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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之鲸-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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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她居然紧张得开始咬手指甲,以至于陆慎从浴室出来都没发觉。
  “又要给你手指头上涂黄连水吗?”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问。
  原本以为能观赏一副裸*身出浴图,最基本是半*裸,水滴滑过胸膛,最终落在松松垮垮浴巾边沿,火热到血脉喷张,明早出刊,师奶一定下血本砸重金抢购这本娱乐杂志。
  无奈出来个穿戴整齐的温柔绅士,浅蓝色衬衫、银色金属边眼镜,哪有水?连短发都擦干,不给一点点幻想。无聊得令你怀疑人生,是在灯红酒绿繁华都市,还是深山老林道观古寺?拜托,连表情都严肃得可教书。
  


  ☆、迷云

  
  第六章迷云
  阮唯如梦初醒,食指搁在下唇上,看他像看希特勒,“我建议我们暂时保持距离。”
  陆慎却强调,“这是我的床。”
  “七叔,你搞搞清楚,我现在心理年龄只有十二岁,你确定要对无知幼*女下手?”
  “你到时间洗澡刷牙。”讲完把她挪到浴室,她坐在休息凳上,刷牙刷得满嘴泡沫,他挽起袖子低下头仔仔细细给她洗脚,之后又是“坦诚相见”,她被剥光、清洗,一丁点隐私都不留,而她的羞耻感相比前次已经降低,居然能够在他替她擦水的时候问,“七叔,我究竟为什么嫁给你?”
  陆慎哂笑一声,替她把内裤穿上,“你十七岁就跟我表白,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你自己。”
  阮唯面庞发热,“你这是欺负我没记忆。”
  “那请你你抓紧时间恢复。”
  “你不怕我太快想起来?”
  “为什么要怕?”他将她放回床上,看着她的眼睛问。
  他深沉、真挚,无懈可击。
  简直令她心生内疚,怎么能怀疑这样一位情深不移的丈夫?
  过一会儿她继续重申,“我不和你睡同一张床。”
  而他根本当没听见,十一点半,他到墙边关灯,只留一盏床头灯,上床之后专心致志看他那本翻旧的《纯粹理性批判》,十二点整和她说晚安,然后关灯入睡。
  她如临大敌,他却像习以为常。
  这多少让她放松警惕,甚至怀疑这本来就已经成为常态。
  她带着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往何处去三个问题进入深睡区。
  凌晨三点,很少人有机会也有胆量在这个时间点打搅他。
  “又喝酒了?”他靠着阳台横栏,烟和手抖吊在半空,含着睡意问。
  一个慵慵懒懒女声回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喝酒哪里睡得着?”
  “又在和谁赌气?”
  “还不是那个窝囊废,害我也处处挨骂。”
  “你忍一忍,以后就好了。”
  “有什么办法,只怪我投胎的时候不会挑。”
  陆慎轻轻笑起来,那一边又问,“怎么样?小朋友好不好哄?你木木讷讷的,我都替你捏把汗。”
  “还好……”讲起阮唯,他反而讳莫如深。
  “还要跟我打哑谜,你打算哪天回来?我找你看话剧。”
  “你知道我一直不喜欢那些。”
  “就当是陪我……”酒醉微醺,撒起娇来也分外娇嗲。
  阮唯也醒了,房间里只剩一盏地灯,昏昏暗暗的光照着,满脑子都是杂乱臆想。
  整座别墅连一台可用的电话都没有,而他的手机却时时刻刻带在身边,不给她任何向外界求救的机会。
  岛上又都是领他工资的人,宁小瑜性格冒进,施钟南看起来也算天真……
  正咬着手指,突发奇想去翻床头柜,却真让她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结婚证书,陆慎与阮唯,三十一与二十二,他的职位是经理,而她是学生,她父母名字当然是阮耀明和江碧云,但陆慎两栏都写着“不详”。
