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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西台记事-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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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从战争场上逃到南郡的难民纷纷围在南郡城门外,祈求皇帝能开门让他们进去避避难,然而一个脑满肥肠的大官将众人拦在了外头,说是城中无米也无盐,让他们自谋生路去。
  那些难民里,还有一些是被狗皇帝从原先南郡城中赶出来的,因为多一张嘴,便多一份吃食,秦虎去了半个月,半个月的时间西齐的粮队都没从南郡前走过,秦鹿守在山里还有几千口人要吃饭,她领了几百个人想冲城。
  一是因为难民在城门外的哀嚎太刺耳,二是因为城墙上的胖子太惹眼,三是因为从城门里出来的官兵屠杀难民,免得惊扰城中皇帝,秦鹿觉得荒谬,本是带着几百人打算冲城抢粮的,却成了救难民了。
  难民手无寸铁,救不活,几百号官兵不断从城门内涌出,秦鹿带的那些人渐渐不敌,她也被人往腹部刺了一剑,长时间的饥饿导致她浑身无力,杀了城墙上的狗官后,她入城了,阴差阳错地倒在了梁妄的府门前。
  那日梁妄才从皇宫中回来,听皇帝说又要跑路了,让他回来收拾收拾东西,虽说大将军死了,但将军部下还顾着梁妄,皇帝嘱咐了一句后便使他回府,就在这三日动身。
  皇帝在宫里还骂了陈总督祖宗十八代,凡是皇帝嘴里能说出来的脏话,全都用在了陈总督的身上。
  陈总督不想打仗了,他有妻儿,听说燕京那边渐渐安定了,他妻子老家是良川的,也听说良川如今也好过了许多,百姓开始重新耕地、经商,北迹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然而西齐却在一步步腐朽枯萎。
  陈总督投靠了北迹,连带着五万精兵,才使得清平轻而易举被北迹拿下,皇帝在南郡待了三年,如今打过来的,正是陈总督。
  提起陈总督,梁妄还能想起皇帝给他指腹为婚的未婚妻陈瑶,他与陈瑶最后一次见面,便是雪地里他让她再寻良人那次。
  梁妄回府后便坐在靠椅上发呆,府中几个下人做了饭,因为马上就要离开南郡了,所以这几日西齐的粮草全都往下一站而去,城中没有多少米粮,剩下的够梁王府上下用五天,三天内走,倒也不算拮据。
  嬷嬷端来了阳春面,梁妄见了没胃口,正巧门外像是有个小乞儿倒下了,声音软软的,恳求着让他们救济,梁妄回想起皇城中皇帝骂陈总督时,桌上还放着一碗菌菇鸡汤和烧鹅在冒热气儿,米粒白花花的如小珍珠般,配着鸡蛋羹。
  他不禁嗤笑,让嬷嬷把那碗面送给门外的小乞儿吃,谁曾想过这一次并未见过的会面,却造就了接下来近乎百年,梁妄与秦鹿之间的相守。
  秦鹿用了饭后,对着门缝喊了句:“梁王爷!我叫秦鹿,我哥是城外慕山起义军的首领,如若有朝一日,我们起义军反了西齐,若有人抓到了你,你报我的名儿!能保命的!”
