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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路-墨宝非宝-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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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晨倒挺手快,捞了剩下的瓶子,一并又端了俩盘子出去。
她向门外望了眼,从沙发上起身跟上,帮帮手。突然,有盘子摔碎的声响。
门被重重撞开,归晓失声尖叫,摔着跌到地上。懵了。眼前路晨肩抵在门上,利落挂上两层锁,余光看到归晓后,探手就将她拽起来。
反手,推她到身后。
“滚出来!”听着是中年男音,语音浑浊,醉意浓重。
归晓身前是他,背后是墙,胸口剧烈起伏着,控制不住害怕。
路晨话音比外头大风还冷:“屋里有人。”
哐地巨响。
归晓眼瞅着黑色门栓都被震得凸起来,越发恐慌,心一惊一跳地害怕。
哐地又是一声巨响,门上两米高处的玻璃都震得颤。
路晨被逼急了,一拳反砸到门框上:“靠!真有人!我媳妇儿没穿衣服!”
……
归晓耳边嗡地震着这话……傻了。
外边虽然骂骂咧咧,但显然因为这话收敛了不少,嘲着说小子学出息了,还找小媳妇儿了。紧接着又踹了几脚门,倒是不用全力了,可还是借着酒劲带着气。
很快有第三、第四个男人的声音赶上来,是修车工。大伙拉劝着,把门外的人拽走了。归晓还懵着,哐地重响,门被什么东西砸中:“还上学呢!别他妈给老子整出人命!”
归晓又是一哆嗦。
“路晨,我们送你爸先回家啊,你今晚还是在厂里睡!”
路晨肩抵在木门上,吁出一口绵长的闷气,右手拇指和食指不停去捏自己的鼻梁,强行冷静:“谢了,刘叔。”
“没事儿!你等会儿啊,别急着出来!”
……
他手臂上是新添的淤青印子,刚被扳手砸得,抽着疼。回头看归晓,她还惊得没全醒过神来,小拳头攥着去掐掌心,指甲盖泛了白。
第六章 流浪途中人(3)
“当真了?”路晨低头笑,用不太正经的语气来掩盖那句荒唐话。
上回二叔就用这种荤话逃过一劫,他是急了没多想,可也明白这话是真混了。
“才没有。”归晓松了拳,装没事儿人。
他再笑:“别往心里去。我爸喝酒就犯浑,上次把海东也打了,怕他真进来麻烦。”
两个还没成年的孩子都极力装坦然。
他去摸校服裤子口袋,空的,手一顿。
再去摸门闩,确信不会被踹开后,才转而去桌上翻烟,课本、卷子被翻得乱七八糟,他想找点什么,找不到。于是,随手攥了张英语卷子,双手一团丢去了墙角。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外边没动静了。
“我去看看,锁上门。”
他离开十几分钟也没回来,归晓不踏实,悄然开了门。厂房里真没了人,只剩下被拆得零散的,或是修好的车。她绕过水泥地上一滩滩水渍,发现,路晨在墨绿色的大铁门边上,席地而坐。
他校服袖口都高挽起来,露出赤|裸的带着淤青的小臂,搁在自己膝盖上。低头,用手掌扶着自己的额头,挡住了所有能打扰他的光源。
纹丝不动。
西北风比傍晚来时猛了不少,昨晚听天气预报又是六七级西北风,还有沙尘暴。
归晓光站在高敞的厂房里,就觉得有颗粒撞上脸和鼻梁。
后来很多年,北京鲜少有沙尘暴了,她还能想起那阵子飞沙袭面,到家洗头,水盆地能有一层薄薄的细砂的光景……
“你没事吧?”归晓在他身边半蹲下,小声问,“是不是哪里还不舒服啊?我陪你去医院?”他手臂上的伤她是看到了,就是怕身上还有。
他偏过头。
“真不舒服?”归晓被他目光唬住。
“怎么陪我去?你又不会开车。”
“我骑车带你去。”
像老天都在嘲她的天真无邪,越来越猛的风突然掀翻了自行车,路晨眯缝眼去看那孤零零躺在西北风里的小自行车:“就那辆车?”
