚子越发圆润,恐怕不久便有喜事传来, 要我说啊,这头一胎必是个小世子!”女子声音娇俏传来,秦鹿不禁朝右侧看去。
  便见云雾腾起, 烟西台的空旷之处,构起了一个个桌椅摆设, 周围红绸旗帜随风飘动,处处搭了高高的灯笼架子, 一条条灯谜挂下,犹如彩带飞舞, 半空飘来了一片片白雪,秦鹿惊讶伸手去接, 却见白雪从掌心穿过。
  那说话的女子身旁,渐渐幻出了一抹抹人影,秦鹿睁大双眼,见那些人的身上都穿着西齐妇人的服饰,一个塞一个的珠围翠绕。
  依坐在一旁软椅上的妇人伸手捂着自己圆挺的肚子, 有些玩笑的嗔怪道:“我就说我这样子不好出门,偏生咱们陛下不让,叫了馨儿去我府上,嚷嚷着要我来。”
  少女十六模样,头上金步摇随着每一步跳动都莹莹直晃,她笑弯了眼:“婶子身体大好,而今也未到御医算的临盆之日,我皇帝哥哥非要请您来看看,今年上元节与往年可不同,宫里的舞都重新编排过了,况且皇叔也从战场回来,眼看就要入城了,您不想见见吗?”
  “是、是想见了。”妇人点头后,梁妄已不知扔了多少枚铜钱出去,秦鹿身侧的香炉突然燃起一簇火,空中若有似无的香味儿传来,分明应当不曾闻过,却又似曾相识。
  灯火骤亮,被这铜钱布阵,以障眼法幻化出来的人群,热闹非凡,还有一张张面容模糊的舞姬舞着优美的姿态,祝酒词、猜灯谜,男男女女,都围绕在这广大的高台之上。
  身穿玄色长袍的皇帝身上披着绣了五爪金龙的披风,一回眸,揽过身侧美妃,饮酒作乐,好不快活。
  舞女攀上了彩灯上挂下的丝绸,将自己卷在了丝绸之中,一群人荡出烟西台外,彩带飘飘,云烟渺渺,白雪映照之下,还有一轮与今日一般的圆月,奏乐声响起,古琴铮铮,一群女子舞出了九天玄女下凡之姿。
  太监宫女弓腰来往,手上端的尽是人间难得的珍馐美味,于是……乐声、谈笑声交错成一团,不绝于耳,若非是这些幻境都从秦鹿的跟前撞开,她险些以为自己穿越了时空,误入了一百多年前,西齐那昏庸皇帝编织的一场浮华美梦中。
  秦鹿连忙朝梁妄跑了过去,等走到他身边了,才见他手中不知飞出多少红线,而红线的尽头也不知牵出了多少设了障眼法的铜钱。
  她抬起头,望着天空不断绽放的烟花,再低眸,看向当年繁荣极尽富饶的燕京城,若非北迹看上了西齐的这片土地,又何来后来的天赐王朝呢。
  “好似每一个国家到最后,都不是败给了外敌,而是败给了一个昏君。”梁妄轻声说道,此时有雪飞过,似乎落在了他的发梢身上,秦鹿想要伸手去碰,那片雪花却消失了。
  秦鹿的手顺势落在梁妄的肩上,道:“王爷如此感慨,是否也曾有过匡世救国之心?”
  “有过。”梁妄轻声叹息,烟花之光,照在两人脸上,闪过红黄,又成蓝紫。
  如何没有过呢?
  他年少无知时,满心都是匡扶国家之大事,拼命读书,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入朝为官,能在历史上留下重名,能为西齐的百姓造福,能成为一个肩扛万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没能实现,王爷惋惜吗?”秦鹿的手顺着他的肩膀,轻轻滑过衣袖,最终与他的手牵在一起。
  梁妄甚至都无需去想,便立刻笑出了声,他明眸弯弯,当即摇头道:“幸好没能实现,幸好当时的皇帝忌惮我也是皇室宗亲,忌惮我比他的孩子们都聪慧,才让我当了二十五年没有实权的西齐小王爷。”
  “为何?”秦鹿问。
  梁妄伸手指向远方,燕京的家户,几乎远到肉眼所不能及之处,每一所房屋都极尽明亮,甚至离得近的街市上,秦鹿还能瞧见人来人往。
  梁妄问她:“你看这江山美吗?”
  秦鹿点头。
  梁妄又伸手指向身后那些幻境,问她:“那你再看看,这些奢靡之物,浮华之物,足够吸引人吗?”
  秦鹿继续点头。
  梁妄才笑:“所以啊,索性我没有站在高位之上,否则叫那时未经历过世事的我见了这般场景,叫我尝到了至高无上权利带来的便利与舒适,恐怕我会做得比当初的皇帝还要昏庸无度,我向来啊,就是个自私自足的人,只顾自己方便高兴,不顾他人难过死活。”
  秦鹿听他这般评价自己,心中并不认同,才想反驳,梁妄又紧忙道:“本王说的都是真心话,便是不被这世间繁华所吸引,不被高台权术所支配,也会被万道责任所压垮,你未见那时的我,不知我这人有多冷漠。”
  秦鹿嘀咕:“你送过我一件袄子,与我现下身上穿的是一个颜色,你还送过我阳春面,还有馒头呢!”