  那时秦鹿匆匆跑开,生怕她这大逆不道的话惹了梁王爷,被人抓起来威胁秦虎就不好了。
  秦虎得了胜仗归来,听说秦鹿不在山上了,连忙带兵要冲进南郡,消息传来,南郡的百姓率先一步逃了,秦虎在城门外见到了秦鹿,她身上穿着梁妄的一件旧袄子,手上还捧着几个已经冷了的馒头。
  那件袄子是墨绿色的,领口的盘结上还有一粒不大不小的翡翠。
  秦鹿见了秦虎,笑呵呵地冲过去,也不管身上的伤,拉着秦虎便要与他说自己死里逃生的事儿,说得秦虎起了一身冷汗,想罚她又舍不得,心里却想着,他妹子终究还是长大了,居然能带几百人杀了几乎上千个官兵,搓了西齐的锐气。
  梁妄跟着西齐走,从南郡离开,又去了庆安郡,在庆安郡住了两年,又定在了肃县。
  肃县是个县,虽比普通的县大,却也不算城了。
  没人愿意收留西齐的皇帝,皇帝因为这么多年的逃亡,担惊受怕也有,惶恐不安也有,夜里还常常梦见自己被人杀头,浑浑噩噩了许多年,最终还是死在了肃县。
  皇帝有许多儿子,长子都三十了,比梁妄大了五岁,皇帝死的那年他就继位,然而西齐逃亡的二十三年内,皇家的皇子并未受过什么帝王之道的教育,他就是个空架子,朝廷上的事儿,还是一群迂腐的老臣说了算。
  梁妄终有一天,也成了皇叔。
  新皇帝偶尔会去找梁妄,每次去找梁妄时,梁妄就坐在院子里饮茶,他请了个会唱书的人在府中,那人是个瞎子,但琵琶弹得很好,唱得也好听,新皇帝去梁妄那儿一坐就是一整天,没什么话要说,只是喊了两声皇叔。
  似乎是在无声地请教比他年龄还小的皇叔,西齐还能扛下去吗?西齐还有救吗?为何百姓都厌弃西齐?为何西齐的子民也不要西齐了?难道他们真的错了?他父王腐败,他却有心扶持,然而有心无力,终是空话。
  西齐依旧不缺吃的,哪怕堆放着国库的古墓距离之远何止千里,西齐的皇宫里,依旧每日有鱼肉上桌。
  梁妄随遇而安的本领越来越强,整日不是看道书,就是四处玩乐,他有心帮助西齐时,老皇帝担忧他,忌惮他,他已经养成了这养尊处优吃喝玩乐的性子了,新皇帝却又想他坐镇朝野,别让那些迂腐的老头站在皇帝头顶上说话。
  西齐的戏,越来越少了,肃县来了个游走的戏班子,说是唱得不错,梁妄听到这个消息后拒绝了新皇帝来府上坐坐的请求,直接去戏班子听戏。
  他手上提着一个金鸟笼,鸟笼里头的是相思雀,黄绒红嘴分外漂亮,叫起来也好听。
  戏班子的戏的确唱得不错,但梁妄没想过自己居然还能见到陈瑶。
  清平一别,兜转三处,当年九岁的陈瑶,如今已经十八了,她身上穿着粗布麻衣,正坐在戏班子边上摆了摊位在卖刺绣。
  那些刺绣都是她自己绣的,富家小姐的手显然没干过多少活儿,哪怕穿得落魄了点儿,但一双手还是十指纤纤。她搬来肃县不久,因为长得好看才没受人排挤,在街角里头得了一个摊位。
  梁妄其实并未认出她,九岁的人到了十八岁模样大改,但陈瑶认出了他,十六岁的梁妄与二十五岁时也有很大的差别,但除了轮廓眉眼长开了一些,不再少年模样,而成青年,其实也相差无多。
  陈瑶见他时手中的针落地,讷讷地喊了一声:“王爷。”
  梁妄见了陈瑶,请她喝了杯茶,陈瑶恐怕是饿了,茶也没品出味儿来,梁妄心里感叹一句,可惜了这壶好春芽。
  他又给陈瑶点了饭菜,她还是做到了食不言,等吃完了才告诉梁妄,她爹背叛西齐去了北迹之后没多久就攻打南郡,却被南郡的慕山起义军首领秦虎给杀了。五万西齐的将领全都归于北迹,她娘知道北迹不会留他们,所以连夜带着她与弟弟出逃。
  因为身上还有银钱,所以日子过得并不困苦,只是凡是北极所到之处,他们都要跟着逃亡,钱再多也有花光的时候,上个月家中米缸见底,陈瑶的弟弟从小被宠大,接受不了现状跑了,如今也未找到,陈瑶的娘身体不行了,她只能出来卖刺绣。
  她说话还是温吞,细声细语,一双杏眸含着泪,双手不安地绞着,过了许久才对梁妄说了句:“我爹是叛军,对不起。”
  梁妄没有被她的泪水感动,也没有因为这句歉疚而起什么心思,他在桌上放了一锭银子说:“拿去给你娘看病吧。”


第62章 燕京旧事:十七
  陈瑶没敢接梁妄的钱, 梁妄单手撑着下巴,给一个端茶送水的打赏也不低, 给陈瑶银钱治她娘,只是因为他们曾经相识一场。
  其实即便没有陈总督背叛西齐,西齐也走不长,他早就在多年前的一场梦里看见了白花纷落,蝴蝶飞走,如今这局面, 是天意。