  登记日期为八月十三日,正巧是婚礼前三天。
  又再继续找,结婚证书下面一本白色影集,数码时代,谁还用这些?翻开来果然是老照片。
  有她自十二岁到二十二岁之间各地留影,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陆慎也出现在照片当中,他保持着一贯的隐忍和低调,在照片当中也努力做布景,而她总是在画面中央。
  他和江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她却一丁点片段也想不起来。
  最后一页只有一张照片,属于美丽端庄的江碧云女士,她穿着上世纪的旗袍,讲述九十年代的风云变幻。
  “妈妈……”
  她抚摸着照片,企图回想曾经拥有母爱的幸福时光。
  陆慎终于挂断电话。
  他站在风口上抽完这支烟,等香烟的余味散去才回到卧室。
  卧室很静,地灯幽暗。阮唯背对他蜷缩在床边,仿佛被世界抛弃。
  他弯下腰,嘴唇落在她濡湿的眼角。
  不知道她梦见什么,睡觉都要哭。
  然而他上床后,她突然间睁开眼,努力想要看清前路。
  醒来时陆慎不在身边,两个护工,一个苏楠一个苏北是两姊妹。
  不过两个人都是三十出头的年纪,都已经各自组织家庭。
  她们照料她起床又陪她吃早餐,一大早推着轮椅绕着海边铺平的小路吹冷风,她无聊捡到一只寄居蟹带回客厅。
  陆慎一直在书房和康榕宁小瑜几个谈公事,到中午才下楼,这时候苏楠给阮唯找来一只玻璃鱼缸,又捡了不少小石头,准备把这只离群的寄居蟹养起来。
  “想吃螃蟹了?这个时候吃大闸蟹最好。”不等她回答,他就给康榕派任务,“你打电话给老周,让他送一篓秋蟹来。”
  当她除了吃什么也不懂…………
  她拿根筷子全身心逗螃蟹,根本当他是空气。
  他也不恼,反而耐心解释,“今天太忙,又有视频会议要开,中午就不陪你吃饭了。”
  难道整座岛只有她一个人吃午饭?
  是那张桌只有她一个人可以用,陆慎和康榕几个在楼上简单解决。
  而她吃饭也不能有人陪,只有寄居蟹被她从鱼缸里捞出来在饭桌上爬来爬去。
  “阿七,你真的好变态。”她拿筷子敲敲阿七的螃蟹壳,嘀嘀咕咕。
  下午的消遣节目当然又只能是电视,不过她叫苏楠推她去电视机两侧的置物架,影碟架居然和图书馆一样分门别类放好,甚至还有标签和编号。
  置物架下面三格都是老式录影带,标签上写着年份、名称、地点及事件——阿阮九岁赫兰道生日会、阿阮十一岁南山体育馆羽毛球夺冠、阿阮十四岁中学毕业礼发言、阿阮十八岁成人礼…………
  她开始一部接一部看下去。
  影片内的她从蹒跚学步到青春逼人,每一帧都记载过往岁月,有时看见江碧云身影总忍不住哭,有时看见身体健朗的外公更让人唏嘘。
  其中有一幕,她大概是在聚会上喝醉酒,嘻嘻哈哈走到钢琴前面开始边弹边唱,做创作型歌手,“I love your boots; I love your eye。 I love your hair; I love your neck。 I love your;honey;I will love you forever…………”
  她隔着荧幕都觉得尴尬,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其他人在场才继续看下去。
  而电视里的酒疯子已经站起来跳舞,转着圈向拍摄者靠近,“我爱你,像爱Chris那么爱你——”画面外传来一阵笑,大约当时恼羞成怒要喊他名字,但这时候画面上雪花闪烁,就像在播鬼片。
  过一阵又好了,她继续冲着镜头傻兮兮地笑,然后宣布,“我醉了,真的醉了……”噗通一声躺倒在地板上。
  下一部拍她十二岁生日,家里吵吵闹闹全都是人,拍摄者是继泽,过程中一直得听他啰啰嗦嗦开玩笑,还要在花园里抓住脑袋上扎着大蝴蝶结的阮唯要她讲感想。
  但她身后不远处,江碧云正在和一位白衬衫男青年交谈,他穿的朴素,不像是继泽和继良的朋友,画面太远拍不清他五官轮廓,但他抬头时推眼镜的动作却让她心中铃声大响。
  原来他在她童年时就曾经出现过,为什么她半点印象都没有?
