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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西台记事-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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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拿起一个仔细瞧了瞧,对着正在为她敲腿的两个婢女道:“你们喜欢吗?”
  两个婢女看了一眼胡殷儿手中的珍珠手链,喜欢得紧,于是点了点头。
  胡殷儿顺手拿起了一把小剪刀,将手链剪短,一串珍珠滚落在地,啪嗒啪嗒地散布在房内周围,胡殷儿单手掩嘴,笑吟吟道:“捡到了就都归你们的,谁捡到多,谁拿得多。”
  两个婢女听见,立刻道谢,然后便趴跪在地上脸贴着地去找那散落的珍珠,这场面倒是让胡殷儿笑得更开心了,她仿佛没瞧见有人正走进来,又拿起了个红宝石戒指戴在了手上,说道:“我以往听人说,京里的贵人们逢年过节便喜欢这些玩乐,给些好处撒下去,让手下人哄抢,自己在上头看热闹,现在看来,果真有趣啊!”
  那两个婢女脸色一白,却还是赔笑着说:“多谢殷儿姐姐赏赐珍珠!”
  嬷嬷见她这般没正形儿,低声干咳,给了个提醒,胡殷儿瞧见嬷嬷,笑着也没起身,只是颇为恭敬的口气打了个招呼,又瞧见嬷嬷身后跟着的人,有些疑惑:“不是说了我白日不见人吗?”
  嬷嬷道:“这位是外来的李公子,人家出了千两,只要你两个时辰陪陪说话,又不要你作甚,这还不乐意啊?”
  胡殷儿一听,连忙笑着起了身说:“乐意,李公子相貌堂堂,一副贵人相,便是不给银钱殷儿也愿意作陪的。”
  逢场作戏的好听话,李玲珑啧了啧嘴,让李传凑近些,自己再认真看。
  梁妄教秦鹿识字只教了个开头,后来许多时候都是李玲珑盯着的,教秦鹿背书也只说了要背哪几本,也是李玲珑一遍遍看着秦鹿背下的,秦鹿不记得《道者阴阳》,李玲珑却是记得的,除了《道者阴阳》还有一些其他书,要想从胡殷儿身上套些信息下来,无需问话,只要看,和闻便可了。
  李传坐在了胡殷儿的身侧,一双眼紧紧地盯着胡殷儿看,他看着对方的眉眼,与绾儿没有丝毫差别,甚至连胡殷儿的耳垂那处,也有一个浅浅的已经塞住了的耳洞,左耳有,右耳没有。
  绾儿曾告诉他,是因为她娘见人家姑娘家都有耳坠好看,所以入城那日买了一对银耳坠给她,绾儿怕疼,她娘给她戳了一半她便受不了,死活也不肯再打耳洞了,便就这样作罢,后来那对变了色的银耳坠,还跟着绾儿一起嫁入了他家。
  相貌可以相似,细节却不会相同,李传想起自己在棺椁中看见连着半边头皮和耳朵一起被割去了的绾儿尸体,双手在膝前握紧,他恨,恨及了拥有绾儿这张脸的人,可他又爱,爱这张脸如今还能生动含笑地看着他。
  胡殷儿觉得李传古怪,泡了茶给他,他也不喝,自己说了几个能逗趣的笑话,他也不笑,问了对方几句话,他也不说,胡殷儿便没了兴趣,任由他坐在那儿,像是活脱脱没见过美人的模样一直盯着自己瞧。
  李玲珑对李传道:“摸一摸她的脸。”
  李传一怔,颤巍巍地伸出手,然后摸了一把胡殷儿的脸,手很快就藏入袖中,将指腹摸到的全都涂抹在了犀角上。
  胡殷儿一惊,嗤地一声笑起来:“你们有钱的公子哥儿,还真是不一样,有的人喜欢花前月下,就爱听我说些有的没有的,李公子来了一句话不说,直接动手,瞧您长得斯文,原来这般孟浪呢。”
