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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西台记事-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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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鹿说:“这是齐老汉的孙子,齐杉,上回你见过的。”
  齐杉见了梁妄,又开始局促起来了,他站在院子里进退不得,双手垂在身侧紧紧地握着。
  梁妄指着凉亭的位置,秦鹿扶着他走过去,又说:“你最好还是别吹风,省得晚间腿疼。”
  到时候隔着屋子也得喊一声‘秦鹿!’,秦鹿就得爬下床,裹着被子坐在他床边给他揉腿,有时候他心情不好变着花样儿折腾人,还要秦鹿说故事给他听,古怪极了。
  梁妄瞪了她一眼,凉凉地问:“糕点呢?”
  “买了!”秦鹿险些忘了,就放在马车上,她朝马车跑去拿了下来。
  四盒糕点都是城中有名的那家糕点坊做的,每一盒都是寻常人家吃不上的那种,用料金贵,撒了金粉,秦鹿将糕点放好了之后,又想起来什么,跑去取了一坛梅子酒,递给齐杉道:“多谢你今日送我回来,还帮我搬东西,这是谢礼,祝你日后在燕京能做成生意,大富大贵啊。”
  齐杉一愣,点头道谢,慢吞吞地离开了院子。
  秦鹿将东西全都放好了之后,见梁妄靠坐在凉亭内,桌上的四盒糕点都没动,她走过去问了句不好吃吗,梁妄道:“你自己尝尝。”
  秦鹿拿了一块荷花酥咬了口,觉得味道不错,于是叼在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打算去摘山丁子,人还没出凉亭,梁妄便道:“回来!”
  “嗯?”秦鹿回头,见梁妄勾了勾手,她半蹲在了对方跟前,抬起一双眼有些疑惑,嘴唇外还剩三分之一的荷花酥,嘴里含着的那些正细细地尝着,她吃糕点总爱这样,不斯文。
  梁妄弯下腰,慢慢靠近,而后歪着头将她嘴上衔着的小半块荷花酥咬下,酥软的碎屑沾了两人的唇,秦鹿瞪大了眼,彻底傻了。
  梁妄的手指抹过唇面,单手撑着额头,视线忽然落在荷塘对面不远处,正朝这边看来的齐杉身上,见齐杉由惊讶到恍然,转身离去后,梁妄才咽了口中的糕点,微微勾起嘴角。
  心中正有些得意,忽然听见了秦鹿的一声:“啊!”
  梁妄一怔,吓了一跳。
  秦鹿猛地站直了身体,一手捂着自己的嘴,另一只手指着梁妄,一张脸红得像是七月成熟的蜜桃,似能滴下水来。
  她跺了跺脚,梁妄挑眉,猜她那双眼中的意思:“怎么?你想说什么?怪本王轻薄了你?”
  秦鹿放下手,憋得说不出话来,于是俯身下去,对着梁妄的嘴角也亲了一下,而后双手捂着脸,转身跑开还说了句:“还给你的!”
  丹凤眼中闪过几分诧异,梁妄渐渐回味过来,笑意更浓,见秦鹿跑回了房间关上门,于是说了句:“羞够了记得扶本王回去。”
  这屋外的风,还真有些凉。
  再后来秦鹿写信让谢尽欢去查关于夏途与许金露的事,他自己倒是知道一些,那日梁妄回城之前,夏途带着许金露先回来了,许金露的头上撞破,一直都在流血,夏途抱着她,挨家挨户地求医。
  好在洛川的确不缺大夫,许金露的外伤没什么,第二日便醒来了,夏途不敢出现在许金露跟前,却听大夫说,她醒来之后一直都在找‘坏人大哥’。
  许金露忘记了一些事,一些与夏途有关的事,南都城内的记忆断断续续,她拼不完整,山内迷幻阵中的记忆她也全都忘记,丝毫不留。
  大夫说她这是心伤太重,受不得刺激,忘记那些不好的回忆,只留下她觉得快乐的部分,若是为她好,不必勉强她想起来。
  有时忘记,未必是祸,有些折磨,夏途自己一人承受一生便已足够。
  谢尽欢花了许多时间打听到关于夏途的事儿时,夏途与许金露已经留在洛川,没打算再回南都城了。
  夏途在驿馆里打杂,跟着大夫学配药,充当小工,他让大夫别提自己能说话这件事儿,宁可永远充当一个哑巴,只要能守着许金露便好。
  洛川外的山上,偶尔还会有人带着古籍去找澜城,夏途也去过几次,后来听说山上死了人,夜里被野兽吃了之后,他便不敢再去了,怕自己若意外死了,从此许金露便无人照顾。
  澜城古籍能心想事成这件事儿,起了一阵风波,而后又平。
  后来谢尽欢有事去了一趟洛川,拜访了个同样炼丹的道友,说是见到过许金露,她已盘了妇人发,大肚便便,坐在医馆门前晒太阳,偶尔会与夏途说两句话,笑吟吟的,似乎过得不错,便告诉了秦鹿。
  秦鹿见信,知晓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活法,许金露选择忘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远离了痛苦,剪断了烦恼,至于夏途,其中苦乐,他自己知晓。
  人生带来的苦难,不死就得受着,惩罚是,赎罪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秦鹿的身体,这个也是个人的看法吧。
  既无瓜葛,何必在意?