  梁妄留下钱就哼着曲儿离开了,陈瑶还是拿钱回去给她娘治病,不过这钱没能买到药。
  陈瑶的弟弟在外头没学好, 跟着几个走江湖的打家劫舍,又学会了嫖赌, 回来瞧见陈瑶手中有钱便直接抢了去,因为没能及时治病, 陈瑶的娘本身一个小病,硬生生地给拖大, 到后来腹中积水,尿在床上。
  陈瑶想去梁王府求助, 可又怕去了是自取其辱,为了她娘的身后事,陈瑶还是去求了梁妄。
  她穿得实在是普通,饶是长得好,梁王府的下人也没认出她, 不让她进门。
  陈瑶坐在梁王府前等了许久,才见梁妄提着个新买的蛐蛐儿回来,蛐蛐儿的声音吱吱直叫,梁妄见了陈瑶,将蛐蛐儿给了府中下人,自己随陈瑶走了一趟。
  陈瑶的住处腥臭,因为她娘又在床上排泄了,梁妄伸手捂着口鼻没进去,陈瑶的娘回光返照见了梁妄,哭着喊了一声:“王爷!您是来娶青络进门的吧?王爷!您行行好,可怜可怜青络吧,就是当个侧室也可!”
  陈瑶在一旁拉着她娘的手哭,梁妄没回陈夫人的话,转身就朝外走了。
  隔壁院落家里有个葡萄架,上头挂了两串青玉般的葡萄,两个院落相比,陈瑶家这院子墙角缝里都不长草了。
  梁妄突然想起来七岁时陈瑶还在陈夫人腹中,贵妃生辰宴的那日将他桌案上的葡萄端给了陈夫人吃,这般一想,梁妄又叹了口气,心想终究只是个女人,人死前说两句好话哄她听也成,结果才转身打算折回去,陈瑶就趴在房内哭了。
  陈夫人走时没能闭眼,梁妄好心替陈瑶办理了陈夫人的后事,坟包立起后,梁妄问了陈瑶接下来要去哪儿。
  陈瑶说她哪儿也没得去,就打算在肃县留着了,这乱世中只能随波逐流,哪儿还能选择生活呢。
  梁妄自己府上的下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养一个陈瑶不成问题,他张了张嘴,又将话给吞了回去。
  书上说,入道者大多是要断情绝爱的,时间会磨去身体里的欲望,留下的空壳一具,无非就是游走世间的吃吃喝喝,度日是日,度年是年。
  他终有一天会成道仙,不是现在也是日后,伴随着他的,是如他师父淮崖仙人那般百年千年的长生,他若找不到下一个,就得永远地活下去。
  他师父都快活疯了,面上保持着淡然,几年前见梁妄快死的时候,对着奄奄一息的梁妄越说越有劲儿,就差没笑出声来。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道仙长久的生,其实与死没有差别,但他师父脱离了不死血,从此投胎转世再为人,抛开这近两千年的沉闷与孤单,也等于活了。
  梁妄没留陈瑶,只是偶尔会让府中下人给她送钱去。
  陈瑶的生活好了许多,没再在路边上摆摊刺绣了,她在小院里种了许多花儿,偶尔会采摘院中最漂亮的花儿送去梁王府,有时未必能见到梁妄,但梁王府中的下人会说梁妄收着花儿呢,她能高兴许久。
  陈瑶用梁妄的钱过生活,过得心安理得,她不乱花,除去吃喝,所有的银钱都花在给梁妄买东西上面,有时会坐在院子里绣个荷包送去,有时又会买一把扇子送去,她彻底成了梁妄养在府外的金丝雀。
  陈瑶心里想着,梁妄至今都没娶妻,府中更没有伺候的侍女,她还是有机会嫁给梁妄的,只是她爹叛国那一项罪孽太深了,梁妄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而已。
  暑去秋来,陈瑶的弟弟又回来了,见陈瑶过得挺好才知道梁妄重新找上陈瑶了,他打翻了满院的花儿,提着陈瑶就去梁王府找梁妄。
  陈瑶面色苍白,羞愤欲死,陈瑶的弟弟却毫不在乎,对着梁王府的门喊:“我姐姐一个黄花闺女被你养在外头,你占了便宜还不买账,天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梁王爷,我姐姐既然是你的人了,那你就得负责,我把她送给你们王府里,为奴为婢随你,但这个卖身钱不能少了。”
  陈瑶被弟弟扔在了梁王府前,梁妄听见动静出来时,陈瑶双手捂着脸,若有地缝,她一定能钻进去。
  本来就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小姐,一如仙子堕入了凡尘,哪儿受得起这等侮辱?
