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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玉色-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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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陪你。”赵信轻揽她的肩。

“不必了,此时王爷该往议政处去。朝臣还在等您。”纳雪转身看他,巧妙的避开了他的手。

“那我送你到珫璜宫。”赵信低头看她,平日里犀利的目光此时竟也温情若水。

纳雪见拗不过他,只得点头答应。

天边一抹流云卷舒,午后的阳光最是灿烂,将两人发上、衣上都洒下一层淡淡的光晕。几名内侍远远在前面走着,小心翼翼不敢回身。

转过汀澜苑,眼前出现一片梅林,已是四月将尽,一株株梅树长得茂盛。

“这里何时竟长出一片梅林。”纳雪停了脚步,愣愣地说。

赵信奇道:“王妃怎么这样说?”

纳雪心中一黯,低头胡乱说道:“臣妾觉得皇家园中种梅怕不合适。”

赵信闻言一笑。“你可知这园中梅树是谁命人栽种?”

纳雪摇头。“臣妾怎会知道。”

“这片林子北面是玉姿宫,以前,我母后就住在那里。我九岁的时候皇兄已被册立为太子,皇兄自小便寡言少语,但却不像如今这般阴狠。我记得是那年大寒前的两日,皇兄突然跑来跟我说,他喜欢母后宫里的一名小宫女,要我陪他去母后那里讲讲情,讨那小宫女到他身边,他还说,等她长大了,便封她做太子妃。皇兄是性情极深沉的人,素来不会喜怒形于色,我从未见他如当日那般高兴,只可惜那时我受父皇罚要闭门思过,陪不得他,我不曾想到,竟是那日,母后宫里出了事。”赵信语气逐渐沉重,握着纳雪的手紧了一紧,慢慢前行,将一段陈年往事娓娓道来。

“你知道我母后是怎么死的吗?外面都说母后是死于宫里的一场大火,但皇兄说不是,皇兄告诉我他亲眼看见父皇用白绫缢死了母后。皇兄冲进去,被几乎疯狂的父皇一掌打昏,醒过来的时候,玉姿宫那场大火刚刚熄灭。母后出事的第二天,玉姿宫里的所有宫女太监都被处以极刑,皇兄心仪的那名小宫女也在其中。可惜皇兄那时候只顾悲愤伤心,这些事情他都不知道,等他知道了,却已经来不及。我那时太小,什么都不懂,皇兄说的我本来不信,我不信父皇对母后极尽宠爱,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我去问父皇,父皇却不辩解,只不断对我说母后要出宫,她不要我们了,那时候我好害怕。不久之后宫里就有了流言,说母后在许多年前就爱上了一个戏子,甚至还有人说,皇兄并不是父皇的血脉。从母后出事的那时起,皇兄就变了,比以前加倍沉默,也不再同父皇说话。他常常来到这片梅园,那时候园里只种着两株梅树,你看,就在那边。”赵信向墙下指去,那里有两株正在怒放的白梅。

“觉得奇怪吗,现在竟还有梅花开放。”赵信又说,“那两株是假树,玄玉为干,白玉为花。皇兄说当年他就是在这两株梅树下第一次见到那名小宫女的。可惜出事不久,连这两株梅树也都枯死,皇兄就找来敬伽最好的工匠雕了一模一样的。他很思念当年那名小宫女,命人在这园中栽满梅树。如今有许多人都以为皇兄寡情,可我知道,他不是那样。”赵信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皇兄这些年过得也很苦。父皇其实不喜欢他,朝中对他皇储之位也颇多非议,能有今日,是得来不易。”

纳雪一直静静听着,不言语,只是眼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湿润。

赵信停下脚步,双手扶着纳雪的肩,认真地问她:“你也会爱上别人吗?母后的事给我很大震动,我很怕,怕有一天你也像她一样,会弃我而去。你能答应,永远不离开吗?”

他问得急切,他的脸逆着光,线条柔和了许多,仿佛是换了一个人,眼神中也透露出脆弱,让他年轻的脸看起来依旧是个孩子。纳雪想不出答案,她不能不有些动容。原以为鄢澜远去,一颗心已是古井死水波澜不惊,然而此刻才发觉似乎是错了,今生若欠下他的,又如何偿还?