  身体早就不是陈瑶的了,从梁妄给了秦鹿的那一刻,住在身体里的人就是秦鹿,所有感知、感受、给人的印象,记忆,都是秦鹿,那就是秦鹿。
  PS:从此王爷和小鹿就过上了没羞没臊的新手小白恋爱生活。
  剧透一下,还剩两个单元,会有番外,请喜欢的,继续支持,谢谢!


第90章 将军之信:一
  飞花入院春将来, 白雪不舍犹压枝。
  山丁子树上的红果子坏了大半,干枯地挂在枝头, 还被冰霜包裹着。
  今年的春天来得尤其慢,冬日里还少有地下了几场雨,去年年末时,有战马从南都城外跑过去,传了点儿信入了城内,后来又过了一个月, 南都城周围几处都得了消息,天赐要打仗了。
  这回倒不是每年和周边小国的小打小闹,而是近几年来海上贸易发展巨快, 船只来往更为方便,远洋之外的许多国家觊觎天赐地大物博, 富饶资广,主动开战的。
  众国之间, 隔了海洋,本没那么容易打仗, 偏偏早几年的时间他国借着与天赐交好,行商为由, 将沿途的小国全都收买,服从的出人,不服从的便灭了,反而把天赐王朝的北边打破了一条入关口,六、七个小国都成了他人口中的鱼肉, 而非抵挡他国的门槛。
  消息散布之后,天赐王朝内,不少人都讥讽,漂洋过海来打仗,得不偿失,耗费巨大的人力物资不说,占着天赐之外那么几块巴掌大的地方,又能起什么风浪。
  然而众人也没想到,便是那些蛮横之国,居然能在短短的百日之内,就取下了天赐靠北的两座城池。
  这些事儿,南都城内卖菜的嘴里都在说,不过毕竟那边离南都城实在太远了,中间隔了不知多少重山,光是开了城门让人走过来,都得走上个把月,更别说是打过来了。
  这么多年来,天赐也和周边打过几次仗,不是你夺我城池,就是我灭你部落,多不胜数,也未掀起什么风浪。
  无有斋门前的荷塘内结了一层冰,冰还未融化,靠近边缘的地方薄薄一层,上面落了一些红梅花瓣。
  那红梅原先歪歪地长在荷塘边,也不长叶子,一年到头没开花,秦鹿还以为那是枯树,差点儿就给拔了,没想到二月一过,便开了几朵梅花,现如今还未入春,梅花依旧,红红的一大片,挺漂亮的。
  关于打仗的事儿,秦鹿昨日入城的时候听人说了,最新得来的消息,便是那些国家还在城外耗着,因为天冷,北方更是不暖和,战事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要停了,几个远来他国的,估计得打道回府了。
  秦鹿回来之后,还把这件事儿说给梁妄听了,梁妄手上捧着热茶,将自己裹在了两层被子里,只露出几个手指头与半张脸,说了句:“昨日我夜观星象,不是什么好兆头。”
  秦鹿听他这么说,有些惊讶:“王爷,你还会观星啊?”
