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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西台记事-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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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伙计听见这话,有些不满,但还是给那男人盛饭去了。
  他们忙了一整日都没能吃上一口热饭,就算是善心,也要分时宜,现下留在卓城的难民每日剧增,每天派发出去的粮食也在增加,好些都是游手好闲,自己穿得破烂,还要过来讨饭的。
  伙计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做好事,也有烦人的一天。
  将饭盛好,伙计也没夹菜,把碗递给了对方之后,那男人抱着孩子跪下,连连道谢,伙计道:“谢我没用,还是谢我家掌柜的吧,我们茶楼自己的米缸都见底了,等城中米商全都搬走,我们想施粥也没法子的。”
  说完这话,伙计便转身要走,才背过身去,他就听见踏过茶楼门口的哒哒马蹄声,紧接着马车停在门边儿,从马车上跳下来的女子笑着道了句:“多年不见,脾气见长啊。”
  伙计听见这声回头看去,便见身穿绿袄的秦鹿正站在马车旁,扶着马车里的人下来,眼睛却是看着他这边,方才的话也是对他说的。
  伙计一见秦鹿,眼眸瞬间亮了,一改方才与那讨饭的男人说话的态度,反而堆着笑,恭敬地问了句:“秦姑娘怎么来了?”
  梁妄下了马车,身上披着一件纯白的兔毛披风,看上去蓬松柔软得很。
  伙计见了两人,连忙朝楼上喊:“掌柜的!梁公子与秦姑娘来了!”
  坐在二楼窗边的谢尽欢将窗户推开了点儿,朝下看去,正好见到秦鹿抬起头来看的脸。秦鹿没变,还是那副十几岁少女的模样,梁妄这几年身体养好了,脸色与气色看上去也好了许多,只是谢尽欢不敢照镜子,以前在这两人面前,他就是个小毛孩儿,现如今已经垂垂老矣,到暮年了。
  谢尽欢笑道:“瞧见了,别喊。”
  而后又说:“请恕谢尽欢不能行礼,前两天这处下了雨,我的腿毛病犯了站不起来。”
  秦鹿调侃他说:“一把年纪了就坐着,我家主人不会介意的。”她转而又看向梁妄:“不介意哦?王爷。”
  梁妄挑眉:“话都让你说了,本王还能说什么?”
  秦鹿拉着梁妄的手说:“那你听我的就是了,先进屋吧,外面风大,挺冷的。”
  两人一道进入欢意茶楼,越过那讨饭的男人身边时,男人怀中的小孩儿恐怕是看见梁妄好看,沾满口水的手突然抓了梁妄的披风一把,一个略微黑漆漆湿漉漉的小手印印在了绒白的披风上。
  男人见状,吓得一惊,端着碗站也不是跪也不是,连忙道歉:“哎呀!哎呀这位公子,真是对不住!弄脏了您的衣裳,对不住啊公子!这可怎么是好……”
  梁妄向来喜洁,衣服上脏了一点儿都受不了,眼下被小孩儿抓了个巴掌印,自然是忍受不了的,那小孩儿还非要往梁妄的身上扑,张开一双手,嘴里呜呜呀呀不清不楚地说着话。
  男人连忙将孩子抱好,哎了一声:“你别乱动!千万别再弄脏公子的衣裳了!”