“王爷,人心变数,任谁都无法强求。我便此刻答应了你,如若他日做不到,那又算什么?”这也是真心话吧,看着赵信脸上的落寞,她却心定,虽不能叫他满意,也强过欺骗。

行至珫璜宫前,赵信对宫门外来迎的内侍嘱咐:“好生伺候王妃,并请转问皇嫂安好,申时我再来接王妃回府。”

珫璜宫虽是皇后寝宫,却不似想象中那般端正威仪。先皇自皇后故去便不再立后,先皇后所在玉姿宫又被火患焚毁,珫璜宫是去年新建,奢华富丽是有些,却不见得气派。宫内陈设着许多西蓥珍宝、古玩和玉器,只是太过琳琅满目,倒叫人有些眼花缭乱。

皇后兰夙端坐在中庭,正笑吟吟地等着,见纳雪走进堂上忙起身来迎,一边笑道:“妹妹别多礼,快请坐。妹妹今日气色真好。月前就听说妹妹病了,早想去探望,可苦于杂事繁多无法脱身。昨日又闻说妹妹的身子已经大好,武安王爷也回了京,遂请妹妹入宫来叙叙家常。”

“娘娘错爱,纳雪愧不敢当。”纳雪依旧中规中矩地行了一礼。

“妹妹怕是还在恨我吧。如果不是我从中作梗,这中宫殿里上坐之人该是妹妹你。”皇后摒退宫人,爽朗地说道。

纳雪虽因冰原遇袭一事对兰夙公主心有芥蒂,不想她竟能直率地说出此一番话,不由地将心中对她的恶感减去几分。微微错愕之后,纳雪也笑说,“娘娘说严重了,王爷待我很好,能嫁给王爷,便是纳雪最大的福气。”

“嗯。”只见皇后眼波流动,神采飞扬,娇笑道:“妹妹可知京中不少朝臣都在猜测,武安王妃到底是如何美貌倾城,将一向眼高于顶的武安王迷的神魂颠倒,流连美泉宫十数日不曾上朝。”

纳雪听了这话脸颊绯红,忙说道:“纳雪姿容鄙陋,不及娘娘万分之一。只是生在南国,不能适应北国寒冷,幸得王爷厚爱,才在美泉宫多留了几日。”

“妹妹不要多心,我话里没一丝别的意思。姐姐当初对妹妹不善也只为了皇上而已,如今我已是皇后,妹妹又嫁了武安王,便与我是好姐妹。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也不必多想。”

纳雪抬头迎上皇后的眼神,清澈真挚,没半分虚假,心下坦然,轻轻点了头。

“对了,这里有两串我父皇送的红玉髓珠子,我给妹妹戴上,看看可喜欢。”说着,皇后从盒中取出一串鲜红欲滴的项链,轻轻圈在纳雪颈中。“妹妹肤色白皙,戴了这颜色,真美呢。”

纳雪看着镜中云鬓高耸的女子,颈中佩了这条罕见的红玉髓串,白皙的脸竟当真多了几分妖冶,恍若都不识得。愣了一愣,对皇后说道:“谢娘娘赏,但这赏赐是西蓥国主为娘娘备的,实在太过贵重,臣妾是万不能收的。”

听她如此说,皇后牵了她手在酒案边坐下。“妹妹若不收,我便差人送到王府上去。”皇后虽仍是微笑,眼中却半点没了笑意。

第十二章

珫璜宫里栽种着几株海棠,苍翠欲滴,枝蔓垂绥。宫墙外是低垂的天幕,乌青的颜色幽深欲碎。傍晚的西风吹得半掩的宫门吱吱作响,门外立着两排挑着莲饰宫灯的侍女。

“你看清楚了?”一个男子合膝坐在红木榻上,苍白的手指轻滑琴弦。

“是,武安王妃今日穿了敞领攒珠宫裙,臣妾给她戴上项链时看得很清楚,她颈中系着的是一枚羊脂美玉,洁白光润,工料上成。”皇后兰夙立在男子身前,轻柔作答。

“不是她,果真不是她,她已经死了……”榻上男子喃喃自语,有晶莹的水光在眼中闪烁。一袭淡青色的褥衣,让他的脸看起来又添几分阴柔,几分伤感。

“皇上,武安王妃是鄢澜林氏的女儿,又怎么可能是皇上认识的人?只是皇上对故人思念过甚,徒自伤身而已。”兰夙在一旁坐下,幽幽地说,“皇上既然有情,当怜取眼前之人。”说罢这句,她想起这些日受得冷遇,不由得暗自神伤。