  梁妄唔了一声,喝了茶后缩回手,眯起双眼道:“新学来的。”
  至于在哪儿学的,如何学的,秦鹿问了之后,他就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继续当蚕蛹,睡成了一团。
  秦鹿也怕冷,早上起不来,几乎日上三竿了才从床上爬起来,洗了点儿米,放了一些坚果粒进去,红豆花生也放了些,还有去年晒干的莲子,熬了一锅粥。
  小火炉上的砂锅内正咕噜噜地冒着气儿,秦鹿站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活动了筋骨后,便听见屋内梁妄喊了她一声:“秦鹿!”
  “来了!”秦鹿朝梁妄的房内跑,她推门进去,便见梁妄半坐起来,一手按着自己的左腿,眉心紧皱着说:“抽筋了。”
  秦鹿坐在床边,一双手隔着被子摸他的腿,问:“哪儿抽了?小腿还是脚心?”
  梁妄说:“小腿……”
  秦鹿双手探入被窝里,手指刚贴上梁妄的小腿便见他说了好几个‘冷’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隔着梁妄的里衣,替他捏着小腿上僵硬的肌肉。
  梁妄直直地躺下,长舒一口气道:“这身体……太废物了。”
  按照秦鹿之前照顾梁妄的经验,梁妄如今身体恢复得算是快的了,之前他养了近三年走路还一瘸一拐的,现如今不过才过去了一年多,除了偶尔身上哪处会不舒服之外,行走与常人没什么不同,还能练一会儿字,吃饭也不用人喂。
  梁妄反手盖在了自己的额头上,手指遮住了双眼,只露出口鼻,嘴唇微张,因为腿上的难受喝出的气息有些乱。
  两层被子盖在身上,也抵不住今年春日化雪的寒,秦鹿替他捏好了腿后就坐在床边没走,反而从怀里拿出了一朵早间刚摘的红梅花,将梅花放在了梁妄的唇上,秦鹿附身过去,亲了一口花儿。
  梁妄拿开手,微眯着双眼瞧她,取走了唇上的花儿,拽着秦鹿的领子就将她拉下来了些,呼吸相撞,梁妄的另一只手抚摸过秦鹿的脸颊,一双丹凤眼中倒映着她偷亲后略微兴奋的脸,梁妄道:“亲花儿算什么?”
  而后他抬起了点儿头,蜻蜓点水般在秦鹿的唇上啄了一下。
  忽而被亲,秦鹿还有些不好意思,她笑弯了眼,梁妄见她笑了,心里有些痒,干脆支起了身子,又好好与她亲了一回。
  秦鹿被梁妄亲得面红耳赤,羞怯也不安地稍微挣扎了会儿,梁妄见她在动,后退了些,秦鹿睁开眼看着他,目光中含了些不舍,她微微皱着眉说:“我这是欲迎还拒,您松开做什么?”
  说完,噘着嘴凑过去,抬了抬眉,那意思就差直白地与梁妄说‘来,咱们继续’,梁妄被她逗笑,双肩都在抖,干脆伸手将秦鹿拦腰一抱,翻身搂上了床。
  秦鹿被梁妄半抱在怀中,心头砰砰直跳,梁妄的发丝有几缕挂在了她的耳边,两人之间距离尤其近,只要稍微一抬头,就能碰上。
  梁妄在她眉心亲了一口,掀开被褥道:“躺进来,外头太冷了。”
  秦鹿也不拘谨,掀开梁妄的被子就钻入了他的怀中,侧着脸将头靠在了梁妄的肩窝处,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蹭了几下额前的发丝,半睁着眼搂着梁妄的腰。
  梁妄的手贴着秦鹿的后脑,轻柔地拂过她的发,只是将人抱在怀中暖一暖,秦鹿的一双手却有些不听话,从梁妄的后背绕上了他的腰,稍稍用力掐了一下。
  梁妄嘶了一声,摸着秦鹿后脑勺的手改为拍了一巴掌,带着些许呵斥道:“安分些!”