  梁妄眉心舒展,点了点头:“是啊,那恐怕是本王这辈子,唯一的慈悲怜悯之心,也恐怕是我生前做过的,唯一一件算得上达成的好事,所以上天顾念我对你的这一点儿恩惠,才将你送还给我。”
  秦鹿脸颊微红,她的确未曾经历过梁妄生前的二十五年,顶多只是他那二十五年人生中,匆匆一过的可怜乞丐,不知姓名,不知身份,所以她不知梁妄口中那般心硬冷淡的自己,究竟是何种模样。
  但她感念,心中也庆幸,幸好那日梁妄愿意给她一丝善念,而后换得两人缠绕百年的缘分。
  除了这一个百年,还会有下一个百年,下下个百年。
  “热闹看够了,也该回去了。”梁妄道。
  秦鹿轻轻嗯了一声,便见他将红线收回,那一粒粒铜钱最终融汇一处,变成了一枚。
  烟西台当年的兴盛繁荣,皆如一阵烟,一场高台戏,被风一吹,统统化为灰烬,方才还在耳畔纷扰的声音,下一秒归于静谧,而那眼前所见的燕京万家灯火,也灭了大半。
  短时日内,这处恐怕再也回不去往日的荣华了。
  梁妄将手背在身后,两鬓银发被风吹乱,秦鹿望着他的侧脸,道了句:“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什么?”梁妄挑眉,看向她。
  秦鹿笑道:“我们手上银钱有限,能取用的就我那一盒珠宝,里头也尽是你不爱的东西,好在,珠宝兑换成现银,在仅有的条件下,还是能买来一样你算得上喜欢之物的。”
  梁妄睫毛轻颤,眼中盛出了些隐隐期待。
  秦鹿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走到那依旧奢华到夸张的香炉边上,笑道:“本想回去再给你,但都到这儿了,也有这现成之物,我便借这金铜香炉的花,献西齐梁王爷这座佛。”
  秦鹿那荷包里,是用银丝压边做好了的香块,她取出火折子点燃之后,小心翼翼地放入了金铜香炉之中。
  一阵风过,香炉里飘来了一缕浅浅香味儿,是羡阳明月的茶香,夹杂着一些书墨香气,与曾经的无有斋书房内,梁妄最爱的香味几乎一样,也与他方才幻化出来的西齐往日,金铜香炉内已经遗失在历史里的玉霄香的味道极为相同。
  梁妄伸手,招了一袖香风。
  他将手轻轻抬到自己鼻下,嗅到熟悉的味道后,秦鹿才道:“昔年西齐珺阳帝日日燃香,赠天下人花满江山,今日我秦鹿重点炉香,为梁瑞卿祝百岁大寿。”
  梁妄闻言,哈哈笑了起来,一双丹凤眼几乎眯成了缝隙,还是头一次笑得如此开怀,他拢起袖袍,就像是想将这满怀清香全都带走,一丝也不舍得留给他人闻见。
  梁妄道:“本王何止百岁!”
  “纯属为了押韵,为了押韵嘛!”秦鹿笑着凑到了梁妄跟前,眉眼弯弯,又道:“日后世人庆上元节,我就当他们都在替王爷贺寿。”
  “只要你有心便好。”梁妄伸手点了点秦鹿的鼻尖,见秦鹿小脸都笑鼓了,自己面上的笑容却渐渐收敛,这一眼,梁妄几乎将她的所有都刻在了心尖上,满心催促,满脑便只有两个字——吻她。
  于是,他也便这般做了。
  一吻落下,秦鹿闭上双眼,双手紧紧地抓着梁妄的袖摆,梁妄这一吻,十分温柔缠绵,却没有半分旖旎欲望,香炉内的香还在燃着,特殊的香气围绕于二人身侧,梁妄蹭过秦鹿的鼻尖,再睁眼时,凤眸里仿若簇着一团火,却是将他自己烧得寸骨不剩。
  “小鹿,我爱你。”
  一语脱口而出,秦鹿煞时愣住,就连梁妄自己也未发觉,而话说出口后,他又释然了,本想压抑,等秦鹿先说,不曾想到,自己心中的情感,更不受控。
  于是梁妄追加一句:“很爱。”
  不想否认,也不愿找什么借口。
  可便是认了,梁妄也想听听秦鹿的回应,于是当秦鹿愣住久久不能回神,被一句‘我爱你’惊吓,又被‘很爱’再度摧毁神智时,梁妄等她那句回应已经等得快要心焦了。
  终是忍不住,梁妄伸手捏着她的脸,问道:“你就不回应本王什么?”
  秦鹿眨了眨眼,回神了,手却指着梁妄的身后,道了句:“王爷你看,有麒麟。”
  梁妄捏着秦鹿的脸更用力了些,心中气恼:“别与爷顾左右而言他,说你也爱我!”
  “真的有麒麟!”秦鹿也捏着梁妄的下巴,将他的头转过去。
  青黑的天上,星辰都没几颗,皆被圆月之光夺去了光辉,却没想到,就在方才银河边上,几粒星辰改了方位,组成了个麒麟踏祥云的图样。
  梁妄见之,道:“瑞兆。”
  天有瑞兆,好事将不远矣。
  那一夜的瑞兆,不仅梁妄一人见到了,乃至整个儿燕京的百姓,甚至是皇宫里庆祝上元节的献王与长皇子都看见了,众人皆说,是福佑天赐,天赐王朝与诸国之战,不会长久。
  事后很久梁妄才想起来,那夜烟西台上,他对秦鹿脱口而出的爱,并未得到秦鹿的回应,可即使不回应,梁妄也并非感受不到,此生便于这个爱字上,他愿让秦鹿一道,让她一生,让她不说也好。
  麒麟踏祥云的星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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