此言一出,赵缎游离的目光从琴弦上抽回,淡淡看了她一眼,说道:“皇后的琴弹得很好,朕很喜欢。这几日朝中出了几件大事,朕不能常来陪你,皇后若是嫌闷,可多找些内命妇来宫中作陪。”一边说,一边穿上了明黄龙袍。

“皇上……皇上今日不留下吗?”兰夙见此急急起身问道。

“太傅和几位郡王正在鉴心殿等朕。”语气中全无商榷之意,俨然不可违逆,话还没有说完,人已走出外庭。

浅浅泪痕冲淡了玫瑰色的胭脂,红木榻上的鸳鸯锦绣尚留有一丝暖意。

“皇上。”年迈的福英佝偻着身子跟在赵缎脚后,抄起手,低低地唤了一声。掌灯的一众宫女识趣地远远走开,在回廊一头候着。

赵缎停下来,眯起双眸,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终于开口了,朕就知道你又有话说,现在已经出了珫璜宫,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是。”福英低低垂着头,身躯在冷风中微微打颤,仿佛真的已经老朽不堪。几声咳嗽,浑浊的眼睛睁开了一些,缓缓说道:“老奴斗胆问一句,皇上喜欢武安王妃?”

赵缎鹰一般凌厉的眼神在他身上扫了几扫,忽然叹了口气。“福英,你真是老了。你伺候朕二十多年,朕心里想什么,你会不清楚?”

“老奴明白,不过老奴依旧不放心。皇上您要明白,王妃乃是您的弟媳,她的丈夫是武安王爷,听说王爷对她十分宠爱,请皇上莫要忘记老奴曾对您说的话。”

“朕当然没忘,朕历尽艰辛才坐上宝座,你以为朕会为个女人而葬送江山?”

福英摇了摇头,“皇上不会,但武安王也许会,老奴请皇上不要有任何令武安王生疑的举动。今日之事,万不能再有。皇后娘娘虽然对皇上痴恋,但也许,这种爱恋带来的嫉妒更加可怕。”

赵缎面色阴郁地听他将话讲完,突然轻轻笑了起来,压低声音说:“皇后?福总管你猜猜看,朕调几位京外的郡王入京是要为了什么?哼,朕要西蓥国十九个州全归朕所有,朕要敬伽以西永无战事。”

福英眼皮一跳,面色却是不改。“皇上日后打算将皇后如何安置?”

“那要看她自己了。”淡淡抛下这句话,赵缎背着双手,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往太极殿走去,清冷的脚步声将沉沉夜色衬托的更加寂静。

待他渐走得远了,福英抬起头,浑浊的双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的神色,他缓缓跟过去,依旧步履蹒跚。

圣京,静樱园,莺啼燕语,软红浓绿,王孙公子络绎不绝。春日融融,十八岁的菱汐面含春风,静静地坐在落烟楼中,虽说身处烟花之地,但颇有大家闺秀的雍容大方。

一个身着宝蓝色长衣的男子立在门口静望了一阵,直直朝菱汐走来。

“呦,我当是谁,原来是沈将军大驾光临,民女真是惶恐万分。”菱汐先前只当没瞧见他,待他到了跟前才甜甜说道。春水般的眼波柔柔扫了他一眼,说不出的调皮可爱。

被菱汐这么一看,沈宗钺略显老成的脸上立时满是红晕,他尴尬地笑了笑,“菱姑娘何必取笑我。”