  “咦?你让我进来是要我安分的啊?”秦鹿抬起头,看向他。
  梁妄低头瞪了她一眼,道:“姑娘家,懂不懂什么叫做矜持。”
  “那我矜持,王爷你主动吗?”秦鹿往上蹭了蹭,鼻尖对着梁妄的下巴,一双眼睛只看着梁妄,如此近的距离,险些成了斗眼。
  “你说这句话,便一点儿也不矜持了。”梁妄戳着她的眉心说罢,有些不自在地挪开了视线,把 秦鹿按在怀里抱着,不让她动了之后,便说:“昨夜本王一夜未睡,子夜之后见一颗星陨落,不是个好兆头,现下困极,你顺着我些,让本王先睡会儿吧。”
  秦鹿哦了一声,正准备从梁妄的怀中挣扎出来,梁妄便搂得更紧:“又动什么?”
  “我屋外锅上熬着粥,怕糊了。”秦鹿说,梁妄皱眉,不耐烦道:“不管它。”
  梁妄都说不管了,秦鹿就暂且没管,她静了会儿,让梁妄好好抱着睡去,等到梁妄的呼吸平缓了,屋外似乎有什么东西砸上了窗户,秦鹿才从梁妄的怀中出来,打开门突然遇了冷风,秦鹿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朝门外看去,便见到长得和鸡一样的信鸽。
  关上门,秦鹿将信鸽腿上的信件取下,才看了第一张纸,便不禁皱眉。
  谢尽欢的身体不太好。
  年前冬至,谢尽欢放了欢意茶楼内的人回家团圆,晚间屋顶上漏了水,他一个人爬上屋顶去扫雪的时候,脚滑从楼上摔了下来。
  即便看上去年轻,但骨子里毕竟是七十多的人了,这一摔躺在地上接近半个时辰起不来,院子里有水有雪,又风大,整个儿茶楼内都没人听他使唤,等他自己觉得身上好些了,回到房间里休息,便受了寒,开始高烧了。
  第二日茶楼内的伙计回到茶楼后,见谢尽欢躺在床上不能动,连忙去叫了大夫,大夫见谢尽欢如此,还说他奇怪,分明是正值壮年的人,偏生的五脏六腑全都入了衰老,许多功能都开始退化了,骨头也不好,摔了就容易断。
  谢尽欢的胯骨碎了点儿,卧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风寒好了,但是身体一直都没好透,出门要杵拐杖了,他自己分外不自在。
  书信上的内容,将这些细节都写得很实在,还含了点儿他自己的牢骚,足足三页纸,秦鹿看下来,忽而察觉谢尽欢是真的老了。
  他开始变得啰嗦了,似乎身边没有真正熟悉的人,便变得不习惯,非要找些人,能说些心里话才好。
  书信写到最后,谢尽欢便说这都是自己的一些啰嗦话,让秦鹿看见了就算了,也不必特地去一趟卓城看他,后头又多加了句他最近得了好纸好笔,或许梁妄会喜欢。
  实则,心口不一,就是忽而觉得自己恐怕时日无多,有些害怕,有些寂寞,这才想让秦鹿与梁妄去一趟,如若能在自己死前见见故人,他会安心些。
  秦鹿将信收了起来,去书房也写了一页纸,让谢尽欢好好照顾身体,等天气稍微暖和一点儿了,她就和梁妄一同去找他,见个面,叙叙旧。
  如何说?人都是不服老也不行的。
  前年秦鹿与梁妄从洛川回来,谢尽欢想让梁妄给长青符,他没好意思开口,结果梁妄给了他银钱,如他这般年龄的,最不缺、最不在意的就是银钱了。
  去年他不服老,去了一趟洛川,见了洛川中,曾经有过几次会面一同炼过丹的道友,还碰见了许金露,特地给秦鹿写了封信告知的。
  结果他那道友苍老了许多,从洛川回来之后,谢尽欢便有些认命了。
  照镜子时,不觉得自己年老,可一旦伤筋动骨了之后,才知晓身体早就经不起折腾了,光是皮相年轻着,没多大用处。
  放飞了鸽子后,秦鹿将锅炉上的粥盛了出来,梁妄一时半会儿不会醒,她自己坐在门前喝了一碗,吹了会儿冷风后,秦鹿还是决定收拾东西,早些启程去卓城。
  梁妄午间醒来,秦鹿便将谢尽欢写的信给他看。
  梁妄看完后没什么反应,只是喝着粥,道:“生老病死,实属常态,这世上能活过七十的人本就不多,他到今年才服老,已经不错了。”
  秦鹿说:“我们与谢尽欢的距离,不是卓城和轩城靠得那么近,一日来回便能见到,近些年,我见他的次数似乎更少了,我是眼见着谢尽欢从小到老的,心里酸得很,有些舍不得。”
  梁妄静了会儿,说:“既然你想看他,那就去吧。”
  秦鹿应下,便开始往外收拾东西,从梁妄床上将他平日里爱靠的软枕抱出去时,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儿,回头问了梁妄一句:“王爷那时……为何没给他长青符?”