归晓被噎住:“……再小也是车啊。”
不过他这么一问倒也是,他那身高还真不知道怎么往上坐。
路晨低头,笑了。
起身,拍去身上的脏土,走到墙角,将归晓的自行车单手拎着,丢去了院里唯一那辆银色轿车的后备箱:“走,送你回家。”
“噢。”归晓看他动作利索,估摸是自己想多了。
可坐上去,又想到他成年没有?应该还没驾照吧……
一路上,暖风开着,窗户也开着,风一个劲从车窗往里灌。
路晨满腹心事,全然没察觉,归晓没人陪着说话也是无聊,到处看。这才注意到储物盒里丢着他用得MOTO翻盖手机,那年代用手机的成年人都很少,统共就这一两个款式,所以她会认出来。姑姑生日时姑父也送得是这个,还被妈妈私下里教训:一万五买个移动电话,钱烧的。原来,开修车场这么赚钱?
车经过大门,也没被拦下来。
路晨这辆车上有机动车出入证,是黄婷母亲特地给他办的,方便他随时来。
他手撑在车窗边,右手单手打着方向盘,开进家属区。
“路晨?”
“嗯?”
“你还复读吗?”归晓问出了整晚压在心里的话。
路晨望过来:“你想我复读吗?”
归晓仿佛被看穿心思,挣扎了会儿,还是点了头。
“今天上午报道了,明天上课。”
“真的?”
他“嗯”了声,刹车,抬下颏指前面家属楼。归晓意识到到了,时间太晚,她也不敢多说什么,等路晨给她搬了自行车下来,就目送他走了。
车推进车库,上锁……
不对,他怎么知道我住哪儿?
西北风在敞开的自行车棚里回旋着,正是个风口,归晓被吹得透心凉,可心里却有滚烫的东西涨上来,涨了潮一般将她悄然淹没。
那晚过后,路晨开始上课。
没多久,常去办公室交卷子的归晓,听老师们说起了他。因为他是从初中部直升上去的,高中每个年级又只有一个班,人少,多了个复读生,初中这些老师也很快就听说了。
“那孩子刚上初一时候成绩多好,都是被带坏了。”
余下各科老师都是多年带学生的,倒有为路晨说话的,毕竟摊上那种老爸,三天两头带着淤青上学也是不容易,能读下来就不错了。更何况这个初中升学率奇低,每届四百多学生,才三十几个能上高中,他占了其一已经算很不错了。
“我问过他班主任,孩子去年几次模拟考都不错,下了苦心读书,还以为能顺利上提前招生的志愿,没想到啊,就没来考试。”
“又被打了吧?那孩子夏天都很少穿半袖,体育课热了撸起袖子都是伤。”
难怪……去年夏天那么热,台球厅又闷,他还穿着长袖运动衫。
不过归晓那时年纪小,刚十五岁,心疼也是心疼,但没经历过终归无法切身体会。
就好像他那天没去高考,只因为瞒着亲爹报了军校,在考前几天被揍了一顿,关在车厂里整整两天三夜,到第一科目结束才被母亲偷放出来,可终究还是错过了。
这些事路晨不会告诉她,每次都是从朋友、老师那里听到,总有种影视剧的感觉。后来才明白,那种生活是真实存在的。
路晨复读后,两人总能在学校碰到。
归晓总觉得他喜欢自己,可路晨又没表示,她也只能屏着。
到五月多,海东和孟小杉闹了分手。
据说是海东和归晓年级最漂亮的小姑娘赵敏姗搞不清楚,于是直脾气的孟小杉和他闹翻了。两个人也算是从当初上学就好,处了三年多,海东料定孟小杉不会真这么狠心,求着归晓去做说客。归晓答应了,骑着车去了母校后墙那个小胡同口。
胡同窄,两边住户的院子墙又高,阳光被挡在外边,照不进去。
路晨跨着山地车上,一脚踩在墙壁边沿的矮砖墙上。
归晓惊讶:“你也在啊?”她张望孟小杉家的大铁门,“不进去吗?”