“我可不敢取笑将军,将军跟小林王,新近又立下大功,这下是真正飞黄腾达了。”菱汐瞧着他方正的脸庞,眼中似笑非笑。

“我……我……”沈宗钺的脸越发涨红,一时语结。

“哈哈。我可不敢再逗沈大哥了,瞧你那脸红的。沈大哥这会儿进园里,是出了什么事情要见主人吗?”菱汐站起身,带他进了一间精致的雅阁,又沏上一盏热茶。

“我不是来见主人的,没什么大事。只是,我听说……听说菱姑娘曾在小林王府上……作客。”沈宗钺说到最后两个字,声音小的几乎如同蚊语,浓黑的眉毛扭在了一起。

菱汐从桌后搬过一张桐木椅,摆到他身侧,咯咯笑道:“不错,是有此事。上月初九,小林王来接我进府。”

沈宗钺闻言如遭重击,魁梧的身子居然有些站不住,伸手扶住了椅背。

“你……”沈宗钺坐到椅上,不敢抬头看她。

“就算主人有心维护我,这也是早晚的事,不是吗?沈大哥,菱汐要没记错,大哥今年二十七了吧,早该成个家了。”菱汐轻轻拉过沈宗钺的手,将茶碗放在他手上,又说:“大哥,这些年你待我好,我都晓得,但大哥该找个清白的女人。菱汐命贱,不值得大哥如此待我。”

沈宗钺紧紧握着她的手,猛一抬头,一双大眼像是点燃的火把,“不,我不在乎,我这就去求主人,求他让我娶了你,你跟着我,我一辈子都对你好。”

菱汐看着他的脸,一下子愣住了,半晌才抽回了手,她别开眼,“沈大哥,你别说了,我敬重你,但不能嫁你。虽然菱汐身在青楼,但大哥一直珍惜我、保护我,我很感激,我虽然年纪轻,却也懂得这份感情决不是爱。外人都瞧不起静樱园中的烟花女子,但我没有瞧不起自己,我若嫁,必然嫁一个我真心喜欢的人,这个人,永远不会是大哥你。”

她不忍去看沈宗钺的表情,起身就要走出去。身后沈宗钺突然问道:“你喜欢主人,是么?”

心中犹如响起一个炸雷,菱汐眼中有泪水流下来,说不出话。

“是了,我早该知道,早该明白。这中京府里恐怕只有我一个人看不出来。菱汐,刚才那些话,你就当是大哥喝多了,别往心里去,你别躲我,别不理我成吗?”沈宗钺踉跄着站起来,手指微抖,痴痴望着菱汐的背影。

菱汐模糊着双眼不敢回头,顿了一下,点了点头便一转身走了出去。

九曲栏杆,滴水回廊。五月,芝纭曲弯弯曲曲的水泽中,白里泛青的雪荷花开得袅娜,一从从高高低低,错落有致。

“小王爷,司徒大人已将属下送去的礼单收下。”青灰色的石檐还滴着露水,骤然,一颗水珠落在慕晏额前一缕微微卷曲的乱发上,又顺着发丝缓慢滑下来。

“嗯。”林楚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双手支在芝纭曲的雕花木栏上,轻声问道:“在这后园中开一泽碧池,你以为如何?”

慕晏一愣,抬头看着林楚如玉般温润的脸,低声说道:“小王爷是认真的?”

林楚听他这么问,唇角露出笑容,一双眼眸映出幽暗的藕荷色,半透明,更显得深邃迷人。他转过头问:“我像不认真的样子吗?”不等慕晏回答,他又转向北方,口中喃喃道:“我要在后园造一个巨大的池塘,还要引入活水,在这池中种四季都能开放的雪荷。你说,她会喜欢吗?”

听他如此说,慕晏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忙说:“小王爷,接二小姐回来,现在还不是时候,敬伽那边的人手还没有安排好。”

林楚不说话,眼中的透明却渐渐黯了下来,他的嘴唇因为闭得太紧而变得微泛青紫。

慕晏注视着他,心此刻也提了起来,小王爷处事素来心狠手辣,在这几个月来,脾气变得更加暴戾狠毒,他暗暗为眼前这个相处二十余年的少主和挚友担忧。

时间过的太慢,慕晏又不敢贸然说什么劝慰的话,只在一边暗自心焦。

“你说得对,我们还得等下去。”林楚突然走过来,拍了拍慕晏的肩膀,“林郇一死我就再没有什么顾及,现在,最大的绊脚石就是太子。这样的事情我不想交给外人办,你明白我的意思。”