  李传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李玲珑却在一旁围着胡殷儿转,一双眼细细打量对方的脸,瞧见胡殷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见了她的茶杯中并非是茶,而是一些古怪药物,里头泡着几块肉干,便心中直犯恶心。
  李玲珑让李传多问问胡殷儿的来历,这个胡殷儿倒是没有隐瞒,过去的惨痛经历,能够激起有钱人的保护欲,还会用更多好东西来哄她,她每每说来都能奏效。
  于她是道:“奴家命苦,原是穷人家出来的,村子里遇了水难,举家迁徙,本想去富饶城池投靠,可那个城池的官兵根本不管事儿,见难民多了,便将我们往外赶。爹娘都在人群中被官兵打死了,城中官员向上报,说我们闹事,公然殴打官员,毁坏施粥粥铺,所以燕京那边也不管我们了,我便四处流浪,直到遇见了要来卓城开青楼的嬷嬷。”
  后来,嬷嬷见胡殷儿相貌好,便给胡殷儿饭吃,让她跟着自己,胡殷儿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不过为了一口饱饭,她也愿意流连于这烟花之地,至少这里不愁吃喝,还有去处。
  说到这儿,胡殷儿垂了半滴泪,李传安慰了一番,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等从胡殷儿的房中出来了之后,李玲珑又让李传问了一遍嬷嬷她是如何认识胡殷儿的,嬷嬷说她见到胡殷儿时,胡殷儿穷酸得很,像是难民一般,瞧见了她便巴着她不肯松手,说想要到青楼来做陪女,嬷嬷嫌弃胡殷儿脏,一开始没同意,只是在那镇子里逗留了两日后,胡殷儿再次上门了,还是那套衣服,只是脸蛋洗得干净,露出了张精致漂亮的脸来。
  嬷嬷说:“好在她聪明,知道找我,也算是互赢,我得了个招牌,她再也不用过以前的苦日子,双方都好,如今她可算是飞上枝头了,等哪日攀上了位贵客,便是真的成了凤凰。李公子若有要赎她的意思可得趁早,昨日夏老板可说了,愿意以五千两黄金换殷儿的自由身呢。”
  李传道了谢,便离开了万色楼,离时已过午时,居然也未吃饭,于是空腹一路朝欢意茶楼过去。
  李传回到欢意茶楼时,谢尽欢正狗腿地给梁妄和秦鹿布菜,一桌子全是素的,炒菜心,玉米粒炒青豆,水煮豆角,蒸甜糕,桂花糯米藕,红豆莲子羹,还有荷花酥。
  秦鹿吃得挺开心的,梁妄倒是对什么都没兴趣的样子,每样尝两口,然后便放下筷子喝茶了,荷花酥倒是多吃了一个,恐怕是因为味道不错。
  几人见李传回来了,秦鹿便没再花时间在吃上,反正她吃不吃都不饿,填肚子只为解馋。
  入了雅间,梁妄只淡淡地看了李玲珑一眼,李玲珑对着李传喂了声,李传才将犀角放在了梁妄的跟前,犀角上果然也有尸油,可见秦鹿昨天晚上看到的没错。
  胡殷儿脸上的尸油与夏谦脸上的尸油炼制方法相同,即便是不同的桃花婆,炼制尸油的法子多少也有些偏差,这两人脸上的尸油是以同种方法炼出来的,很可能两人见过的是同一个桃花婆。
  除此之外,李玲珑说了不少,只是李传在旁边一直静默着。
  李玲珑说:“那位胡殷儿姑娘满嘴谎言,问她来处,倒是说了个去年发了水的镇子,镇子的确毁了,里头的人也大多逃去他处,但她说起自己身世时故作娇柔,显然添油加醋,不过她是秋水镇的,估计不假。”
  梁妄又朝谢尽欢看去,谢尽欢立刻道:“秋水镇也在煜州,不过为煜州明江的下游,因为河坝偷工减料在去年出了水灾,难民躲藏了大半年也无去处,现在……倒真是不知道那些人到哪儿去了。”
  “都是煜州人,看来桃花婆也在煜州了。”秦鹿说罢,朝梁妄看了一眼,等他吩咐,梁妄却让李玲珑继续说。
  李玲珑道:“我又让李传问了嬷嬷,才知道这胡殷儿曾两次找过嬷嬷,是自愿入青楼卖身的,第一次嬷嬷没见她,隔了两日后倒是漂漂亮亮地出现了。若她第一次找嬷嬷时便是个大美人儿,嬷嬷不会没发现,漂亮的人即便脸上再脏,也依旧遮掩不住,便是秦姑奶奶这般的,朝脸上抹了锅底灰也是美人一个,便可知她在找嬷嬷第一次时,依旧是个普通相貌的女子。”