还没等路晨回答,被堵在家门口的孟小杉已经冲出来,海东跟后边追着,将她按到墙上:“那女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爱勾搭不说,还到处胡说。她去年还追过路晨呢……”
路晨被气笑了,没掐灭的烟头照着海东的小腿弹过去:“说什么呢?”
海东险些被烫到,跳着躲开,低声又和孟小杉劝说着,为自己辩解。
说着说着俩人亲上了。
归晓没反应过来,还在看。孟小杉笑,将海东的外套扒下来:“小孩看着呢。”随后遮住两人头脸,继续。
路晨笑着瞟她:“你怎么好奇心这么重。”
归晓被问哑了。她还真就是好奇,想看看是怎么……亲的。
当晚归晓躺在睡了三年的床上,脚搭在暖气上,举着掌上游戏机打俄罗斯方块,在不停消除的奖励声里,满脑子都是路晨。已是很高级别的关卡,不过一个分神,各个形状的方块刷屏一般落下来,封了顶——GAME OVER。
耗到八点多,接了个电话,是黄婷。
“我姥姥这几天在院里医院吊盐水,我和我哥这会儿陪着呢,你来吗?他让我叫你。”
归晓挤在沙发角落里,心胡乱跳着,低头去看自己的手……
小拇指是螺纹,无名指也是,嗯,余下都是簸箕,好神奇,嗯——
算了,还是去吧。
“在院儿里?”她问。
黄婷自己感情也是狗血丛生,基本对旁人八卦没兴趣。可对着他俩还是没忍住,暗示了句:“我说你最讨厌医院,肯定不来。我哥就说,只要说是他让叫你来的,你准来。”
归晓装傻充愣,嗯啊应着,挂上电话出门。
院里的医院小,住院部就那么几间病房,她转了几圈就找到路晨。他坐在最里面一张床旁低头发短信。打电话的黄婷早就没了影儿,只有黄婷母亲在调整点滴的速度……
归晓探头看。
路晨瞅见了她,推开椅子起身:“二姨,我先回家了。”
“快回去吧,早让你走了。”黄婷母亲背对门外,没注意他们两个的猫腻。
路晨双手抄在短裤兜里,到病房门口,瞥那走廊尽头的一个小门,这是住院部一楼的后门。归晓跟上他的脚步,两人一先一后迈出小门。
院里的医院也就是看看发烧感冒,处理一下急诊,所以这里并没有大医院的感觉,小而干净,踏出去,她倒像走进个僻静的小院子。
爬山虎爬满了砖墙,在夜风晃着尾端。
万籁俱寂。
他掏烟。这几天晚上他都在这里,离她住得那栋家属楼最多走路十分钟就能到她住得那个窗口下,偶尔溜达过去,还能看到她半敞开的窗。
那点烟火在他手旁,忽暗忽亮。
路晨挺认真在瞧她,像是在组织着一句很长的话,可说了,却远比她想得要简单:“喜欢我吗?”他低声问。
“有你这么问的吗?”她小声顶回去。
归晓真是脸红了,她头次体会到脸红的感觉,从颧骨到耳边都在发烫。热烘烘的。
路晨笑,背过身向前继续走。
归晓站着发了一会儿愣:这就说完了?
忽然他左手背到身后来,掌心向上,手指虚拢着勾了下,意思是:把手给他。
……
后来两人怎么拉上手的,细节模糊。可她还记得,他的手比自己的要粗糙,体温也高,两人碰到的一瞬她有种被烟头烫到的错觉,被牢握住了才觉真实。
***
车内的温度在攀升,她身上一阵热,又是一阵凉。
雨刷机械地扫除着雪,因为结了冰,挡风玻璃反倒越发糊了。
归晓拿了块擦车布想去擦。
手搭上车门,视线不觉落到十米外那天寒地冻雪夜里的小饭店,点亮的一串串小灯泡绕着的店招牌下,路炎晨推开门,没穿外套就走出来,衬衫被风卷起来,露出一小截腰。
隔着一扇车窗玻璃,她像听到他靴底踩上雪的声响。
他站定在车门外,黑眼睛直视她。
归晓放了车窗,一阵风冲着灌进来,将她堵得透不过气:“还有事吗?路队长?”