“是。”慕晏见他神色如常,不由也松了口气。

林楚贴近他耳边轻声说:“除掉太子容易,但是斗倒萧家却不是件轻松事。不能心急,一步一步来。”这番话说完,他的脸上又出现了惯常那种温润的笑容。

“青怜,你在院中走动,常能见到那位水夫人吗?”纳雪貌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合上手中诗册,正想将它归整在外屋的书阁内,却被青怜一把抢了过来。

“小姐坐下歇会儿,这样的事情交给我做。”青怜将书整齐摆好,才又答道:“这两个多月里我一共见过她四次,每次都看到她在鉴蓠书院看书。”

“小丫头,你还数着吗,记得如此清楚。”纳雪轻笑着拿起竹扇敲了她的头一下。

“当然数着了,很难得看见她啊。小姐问这个要做什么?”青怜眨了眨眼睛问。

“没什么,她是王爷的人,入府比我早,我来到府中却只见过她一次,我觉得王爷是不想我见她。这些天我心里老觉得不自在,对她,又有些愧疚。”纳雪神色黯淡下来,她想起回府那日在门前见到的女子,端庄娴雅静若幽兰,眉宇间却又神情凄苦,教人生怜。

“小姐,青怜觉得王爷对你很好。你……你会喜欢他吗?”青怜向来伶牙利齿,却问得有些吞吞吐吐。

一个疏忽,纳雪险些打翻了案边的茶盅,她扶着青怜的手坐下来,想了一阵才说道:“刚来的时候,我心里只想着能活下去,那样的话或者能有这么一天,我还可以回去。王爷对我究竟如何,反倒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可现在,我虽然心里想着另一个人,可也偶尔会牵挂王爷是否平安,你说,这是不是很怪?”她抬起脸看着青怜,眼中一片迷惘。

近六月了,天气渐渐有些闷热。几日来,每当赵信从议政处回府的时候,都能看见正在等他的纳雪。

这一日,像是要下雨,天黑的早了许多。园中,纳雪将满头青丝用银簪绾了,一身藕荷色中衣,斜卧榻上,轻摇着一把绢丝团扇,面上未施半分粉黛,笑吟吟望向赵信。

脱去朝服,赵信换上一身月白色长袍,满怀心事,他走过来俯下身,静静抚摩起纳雪细瓷一样光滑的手臂,突然说道:“今日工部尚书奉旨入宫商议重建玉姿宫,我想,大约是已经有人为皇兄解开了心结。”说罢,坐在榻边将紫玉发冠解下,又道:“前些日子听宫里几位公公提起,皇兄月前在京郊狩猎时带回一名女子,封为玉妃,很是得宠。我今日在宫中看见她,当真将我吓了一跳,她长得与你竟颇有几分神似。”

纳雪看他双眼眨也不眨地瞧着自己,呼吸也不平稳,脸上还微有些红晕,心中隐约有些明白,便伸出双臂揽住赵信的脖颈从榻中坐起,将樱唇贴在他的耳畔悠然说道:“王爷,纳雪可以嫁给王爷,便是今生最大的福气。”

赵信听完一愣,旋即将她搂得更紧,说道:“我差一点就娶不到你,又一直怕你委屈。你刚才这么说,让我觉得你很聪明,很了解我的心。”

“王爷,纳雪不是故意要这么说的。”

“就算是故意的也没关系,我无所谓,我不在乎。”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清朗的眉宇显得英气勃发,他说着这些的时候,低头看到了怀里的人正露出微笑,他想,能让她这样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好。想到这里,他禁不住兴奋的在她脸颊重重吻了几下,也咧嘴笑了起来。

纳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恍然间又明白了什么,胸口一暖,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几个月的相处,纳雪如今仍然可以断定她对自己的丈夫并没有爱恋之情,多年前,她已将心交给了别人,时至今日也无丝毫改变。但是,她并不讨厌赵信温暖的怀抱,窝在他的臂弯,她很想笑,他原来也不再是十一年前让她第一次见到的那个人。