  “长青符又不是长生不老药,说到底也是障眼法,寿命渐消,自欺欺人罢了,给与不给,无甚差别,给多了反而依赖,太过于执着相貌年龄,于他而言不是好事。”梁妄说罢,瞥了一眼桌上的信纸。
  谢尽欢的三页纸轻飘飘的,风一吹就落了一地。


第91章 将军之信:二
  第二日天晴, 早间太阳便很明媚,有了些初春的样子。
  秦鹿与梁妄离开无有斋的时候, 从荷塘边摘了一枝梅花插在了马车门帘的雕花里,一路上都带着清香。
  秦鹿昨晚起夜,看见梁妄房间的门开着,他坐在院中凉亭内,手上把玩着一枝枯树枝,一直看着檐外的星辰, 身上厚重的狐毛披风遮住脚踝,御了风寒。
  今日早上梁妄又起不来,秦鹿把被褥抱在了马车内, 他才换了个地方继续睡。
  从南都城往卓城走,必然经过轩城, 先前秦鹿与梁妄在轩城外住过十年时间。
  多年前离开,许久不曾回去看过, 之前还听人说,轩城的秦戏楼就快关门大吉了, 好似是近几年,越发少的人听戏, 之前几个会唱的挣不到银钱,干脆就改行了。
  想起来,秦鹿还觉得有些可惜,不过即便轩城的秦戏楼依旧门庭若市,他们也没机会去听。
  就是最近, 梁妄听戏的次数也少了,换成了爱下棋,南都城内棋社的老头儿都认得他。
  便是去了煜州的路上,三月的风也依旧很寒,刚到煜州,秦鹿才听说了一些关于卓城的消息。
  煜州是水乡之地,且多文人墨客,众多城池中,唯独卓城与众不同,因为明江从中穿过了卓城,而明江两侧都是灯红酒绿的烟花柳巷之地,秦楼楚馆夜夜笙歌,就是明江上的画舫也有许多。
  歌姬舞女一应尽是,卓城也就是靠酒色在煜州之内有了一定名声,那些号称文人雅士的也都喜欢往明江边上跑,偶尔提两句酸溜溜的诗,写得好的,还能被歌女唱成曲儿。
  近些年来,似乎喜欢往秦楼楚馆里跑的人越发多了,入了煜州,便能听说,不光是那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与秀才,还有一些下田种地的庄稼汉居然也贪图美色。
  秦鹿听说了这些,只觉得奇怪,于是问了告诉她消息的客栈小二,小二抓了一把剥了外壳的花生给她,等秦鹿搓了花生的红衣将白胖的花生米塞进嘴里时,他才笑着说:“天下太平,众人皆贪图享乐与声色,谁的口袋里都有点儿闲钱,找个姑娘算得了什么?”
  秦鹿听见这话还有些吃惊,的确,这一百多年来,天赐王朝倒算是国泰民安,也未出现过什么动乱,就是天灾也着实很少,统共两次,还都解决得不错,这种国度下的百姓,的确容易好逸恶劳。
  小二说道:“那明江边上的秦楼楚馆,如今多了十几家,大大小小各不相同,我听人说已经不光只有男客进出,有些为了招揽生意的,甚至找了标志漂亮的小男童,给那些下嫁的妇人解乏用的。”
  这么一说,秦鹿顿时瞪大了眼,她出生于乱世,之后见证了西齐的衰败与天赐的胜起,饶是这一百多年见过的奇闻异事多了,也没听过有女子居然会去青楼里头找消遣的。
  小二啧啧摇头:“等姑娘去了就知道,那卓城现如今沉湎酒色之人众多,便是白日也是一派混乱景象。”
  秦鹿听到的这些话,第二日都说给梁妄听了。
  马车在路上走得不快,道路宽敞时,马儿就能自己认得路,低头沿着马车常走的凹痕中间行驶。
  两旁道路的垂柳树上长了嫩嫩的芽儿,秦鹿折了一枝在手上挥着玩儿,直到她告诉梁妄卓城附近的秦楼楚馆居然也对女子开放时,梁妄的眉头不可遏制地皱了一瞬,他打了个哈欠,揉着眉尾道:“色令智昏,贪多败事,贪狼坠灭,乱象生,大难将至。”
  “王爷昨夜又没睡吗?”秦鹿见他眼下尽是疲惫之色,于是松了马匹的缰绳,凑近马车内问了句:“我亲你一下你会不会精神一些?”