“帮我个忙,”他手臂搭上车窗,却是叫了另外的名字,“小蔡。”
“啊?”小蔡完全状况外,“路队,你说,你说。”
“是真的帮个忙,”路炎晨倒不像在开玩笑,“我要带那个孩子去北京念书,能不能帮我弄个好点儿的学校?”
“去北京,带那个孩子?”小蔡成复读机了,“这、这个吧,归晓有门路。”
路炎晨漆黑的眼睛,终于,去看近在咫尺的她:“归晓?”
天冻得让人连呼吸都鼻子发酸。
归晓打量车前挡风玻璃上的一片半透明景象,再次打开雨刷,尝试除冰:“路队长家里条件一直挺不错的,这种事,其实花钱就能解决,不用特地来找我们帮忙。”
路炎晨倒像听了句笑话,答得波澜不兴:“我过去一当兵的,能有什么钱。”
第七章 流浪途中人(4)
这句话让归晓怔了下。
他靠上车门,肩侧沾了雪,和她面对面,看她的目光不带任何感情,可再开口的姿态却越发低了:“帮个忙。”
倒像是换了个人,忘了十几分钟前在小饭店里是如何硬邦邦摔出话呛她,连道歉都是敷衍生硬。
“归晓,”小蔡也回了魂,也去帮路炎晨说话,“就当帮我,这笔记我账上。”
十几年过去了,总不能越活越回去,还和他像过去似得怄气。
再说……又不是男女朋友,道歉过了也就算了。
“我后天回北京,”她握紧方向盘,放缓了语气,“这件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要细谈一下。你尽快带孩子来北京吧,趁寒假办了,别耽误他上课。”
等先和几个朋友聊聊,看能不能少交些。
如果他没有……先帮他垫上也没问题。
“就现在谈吧。”他倒不客气。
她愕然:“现在?”
秦明宇早跟了来,瞅准机会搭话:“对啊,就现在。你看你们帮这么大的忙,应该是我这个当爹的来谢你们。还是进来喝口酒吧,路队今晚不沾酒,他送你们回去!”
一来二去的,归晓又被众人合伙劝了回去。
仍旧是那个小桌子,秦明宇将垂在地板上的窗帘卷了,打结,塞进暖气管和墙壁的缝隙处,算是弄得整洁了些。路炎晨一改刚刚的态度,亲自为归晓拽过椅子。
他三言两语说了来龙去脉。因为秦明宇离退伍还早,秦小楠又一个人在二连浩特借读,没人看管,挺可怜的,所以他想带小孩回北京读几年书。
“我去年帮小蔡弄过一次,”所以小蔡才会第一时间说出她有门路,“你们和她情况又不一样。没有监护人户籍迁移证明,也没有监护人调动工作的证明,甚至,你也不是监护人。给我点时间,你要先给他找个家庭住址。”
“那就是说,要先买房?”