  梁妄朝一大一小两人身上瞧了一眼,破天荒地,以手指戳了戳那小孩儿的脸,秦鹿瞧见不免惊讶,那小孩儿长得的确好看,圆圆的大眼睛,只是脸颊瘦了些,不比其他刚生下来的孩子,肉嘟嘟的可爱。
  秦鹿突然想,自己被生下来时恐怕就是这样,瘦瘦的一只,像是个小猴子一样,于乱世中出生,恐怕也活不到乱世结束。
  男人还在不住道歉,梁妄大度,只是掸了掸披风上的灰,道了句:“无妨。”
  秦鹿跟着梁妄进了茶楼,忍不住回头看了那男人一眼,男人抱着孩子走到街角一边可以避风的地方,将白饭塞进嘴里,嚼碎了之后又喂给牙还没长全的小孩儿吃。
  入了茶楼,谢尽欢推着轮椅到了二楼的边上等着,他也不是当真完全站不起了,只是站着就疼。
  秦鹿与梁妄到了二楼,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茶楼,与几年前相比,就连欢意茶楼都老了许多,桌椅板凳的颜色也不新了,梁妄以前爱去的那个竹墨茶室的屏风换了一个,上面的秋风扫劲竹倒是不错,像是个能手雕刻的。
  伙计没忙着吃饭,先给梁妄与秦鹿二人沏了壶茶端上来,伙计还记得梁妄喜欢喝羡阳明月,他们茶楼里现如今什么都少,就是茶多,无人喝茶,早年留下来的陈茶送都送不出去了。
  不过谢尽欢还记得每年定时定点地去向茶商讨一些昂贵的新茶,就算梁妄不来,他也得买,为的就是万一。
  竹墨茶室内,梁妄坐在主座上,秦鹿端坐在一旁泡茶,谢尽欢总觉得方才见秦鹿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如今她坐着,谢尽欢仔细瞟了两眼,直到梁妄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了,谢尽欢才不敢再看,却也看出点儿门道了。
  秦鹿的发髻变了。
  以前她扎着马尾,长长的头发拖下,只用一根银簪簪着,现下虽然还是马尾,但她大半的头发已经挽起,在后脑勺那儿结了个发结,只有两指宽的一缕发丝挂下来,银簪不变。
  历来,只有成了亲的女子才会盘发。
  此想法一出,谢尽欢便不由地将视线落在梁妄身上。
  此时秦鹿刚泡好茶,一杯递给了梁妄,一杯放在自己跟前,还剩下一杯,居然是泡给谢尽欢的。
  梁妄接过茶杯,浅尝了一口,觉着不错,见秦鹿带着些许讨好的笑容望向他,于是伸手轻轻点了一下她的眉心,将她脑袋推开了一寸,看似推开,实则调戏,因为梁妄做这些时是笑着的。
  丹凤眼眼皮略微有些耷拉,似睨非睨,含了几分宠溺。
  谢尽欢端茶时,不禁心口一酸,心想这两人居然都成双成对了,自己当真孤独终老一世。
  “多谢秦姑奶奶赐茶。”谢尽欢喝前,依旧保持着礼数道。
  秦鹿也不在意,用茶杯暖手说:“见你年纪大,多多照顾也是应该的。”
  谢尽欢一时语塞,竟只能笑笑了之。
  “你……当真不打算离开卓城了?”秦鹿静了会儿,又问。
  谢尽欢点头,唔了一声:“我这双腿,天稍冷就受不住,还是不乱走了,反正一把年纪都活过来了,远比常人长寿,足矣。”
  秦鹿点了点头:“你倒是想得开。”
  谢尽欢又问:“那道仙与秦姑奶奶这回过来是……?”
  秦鹿喝了口茶,瞥了一眼正伸手去逗弄笼子里天音的梁妄,道:“我与王爷要离开南都城了。”
  一口气叹出,带了些许心酸与无奈:“走到南都城的难民也有许多,大多都在城外住下了,还有一些壮年男子,也被抓去充军。如今南都城内都只剩下老弱妇孺,更别说是从南都城到煜州这条路上的人,慌成什么模样。”
  “秦姑奶奶打算去哪儿?”谢尽欢心里一涩,哑着声音问。
  秦鹿回:“先往北走,会在良川定下一段时日,之后且看战事再做打算,乱世之中,人人都是颠沛流离,我与王爷也不能幸免,便是占了特殊的身份,也改不了日新月异,沧海桑田。”
  茶室内一瞬静默,就连天音都不蹦跳了。
  秦鹿不明说,谢尽欢也知道,这回来卓城恐怕又是她拉着梁妄过来的,为的是见谢尽欢最后一面。