  “两日之内,改头换面,以她这个穷人的脚程,可知桃花婆离得并不远。”谢尽欢说。
  李玲珑点头:“嬷嬷说,她捡了胡殷儿的地方,是徐镇,徐镇在北,倒像是万色楼从北方一路过来的路线会经过的地方。”
  “徐镇……是我老家那边。”沉默已久的李传,终于开口说话了:“徐镇距离我住的镇子不足百里,镇子较大,我也曾跟着同乡的文人去徐镇参加过诗会,知道那个地方。”
  “徐镇的方圆五十里之内,便是桃花婆所在之地。”秦鹿算了一下普通人的脚程,加上来回,最多也就是这个距离了,且桃花婆想要盗取尸体,尸体就必须得新鲜,李传妻子的尸体被盗,烧干了尸油再被送回,桃花婆也不会离那儿太远。
  只是方圆五十里地……也不小了。
  几个镇子,几十个村落,说不定还占了山头,若想找到,还得废许多功夫。
  “一切都是猜测,切勿妄下定论,免得去了浪费时间。”梁妄这时才开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李玲珑见他喝茶,才想起来一事儿,说:“我见那胡殷儿,在喝胎!”
  “喝胎?!”谢尽欢从未听过这种说法,就是秦鹿也一知半解的,谢尽欢不知正常,李玲珑对着秦鹿那边不屑地摇了摇头,心想日后道仙若再让她背书,可得好好背吧。
  “何胎?”梁妄虽问,但心里多少也有计量了。
  “人胎。”李玲珑道。
  “我听人说,胎水有营养,胎膜也可入药,你说的人胎可是这个?”秦鹿问。
  李玲珑摇了摇头:“实打实的,人肉胎。”
  这话一说,周围人顿时都静了下来,唯有梁妄的眉心微皱,眼底出现了几抹不耐烦的神色。
  “活人胎不可取,死胎却也有人丢的。”李玲珑说:“我尚且在世时便听说了一些吃人胎的,都说胎补气神,男人喝之壮阳,女人喝之养容,还有调理之效,只是这人胎之效,我知道的不多,还得问道仙才行。”
  梁妄放下茶杯,抿了抿嘴说:“女子产子如过鬼门关,孩童生死一半一半,死了的孩童也有人花钱买之,多为穷人家卖去药铺为药,婴孩的尸身也有人收,晒做肉干,时时服用,可抵衰老,但有瘾症。”
  秦鹿一听,朝一旁的谢尽欢看去,问他:“你吃过没?”
  谢尽欢扯了扯嘴角:“鹿胎吃过,人胎不曾有。”
  他也是六十岁的人了,长了张三十的脸,除了那些稀奇古怪的丹药,这些别人口中吓人的东西,也是碰过几回的。
  见秦鹿往边上走了走,谢尽欢嘀咕了声:“你都见过人吃人,吞肠咽肺的,还怕我吃过鹿胎?”
  “是嫌弃。”秦鹿摇头,问梁妄:“主人可有解决的办法?”
  梁妄挥动羽扇,道:“如此爱美,不如毁之。”


第12章 桃花人面:十一
  一听梁妄说要毁了胡殷儿的相貌,李传立刻抬头:“不可,那是绾儿的脸!”
  梁妄微微挑眉,仔细看了李传一眼,他这一眼叫李传莫名有些心虚,渐渐将头低下,不再言语,反倒是秦鹿开口:“人都死了那么久,放入棺椁中她的脸早就该腐烂了,你又有何舍不得的?不会指望我们将你妻子的脸要回来,还能永葆青春不败吧?”
  一句话,将李传所有想说的全都堵死。
  梁妄给谢尽欢一个眼神,谢尽欢立刻心领神会,说给李传午间还未用饭,让后厨给他弄点儿吃的,便将人领了出去。
  秦鹿收回了戒指,李玲珑也回到了戒中,五指戒指上的纤细链子自动连上,秦鹿坐在了梁妄的对面开始泡茶。
  谢尽欢的茶楼里有不少好茶都是足以进贡给皇宫的,全都被他以银钱买下了一部分,作为每年孝敬给梁妄的礼物,好从梁妄那儿获得几张符纸,或者几本关于道法内容的好书。
  等雅间内就剩下梁妄与秦鹿二人时,秦鹿才小心翼翼地说:“主人打算怎么毁了胡殷儿的脸?”