北京买房哪儿有那么容易。
归晓诧异:“买房?你户口还没迁回去吧?我可以帮你租房子。”
他瞥了归晓一眼:“我来解决。”
自己解决?他有十一年没回去了,怕是解决自己的问题都要花不少时间。
可这些似乎又和她没关系,起码路炎晨的态度很明显。
“好吧,”归晓略过了这个问题,“北京的手续我来办,等开了证明就能直接调档了,这里需要有个人弄后续手续。”
“这个亲爹来,我提前和校长打招呼,到时候让人带过去。”秦明宇主动请缨。
差不多谈完了,唯有一件事定不下来,就是带秦小楠去北京的时间。归晓的意见是快过年了,一定要赶在年前带过去,方便和校长见面。手续过年后办。
可路炎晨这里还有要紧事处理,秦明宇又没退伍,更不能随便这么走动。
“让我想想,”路炎晨没给准话,“过两天告诉你。”
回去酒店,归晓还没回过味来,倚在床头出神。
当初刚在一起的时间很不凑巧,她面临中考,他准备高考,没多久她就去了区重点高中念书,而路炎晨远走外省读大学。
俩人算是刚开始就成了异地恋,见不到只能靠打电话,她有时觉得真是委屈。好不容易熬到寒假找了无数借口才能回到念初中的镇上。那晚刚到院儿里,她想给他惊喜都没提前说,大晚上的骑车跑到汽车修理厂去找他,到了地方,还是让门卫叫他出来的。
没多会儿,就见高高瘦瘦的影子,他拎了个银色扳手走出来,寒风猎猎,却穿了衬衫。
她跑过去:“冻死了。”
他看她因为费力骑了一路车而热得扑扑红的小脸:“冷就进来。”
她窘:“我说你要冻死了,穿这么少。”
等跟着他进去,碰到人都会笑着问句:小女朋友?他默认。
她还美美地嘀咕:“以后要嫁给土老板喽……”
那几天除了晚上回姑姑家睡觉,白天就窝在他修车场的那间冷飕飕的屋子里,或是蹲在吊起来的汽车旁,看他躺在底下修车,给他递着工具。经常是满手、手臂都是黑漆嘛唔的机油,从车底下钻出来时还打着赤膊……
幸亏有张标致的脸,怎么折腾都还顺眼。
她乐观主义,想着好歹每年寒暑假都有,不就三年高中吗?等她上大学就好了。
可寒假过完没多久,路炎晨入伍了。
自此天南海北,连打个电话都像过节,哪怕她遇到再难过的事,他连听她哭的时间都没有。她抱怨多了,他也会不耐烦,都是十几岁最不管不顾的年纪,谁会没脾气?本来通电话机会就少,难得说上话又都在吵架,想想,也真算不上美好。
……
睡到半夜,归晓总听到风声,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窗外。
她迷糊从床上爬起来,摸到玻璃窗那里,真是狂风暴雪,路灯全灭,只有窗外的树梢在摇摆晃动。这么看了会儿,倒睡不着了。
归晓一路摸着开关,不停按下,光亮从卧房绵延到洗手间。最后,整个人都困顿趴在洗手池旁,拧开水龙头,没有热水,都是冷的。
她看着水哗哗流了半天,脑子里都是他拜托自己的那件事,怎么算时间都太紧。
想想还是不对,拨了他的手机。
电话接通的一刻,那边的狼嚎似的的背景音仿佛又把她拽回了几个小时前,和他面对面坐着的空间里,闭了眼,还能想象出他的样子和那双浸了冰水似的漆黑瞳仁。
等待音消失,接通了……她却像被堵住了口,不知该如何开场。
漫长的空白,两人都没说话。
结果还是他先出了声:“还没睡?”
“嗯,”她揉眼睛,“你给秦小楠收拾东西吧,我先带他回去。后天下午四点二十的飞机,一会儿我给他补张票,你千万记得三点就把他送过来,别误了飞机——”
“归晓。”
“嗯?”
只剩水流声。
她想起年少时和他打电话,握着听筒,很容易就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被放大,等手机发展越来越成熟,反倒没有那种沙沙而过的气息声了。
“深更半夜的,”路炎晨估计又咬着烟,吐字不太清晰,“洗澡不怕着凉?”