  前两年的几封信,她让谢尽欢去南都城住下,实则是梁妄预测到了战事不顺,或许有一日会打到煜州来。如今煜州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谢尽欢依旧不肯走,梁妄与秦鹿在南都城也住不下去,自然得换个地方,隐姓埋名,隐士独居。
  这一走,不知再见是何时,或许,再也不见也说不定。
  “秦姑奶奶与道仙今晚住下吗?”谢尽欢突然开口问。
  秦鹿想了想,道:“还是不了吧。”
  谢尽欢这处每日都施粥,其实并不方便,却没想到梁妄突然开口,说了句:“先住下。”


第114章 遥归烟西:三
  谢尽欢张罗着让伙计去备些晚间用的饭菜, 无需荤腥,梁妄与秦鹿都是吃素的。
  竹墨茶室内, 就只剩梁妄、秦鹿与一只天音,此时梁妄将关着天音的金笼放在桌案上,手上拿着根银勺子正舀着鸟食喂它吃,秦鹿双手托腮坐在一旁看着,偶尔吹一口气,玩儿着梁妄披着的白兔绒毛。
  此处静, 白日里街上居然也无人说话,上一回秦鹿跟着梁妄来,便是谢尽欢方从楼顶摔下来的那个春天, 彼时街上满是人,青楼女子都能大白日里出来闲步。
  明江两岸的秦楼楚馆, 亭台楼阁犹在,绿瓦红墙双鱼灯, 绸带铜铃夜夜响,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游湖赏景的人没了,倚楼卖场的女子也走了。
  其实秦鹿与梁妄在南都城外无有斋里的东西, 已经先一步打包好了用马车送到良川去了。
  当年良川梁妄曾经住过的府宅,后来入住的那家主人靠的是海外生意,如今处处打仗,还都是海外的人往天赐里头打,断了那生意人的货源与银钱, 生意失败之后,遣散了许多仆人,一年前老屋转手卖了出去,兜兜转转几个月,落在了秦鹿的手上。
  秦鹿买下那房子时,还特地问过那房屋门前的山丁子树还在不在,她与梁妄很久没去过良川了,至少有几十年,每回都只是在良川前的官道上路过,却从未回去看过。
  那家人回,门前的山丁子树已经被砍了,长了老高,遮挡了大门的光亮,只留下了一个树桩子在那儿,树桩子上还爬着青苔,应当未死透。
  秦鹿听见那树被砍了,有些惋惜,但还是将房子买下。
  那时战事没有这般频繁,天赐打仗也未输得这般惨烈,秦鹿只是与梁妄在南都城外住了许久,两年之内还是得搬家,故而才将那房子收了,打算下一次就搬过去,却没想到,会搬得这么快。
  良川的房子还未收拾,她给了送衣物行礼的人一些银钱,让他们到了务必在良川找两个能做事的人,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了,率先将书房收拾出来,梁妄到时没有落脚的地方,依这位爷的脾气,眉头肯定得皱起来。
  嘱咐好一切,秦鹿才拉着梁妄来卓城的,谢尽欢如今印堂已经隐隐有黑气缠绕,将死之年就在这几许之间,秦鹿怕等良川那边安定好了,便再也见不到谢尽欢了。
  如今见谢尽欢居然一副苍老模样,秦鹿的心里实则有些唏嘘。
  他人老了不要紧,但谢尽欢老了,秦鹿为他难过。
  天音吃着东西,梁妄还倒了一杯羡阳明月给它喝,秦鹿突然叹了口气,梁妄才朝她瞧去,见秦鹿眉头紧锁,道了句:“生死天定,何必烦忧,他死了之后若不肯离去,为非作歹那才是你该烦心的时候,这把年纪行动不便,早死早投胎,还是幸事呢。”
  秦鹿无言以对,转而问梁妄:“王爷方才说留下,难道不是为了多看谢尽欢两眼?”
  梁妄手中端着的茶杯险些没稳,忽而一笑:“本王多看他两眼作甚?”
  “那王爷说留下,又是为何?”秦鹿不解。
  梁妄放下手里的杯子,天音喝不到茶水也不急,扭头啄着身上的白羽,秦鹿顺着梁妄的视线朝茶室旁的窗户瞧了一眼。
  茶室的窗户半开,前几日落雨,所以木质的窗户吸饱了水,成了深深的褐色。窗户外,正对着一处避风的小巷,巷子里头的男人怀中抱着小孩儿,才将一碗饭喂去大半,等小孩儿饱了不愿吃了,他才自己大口吞下。
  秦鹿回头疑惑地望向梁妄,问了句:“难不成王爷看上人家孩子了?”