  陈瑶当场就用头去撞了梁王府门前的石狮子,她晕了过去,他弟弟却毫不在乎,梁妄给了钱打发了陈瑶的弟弟离开,还是将陈瑶接入了府中照顾。
  梁王府里的人都听说了,府上来了个陈小姐,那陈小姐原是王爷的未婚妻,但为何原因没能成亲,他们都不知道,陈总督叛国一事不好声张,陈瑶也不再敢出门了,她怕自己被朝中人认出来,会让梁妄跟着遭殃。
  她就住在梁妄的府中,一住几个月。
  病好了之后心情也渐渐转好,梁妄送了她一把琴,她每日都会弹奏一曲,偶尔两人也会说说诗书,讲两句诗词歌赋,有时心中充满盈盈之感,有时又被自己酸得起鸡皮疙瘩。
  陈瑶心想,梁妄应当很快就能跨过他们之间的那道坎,她真心认错,她真心认为陈总督对北迹投降是错,可梁妄却从来没碰过她,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
  初雪落下时,有消息传来,北迹攻来肃县了。
  一个小小的西齐,逃亡了二十三载,北迹受够了,兵马赶来时,皇帝的身边已经无人能用。
  陈瑶拿了梁妄书房里的字在院中临摹,突然梁王府里的下人收拾了几样物件就开始往外跑了,陈瑶不知所以,手下笔墨没了轻重,染脏了一整张纸。
  平日里与陈瑶说得上几句话的丫鬟见陈瑶还愣着,连忙过去道:“陈小姐,快跑吧!北迹杀来了!皇宫内外全是兵,肃县没有城墙,他们见一个杀一个,再不跑就来不及啦!”
  陈瑶听见这话,手中的笔落了地,她连忙问了句:“王爷呢?”
  丫鬟道:“王爷?王爷今日被陛下叫进宫里,恐怕早就凶多吉少了!陈小姐,西齐没了,西齐早就该没了!没有陛下,没有王爷,您快跑吧!”
  说完这话,丫鬟便朝外奔去。
  天上鹅毛大雪越来越大,今年的雪如二十三年前北迹破了燕京的城门那日,风中雪里尽是血腥味儿,肃县的百姓根本跑不掉,倒在窄窄街道两旁的尸体分外多。
  陈瑶没跑,她身上披着淡黄色的披风,一路往肃县皇宫的方向走,说是皇宫,不过是整个儿肃县最大最好的府邸,去的路上还有北迹的官兵与西齐所剩无多的官兵拼死抵抗,路上的小孩儿哭喊着不知去向,闯入人群便被踏成了稀泥。
  灾难,是人给人的。
  陈瑶远远看见了皇宫顶上的青瓦,皇宫里的人都在朝外跑,凡是被抓住都是一个死字。
  身穿四爪蟒袍的太子才六岁,养得圆圆胖胖的,他手上还牵着个比他年龄更小的女娃娃,应当是他的胞妹。
  两个小孩儿就站在皇宫门前,望着骑在马上的北迹兵,一如望着前来索命的阎罗王。
  兵刃入肉,小孩儿倒地不起,北迹为了不让西齐东山再起,势必要灭了西齐所有梁姓,哪怕是那些年迈跪拜的老臣他们也一个不留,包括老臣的家人,一干杀尽!