  “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
  背后灵突然讲话,吓得她把遥控器都丢出去。
  陆慎问:“怎么吓成这样子?”
  她下意识地想啃手指甲,半道被陆慎一把握住,强行按在沙发椅背上,“改掉这个习惯。”
  阮唯却问:“小时候你就认得我?”
  “你出生就上报,谁不认识?”
  她深深看他,突然间笑起来,“这是你第一次敷衍我,到底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他反问。
  “我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她仰起脸,信心满满。
  他伸手捏一捏她被胶原蛋白充得紧紧实实的脸,笑着说:“请你再接再厉。”
  完全是逗她万的口吻。
  接下来又说:“给你换件衣服。”
  阮唯抿着嘴,不出声,歪头想——又要除衫?
  这一回再被脱到光溜溜衣不蔽体,她一样闭着眼不看不听,只不过羞耻感如同秋后打折,速降。仍有三十percent已算高估。
  接受、适应,而后习惯麻木,人类甘于堕落的分解步骤。
  墨绿色丝绸掐紧了她的腰,肩宽、胸围、长短,精确过圆周率推算,一件似乎年代久远的旗袍将她收进三十年代黑白映画里,再盘一起长发,描个弯弯细眉,足够冒充阮玲玉、胡蝶同辈,开口是“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目光流转,一个眼神已诉尽平生。
  挽一个指花,似模似样,引惜字如金陆先生也发笑,等她唱完“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横抱起来去餐厅,“饿不饿?老周带八只秋蟹回来。”
  她问:“肥不肥?有酒没有?”先前的精致都打散,吃相毕露。
  再摸一摸平坦小腹,皱眉发愁,“一分空余都没有,这件旗袍简直是在束缚我人生。”
  “很美——”陆慎亲一亲她额头,温柔似落在云里的梦。
  她藏着藏着,不敢看他的眼睛。

 ☆、惊惶

  第七章惊惶
  再回客厅,从餐厅到厨房开足电力,照的明晃晃如同公共图书馆,他要看清每一份食材自我牺牲的表情,他要看见水落进流理台的漩涡,他要一切一切都在视野里。
  因此将阮唯摆放在正对面,水平直线,一抬头便能看见墨绿色旗袍里独自怀旧的她。
  美得像一场浮想连绵的邂逅,带着往事的悠长与幻梦,微甜。
  桌上温一壶花雕酒,浅香宜人。
  一根四方菱角的筷子,从蟹肚斜插而过,连挣扎戏份都不给,前一秒鲜活乱爬的蟹立死,干净利落。陆慎的半身围裙还未沾水,八只蟹已洗刷干净,上锅,隔水蒸。
  再切老姜、香蒜,陈年的醋,黄金似的香油,提一提已被重油重盐毒哑了的舌尖。
  五分钟后挑出三只来,撬开蟹壳,取蟹膏,继而是一片红粉晶莹的猪肉,细切,双双捏合在手心里,合握,力道刚刚好,它便都柔顺地在他手中成形,细致沉静的画面中透出一股莫名的情愫,细细的偷偷的暧昧着。
  大约是酒香,令人梦里梦外都醉。
  “吃面吗?”陆慎问。
  手臂横在肚皮上,阮唯说:“我怕后背崩开,毁掉你的旧回忆。”
  陆慎看她一眼,随即低头,照料他的蟹粉狮子头,再把剩下的蟹壳蟹脚过水煮汤,白萝卜切细丝下锅,鲜与甜满屋,美食与美人,美好却并不真实。
  但,他伸手扶一扶眼镜,嘴角似乎藏着笑,沉默的、窃窃的快乐。
  汤底咕噜噜沸腾冒泡,手工面下锅,立刻逃难似的散开,各奔前程。
  “我认为,我的晚餐很需要音乐。七叔,还不肯让你的音响发声?”阮唯笔直坐在沙发上,小腹被丝绸绑架,呼吸不畅,由此可以解释,为何旗袍由男人发明——只享受美,苦难留给女人本身,谁让她们生来爱牺牲,一个个简直是圣母玛利亚转世。
  右手边一台古董音箱,上百万,全港几个人追得起?