  梁妄伸手朝秦鹿头上敲了一下,怪她故意拿自己打趣,秦鹿被敲了额头不觉得痛,伸手摸了摸,道:“难道你是从这孩子身上瞧出了什么?方才在门前,我便觉得你看着孩子的眼神不太对,你也素来不喜欢小孩儿的,怎会拿手去戳他。”
  梁妄还未解释,秦鹿又歪着头笑道:“王爷喜欢我,所以也喜欢拿手戳我。”
  她指了指自己先前被梁妄戳着的额头,惹得梁妄低声笑了笑,又用手捏了一下她的脸,扯着秦鹿的嘴角晃了一下,秦鹿哎哟一声,梁妄才道:“那小孩儿身上阴气重,朝本王身上扑,不过是喜本王身上的气,比起旁人,更能护他,本能而已。方才碰他,是将他身上的阴气取走,否则多病。”
  “处处战事,处处死人,阴气多也是正常的。”
  梁妄道:“怪就怪在,他身上的阴气中,还残留了些许怨气,这不是什么好迹象,一个小孩儿身上都沾上了,便要问问这人是从哪儿来的,怕有古怪。”
  秦鹿一听怨气,便知晓事情不简单。
  怨气与福气相同,皆是带了一定的传染性,只是相较于福气,怨气传染得更烈,人也有如此情形,一人若满腹怨气,连带着周遭的人跟着生怨,但若这满怀怨气的不是人,则更加麻烦。
  要是寻常时候还好,偏偏这时,战事不断,到处都飘着毫无意识来不及投胎的魂魄,若是这个时候有个满身怨气的鬼,引得周遭魂魄皆是恨意难消,怨气难平,如不及时解决,恐会生事。
  一般怨气,不会沾染到孩子身上,因为小孩儿心性不熟,喜怒哀乐皆不清晰,如今连孩子身上都有,还未散去,可见怨气之深。
  原来这就是梁妄今天想要留下来的原因,并不是为了谢尽欢,而是如今战事吃紧,百姓流离失所,天下已经大乱了,不能再乱上添乱。
  秦鹿起身,拍了拍袖子便往外走,梁妄也不拦着,便知道她打算去找那个男人问问清楚了,只需问出对方来时的路,便可根据时间推算出出事地点。
  秦鹿下楼时还撞见了伙计交代后厨的两个人赶快煮粥,晚间还要再派送一次。
  秦鹿跑出门,走到对面街道的巷子口,她弯着腰朝里头看去,正好看见男人在哄小孩儿,他将小孩儿抱在怀里,举高着逗孩子玩儿,惹得孩子咯咯直笑。
  男人瞧见秦鹿站在巷子口,一瞬有些愣住,恐怕方才伙计给他的饭。是他这些日子吃过的最好的一顿,故而那碗好好地放在边上,里面一粒米都不剩,男人打算就在这儿等着,等到了晚间,再排队喝粥。
  秦鹿朝他走近,他还有些担心,怕是梁妄那披风价格不菲,当时算了了事,回去想想又觉得气,这回找他来赔呢。
  却没想到秦鹿走到男人的跟前,慢慢蹲下,也逗着小孩玩儿,侧头朝男人温婉一笑,摆出了相貌上的优势,细声细语地夸了句:“大哥你的孩子长得可真好看。”
  “我……我不卖孩子。”男人显然误会了。
  秦鹿心想自己这模样也不奸猾,怎么像是要买人家孩子的那种呢?
  她解释:“我并非是要买你家孩子,只是我家主人,就是方才被你家孩子抓脏了衣服的那个,他啊,特别喜欢小孩儿,可惜啊,不能生。”
  说完,秦鹿耸了耸肩,摆出了惋惜的模样道:“他方才定是瞧见你家小孩儿可爱,所以才逗了逗。大哥,我家主人乐善好施,见得成年人无避风之处,却见不得小孩儿风餐露宿,这才叫我过来,请你们俩茶楼小憩,也给孩子个暖和地儿不是。”
  男人闻言,顿时大喜,心想自己这是碰见善人了,他连连道谢,就要跟着秦鹿后头走,走时还不忘带上碗,生怕晚间没了吃的。
  秦鹿顺势搭话,问了句:“大哥哪儿的人?”