  陈瑶并未在皇宫里找到梁妄,出了肃县后有一口湖,皇帝被追杀到了湖边,梁妄也在其中。
  他其实没有跑的意思,但新皇帝对他依赖很大,或许是念他也算个长辈,拉着梁妄的手便跑了出来,自己孩子都没顾得上。
  到了湖边,梁妄才知晓为何新皇帝这般信任他,皇帝说:“皇叔,我听人说你降生时天有祥瑞麒麟,还听人说皇叔是死不掉的,皇叔,我也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可西齐没了,我注定是要死的,皇叔死不掉,西齐就还有一丝希望,我把皇位让给皇叔,皇叔……皇叔你救救西齐吧!”
  梁妄望着皇帝的脸,他声泪俱下,当真是累极了,这一年的皇帝,他当得太苦,太没有自由了。
  梁妄轻声说:“我救不了西齐。”
  他不是救世主,这乱战之中,他看到了太多死亡,便是这湖边上还有多年前死去飘荡不能离去的魂魄,缠绕着自己的故乡久久未散,梁妄的眼里见过太多比西齐灭国更加悲惨的故事了,小家、大家,都是人命。
  在他的心里,甚至也残忍的认为西齐灭了才是好的,今年天赐成王,来年西齐反抗,赢了,又是长达数年的战争,又是流离失所的人,又是魂无所依的鬼,又是血流成河。
  若天下能安定下来,谁当皇帝不行呢?
  都一样。
  北迹的兵追过来了,皇帝没跑成,他也没打算跑。
  箭矢从远方冲来时,皇帝、周围逃亡的宫人们,没有一个人能躲得过。
  梁妄就站在人群与尸体中,腰背笔挺,他望着踏马而来的北迹兵,为首的将领手中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他们的马匹后面还有板车载着头颅,那上面全都是梁姓,就连几岁的小孩儿也没放过。
  周围的人还未跑光,尖叫声一阵阵传来,一个小兵朝梁妄走来,打算为北迹建功立业,浅黄色的身影冲出,陈瑶挡在了梁妄的面前。
  一剑刺穿了她的腹部,等到她推开梁妄转身时,又一剑刺上了她的心口位置。
  鲜血,染红了地面的白雪,肃县成了地狱。
  陈瑶倒在了梁妄的怀中,嘴角挂着血迹,虚弱地抓着梁妄的袖子道:“王爷,快逃啊……王爷。”
  刺穿陈瑶的剑于后方过来,一剑割断了梁妄的发,砍下了他的头。
  凡人之躯,如何能逃得过这场劫难?
  梁妄死时身上没流血,头颅与身体分离的时候,一片片白雪落在了他的身体上,一瞬洗尽了所有颜色。
  陈瑶亲眼看梁妄死在跟前,猛地尖叫了一声,不知是不是这一声尖叫促使周围马匹慌乱,奔走无方,北迹的兵乱作一团,凡是骑马的都被马匹带着乱跑。
  落地的头颅成了纯白,就连梁妄身上披着的衣服都没了颜色,被鲜血染红的地面不过是眨眼般的功夫便与白雪融为一体,四周通透,毫无半分生机。
  一人大叫:“妖……妖怪!!!”
  没人敢去拾起梁妄的头颅,他自己慢慢放下的陈瑶,蹲在了头颅边上,捧着的自己的头安了回去,被砍头的地方没留半分疤痕,纤白的手指扫过被割断了的银发,再起身时,北迹的人已经全跑光了。
  陈瑶还趴在地上,奄奄一息不可置信地望向梁妄的方向,轻声呢喃:“王爷……”
  梁妄看着自己的掌心,就连当初贪玩不小心割破的小小疤痕也消失了,生既是死,死也是生,他抬眸看向从天空不断飘零下来的大雪,缓缓转身。
  面对陈瑶时,呢喃了一句:“你该跑的,何必为我,白白浪费了生命。”


第63章 燕京旧事:十八
  陈瑶说, 她看见了良川梁王府前的山丁子花儿了,她还很小的时候, 记得梁妄送过她一朵,她很开心,那个时候她很想要树上的花儿的,但娘说过,女子矜持,不可随意跟男子要东西。
  她喜欢梁妄, 所以从未主动与梁妄要过什么。
  她娘病时,她没要过药钱,她娘死时, 她没要过后事钱,梁妄没让她进王府, 她也没开口请求,后来入了梁王府, 她想嫁给梁妄,担忧自己配不上对方, 她喜欢梁妄的字,拿过来临摹了又还了回去。
  梁妄给她的, 她受着,她心里渴求的,梁妄看见或没看见,又或者装作没看见的,他不给, 陈瑶也不开口。
  陈瑶恍惚之际也想过,如若她早就说了呢?