  陆慎拿一张浅金色毛巾擦干手,围裙脱下来,沿中轴线对折,临时挂在铁架横栏上。这才慢慢走到音响前,从唱片架上挑出一张来,并不征求意见。骨子里的霸权,□□主义者。
  钢琴曲留声,缓慢、轻柔,似人语。
  他回到流理台前,系上围裙,挽起衣袖,继续。
  阮唯说:“《童年情景》?是第一组曲,VON FREMDEN LANDERN UND MENSCHEN。人人都说舒曼写这部组曲为怀念童年,其实是赠给Clara的情书。六叔希望我回想童年,还是感受…………爱?”
  陆慎并不抬头,不惊讶,因海鲜龙须面就要出锅。
  “艺术家都习惯人前做戏,因为你们女人都照单全收。”
  “没办法啦,女人都是感情动物。谈恋爱没理智,美女与野兽连演三十场,场场爆满。爱情没定论,没道理,不过七叔…………你从头到脚都符合少女梦,有没有成打的情史天天上报?”
  “你打听我的事?”陆慎反问。
  “拜托,人人都有好奇心。”
  秋蟹已摆盘,他手中捏着一只胡萝卜,雕一朵牡丹花。此时抬眼看她,二十二岁的姑娘,正值青春,鹅蛋脸上杏眼高鼻,一汪眉略淡,不敢与眼瞳的清灵抢镜,却透出浅浅淡淡的温柔来。这温柔是早春第一树盛开的花,是梁燕在雨中的低语呢喃,亦是斜风细雨的古城江南。
  有些时候,他避开她的眼,他惧怕那样的清澈与温柔。
  陆慎的笑容短暂,一眨眼又归于寂静。
  他说:“我讲一件你犹豫很久,却一直不敢开口问的事。”
  阮唯紧张起来,暗暗握紧了拳,“我不想听坏消息。”
  他瞥过一眼,目光中掺杂着怜悯,晚餐已摆上餐桌,他一步步走近,沙发上,想要逃离的阮唯。
  “今早江老病情恶化,再度送进ICU,你的两位舅舅,江至诚与江至信,一个要联系律师翻遗嘱,另一个不同意,在病房外面大打出手,好在没有记者埋伏,否则又要花钱善后。你猜猜看,究竟是谁等不及要翻遗嘱分家产?”他蹲在她身前,忽然握住她的手,捧起来在眼前,细细观察,如同鉴赏一副艺术品,沉默而投入。而她被毒蛇缠紧,冰冷的蛇信就在指尖。
  “我二舅的人品全城皆知,四处赌钱又爱包养小明星,多半是他等不及要拿钱。”
  他吻过她的手,如同情人间缠绵,再抬头望住她哀伤的眼,慢慢告知她,“是江至诚,他认为自己胜券在握,当然希望江老走得越早越好。”
  “大哥没有反对?”
  “继良也乐见其成。”
  她咬着下唇,不肯开口,死死盯住他。
  他却很新奇,“我第一次发现你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愤怒……还有恨?阿阮,你恨我。因为江老?”
  “你一直在等好戏上场,你巴不得我全家出丑。”
  他的提问很轻柔,但在得到肯定答复之后陡然变脸,变作阴郁的、怨恨的施暴者,“阿阮好聪明,有时候这类聪明并不一定带来好处。”
  “我真不懂,你内心既肮脏又卑劣,一个父母不详的人,到底是怎样骗过外公做到现在这个位置?你一定比常人多付出百倍努力,同事不屑做的事情你去做,同行不敢犯的禁忌你也敢铤而走险,然而无论成就多高,讲到底还是个没有是非观有任何同情心的可怜虫,你一生无论走多远都抛不开被人遗弃的阴影,注定是阴沟里的爬虫,驯不服的猎狗…………”
  “你收声!”他高声吼,右手掐住她细长而脆弱的脖颈,慢慢收紧,慢慢收紧,一点一点看着她从愤怒到惊恐再到哀求,她的眼镜这一刻最美,漆黑耀眼,一颗陨落的星,因即将坠毁才分外美丽。
  倒数五秒,她以为就要死在今夜,他骤然放手,氧气猛地窜进肺叶,整个胸口都在疼。但咳嗽仍然止不住,咳出了眼泪,咳得喉咙破损,声带撕裂。她撑着身体往后退,却被他一把揽过来抱在怀里,那么紧,是失而复得的狂热令血液燃烧。他抱着她,一面吻着她的额头与耳后,一面说:“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不知是在安慰谁,谁又最需要安慰。
  无法阻止的事,为何要开始?