  男人道:“我是卢阳关后头一个小村子里过来的,打仗打到了这儿,一家人全都走散了,现在就我和小儿两人。”
  秦鹿叹了口气,看向小孩儿的眼神满是同情,她道:“战事害人,不知何时才休,咱们只能自求多福,保了命,等到胜仗了,日子也好过了。”
  男人点头道是,其实心里清楚,依照这几年异国攻打天赐的势头来看,他们不依不饶,这仗……有得打。
  秦鹿又问:“我听说将士已经退到州水城了,大哥是怎么过来的?州水城那边如何了?”
  “不好,那边难民还很多,朝廷封城给我们逃至煜州的时间非常少,我们又没马,只能凭靠着一双腿跑,唉!你是不知道啊姑娘,就前几日,我路过离州水城不远处的田粮镇时,还能瞧见满地的尸体,太吓人了。”男人连连摇头。
  秦鹿问:“都是异国兵打的?敢在州水城前这般放肆,他们应当没这个胆子才是。”
  至多……就是派一行队伍,大约二三十人的样子,分批次不同时间去巡逻观察形势,应当不存在杀了满镇子人的。
  男人见秦鹿不信,扬起声音说:“真的!我是亲眼看见的!有的人开肠破肚,还有的孩子被奸污……唉,各种死相都有!对了,那里头还有许多倭国人的尸体,他们穿着倭国的衣服,身量略矮,死的时候毫无防备,衣衫不整,像是突然就被杀了。”
  秦鹿见话聊到重点,在男人望着欢意茶楼门前的牌匾踌躇时,领他进去,又吩咐伙计,取一盆炭火过来,让男人与他的孩子取取暖。
  伙计心里虽然古怪,但是也没多问,还是去取炭火了。
  秦鹿怕男人吃不饱,于是又给他盛了一碗热汤,汤不是什么好汤,不过是几颗白菜叶子飘了点儿菜籽油的油水,男人先是喂孩子喝了之后,再自己一口喝干,对着秦鹿更是感恩涕零,直抹眼泪。
  秦鹿等他哭了会儿,才问:“大哥你方才说,田粮镇里头的人死相很惨,还说好些人死的时候毫无防备,那你可知道田粮镇死了多少人?”
  “我哪儿会去数这个,但一路过来,大约有二百多人,全都死了,唉……尸体都被雨水给泡烂了。”男人说罢,秦鹿追问:“你去时,他们已经死了许久了?”
  “瞧样子,不像是死了许久,至多也就一两天,后来我到了州水城,在城外待了七日才过城门,从州水城走到卓城又花了三日的时间,这个时候那田粮镇里的人,应当都已经腐烂了。”男人说罢,不禁叹道:“我家那些子人,恐怕也是如此,难活成的……”
  秦鹿点了点头,等炭火取来了,她便让男人好好歇着,又叫伙计给男人拿个袄子披着,最好给小孩儿多穿两件,这么小这么可爱的娃娃,若是冻死、饿死,都怪可怜的。
  吩咐好了之后,秦鹿才上二楼。
  入了竹墨茶室,秦鹿将方才从男人那儿听来的话又给梁妄说了一遍,男人一路走来,除了经历战争之外,便是在州水城外的田粮镇中遇到的死人最多,恐怕怨气也是从那儿传来的。
  梁妄推算了时间,似乎与男人说的也对得上,于是沉默道:“怨气不小,十日了都没散清。”
  秦鹿问:“王爷打算去田粮镇瞧瞧吗?”
  梁妄点头:“该去的。”
  “何时去?”
  梁妄手指在茶桌上轻轻敲着,算了时间,他道:“自是不能在阴气最重时去,若真有冤魂作祟,黑夜于他有利,咱们白日去,今晚,暂且留在客栈内。”


第115章 遥归烟西:四
  卓城的客栈, 大多都关门了,欢意茶楼里没有多余的房间, 谢尽欢住的那间是最好的,其余几个,都是伙计在睡。
  街上有些客栈倒是还经营着,只是前些天落雨,这个时候进屋,还没住下便能闻见一股子霉味儿。
  这地方曾收留过一些难民, 而大多难民都是不怎洗澡的。
  梁妄并非是瞧不起难民的意思,毕竟苦难之人太可怜,能有个避风躲雨的地方不容易, 客栈老板愿意收留,当然是好心一片, 值得赞扬的。
  但梁妄就是挑剔,他住的地方, 哪怕被褥不是真丝的,也得是今年新弹的棉花, 这般寒冷的天,客栈里的被子有许多都硬邦邦, 摸起来潮湿,盖在身上不舒服且不论,恐怕还保不了暖,存不了温了。
  找了三两家客栈,梁妄也没挑到能住的地方, 秦鹿跟在他身后,自然知晓这位爷的脾气坚持不了多久。
  以前的卓城有多繁华,此时的卓城就有多荒凉。
  眼看太阳就要下山了,西方红霞一片挂下,落在卓城的白墙黑瓦上,跟过来牵着马车的茶楼伙计见梁妄找了好几家客栈都不愿住后,胆子大了点儿,提道:“不如梁公子去明江边上看看吧?”