  孩童时说:我想要那朵花。
  幼年时说:我想嫁给王爷。
  时隔九年再相见时,她说:我娘想要我嫁人过好日子,我没嫁,因为我心里记着与你还有过婚约,我还期待着或许日后能与你再见,今日再见,王爷,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
  如若她说了,是不是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陈瑶依靠在梁妄的怀里,这些都是她临死前的一些幻想。
  如果北迹没有攻打西齐呢?如果他们就在良川定居了,如果她爹没有叛变,是不是她早就是梁王妃了?
  陈瑶心中有执念,她放不下,她很后悔,她气恼自己保持着一贯的矜持,或许让她错失了很多陪伴梁妄的机会。
  所以她临死前恳求,求梁妄能带她会良川,那是她遇见梁妄的开始,那是她的家乡,她想看看梁王府前的山丁子花还在不在,她想被埋在山丁子树下,埋在不懂事时的第一次怦然心动的地方。
  陈瑶死后,梁妄在一旁站定了许久,他看着这四下的尸体,看着飘在尸体上没有脚没有思想,分明拥成了一团,却分外孤单的魂魄。
  他可以就把陈瑶放在这儿,任由她与其他人一起腐烂,反正肃县的尸体够多了,人死了之后都是一样的,察觉不到痛楚,等到投胎转世时自己上辈子究竟是怎么死的都不记得,何必多此一举,还去遥远的良川呢?
  但梁妄还是在一旁找来了板车,他扔了车上的头颅,将陈瑶的尸体搬到了上面,一卷草席盖住了她的脸,梁妄背着板车离开了肃县。
  北迹是一路从南郡那边打过来的,所到之处无不是一片狼藉,梁妄就是有钱也没法儿找人运尸体,更何况北迹彻底灭了西齐之后,这一片地方还未整顿,将来如何众人皆不知晓,活着的人甚至不知自己该往哪儿去了。
  梁妄找到了个男人,那人愿意为了钱给梁妄找来一辆马车,走了几日,男人取得了梁妄的信任,却在半夜偷走了梁妄身上所有的银钱,架着马车离开,到头来,梁妄还是一个人背着板车送陈瑶回去。
  他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刚死而复生的感觉还很淡,或许是陈瑶提起了良川梁王府前的山丁子花,叫他起了些许想回去看看的念头,他第一次入道,便是在山丁子花下。
  又或许是……梁妄也曾想过他与陈瑶的将来,但那是在很久以前他们还在清平的时候了,陈瑶很好,温柔体贴,进退有度,梁妄不喜欢皇帝为自己安排婚事,但他也想过自己或许会娶陈瑶。
  只是他以为自己是笼中鸟,知晓自己这一生将不得自由,他不想害了陈瑶,好好的姑娘,跟谁都不会被如此束缚,困锁,跟了他,有些委屈了。
  说是西齐备受皇恩的小王爷,实则内里的虚实,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一念之差,天人之隔,入道出尘,便不想那情情爱爱,男女纠葛的事儿了。
  梁妄背着陈瑶走了几个时辰,才到南郡山脚下的一处,这处的山阴气阵阵,他甚至都能看见山上飘过的魂魄,并非是那些空了的、无知的魂,他们身上都有一股无法磨灭的执念,似乎都在受一人牵制着。
  “喂!从我的山上过,得留东西的。”林子里缓缓走出来一个姑娘,对方大约十八、十九的模样,穿着一身绿袄子,双手背在身后道:“有没有钱啊?有钱的话留钱,没钱的话留人!我看你长得挺标志嘛,给我做压寨的也行!”
  梁妄望着她,见她年纪不算大,说起话来倒是很老成,于是失声一笑:“我浑身上下就一辆板车,板车上一具尸体,你要吗?”