  梁妄眉心微皱,抬眸瞪了她一眼,从秦鹿皎洁的笑意中察觉出一丝得意,于是他指着马车帘外低头勤恳行路的马道:“悠着点儿,别瞎闹。”
  秦鹿本来也就是与他开开玩笑的,最近梁妄似乎总是睡不好,夜观星象的次数也多了。
  本来前段时间贪狼星一直都在,只是忽闪忽灭的不太安稳,那时梁妄就知晓天下将有祸事发生,贪狼为权星,贪狼星一旦陨落,便说明天赐王朝的大势已去。
  然而现如今瞧上去,天赐还处于鼎盛时期,无灾无难,除了北边儿正在打仗之外,似乎没有任何不安生的地方,甚至风调雨顺,百姓的生活也蒸蒸日上。
  瞧那些做田的农夫都能找姑娘便看出来了。
  秦鹿被梁妄瞪了一眼,老老实实地坐在马车前头,用手里的柳条作为马鞭,偶尔搔刮几下马屁股。
  两人从南都城到达卓城外,共花了七天左右的时间,马车停在欢意茶楼门口时秦鹿还有些意外,她已经有许多年不曾来过欢意茶楼了,算起来至少得十年左右,记忆中的欢意茶楼大堂内从来不缺说书人。
  闫先生的唱书与许先生的说书在欢意茶楼内也算是一绝,平日里来听故事的人多,所以一直都是许先生坐在台上说的,今日大堂内清清静静,就连伙计都不见踪影,空开着大门也不怕有人进去偷东西。
  秦鹿跳下马车,扶着梁妄一同下来了之后才大步朝茶楼里头走,略微扬起声音喊了句:“有人在吗?”
  坐在后厨聊天的伙计听见声音连忙出来,原先脸上堆着笑,还以为是来客人了,见到秦鹿与梁妄时表情立刻顿了顿,像是有些惊讶,从吃惊中缓和回来了才道:“原来是梁公子与秦姑娘到了,楼上请。”
  梁妄率先走在前面,秦鹿与伙计随后,她回头朝空荡荡的大堂瞧去,那高出一截的小台子上,太师椅还放在那处,旁边的圆桌上一把折扇半展开着,上头画了两只黄鹂。
  秦鹿问伙计:“你们这里的说书先生呢?”
  伙计一愣,扯了扯嘴角笑说:“许先生三年前便过世了。”
  秦鹿印象中的许先生五十出头,那时比谢尽欢的真实年龄还小几年,却没想到人居然就这么没了。
  话说回来,常人也就只能活个六十岁左右,就是六十五岁都算是高寿了。
  秦鹿的心里有些唏嘘,听见前头梁妄说了句:“他说的故事还挺有趣。”
  伙计跟着点头,秦鹿又问他:“那闫先生呢?唱书的那个。”
  “最近天总不见暖,他着了风寒,嗓子不太好,正在家中休息呢,不过闫先生年岁也大了,许先生没了之后,他就一直想走。恐怕是掌柜的对我们大伙儿都好,他心里舍不得,故而只是在我们跟前提过两句,并未真与掌柜的说。”伙计说罢,又是一愣,随后道:“掌柜的这几日……身体也不好。”
  秦鹿点头,她知道,也是为了这个来的。
  三人到了二楼,伙计又朝秦鹿与梁妄看了好几眼,眼神中带着几分羡慕之意,他初见梁妄与秦鹿时,不过才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因为家里没钱读不起书,爹娘早亡就剩一个爷爷在,为了养活家里就在欢意茶楼内做伙计,迟迟未能娶妻。
  那时他见了秦鹿第一眼,瞧她对梁妄百依百顺,又一副温柔有礼的样子,故而还想让谢尽欢撮合他与秦鹿的,结果话才提出来,谢尽欢就朝他头上劈了一巴掌,叫他别痴心妄想,他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伙计当时心想怎么就不算一类人?他是伙计,秦鹿是婢女,他们最合适不过。