  这件事,看方才李传的态度也知道不能叫李传知晓,说不定这个人会做出什么蠢事来坏了他们的计划,所以梁妄才会让谢尽欢将人带走。
  梁妄从袖中拿出了一盒鸟食,用银勺子舀了点儿塞入金丝笼内给天音吃,才说:“化尸水对活人无效,唯有死物才可腐烂,等会儿我给你些,想办法融入胡殷儿平日所用的物件里,不出三日,她的脸即便有尸油护着,也得出问题,届时她自然会主动去找桃花婆修复面容,桃花婆所在之处,便可找到了。”
  秦鹿点头,笑着恭维一句:“主人真聪明!”
  梁妄瞥向她,又见秦鹿歪着头一副乖巧的模样,一双眼细细地打量对方的目光,秦鹿并未真笑,所以眼里没有光。
  她这个人,即便再擅长隐瞒,许多情绪还是逃不过梁妄的双眼,恐怕真的是活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彼此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知道下一步想做什么。
  秦鹿以往若真心笑,眼睛并未很弯,却很亮,眸中能倒映出对方来,一旦笑绝对会露出牙齿,不似现在这般,眼弯却不亮,光扬嘴角。
  梁妄也不戳穿对方,毕竟早间两人之间还闹过些小别扭,秦鹿没那么快就真心主动讨好他来,但他也知道,今日未过,早间的那些不愉快就会被秦鹿彻底忘记,她这个人从来如此,记恩不记仇,记吃不记打,所以也难管教,不论他让她学什么,总是每样都会,却不精专,不管梁妄怎么罚,她也扭头就忘。
  好似除了吃喝练武,也没什么能叫她提起兴趣的文雅爱好,唯一尚且算是拿得出手的,便是泡茶了。
  抬起杯子喝了一口竹叶茶,梁妄突然道:“其实若找胡殷儿不方便,也可从夏谦那边入手,你不是见过他了,将他的脸毁了,他也能去找桃花婆的。”
  秦鹿一听,抿了抿嘴,回想起她昨晚在船上折腾夏谦的那些招式,她走时,那人的脸还是红肿的,夏谦在万色楼喝了太多酒,后半夜没憋住就尿了一身,太多惨状都叫秦鹿看见了,她再去……恐怕不能近夏谦的身。
  于是她摇了摇头:“还是不了吧?”
  “是因为他好看?”梁妄问,秦鹿似乎有些没懂:“咦?主人怎么知道他长得不错?”
  梁妄漫不经心道:“谢尽欢说的,若非是个俊俏男子,怕是不会叫他以为你半夜出门是跟野男人私奔的了。”
  秦鹿撇嘴,心里骂了谢尽欢一句,却在嘴上说:“再好看,哪儿能比起主人的十分之一啊,主人可是道仙,我日日对着仙人之貌,又如何看上那等纨绔!这不是那晚在画舫,我与夏谦之间闹了些不愉快,他现在若见了我,恐怕得让身后跟着的十个八个家丁追着我打,我去……不是自讨苦吃嘛。”
  夏谦的那些家丁看上去像是打手,各个儿一身腱子肉,胳膊都比她大腿粗,两三个她尚且能对付,十来个她就是被人按在地上一捏就得碎全身的骨头,那些都是人,又不是鬼魂妖邪,难道她还能叫五鬼出来帮忙的吗?
  说到这儿,秦鹿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儿,于是扯开话题问梁妄:“王爷可曾坐过画舫?”
  梁妄吹去杯中浮叶,摇头。
  他自生下来那年,北迹就开始攻打西齐了,两年后北迹取得燕京,他尚且学会走路,正牙牙学语之际,便跟着奶娘到处逃命,若非是遇上了师父,也不能活到二十多岁,师父将他送还给正在逃亡的皇帝,后来兜兜转转几十载,他不知跟着残存甚至不能组建成健全朝廷的西齐去过多少地方,经过多少生死擦肩。
  这么些年,光养成了养尊处优的性子,并没去何处玩耍过,唯有成了不死之身后才渐渐自在些,却也习惯了束缚的生活,享乐之事,唯有听曲听戏,品茶看书,吟诗作对,溜鸟儿逗蛐蛐儿,再有其他,便是耽乐,他不会去做。
  秦鹿笑着道:“明江上的画舫入夜了还是很好看的,江面上一片波光粼粼,彩灯照明月,歌声扬十里,王爷若是晚间无事,不如在我往胡殷儿平日用品中撒了化尸水后,便一同去租个画舫游江吧?”