  秦鹿一愣,回头朝伙计瞧去,挑眉问:“你怂恿什么呢?”
  那眼神就两个字——找打?
  伙计瞧出了秦鹿的意思,若自己不解释,恐怕真的能被秦鹿踹一脚,伙计连忙道:“不不不,小人不是那个意思,之前明江两岸都是秦楼楚馆夜夜笙歌的地方,但如今不是打仗都打到煜州跟前来了吗?那些烟花柳巷的女子走了,空留着偌大的房子也可惜。”
  “好些青楼里头的布置、用料都可以说是卓城内最好的,那里头的真丝被子趁着这两天天晴,必然晒过。现下那里也供一些来往的贵人居住,就前些时候,小人还听说有户部的人送粮在卓城落脚,去的就是那边,否则小人也不敢乱说不是?”伙计解释完了,秦鹿的脸色才好看些。
  明江边上的房子,的确空了许多,曾经的秦楼楚馆江对岸两边,歌女互相对唱,惹得众人呵呵直笑,文人雅士附庸风雅,喝多了酒张口就来一些赞颂女子曼妙婀娜的淫词艳曲,能吸引这些人过来的地方,自然是顶好的。
  如今少了美人,还留着青楼,这些青楼,也是一些年纪大了不愿离开的老鸨守着,可作为客栈使用。
  秦鹿朝梁妄看去一眼,问他:“王爷去吗?”
  梁妄眉心微皱,自然是不愿意往那边走的,可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方才走过去的客栈,更不愿回去了。
  伙计瞧这两人犹豫着,于是道:“不如小人先带二位去瞧瞧吧?如若二位觉得不好,再回欢意茶楼里,我将两间空屋收拾出来。”
  欢意茶楼是茶楼,伙计收拾出的空屋,也是先前放茶叶茶具一类杂物的地方,收拾起来费事不说,而且茶叶不能暴晒,恐怕房间的光亮也不好。
  秦鹿是个在哪儿都能睡的人,但梁妄几乎没过过苦日子,于是她替梁妄答应,让伙计带着自己去看一看如今的青楼成什么模样。
  正如伙计所说,明江边上的灯光暗淡了许多,几十家青楼成街,站在这头望不到那头,可其中只有三五家是亮着灯的,但光从外形上来看,青楼确实比那几家客栈要好了许多。
  正对着街头的这一家,后头那处便是万色楼,万色楼来卓城也有几十年了,后来也曾风靡一时,煜州这边遭逢战事的时候,万色楼是最先走的那几个之一,门前的红灯笼坏了一个歪挂着,于晚风中晃晃悠悠,眼看就要砸下来一般。
  马车停在青楼门前,秦鹿见起风了,梁妄的兔毛披风还在马车里,于是她钻进马车弯腰去拿,梁妄站在马车旁,伙计率先进去问话,出面的是个大约年过半百的老鸨,大堂内还有几个相貌不错的女子在擦桌子。
  伙计问了对方,老鸨才说:“哎哟,这种时候,什么银钱不是挣啊,客官若是来住房,自然是住房的价,再说我这是正经做生意的,不强买强卖,您只要钱给得足,事事我这边伺候好了,还人人都不在您跟前转悠!”