  后来又过了两年,伙计长高了,秦鹿与梁妄丝毫没变,他才隐隐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地方不同。
  再后来他娶妻生子了,这两人偶尔来欢意茶楼时,依旧如此,他以为这两人是谢尽欢的道友,都是平日里喜欢缩在房间里不出门不穿衣,不沐浴不梳头,就爱炼丹画符的那些。
  直到几年过去,谢尽欢都变老了,这两人依旧没有变化后,伙计才明白过来当年谢尽欢一巴掌拍醒他,说他与秦鹿不是一类人的真正意思。
  人都有生老病死,便是谢尽欢这种活了一把岁数还顶着一张不老的脸的人,也比不上秦鹿与梁妄二人。
  伙计有些羡慕这两人,尤其是在他爷爷死后,第一个儿子又因为生病过世,加上许先生前几年走了之后,伙计便越发的有些怕生死之事了。
  将人领到了谢尽欢的房前,伙计便退下了,楼下有个妇人喊了句‘有人吗’,伙计便连忙下楼招呼去。
  秦鹿敲了敲门,推开进去,屋内烟雾缭绕,味道却不浓,烧的是清逸香。
  清逸香去浊气寒气,看似浓实则淡薄,几乎没有什么气味,也有治一些潜在微小病症的功效。
  秦鹿散了屋中的香,眯起眼睛才看见谢尽欢,他将床上的被褥都搬到了地面,垫了厚厚好几层,茶桌放在了被褥上,桌上还有几本书和热茶,此时谢尽欢正盘腿打坐,身上还披了件厚厚的棉衣。
  听见有人进来了,谢尽欢这才睁开眼,入眼先瞧见墨绿色的裙摆,他便知晓是谁来了。
  心中一瞬有些惊喜,便听见秦鹿毫不留情道:“你老了很多。”
  的确如此,谢尽欢是老了许多,与前两年又不同,因为灵丹妙药不再管用,自己又画不出长青符来,一张脸骤然从三十落到了四十多岁,两鬓白发,眼尾皱纹深,就连眉尾处都有一粒不大不小的老年斑了。
  谢尽欢叹了口气,指着对面的位置道:“秦姑奶奶就别拿我取笑了。”
  秦鹿说:“王爷也来看你了。”
  谢尽欢挥散了面前的薄雾,才瞧见站在门前,只跨步入了房间,却没半分靠近的梁妄。
  见了梁妄,谢尽欢便要站起来,梁妄也未阻止,等谢尽欢站起来对他毕恭毕敬行了个礼喊了声道仙后,他才转身出门。
  秦鹿见这人冷淡,等梁妄走了之后还安慰谢尽欢说:“他这人就这样,一颗心和茅厕里的石头一样硬,你快坐下吧。”
  谢尽欢笑了笑,说:“道仙知道,我也不是真的一把老骨头走不动路了,只是头一次摔了一跤便爬不起来,有些惜命,怕自己再摔,这才把地上都垫高垫软,不敢出门,是我胆小。”
  秦鹿想了想,问谢尽欢:“你现如今,还敢见贪贪吗?”
  谢尽欢一怔,动了动嘴唇,实则想,但也的确不敢。
  秦鹿将贪贪的戒指摘下放在了矮桌上,对谢尽欢道:“两个时辰后我再回来。”
  谢尽欢并未拒绝秦鹿的好意,相反,他觉得秦鹿已经对自己够好了。以前他想见贪贪,还得好生地将秦鹿给哄好了,有时还得替她跑腿做事,如今都无需他开口,秦鹿便想着他心里那一点儿旖旎念想,谢尽欢知足了。
  秦鹿出了房间,还将谢尽欢的房门给关上,抖去一身清逸香的味道,见梁妄自顾自地找了二楼一个宽敞地儿坐着,手上摆弄着桌案上的一盆仙客来,于是问了句:“想喝什么茶?”
  梁妄朝秦鹿瞥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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