  梁妄望着她,瞧见她目光灼灼,若含星火,称呼也从‘主人’换成了‘王爷’,于是没忍住莞尔一笑:“亏你约本王玩乐还不忘正事儿,也罢,本王酉时在江岸等你。”
  秦鹿见梁妄答应了,心中更是欢喜,她双手托着下巴,眉眼含笑地望着对方,眼底布上的情意却是一点儿也不经掩藏,直勾勾地表露出来,直到梁妄伸手点了点茶杯边,她才想起来泡茶,又给梁妄添了一杯。
  李传吃完了饭还想去找秦鹿和梁妄,问问他们打算怎么毁胡殷儿的脸,只是谢尽欢提醒了他一句:“人家何等人物,便是你去了,听见了,知道了,又能如何?此事已非你妻子面容被盗这般简单。”
  李传听见这话,上楼的脚步停下,面色难看,却是忍了又忍,他身子一半已经探上了二楼,转过头看向雅间内的两个人影,屏风后的影子微微晃动,谈话的声音很低,他咬着下唇,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退回了一楼。
  谢尽欢抿嘴笑了笑,说了句:“这就对咯,来吧,知道你心情定不愉快,爷请你免费听书,我这茶楼内的说书、唱书两位大家可都是煜州内的名人,光是坐下就得先交十两呢,来来来,茶水瓜果免费,尽情享用。”
  谢尽欢按着李传坐下,李传却没那么多心思了,只是秦鹿在天色将黑的时候离开欢意茶楼,他不自觉回头看了对方一眼,只是这一眼,也没跟上,双手攥紧,逼着自己将心思放在台上说书人的故事里。
  说书人说:“深情之人,最为薄情,人人称颂的好郎君,高中榜首之后被皇帝看中,钦点为驸马爷,娶当朝公主为妻,可那郎君念着家中有妻,宁可不要这榜首,也不愿当驸马爷,拒了皇帝之后孤身一人回家去了。”
  茶盏放下,说书人砸了砸嘴:“他这般做也是深情,自然将妻子感动落泪,于是每日妻子都越发对他好,可苦难的日子在尝过甜头面前不堪一击,郎君渐渐觉得自己满腹经纶,却无处施展,憋屈,明明已得榜首,却自行辞去,不值,本当是驸马爷的命,却回来当了个农夫,更是不甘,饶是妻子再好,也填不了内心的空虚。”
  李传听到了这儿,说了句:“这人真不知足,已经有美娇娘伴侧,又有如此深爱自己能共苦的妻子,居然还想要更多。”
  说书人朝他看去,李传又说:“若是我的绾儿能……”
  后话被他吞了回去,只见李传似乎生了气,离开了一楼去二楼的小屋中休息,说书人才笑了笑,继续道:“后来你们猜怎么着?那郎君也有才华,吸引了外来的富家小姐,小姐为之倾心,郎君为了能脱离这种生活,痛下杀手,杀了每日同床暖炕的妻子,假装自己独身一人,投奔小姐而去。”
  “这人怎么这般坏!”一人道。
  说书人继续说:“故事若真这般,诸位回去恐怕睡不着了吧?”
  台下众人哄他:“叶先生,快快说罢!”