初夏,满园的花正开得绚烂,和着晚风在枝头上肆意卖弄起姿色,仿佛园外即将掀起的腥风血雨,全然不知。

第十三章

袁兴珞睁开眼睛的时候头微微动了一下,随着经络牵连,脑后传来阵阵跳痛,他睁大了双眼,可眼前什么也瞧不见。身下是冰冷的石板,正透过肌肤散发出沁骨的凉气,他犹豫着,又动了一下被反捆着的双臂,确定这并不是一场梦,自己真的还活着。之后,他陷入了沉思。他记得他刚从丽玉楼出来,由几位家奴伺候着在雀尾巷闲逛,怎么突然眼前一黑,等醒了来就在这样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自个儿还被结结实实地捆着。他皱了皱眉,心中大感不妙,暗自思索莫不是被贼人劫了,要勒索一笔赎金,近来圣京不大太平,已有过几桩这样的事。他定了定心神,又记起出门时东宫李公公捎信儿来,说晚上太子和几位大人在勾云阁等他,现在却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他正满脑子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一阵锁链响动,“吱呀”一声,远远的一扇门开了,微弱的光亮透进来,他低着头用手挡了挡眼,指缝里看见几双崭新的靴子来到眼前。

“袁大人,对不住,让您受了惊吓了。”袁兴珞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是谁,猛一抬头,昏暗的光线中瞧见一双幽深如鬼魅的眼,话中带着笑意,眼中也含笑,正别有深意地看着他,袁兴珞仿佛想起了什么,浑身一震。

“小林王爷,你将袁某掳至此地,也太目无王法了吧。”袁兴珞绷直了身子,昂首问道。他认出了眼前这人正是鄢澜太子欲除之而后快的死敌——小林王林楚,他一想到自己落入了此人手中,心不由得颤了起来,说话声音虽甚响亮,眼底却隐隐有了惧意。

“哼。”袁兴珞听到林楚在耳边轻笑一声,忙别过了眼去,惟恐看到他刀子一样锋利的目光。

“袁大人是太子殿下身边第一红人,小王仰慕大人已久,几番相邀又皆被大人婉拒,小王也是不得以,才出此下策。只是下人粗鲁,倒教大人受惊了。”说着,奇书…整理…提供下载林楚便伸过手来解开了袁兴珞身上的绳索,欲扶他起来,又转向身后吩咐到:“快给大人摆张椅子。”

袁兴珞摇摇晃晃坐到了椅子上,眼前是林楚颇为玩味的笑脸,心中更是不安,还未坐稳又起身作揖道:“小王爷有事不妨直言。”

林楚大笑起来,模样甚为开心。“袁大人这是什么话,小王有事相求时才能找大人吗?只是请大人在我王府做客几日而已。”

袁兴珞情知他此话没半分真心,可又猜不透他的用意,心中大急。不知不觉,冷汗顺着额角滑了下来。

林楚见他如此,便取出了袖中方帕递了过来,笑道:“这六月里天就是热啊,瞧大人这一头的汗。大人也不必急着回去,且在我这府中多住些时日,这地下石牢总比地面上凉快些,大人在恒水郡的家眷我也派人接了过来,一切都不需大人操心了。”说罢,便转身要走。

袁兴珞此时再也按捺不住,一急说道:“不知道小王爷是用了什么手段,教童大人和安大人几日前突然告老还乡的?”

林楚停下步子,悠闲地转过身。“袁大人,朝中多少大人在背后说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您都没听说过?再者说了,这宫里宫外,有谁是在为林王府效力的,大人真的不知道吗?”林楚说着,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去,门又关上了,铁锁的声音响起来。袁兴珞顿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冻作了冰,竟是生生地僵在了那里。

绿池中舒展着一片浮萍,有数枝小荷,自水面上直直擎起尖尖的花苞,一朵清荷已抢先探出了粉白的笑靥。

一弯新月高高地挂在天上,在水面里投下淡淡的银光,增加了水的凉意。对面的仪凤园耸立在银光下面,园子四周开满了雪白的花朵,园中搭起了高高的戏台,宫女内侍来来往往,离开幕还有半个时辰,已有不少的王公贵妇来到了园中,按着品级在席间坐了下来。