  伙计一听,连连点头:“就是这样,我这位爷挑得很,但有钱的紧,只要你这边照顾好了也不打扰他,必少不了你好处的。”
  老鸨一听有钱,于是跟着伙计到门前定睛一瞧,便瞧见个相貌如玉的年轻公子站在马车边上,一身蓝袍,银发细碎地披下,被一根红绳绑着大半,额前与鬓角处有些被风吹得凌乱了,银发勾着眼尾,忽而一眼朝青楼门前看来,正与老鸨的视线撞上。
  老鸨扑哧一笑,哎哟一声:“公子快里头请,屋外风大,等会儿天就要黑了。”
  秦鹿从马车上下来,手上捧着兔毛披风披在了梁妄的身上,替梁妄整理领子时问了伙计一句:“都办妥了?”
  伙计道:“小人问过了,这家里头做事干净,房间空出许多,都是这两日才打扫过的,被褥也是洗过的,恐怕当真是如今卓城最好的住处了。”
  秦鹿朝青楼里头看了一眼,这青楼内部的装饰还与以往没什么不同,红绸紫绸挂了满堂,只是为了多个生意,以前供人玩乐喝酒的矮桌,都成了四方的高桌,角落里有几个人正在用饭,瞧着像是走镖的,身形魁梧,身侧也无女子陪着。
  这里头的人穿着也很规矩,端着酒站在一旁尽心伺候,少了许多调戏轻薄之语,脂粉味儿也没那么浓了。
  秦鹿点头,暂且放心下来,便与梁妄一同进了青楼,伙计跟在后头提着他俩的包裹,等将人安置住下之后,自己就回茶楼帮忙去了。
  恐怕这个时辰,茶楼门前的粥铺还没撤下。
  老鸨见梁妄的穿着也知晓他身份不低,惯用好的,于是选了最好的房间给他,也不敢跟他说这房间以前是花魁住的,后来改造过,里头的轻纱罗帐撤下了,摆了两个绿盆景进去,大冬天里的,盆景也没长好,歪歪扭扭,只有几片叶子。
  秦鹿四下打量,床榻处挂的是珠帘,琉璃屏风上两条红金鱼戏水,房内还有茶榻,屋子里有些冷,秦鹿摸了一把茶榻上的软垫与床上的被褥,虽不是多好的用料,但也的确蓬松软和,是这两日才晒过的。
  房间没有怪味儿,也没放熏香,反正显得干净些。
  梁妄坐下,过不去心里那一关,眉心一直皱着,秦鹿见他那别扭样子也知道,如若这曾不是青楼,现下环境里,梁妄当是满意的。
  秦鹿查完了一切,给了一锭银子于老鸨,道:“劳烦取两个暖炉过来,再烧一桶热水给我家主人沐浴,若是能有小茶炉就更好了。”
  “有的有的,我这儿什么都有。”老鸨说罢,笑呵呵地出门,没一会儿便有个年轻的女子扭着腰肢进来,手上捧着小茶炉,看上去像是个新的,还没用过,里头还有未点燃的炭火。
  紧接着又两个年轻女子过来,给屋里放了暖炉,又帮着那女子一起将小茶炉点燃,这才去提热水。
  一桶热水倒满,秦鹿便让那几个女人出去了。
  梁妄虽坐在一处不说话,也不正眼瞧她们,但那几个女子的眼却一直都在梁妄的身上转悠,秦鹿不是没瞧出来,梁妄的相貌,算是男子中顶好的,非魁梧硬朗,却多了几分清高俊秀,容易让人心动。
  小茶炉上的铁茶壶正烧着热水,一旁茶榻的桌案上,放了一小块捏碎的茶饼,两个金秀的杯子都是秦鹿自己带来的。
  屏风后头,二人带着些许窃窃私语,时不时还有沐浴的水声传来。
  秦鹿的头发半湿,挂下来的那一缕如蛇一样盘在了肩头的位置,她双手撑在浴桶边,脸上被热气熏得微红,半睁着眼问梁妄:“你说世人这么苦,神仙怎么不来救呢?”
  梁妄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鼻尖轻轻碰过秦鹿的耳垂,丹凤眼半睁着,含了几分氤氲湿气,屏风上的两条红金鱼在灯光下活灵活现,仿佛于灯火摇曳的光中,摆动着巨大如花儿的尾鳍。
  眼看着自己熟悉的地方,变得越来越陌生,眼看着曾经千好万好的地方,也变得落魄不堪,秦鹿回想起了很多不好的记忆。
  那些记忆关于打仗、关于死亡、关于饥饿与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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