“我没洗澡。”归晓茫茫着,拧上水龙头。
分明是穿着睡衣,薄薄一层布,领口处,甚至后腰、脚背都透着冷。可她又舍不得钻回房间的棉被里,怕挪动半步电话都会因为信号不好断了线。
又是漫长的安静。
“挂了。”路炎晨交待了句,挂断。
跨过大半个二连浩特,还是那个小饭店。
他打开后门,拉出个椅子丢去墙角,坐在了在呼呼穿堂风里。
过去招人进中队时,他时常双腿交叉着搭在桌边上,翻那些堆积如山的个人履历,最感兴趣的就是每个人的弱点。没有人是无坚不摧的,包括他。
跨坐在椅子上的他,背抵墙和玻璃门的夹角处,静默着,一根接一根抽烟。
到五点多风雪更紧了,里边人都消停下来,或是三两个凑着没什么力气地继续闲聊,或是趴着迷糊着睡熟过去,他仍是倚在远处,在大风里尝试着吐出个淡淡的小小的烟圈。
听到脚步声,他睨了眼:“给你儿子收拾东西,后天归晓带他先飞北京,她估计怕等我们把孩子送过去太晚了。”
这还真是“帮人帮到底”。
“真的?!路队你这初恋可真够意思!”秦明宇一屁股坐到台阶上,挨着路炎晨脚边,“我帮你问过,人家归晓没结婚,看她这么帮忙肯定还对你有意思啊,拿下算了。”
风嗖得眼睛疼,估计也是一整夜烟熏的。
他自嘲:“又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拿下了给人什么?脱了一身军装,没钱,没房,没车,离开北京十几年连朋友都没几个。家里又一堆破事,难道还把人往火坑里带?”
路炎晨眯缝起眼,一面算着还要多久把里边的哪几个弄醒送走,一面想起那天。
她穿着没有任何图案的纯白衬衫,暗红色的短裤和米白色的帆布鞋,尖尖的脸,鬓角被汗弄得湿了,走进来时满屋子的男生都望了过去。让他想起小时候光脚在河边摸鱼,烈日溪水中鲜少能找到的那种半透明的小贝壳,干净漂亮,被水冲刷得一尘不染……
尤其她看到自己那一刻,牙齿轻咬住下唇边沿,嘴角上扬。好美。
两天后,小蔡和余下几个人去了乌兰巴托。
归晓独自打车到机场,在check in的地方等他们。三点整,路炎晨拎着一个黑色旅行袋出现,他本来就生的乖戾张扬,身高又有优势,十一年的部队生涯下来,人更显挺拔,随便走几步路就将寻常路人甩了一大截出去。想不注意都难。
路炎晨站定,放下旅行袋,他将身后的秦小楠拽上前:“护照。”
秦小楠马上领会精神,双手奉给归晓。
归晓翻开来检查着,发现秦小楠才刚到七岁,还真是早熟的孩子。
这是她初次带个小孩坐飞机,生怕把人丢了,第一件事就拉上小孩的手。秦小楠扭扭捏捏的,不停瞟路炎晨,路炎晨才懒得搭理他这小破孩的“害羞”情绪,等归晓办完登记手续,送他们到安检口外:“我过了年回北京。”
归晓点头。
后来俩人也没怎么说话,等过了安检,她借着整理电脑包,悄然望去。
路炎晨仍旧两手插在长裤兜里,在安检口旁站定,无数人向内走,唯有他纹丝不动。她忽然有不好的猜想,怕他会如刚见面所说的永远留在二连浩特……
幸好,主动牵住自己手的小孩用体温在提醒她,这还有个大活人。
他一定会回来。
第八章 奢侈的爱情(1)
高一寒假两人相处的日子,是那年冬天最冷的时候。
汽车修理厂平时是太阳能加热水,给修车工洗澡,到冬天水温冻得吓人,洗澡间都不大有人进去了。可他算着倘若回家冲热水澡,一来一回浪费陪她的时间,从车底下钻出来打着赤膊就推门进去。再出来,冻得手指都木木的发麻。
推门回屋,归晓缩在他的单人床上,裹在被子里,脚还要伸到暖气管缝中取暖,看到他马上撩了棉被:“快进来,快进来。”
等两人真钻进同床棉被里,才发现这真是一件要命的事。
他怕她闷,租了电视和VCD机来给她看,那阵子最火的电影就是《Titanic》,她挑来看的就是这张盘。俩人钻在一床被子里取暖时,电影里在放男女主在船头大风浪中接吻,归晓窘得不吭气。路晨靠漆着墨绿油漆的床头,和她保持半人距离。
“路晨。”
“嗯。”
“学校里有人特别烦,放学总堵着我,你要在就好了。”
“追你?”