  导师会告知你,世上没有后悔药。
  如同此刻,感谢他最后的仁慈,她从死亡边缘折回。脑中橡皮擦穿梭,只留一片空白。他的亲吻与呼吸缱绻依然,令她萌生一股被珍视的错觉。而前一秒的暴虐一闪而过,如烟雾四散奔逃。
  最终,陆慎放开她,修长食指抵在她颤抖的双唇上,“嘘——”他低沉嗓音,温柔告诫,“听话,不要再有下一次。”
  仿佛是错的是她。
  眼神交流不算够,抬起她下颌,仍追问,“明白吗?”
  她点头,眼眶里藏着的泪珠大颗大颗往下落,下唇仍咬紧,不肯发声,任由眼泪一滴滴坠在他手背。
  陆慎弯一弯嘴角,微笑。
  尤其享受对她的主宰。
  继而将阮唯抱到餐桌前,狮子头鲜亮,海鲜汤诱人,还有肥蟹仿佛未蒸死,透一个字——鲜!连同她,亦是盘中餐。
  “来,吃饭。”男人本领,总有本领当没事发生。
  阮唯喉咙受伤,不要说发声,连吞咽都困难。
  而他仍佯装无事,盛一碗面递到她面前。“饿就先吃主食。”
  阮唯不肯伸手去碰象牙筷,她的愤怒未解,又不够勇气上演绝地反击,于是只能以不合作表现,但常常,弱者的反抗就是这样苍白无力。
  陆慎尝一口蟹粉狮子头,皱一皱眉,马马虎虎,不算佳作。但他吃相上等,举手投足,一股没落贵族的优雅,当然,还有冷酷,或许也只剩冷酷。“我不喜欢浪费。”目光垂落在桌面,疏远而淡漠,并不看她。
  阮唯抬头,盯住对面恶魔,仍有最后的倔强与骄矜,支撑脊骨。
  “我的规矩是这样,浪费一顿,后三天都没得吃。阮小姐,你考虑清楚。”陆慎放下碗筷,背靠后,高高在上姿态,偏偏又要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由上而下俯视她、鄙夷她,看她像看一只墙角慢慢爬的小蚂蚁,没关系,慢慢来,反正逃不出手心。
  死扑街——
  她差一点骂出口。
  人渣中的人渣,以折磨人为乐,生来为衬托人间真善美。不许吃?阮唯恨得想要拿一双象牙筷同他拼命。然而最终她拿起筷子,吃蟹,先撬开蟹壳,小银勺挑出蟹黄吃,细筷子穿过蟹腿挤出肉,一只蟹吃完,放进磁碟里,依然完完整整,仿佛刚上桌。
  对面,陆慎慢悠悠饮一杯花雕酒,眯着眼看她吃蟹,一面吃一面掉眼泪,像在看一场旧电影,还没到结尾已满足,好心递过来一块方手帕,安慰她,“擦擦眼泪再吃。”
  阮唯只好继续承受这场“吃”的酷刑——每咽一口,喉咙都是火辣辣地痛。
  当然他令她懂得,他对她,并没有任何的不忍心。



  ☆、慈悲

  第八章慈悲
  餐后,热毛巾半湿,陆慎弯着腰,一根一根仔仔细细为她擦净手。期间低声说:“你放心,刚才只是意外,我领长海薪水就会尽职尽责,江老的医疗方案由我负责,连继良都没权利指手画脚。”
  “真可怕,我外公到底为什么全身心信任你。”阮唯的声带像是被撕开一片片,难听得刺耳。
  陆慎反而笑,“生气了?”