此时,纳雪挽着赵信的手臂刚走过梅渚亭,缓缓往这边行来。有不少年轻贵妇远远瞧见了,伸了脖子仔细地看过来,等走到近处,又都垂首欠身恭敬地行礼。纳雪听见这群人在身后窃窃私语,偏又小声的很,也听不见说些什么,心里有些好奇,也只得作罢。自从上次入宫以来,她一直推脱身子虚弱,极少露面,今日是皇上的寿辰,怎么也推不得,才随着赵信进了宫。

仪凤园是玉姿宫的后园,新砌的园子,倒是干净幽雅。纳雪心道,皇上的寿辰选在这园中点戏,看来外头传玉妃得宠必是假不了的。她想起赵信曾提起玉妃的面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心不由跳漏了一拍。她偷眼向赵信瞧去,只见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绣了团簇银白牡丹的锦衣,腰束玉带,头发用镶了颗祖母绿玉的银冠束了,他便宛如是天生的皇亲贵胄,将一袭华贵穿在身上竟是再贴切不过。虽是不苟言笑,但顾盼之间依旧是神采飞扬。

纳雪定了定心神,指尖轻轻滑过赵信手心,待他回头看时微微一笑,果然,他也报以一个温暖的笑容,颦起的眉头渐渐舒得开了。

待他二人坐上席位,西院门外隐隐传出几声吵闹,众人都回头看去,门外却又有了语声传了进来,一字字缓缓说道:“这是我的园子,我爱怎样就怎样,谁也管不着。”语气当真狂妄已极,但声音却是娇滴清脆,宛如黄莺出谷。话音刚落,一个裙系碧环的袅娜女子推开了身前几名内侍,瑽瑢而至。

园中一时静的出奇,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这名女子脸上,但她丝毫不为意,大刺刺地朝众人走过来。待她走到纳雪面前,突然“咦”的一声停住了,抬起眼来在纳雪身上上下打量,此时宫灯照在她脸上,纳雪真正看清了她的面容,不由也是一愣,只见这女子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肤光胜雪,又隐隐透出一层胭脂之色,眉目如画,美艳不可逼视,正是个姿容绝色的女子。她比纳雪更美上了几分,然而这眉宇间,却是像极了纳雪。两人当下都怔住了,身旁一众人也多是你看我我看你,只有少些先前见过两人的又在窃窃私语。

纳雪正恍惚间,突然觉得有人紧紧握了她手腕,不经意地拉了她一下,说道:“武安王赵信携王妃给玉妃娘娘行礼了。”

纳雪也随着拜了下去,心兀自砰砰跳着。她虽是听赵信说过,但与自己长得如此想象的人就站在眼前,却仍是忍不住惊讶。

“不敢。小玉该给王爷行礼才是。”玉妃语气柔和了许多,脸上的冰冷表情也收敛了起来,但一双眼睛仍是在纳雪脸上打转。“这位便是武安王妃啊,真是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呢,王爷好福气。”

“娘娘过奖了。”纳雪低了头去,淡淡回了一句,只盼得眼前这人快些入了座,也不想再瞧这张叫人难堪的脸。

但玉妃可不这样想,她几步走过来,亲热地拉起了纳雪的手说道:“我一见姐姐心里便很喜欢。同是他国的公主,为何姐姐性子就这样好。”说着,又向西门外扫了一眼。

此时,这园中没有一人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神色都紧张起来,气氛浓重得教人喘不过气。

“皇后娘娘驾到。”年老的公公挑起尖利的嗓音,西门外灯光亮起来,只见皇后兰夙低头对刚才玉妃推开的那几名内侍微点了一下头,便走进园来。园中众人齐齐向皇后行礼,只有玉妃仍是直直立着,眼中尽是挑衅。

“妹妹这是怎么了,瞧见姐姐来了也不等等,此刻又是这般模样,怎么,对姐姐这皇后很是不满吗?”兰夙也定定瞧着她,眼里已经能喷出火来。

纳雪这下才明白了,原来刚才玉妃要进园时,门外那些内侍远远瞧见皇后来了,便想叫玉妃候在门外,等皇后先进园,不想玉妃如此嚣张跋扈,竟敢当面如此逾礼,心中对她也颇不以为然。

“呦,多大点儿事啊,姐姐何必跟妹妹计较。妹妹可不是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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