  说书人捏着胡子,双眼微眯:“郎君去找小姐,小姐问他家中可有妻室,郎君说没有,还说要娶小姐为妻,结果那小姐听他这般说还不信,私下命人去问,才找到了郎君将妻子随手埋在了田地里的尸体,他以为此生都不会回来,却没想到反而害了自己。那小姐原来就是当初皇帝要指婚于他的公主,公主听闻这世上有这般好的男子,为了糟糠妻,不要富贵,不娶公主,心中大为倾慕,于是不远万里来寻,若他真是如此好的人,公主也愿意下嫁,日后与他妻子做个平妻,接两人去京中过,也让那郎君有个官职。”
  折扇合上,说书人摇头:“只可惜啊,成于深情,败于薄情,公主知晓郎君杀妻还骗了自己,于是朝廷命人下来,捉拿了郎君,最终郎君被判斩首,故事也贴在断头台上,警醒世人,切莫薄情寡信。”
  众人大舒一口气,梁妄正下楼,听完了这个故事,抿嘴笑了笑,放下一锭金子在桌台上,算是给说书人的打赏,给了赏钱之后,便离开了欢意茶楼。
  秦鹿会些功夫,想要上万色楼的三楼胡殷儿的房间也不难,只是胡殷儿若在,她必然会惹出动静,所以白日才让李传扮了相过来打探情况。
  从李玲珑的口中得知,今夜包下胡殷儿的是夏谦,也不知夏谦经过昨夜的事还会不会来,不过她也算走运,胡殷儿的房中无人。
  秦鹿轻手轻脚入了房间,躲在了屏风旁挂着的帘幔之后,正有丫鬟从外端热水进来,朝浴桶里撒了不少花瓣,房内点了熏香,两人还在交谈。
  “夏老板出手可真大方,除了今晚的一千两,居然还给殷儿姑娘买了金步摇,那步摇上头珠光宝翠,至少得两三百两呢。”一人说。
  另一人又说:“所以两人在隔壁饮酒看台下人跳舞调情,叫我们来端热水早早安排好,等会儿恐怕两人得来鸳鸯浴。”
  “记得,夏老板不喜欢月季,别放这花的花瓣,多撒些茉莉。”
  两人说着,又出去了,房门没关,秦鹿小心翼翼地走出来,瞥了一眼浴桶,将怀中瓶子内的化尸水撒了点儿进去,剩下的一半她去了梳妆台,找到了脂粉盒子,每个里头点了几滴。
  才做好这一切,秦鹿便听见了门口有人来,夏谦的话伴着胡殷儿的笑声传来:“等会儿爷可得瞧瞧,你那皮肤是否真的滑不留手!”
  秦鹿皱眉,正准备翻窗离开,却没想到那两个打水的丫鬟将窗户关上了,眼见木门花窗上已有人影透过薄纱,她没办法,翻身钻入了床底,刚滚进去,便见两人扭扭捏捏地进来了。


第13章 桃花人面:十二
  夏谦与胡殷儿都喝了些酒,脸上挂着微醺的浅淡酡红,刚开始进门夏谦的手就开始不规矩,胡殷儿也由着他一双手在自己身上摸,眼神示意两个跟过来的丫鬟可以退下了,那两个丫鬟一个站在屏风外头听候差遣,一个已经出去关上门守在门口了。
  胡殷儿是万色楼的花魁,待遇自然不一般,即便是留恩客过夜,两人鱼水之欢时,屏风外头也有人听着,就是怕出个什么意外,毕竟有些客人的品性未必过关,嬷嬷也是怕折了这棵摇钱树。
  秦鹿趴在床底,不远处还放了个夜壶,夜壶自然是干净的,但总归有些恶心,水声哗哗传来,夹杂着胡殷儿的吟笑,如铜铃般清脆,挠人心肺,夏谦没忍住,直接与胡殷儿在浴桶里头胡来了一把,那两人你高我长的喘气声与吟哦,像是要比较似的,一个比一个浪荡,听得秦鹿面红耳赤,双手捂着耳朵那声音都能从缝隙穿进来。
  两个丫鬟显然是见过世面的了,站着不动,甚至都不回头偷看一眼,不知过了多久,水声停了,两人又到了床榻上来。
  秦鹿看见夏谦与胡殷儿的两双腿就在自己跟前不远处交缠,本来就不算多结实的床榻传来被折腾的声音,夏谦开口气息不稳,说了一句:“殷儿姑娘当真美哉,我有心要赎你离开,入我夏府,不知你可愿意?”