  这莫名的宠溺,令她怀疑自己是否走错片场,拍的不是惊悚悬疑,而是浪漫文艺,男女主角爱到神经失常,剧情曲折离奇超乎常理,因导演要此片拿去柏林参展——惊吓鬼佬,啊,原来中国人不止会埋头赚钱。
  阮唯咳了咳,好难得找回原声,开口说:“我知道人性复杂,朋友之间也有嫉妒心,但我希望你能够保持理性,当然,你用不着我叮嘱,已经是三十万平方公里内最理性的人。”
  “多谢指教,我明天会再去医院报道,希望不要又杀出一位大孝子向医生主张拔管。”稍顿,望着她苍白的脸孔感叹呢喃,“你和她真是像…………”
  阮唯低头看身上那件墨绿色绸缎旗袍,依稀记得旧照片里,江碧云也有一件。
  她像是在玩一场不限时的解密游戏,一层层抽丝剥茧,一点点窥测真相,而赌注,是她的命。
  之后又在书房内里对坐无言,他在读今日报纸,乐天广场落成,本埠最大连锁企业计划挂牌转售,董事会内龙争虎斗,又有阮小姐婚礼上遭逢车祸,至今情况不明,长海遇上多事之秋,厄运不断。H股受深沪两地股票市场影响再度翻红,国际投资看好本地股市,预计有大量热钱要经本埠金融港进入内地市场。无论发生了什么,人生多少磨难,这城市总是生机勃勃,十五年苦读的金融学博士也好,工地里扛水泥,大道上送外卖的小弟也罢,你总能在这里找到机会,她给你的,不过一个拼字。
  这就是本埠精神。
  墙上挂钟走到十点三十分,咔哒机械响,细不可闻。
  他放下报纸,懒懒靠在椅背上,望着她,捧着他曾读过的那本《一九九七》,静静似一帧旧照,藏无数往事,你的,我的,实难忘怀。
  慢慢,是她细白的指尖划过书页,如隔空拂过他胸膛,猛地漏跳一拍,陡然拔出一种悸动,是永恒的谜题。
  他问她,“阿阮,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夜深,阿阮两个字在齿间咀嚼,竟然如此暧昧缠绵,阿阮,阿阮,陆慎又变另一个人。
  “嗯?”她从书里抬头,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真可怜,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笑,“不记得自己生日?还是不想到二十二岁?”
  阮唯翻过一页书,从善如流,“是呀,我不想过。”
  陆慎笑笑,拿过桌上白色万宝路香烟盒,“不介意?”其实根本不等她回答,已点一支烟,含在薄薄双唇之间。
  “你要习惯。”
  阮唯对此,很是不以为然。
  只是奇怪,陆慎突然有了同她闲聊的心情。徐徐问:“你身边男士都不抽烟?”
  阮唯摇头,“外公很少抽,其他人我都不记得了。”
  陆慎玩笑,“有没有想起哪位男朋友?”
  怕触地雷,她抿着唇犹豫,不敢开口。
  陆慎说:“说吧,保证不像晚餐前一样。”
  “其实我都没印象,但如果我不喜欢,我想对方一定会戒。”更何况在他严密控制下,她怎么可能还会有其他男朋友?根本是天方夜谭。
  “你的自我预估非常准确。”讲完这句不再继续,他把她所失去的而他仍然保留的对现实的记忆只字不提,真是可恶。
  “你妈妈倒是烟不离手,Taiyu Park给她画过一副油画,画上她穿着旗袍夹着烟,Park死后这幅画自拍卖行被人高价买走,再也没人见过…………”继而是长长久久的叹息,半支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最后一口香烟逃出肺叶,电影散场,空气中浮起一层繁华过后的颓废与落寞。
  牵牵扯扯一段长长的叹息,她仔细听,似乎是“碧云”两个字。
  这故事,她越来越看不明白。
  睡前,他赠她晚安吻,仍是晚安吻,“想怎么庆祝生日?”
  “我想去看外公……”
  “你现在比江老更危险。”
  “为什么?”