她点头。
两人继续看电视,都是心猿意马。电视屏幕上男女主角去了装潢奢华的房间,Rose换上睡衣要求做绘画模特……归晓不敢再往下看,又开不了口说暂停:“你不是也会画吗?”她轻声问。
他带着笑“嗯”了声:“想干什么?”
只想岔开话题……
“不看了,”她略有些僵僵得声音,撩着他,“不想看了。”
路晨也没想看下去的心思,摸了遥控器,定格影像转为蓝色VCD待机画面。他想问她要不要看别的,比如古惑仔什么的,还有二十几张盘能给消磨时间。
遥控器在右手上打了几圈。
归晓伸手摸他的手臂,发现他还没回温:“要不你和我换个地方,挨着暖气一会儿就好。”被关心的他漫不经心地答着:“不用。”
靠坐的人,俯身过来。
腰被他手握住,隔着毛衣都能感觉他手指的冷。
前胸慢慢被他压着靠上来,像从她胸口在往出压着并不丰沛的氧气,很闷,很……度日如年这个词用在这儿肯定不对,可她就这么想的。心跳得要死过去了。
“路晨……”
“嗯。”嘴唇挨上,两人的碰到一处。
他在亲她,真的是在亲,从嘴唇到嘴角。
就这么亲了几分钟,在寂静的屋子里。两个人都是初吻,都没把握到底要不要真的张嘴,什么时候要进一步。可这么亲着,也就上了瘾。
“以后别人追你,说你有男朋友。”
“我有说……”
路晨低下头用嘴唇去蹭她的,干燥燥的。
舌头湿润,去找她的。两人滚在被子里,挨上热烘烘的暖气,她被亲得迷瞪瞪的,骨头缝透着酥软,就想着难怪都喜欢亲……当初在操场大杨树下看见他,谁会想到有天,两人在个冷飕飕的屋子,挤在暖气棉被里,抱着做这种事……
到晚上,修车厂里剩了他们两个。
路晨开车去镇上买了不少鱼肉虾和菜回来。
烧饭的地方邻着他睡觉的那个屋子,在厂房最角落里。路晨起初不让她进去,怕脏,归晓执意要陪着,他收拾了十分钟又将角落里倒剩饭的塑料桶清理了,冲洗干净,让她进来。他就着白瓷的水池子一只只挑虾仁的泥沙线,再丢去盘里,剥了壳带着水珠子的虾仁晶莹剔透,赏心悦目。
“你要怎么炒啊?”归晓从后边搂着他的腰,手感真不错。
“想怎么吃?”他擦干净手,开始摘菜,把稍老些叶片的都扔了。
“裹鸡蛋炸吧。”
路晨一笑:“倒真不嫌麻烦。”
归晓乐不可支:“反正又不是我做。”
煤气燃起来的小火苗,拥住黝黑的铁锅底,从碧青的焰芯跳跃到苍白泛黄的焰尖,噗地一声轻响,开大了。路晨半句废话都懒得说,倒油,打鸡蛋。
翌日再过去,修车场里的人们都眼熟了她,还会点头招呼。归晓脸皮薄不好意思答应,小跑过去,在被拆得七零八落,用千斤顶撑高的小面包车下找到他。
他躺在满是油渍的海绵垫子上,倒是穿了衬衫,袖子撸到胳膊肘上,唇间咬着颗银色的零件。他嘴唇薄,脸型弧度好,皮肤也白,咬东西的样子可好看,这么个动作有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美感。
就是看她的角度别扭,睨着她,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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