  胡殷儿听见这话,声音分外感动,断断续续道:“夏郎若真心待我,便救我于苦海,日后我入夏府,必然贴身伺候,不敢要求主内,但求留在夏郎身边做个体己人,叫夏郎不再忧心。”
  两人又是浓情蜜意了一番,床榻间说了许多互许终身的情话,若不是这地方为万色楼,本就是卓城烟花柳巷青楼内的翘楚,秦鹿都快信这两人是互相爱慕彼此的了,胡殷儿说得真切,不知是不是装出来的,但那夏谦嘴里的胡话,却是一句也不能信的。
  好一会儿两人才终于消停下来,吩咐了丫鬟又打了水,洗干净了之后才躺在床上睡觉,夏谦将胡殷儿抱在怀中,突然想起了一事,于是去翻自己的衣物,摸索了一块精致的玉佩出来,那玉佩倒是特别,血玉中含了一滴水珠,正在中心慢慢晃动,玉佩下挂着的穗子也是金丝编制,价格不菲。
  夏谦道:“这是我爹当年送给我娘的,我娘过世后,我便一直带在身边,二老生前说,若我能找到心仪之人便将这玉佩送出,殷儿,我虽年过二十五,家中却无妻室,如若……如若你当真愿意,我明个儿就让人带足了银两,必向嬷嬷要了你。”
  胡殷儿将玉佩拿在手中,看向面前那张英俊的脸,她不是没见过俊俏的公子哥儿,可像夏谦这般好看的,大多都是穷小子,再富贵些,也不能一夜千两来寻她欢乐。
  胡殷儿来卓城的时间并不长,不过短短几个月,但她也算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那些脑满肥肠富得流油的,欢好时说一套,第二日醒来穿上衣服,还得回去哄老婆开心,早就将这软床上的许诺抛诸脑后,夏谦这般有钱又好看的,委实不多,还能对她如此好,说要赎她的,更是头一个。
  胡殷儿一时动了心,两人方才巫山云雨时她脸都没怎么红,心也没怎么跳,却在将血玉抱在怀中,捂在心口的这一刹,心跳加速,绯红着脸。
  浓情蜜意的话近后半夜才静了,秦鹿趴在床底下觉得自己手肘都疼了,眼见整个儿万色楼都消停了许多,只有不知哪儿传来的咿呀小曲儿声还飘入房内,她慢慢爬出床底,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
  屋外灯火暗了许多,一个丫鬟靠在屏风外的桌边睡着,床上的两人也折腾够了,像是半昏迷过去了般,秦鹿爬出床底,扭了扭身上不舒服的地方,再瞪了床上的两人一眼,也不知自己究竟来万色楼多长时间了。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瞧见弯月当空,月亮所在的位置似是过了子时,将入丑时,秦鹿瞧见窗外一条明江上飘零着几艘依旧亮着灯的画舫,猛然想起她与梁妄还有约,心口如打鼓一般,不安中带着自责,跳下窗户便离开了万色楼。
  房内丫鬟睡得浅,听见微微声响,回头看去,像是夜风吹开了窗,撒了一地月光进来,丫鬟起身关上了窗户朝外看,瞧见这个时间居然还有姑娘在街上跑的,于是摇了摇头,关窗打了个哈欠。
  秦鹿在花街柳巷后,沿着明江旁的一条街道上跑起来了,这个点了,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两个没钱的醉汉被人从青楼内丢了出来,摇摇晃晃地贴着墙边走,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似乎生活不顺。
  墨绿的长裙随风舞动,提着裙摆的手收紧到几乎发白,秦鹿一路跑到了登船的地方,只有一艘小船停在了江边,里头灯光昏暗,驶船的靠坐在船头睡着了,秦鹿连忙走过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等人醒了后问了句:“这位大哥,你可瞧见……几个时辰前有没有一身穿蓝袍,银发提着个鸟笼的男子来江边了?”
  那人似乎还没完全清醒,点了点头说:“瞧见了。”
  秦鹿咬着下唇,看向江上那几艘瞧着都奢华的画舫,一时拿不定注意梁妄究竟再哪一艘上,于是又问:“那你可知他去哪艘画舫了?有没有离开?”
  驶船的瞧清楚了秦鹿的脸,心里赞了句漂亮,又听见对方的问题,伸手指了指自己船上道:“姑娘你瞧瞧那位爷可还在里头?自来时给了银两便说让我靠在岸边等人,也没提等谁,等到几时几刻,我困了便睡了,不知他走没。”
  秦鹿愣了愣,仔细打量着小船,心里古怪,梁妄不吝啬,恐怕是天生为王爷的贵族命让他凡是在吃喝用度或玩乐上,都尽可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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