  那姑娘眼睛圆圆的,震惊睁大的时候更是清澈,她忽然道:“我听过你的声音。”
  梁妄又说:“况且你都死了,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那姑娘一惊,啊呀一声,伸手指着梁妄问他:“你你你……你是不是西齐的小王爷?梁王爷?”
  梁妄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人能认得他,但是他记性再好,也不记得自己见过眼前的姑娘了。
  那姑娘见了梁妄特别高兴,笑呵呵地说:“你还活着啊?!真是太好了!我追了你三次哎,一次都没追上去,每每听说北迹杀人了,皇帝被捉了这些假消息,我都为你捏把汗。”
  姑娘见梁妄愣着,万分热情地走过来,她身量不高,只到梁妄的下巴处,一张脸消瘦,大眼睛小鼻子,眉毛略浓,看上去很有精神,若算起来,也是个小美人儿。
  她说:“你不记得我啦?六年前,就在这南郡,我倒在你府门外的啊,你送我衣服,送我吃的,我与你说过我的名字的,我叫秦鹿!慕山起义军的秦鹿啊!”
  秦鹿这个名字,梁妄实在记不得了,但他知道慕山起义军,西齐皇帝逃出南郡后,全靠着慕山起义军在南郡死守了两年,才换的他们在其他地方的安定生活,但慕山起义军也只坚持了两年,他们没逃,生在南郡,死也死在了南郡。
  眼前这个自称叫秦鹿的姑娘,其实也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山上大约有三千魂,一举一动都受她的心情来,她见了梁妄高兴,却也碰不到梁妄,拽着梁妄好几次袖子都失败,大眼睛里满是失望,撅着嘴说:“死了有死了的坏处。”
  “死了也有死了的好处。”梁妄说完,累极将板车放在了一边。
  秦鹿第一次见陈瑶,便是在这个时候,寒冬的风吹开了尸体上盖着的草席,陈瑶精致漂亮的脸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看了一眼陈瑶,再看梁妄,问了句:“这是你什么人?”
  梁妄也不知如何介绍,只能用两人以前的关系解释:“曾经的未婚妻。”
  “啊……”秦鹿一瞬露出了难过的表情,以为梁妄说的曾经,是因为对方死了,于是叹了句:“你好可怜啊,自己虽然活着,未婚妻却死了。”
  梁妄轻轻眨了眨眼,低声道了句:“也没什么可怜不可怜,人总有一死的。”
  “她叫什么?”秦鹿问。
  梁妄看向她,忽而一笑:“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秦鹿说:“我见你高兴,想和你多说些话嘛!”
  梁妄瞥开视线,目光落在了满山的魂魄上,再看向秦鹿,心想死了好几年了还没走,被这么多英魂护着的姑娘也算难得了。
  世上死的人多了,多一两缕魂魄算不得什么,但像她这般,魂魄完整无残缺,身后还有三千没有任何意识,完全忠臣与她的魂魄,也算是可以记入书中的奇谈。
  “她长尸斑了。”秦鹿指着陈瑶脸上的一处说。
  梁妄看见了,只是目光沉了沉:“死人长尸斑是正常的。”
  “我死的时候长了尸斑,第二天尸体就开始烂了。”秦鹿说完,往地上一坐,她想碰一碰陈瑶,然而碰不到,于是问梁妄:“王爷是打算把她送到哪儿啊?”
  “良川。”梁妄说完,秦鹿便道:“良川远着呢,前段时间下雪还好说,现在化雪了处处都是潮气,肯定要不了两天她就要烂了,到时候尸水落在一路上的土地里,就算到了良川也不完整了。”
  梁妄轻声说了句:“是啊……”
  但他能把陈瑶送去良川,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秦鹿忽而说:“哎!我帮你吧!”
  梁妄看着她,秦鹿的双眼很明亮,睫毛纤长,弯着眼睛说:“我是鬼啊!我可以附身的嘛,鬼魂身上有阴气,被附身的尸体不会腐烂,我附身在她身上,保她的尸体不烂,等到了良川再出来,好不好?”
  “你是真的打算和本王抢尸体呢?”梁妄听她这般说,无奈地摇了摇头。
  秦鹿道:“我是真的打算帮你的。”
  后来,秦鹿还是跟着梁妄走了,她在南郡的山上守了四年的时间,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瞧见她的,来往逃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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