  “我明天去一趟警局,见完肇事司机再跟你说。”他摸摸她的脑袋说,“不过,阿阮的生日礼物更重要。”
  阮唯想了想,随口许愿,〃不如在全港报纸上祝我生日快乐。”
  “署谁的名?”
  “阮唯的第一千零一位追求者。”
  “虚荣——”她娇娇小小身体就背对他,灯影中独自美丽。
  “哪有女人不虚荣呢?”她小小声嘟囔,忽然间想起来又问,“你约几点到警局?”
  “十点三十分。”
  “又要早起啊?几点出发呢?”
  “八点十五分最佳,你吃完早餐再睡。”
  “谁理你……”她躲在被子底下抱怨,自以为他听不见。
  叹息声,败给床头灯越过她肩头的那束光。男人的手臂从身后来,穿过她的腰,稍稍向内一收,温软鲜甜的身体便落在他双臂之间,相较昨夜,又近一步。
  她不敢反抗、推拒,只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那双眼太清澈,映得他心颤,忍不住伸出手盖住她的眼,手臂却未松。
  原来原来,填满怀抱的感觉是这样。
  贴着她的耳,浅浅的呼吸都在讲故事,“阿阮明天想吃什么?嗯?”
  “喉咙疼,没胃口。”
  他伸手摸了摸她颈侧,白皙的皮肤上留着红色指印,展示凶案现场。
  她又说:“七叔,你再这样我就要被闷死了。”
  娇娇的,让人想伸手揉碎她。
  第二天一早,半边床已经凉透。苏楠照顾她刷牙洗脸换衣服。
  当然,衣服和鞋都是陆慎预先挑好,橡皮粉和浅灰潜入温柔年岁,迎合晨光。
  苏楠推她去一层,落地窗外海潮汹涌,窗内整齐归一。有一儒雅男士挽起衬衫衣袖,系上半身围挡,将培根煎得蜷曲、焦黄、滋滋作响,又一把雪亮西厨刀取西红柿中心薄片,一只三明治也穿皇帝新衣,规规整整系食中贵族。
  再端盘、佐酱,由时薪三千美金的大主厨亲自送到桌前,“喝点什么?橙汁还是牛奶?”
  一盘被他切割成精妙等量的小三角形,刚刚好是一口的量,“能不能有一点新意?”
  “你不至于刚起床就要酗酒?”
  “喝醉才最开心,飘在半空中,当自己是仙女转世,无人不爱。”
  “你清醒时也是无人不爱。”
  “唉?我更愿意听你承认阮小姐是仙女转世。”
  陆慎抿嘴笑,解开围挡,收拾案台。
  大小刀具依照序列回归原位,水槽和案台不能留一滴水、一滴油,所有垃圾厨余当然有粉碎机代工,按图索骥,到最后只剩她桌前一只碟、一杯酒。
  陆慎慢慢擦着手,同她说:“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再做。”
  他的厨房就是禁地,谁也不许碰。
  她常常考虑,如果把他的案台都泼满油漆、厨刀编号磨毁,可否在有生之年见到陆先生抓狂发疯?
  但至少现在,她没胆量做这些。
  阮唯喝酒喝得面红,又被陆慎推到客厅,宁小瑜同康榕都已经穿戴整齐等预备随时出发。
  阮唯扫过宁小瑜肩上一只CELINE,歪头说:“这只包看起来不错,什么皮?还有没有的定?”
  宁小瑜看陆慎一眼,走近她,半蹲下来说:“随手买的,阮小姐想要,今晚就叫人送过来。”
  她伸手摸了摸外壳,咕哝一声,“好硬。”再没有下文。
  陆慎却抬手看表,“八点十五,到时候出发。”穿上深蓝银色条纹西装上衣,扣上腰上一粒扣,才弯腰亲吻她额头,“很快回来,你少喝点酒。”
  她低声说是,并不送他。
  到海上,宁小瑜整理完会议所需文书,趁空档问:“陆生,需不需要我下班前去提一只手包?”
  陆慎低头,拿镜布仔仔细细擦拭镜片,嘴唇上翘,一个笑先让宁小瑜心跳加速,“你先翻一翻你包里有没有多出新成员。”
  宁小瑜去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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